再没有任何消息,比怀孕,更能给佟羌羌带来活着的理由,尤其这个孩子的父亲还是晏西。

  这是晏西的遗腹子,是晏西唯一的血脉。

  佟羌羌颤抖着手心轻轻抚上尚平坦的小腹,她的唇边明明泛起笑容,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

  “爸,妈,你们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对不对?我不是在做梦。”

  “不是,不是!”庄以柔抱住佟羌羌,摸着她的脸给她擦眼泪,“别哭,别哭!傻孩子,这是好事!别哭!”

  佟羌羌连忙从床头抓了两张纸巾抹掉脸上的水渍:“对,不能哭!不能哭!他现在还太小太小!我不能把他吓跑了!不行!”

  说着,她连忙躺好在床上,瞥见自己手腕处包扎的伤口,又紧张地坐起来:“妈,这两天你们有没有给我吃什么药?或者伤口的用药会不会对胎儿有伤害?怪我不好,我怎么能割出这么大一个口子?赶紧安排我再做检查!孩子不能有事!”

  随即她又道:“对了,还有,我想吃饭!我要吃饭!我不能饿着……”

  庄以安抚道:“好好好,我们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我们做检查,我们不随便用药,你别着急,现在让你爸先去给你买饭来。”

  “好,好,我不着急,我是孕妇我不能着急。”佟羌羌重新平静下来,不忘提醒梁道森,“爸,拜托你了,你买饭的时候注意点,有很多孕妇忌口的东西――”

  “我知道。你放心。”梁道森轻轻拍了拍佟羌羌的手背,“好孩子,你会好好的,孩子也会好好的。”

  佟羌羌吸了吸鼻子,竭力将即将涌出来的眼泪忍了回去,确信地点了点头。

  一偏脸,她望向始终站在沙发前的晏嘉,红着眼眶哽咽地说:“嘉嘉,晏西有后了,这是晏西的孩子……是晏西的孩子……”

  晏嘉的双手在身前紧紧地握在一起,清冷的面容难得地露出一抹喜悦的笑。

  ***

  梁道森一出病房,就在过道上看到了韩烈由麦修泽推着过来,眉间霎时一冷,关紧病房的门,才拐着步子走到韩烈面前,压低嗓音道:“这里不欢迎你。”

  “她还好吗?”韩烈的目光落在紧闭着的病房门。

  “她很好。只要你不要再来打扰她。”梁道森说得又硬又直白。

  “她……”韩烈的手紧了紧,问得异常犹豫,“她是不是怀孕了?”

  梁道森冷笑:“是。老天开眼,总算没给晏西绝后。”

  说完他正准备走,便听韩烈哑着声音道:“孩子是我的。”

  梁道森的身形蓦地滞住:“你说什么?”

  韩烈对视上梁道森的眼睛,有点艰难地重新说了一次:“孩子是我的,不是晏西的。”

  梁道森的表情顿时僵住,很快恢复冷静,质问韩烈:“你说清楚!什么孩子是你的?你什么时候和小音又扯上关系了?小音她自己难道连孩子的父亲都会搞错?那也太荒谬了!”

  韩烈许久没有开口,也不晓得是他是没考虑清楚该如何解释,还是没打算解释,麦修泽瞅着着急,干脆帮韩烈将当日的情况告知。

  “……羌羌她的记忆断片儿了,她完全误会了,以为那天晚上的人是晏西……现在的日子还小,所以往前推算,算得很清楚,孩子的父亲肯定是韩烈不是晏西。”

  听到最后一个字为止,梁道森遽然脚步不稳,踉跄着往后退。

  麦修泽急急地欲图上墙扶一把。

  梁道森已兀自按住墙撑住了自己的身体,下一瞬,却是愤怒地上前狠狠给了韩烈一拳:“畜生!”

  韩烈不避不让硬生生挨下,当即低低地闷哼一声捂住了胸口。

  “梁伯伯,这件事不是他的错,他身上还有伤,您别――”

  “怎么不是他的错?”梁道森打断麦修泽,痛心疾首地看回韩烈,“三年前你伤得她还不够?三年后还要来把她的生活毁掉!”

  韩烈抿抿唇:“对不起。”

  梁道森扶了扶金丝边的眼镜:“所以你来这里就是想要告诉她孩子是你的?”

  问完,也不等韩烈回答,梁道森抬起手指向电梯:“你走!马上走!不要出现再她的面前!”

  韩烈浑身一震,脸色微变。

  梁道森眯起眼睛看着韩烈,眼眶隐隐泛了红:“你肯定知道她自杀的事,你肯定也知道她这两天过成什么样。那你也该想得到,你现在如果进去和她说一句,你就是要她死!”

  ***

  佟羌羌生怕孩子有任何闪失,接下来的大半个月住定了医院里,几乎让医生全面监测她的身体情况,确保稳定。

  决定出院的那天,佟羌羌见到了麦修泽和钟如臻。

  他们好像挑准了时间。庄以柔和晏嘉去买东西,梁道森去办出院手续,恰好只剩佟羌羌一个人在。

  气氛中有一点莫名的尴尬,三人一起沉默了数十秒,然后麦修泽把晏西的手机递给佟羌羌:“之前落在车祸现场,被警察收在了警局,前些天其实就给我了,我今天才有机会给你送过来。”

  手机装在白色的透明袋里,屏幕已经碎了,所幸大致的形状还在,基本功能也健全,还能用。可其实不管能不能用,它都是晏西的遗物。

  佟羌羌接回到手里时,感觉眼眶里潮潮热热的,连忙微微仰起头――她仍旧没法儿控制住不红眼眶,不过为了孩子的健康,她已经学会了快速抑制眼泪恢复心绪。

  盯着她始终覆在小腹上的手,钟如臻的眸光轻轻闪了闪:“你真的要回澳洲了?”

  “嗯。已经耽误了一阵子,该回去了。”佟羌羌淡淡地笑了笑,“那里才是我的家。我也不能让孩子总是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回澳洲,他才能感受到他的父亲的生活气息。”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面容上洋溢着幸福。

  钟如臻感觉有点刺眼,冷不丁问了一句:“你真的没打算再见一见小叔?他一直也都住在这家医院里养伤。”

  麦修泽有点紧张地瞥了一眼钟如臻。

  钟如臻正盯着佟羌羌。

  佟羌羌的笑容应声滞了一秒,但也只是一秒而已,便恢复舒缓,继而低垂下眼帘,回答说:“我和他已经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就算是道别的话,也已经说过了。”

  钟如臻笑了一下:“羌羌,你总是能把自己最狠最无情的一面留给他。”

  见佟羌羌的表情冷了下来,麦修泽连忙站起身,玩世不恭地勾着唇,对佟羌羌展开手臂:“给我一个告别的拥抱吧。”

  佟羌羌并没有拒绝,站起身,麦修泽上前一步抱住佟羌羌,慎重而坚定地在她耳边说:“保重。你的孩子一定能平安顺利地生下来。”

  佟羌羌怔了怔,松开怀抱后,有点纳闷地嘀咕:“你的矫情还真让我不习惯。”

  麦修泽挑挑眉:“不喜欢?那我收回。”

  佟羌羌对他的小傲娇有点无奈:“行了,谢谢你的祝福,谢谢。”

  “其实又不是永别,想见你的时候,我还是可以去澳洲找你的,只要你别故意躲着不招待我就行。”麦修泽打着趣儿。旋即便见他摸着下巴盯着佟羌羌的肚子,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佟羌羌正如斯想着,果然麦修泽的下一句话验证了她的猜想。

  “上一次我没当成干爹,这一回肯定可以了。”

  佟羌羌眉头一皱:“滚开。我根本就没同意过。”

  “孩子他爹同意了就行。”麦修泽下意识地脱口。

  佟羌羌的脸色黯淡了两分,笑笑:“你要是真的问到他的同意,我也是服了你。”

  麦修泽暗暗松一口气,打着哈哈转开了话题:“什么时候的飞机?”

  “今天晚上。”

  麦修泽摇头:“还真是快……”

  先前被麦修泽抢了话就没再开过口的钟如臻在此时冷嘲热讽地说:“既然人家今晚的飞机就要走了,人家一定有不少事情需要准备,咱们也不能继续留在这耽误人家的时间。告别的拥抱都抱上了,可以走了。”

  说完,钟如臻当先甩着冷脸往外走,连一句话都没再留给佟羌羌。

  麦修泽扫了一眼钟如臻的背影,拍了拍佟羌羌的肩:“那我也先走了。”

  佟羌羌保持着笑容:“麦修泽,再见。”

  ***

  钟如臻径直回到韩烈的病房,双手抱臂用力坐进沙发里,表情不是特别好看。

  韩烈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什么话也没问,转回到窗外。

  一两分钟后麦修泽回来,面对的就是一室的静谧。

  看向钟如臻的方向时,钟如臻也正看着他。视线对上之后,钟如臻冷冷地率先移开。麦修泽轻轻挑了挑眉尾,兀自走到韩烈身边,道:“她一会儿就出院。晚上的飞机离开荣城。该说的话,我替你说了。”

  “嗯。”韩烈微微颔首,云淡风轻地一个字后,再无他话。

  回头见钟如臻还在冷着脸,麦修泽觉得有点好笑,懒懒地舒着腰,像是对空气说话:“女人和女人的关系,真是脆弱。前一阵明明还跟亲姐妹似的一起醉酒,今天就冷嘲热讽不给好脸色。”

  钟如臻绷了好久的脸,一两分钟后泄气似地松开,嘲嘲地勾了勾唇:“我气的其实根本就不是羌羌。我气的是老天爷。”她扬起头,往天花板看,“为什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话音落下后,房间里是异常长久的沉默。

  韩烈如同雕塑一般,岿然不动地负手立于窗前,盯着楼下通往医院门口的那条路,任由夏日燥热的风拂面。

  不久后,视线范围内,他看见佟羌羌在庄以柔、梁道森、晏嘉三人的陪同下,边说着话,边往外走,然后上了一辆车,渐渐消失在远方。

  韩烈微微仰起脸,白灿灿的阳光晃得他的眼睛睁不开来。

  ***

  回到澳洲之后,佟羌羌感觉生活一下进入了如小河流水般的平静。

  她没有去新西兰,留在了猎人谷,梁道森和庄以柔夫妇自然也留了下来。头三个月因为比较要紧,梁道森和庄以柔不放心,佟羌羌自己也为了稳妥,所以暂且住在庄园里,由大家一起照顾。

  这是一个特别懂事的孩子,佟羌羌基本没受折腾,连孕吐都不太有,胃口也特别好,加之先前有过一次怀孕的经验,许多细节也顾及得过来,日子十分平顺地进入了孕中期,她得以获得大家的同意,住去了Y&L酒庄。

  晏嘉每天有大半的时间在酿酒房里,酒庄就和晏西在的时候一样,处处飘散着醇厚的酒香。佟羌羌每天的安排基本是看书、种花、散步、祷告、练字、写诗。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佟羌羌记性越来越差,常常记好了浇花时间,等她去花圃时,看到土是湿的,才恍恍惚惚原来已经浇过了;或者明明记得旧酒瓶还在院子里等着她清理,去寻的时候发现不仅全都洗好了,还整整齐齐地排列装好在小箱子里。除此之外,还越来越嗜睡,很多时候连自己睡着了都不知道,突然醒来时,翻开的书安安稳稳地倒扣在身侧的桌子上,页码尚停留在自己一开始翻开的那一页。

  安鹿自从知道佟羌羌常住Y&L之后,每个周末都从市区跑来找她,顺手便带来许多荣城的特产。佟羌羌那段时间恰恰嘴正刁着,荣城的食物很对她的胃口,有了这个发现,安鹿带来的数量和品种都更多了。安鹿即将结束大学的课程,对酒店试睡师的兴趣亦越来越浓厚。佟羌羌干脆先为她推荐了去P.D旅游集团实习的机会,让她考虑清楚再行动。

  而佟羌羌没料到,自己还能再见到安景宏。不是面对面的那种见,而是这一天周末安鹿照常来猎人谷,急吼吼地就跑来找佟羌羌,邀她一起视屏对话,佟羌羌才知道视频对象是安景宏和他的新婚妻子。

  他的妻子和他一样是非洲援建项目的志愿者。安景宏原本申请的只是三年,照时间是今年要回国的,但因为他的妻子,打算再留三年,按照他的说法,就是如今回不回国都无所谓了。两人前两天刚领的证,现在在欧洲旅行结婚。

  他似乎都忘记了自己三年前在机场和她最后一次见面时的不愉快记忆,俨然如同从前师兄妹的和睦关系,问候了佟羌羌几句话。坐在一旁看着安景宏那边转着画面给安鹿欣赏他此刻所在的希腊风光,佟羌羌略微有点晃神。

  低头捏了捏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佟羌羌走出房间,到晒台上的藤椅上坐下,面前一眼望去没有尽头的葡萄园,并没能令她的心平静下来,最后还是去了小教堂。

  教堂里没有其他人。佟羌羌寻了第二排靠中间过道的座位坐下,也没干什么,就是虚虚盯着前方的十字架发呆,没一会儿,便隐隐感觉有双眼睛始终注视着自己。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了。尤其每天上午例行来小教堂里做祷告时,感受得尤为清楚。

  刚开始的她还狐疑地四周张望,试图找出什么人来,时间久了,她已然习惯。有时候甚至在想,是晏西也说不定。

  坐了约莫一个多小时,时间差不多,佟羌羌从小教堂的侧门出去往回走。

  来的时候是傍晚,现在天已经黑了。

  这一路没有大灯,是在路边的树上挂上的一整条线的串灯,一小颗一小颗,五颜六色的,很漂亮。但时间久了,许多灯泡都不亮了。加之这种制造浪漫的装饰灯光线本就不强,之于有夜盲症的佟羌羌来讲,照明效果更差,只能速度慢点,寻求稳健。

  不想,半途的时候,灯忽然全部都灭了,大概是短路,一整条线的灯全部烧了。

  因为花草树丛的遮挡,教堂映照过来的光满微弱。佟羌羌等于完全看不见路了,霎时停在半路没敢动,本来想打电话给晏嘉让她来接,一摸身上发现忘记带了。

  正觉倒霉,耳朵里捕捉到身后有人踩动小石子的动静,她的心口不由一提,霍然扭头。

  黑乎乎的树丛,好像什么也没有。

  不过其实就算有什么东西,她估计也看不见。

  等了一会儿,除了虫鸣没有再听到其他古怪,她稍稍放下心,只当作是错觉。然而摆在面前的问题依旧令人伤脑筋。佟羌羌往前瞅瞅又往后瞅瞅,心里默默计算着,现在她到底是该继续走比较近,还是返回小教堂比较近。

  踌躇不定地纠结了好一会儿,无果,佟羌羌揪着眉毛有点丧气,摸了摸肚子,询问道:“宝宝,你说妈妈该怎么办?”

  肚皮上显然感觉被踢了一下。

  怀孕初期小家伙不闹她,她认定他是个安静的孩子,自打经常感受到胎动,她又认定他是个活泼的孩子。此时他及时的反应,倒是令佟羌羌生了玩心,摸了摸他,道:“这样好不好,如果回家,你就踢妈妈一下,如果回小教堂,你就踢妈妈两下?”

  问完后,小家伙却是一点互动都不给她,好像刚刚那一下,只是被她给吵醒,表达不满罢了。

  佟羌羌不由笑了笑,不打算再打扰他休息,抬头时眼角余光依稀好像瞥见一抹微弱的光。

  “谁?!”佟羌羌警惕地盯过去,抱着肚子,心里头十分紧张――显然是方才发出动静的位置来自同一个方向。

  然而依旧是黑漆漆的树丛。没有什么光,也没有任何古怪的声音。

  佟羌羌吞了吞唾沫,小心翼翼地开始摸黑挪步子,有点不敢再停留在原地。

  未挪两步,前方的道路照过来一束电筒的光。

  “梁姐姐!”

  安鹿的嗓音微微带了些气喘,和晏嘉两人伴着摇摇晃晃的光芒小跑了过来,“你没事?”

  “嗯,没事,”佟羌羌拍了拍胸口,石头从心底落下,“你们找过来得倒是及时。”

  晏嘉眉头轻蹙瞥了眼安鹿:“家里找不到你人,是她提议来小教堂。”

  佟羌羌狐疑:“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小教堂?”

  晏嘉知道的,她一般都是早上来做祷告,晚上不会随便乱跑,今天只是意外罢了。

  “不是梁姐姐出门前告诉我你来小教堂的吗?”安鹿眨巴眨巴眼睛反问。

  佟羌羌一愣,努力回想了一下,她出门的时候安鹿正窝在沙发上和安景宏视频。她交代了去向了?交代了?没交代?

  呃……记性不好,忘记了……

  佟羌羌也没再纠结,反正有惊无险。和晏嘉、安鹿一同离开前,她下意识地往先前树丛的方向看了看。

  黑漆漆的,好像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

  ***

  身体开始出现水肿时,佟羌羌便重新被庄以柔和梁道森接回庄园里。到第八个月,佟羌羌的笨重得走路都有些不方便了。

  大概是因为越来越临近产期,佟羌羌的心里越来越不踏实,身体的各种疲累和不舒适加剧了她的焦虑,总担忧孩子会出什么状况,尽管产检的时候医生已经一再告诉她宝宝很健康。

  这天晚上,翻来覆去地,佟羌羌睡得很浅,感觉口渴,她迷迷糊糊地起来想喝水,却发现房间里的水壶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而最近都陪她一起的庄以柔已经熟睡。

  佟羌羌不欲叫醒她。而且为了方便,她现在就睡在一楼,距离厨房也不远,便干脆自己披了衣服出去。

  书房的门缝有光泄出来,渐渐走近,却是听见梁道森好像在和谁说话。佟羌羌心里头正狐疑着这么晚了难道还讲电话,隐约一把熟悉的低沉嗓音传入她的耳内。她的步伐当即止住。

  ***

  “有说预产期是什么时候么?”

  “下个月20号。”梁道森略微有些冷淡。

  “那医院――”

  未及韩烈问完,梁道森便道:“联系好了。也订好了床位,一切生产事宜都准备好了。”

  韩烈抿抿唇,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没有话再问了,还是在考虑可以再问什么。

  他的脸上隐隐蕴着落寞之色,梁道森看在眼里,转了一下心思,起身去桌子上翻了本小相册,走回来重新坐下,然后摊在韩烈的面前:“这是孩子5个月时候的B超图。”

  韩烈缓缓地伸出手,拿起照片,辨认着上面的胎儿轮廓,手指轻轻地抚摸上去。

  “医生说应该是个男孩。”梁道森补充了一句。

  “好……谢谢……”韩烈的声音有点沙有点哑,似喉咙堵着什么,眸光深深凝注在照片上,半晌没挪开。

  “最近小音在给孩子想名字,你有什么意见吗?”

  韩烈应声微微一愣,抬眸看梁道森。

  “你如果有什么想法,可以借我的口提一提。”梁道森解释道,“但是我不保证小音会采用。她自己的主意大着。”

  韩烈深沉的眸底几不可见地泛了些许涟漪:“不用了。什么名字都好。”

  旋即,他最后瞥一眼照片,慎重地合上相册,递还给梁道森:“谢谢。”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表达感激了。梁道森的眸光有点复杂,心下默默唏嘘和韩烈的孽缘,道:“不管怎样,你毕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不过,他往后和你都没有关系。他姓晏,不姓韩。”

  未及话音完全落下,门上忽然传出沉闷地一声响,像是什么重物撞上来门板。

  “谁在外面?”梁道森神色一紧,连忙走过去,打开门的瞬间,原本靠坐在门上的人顺势倒了下来。

  但见佟羌羌的脸色白得骇人,双手捧着肚子,紧紧咬着唇瓣,似乎在隐忍着痛苦。

  “小音!”

  “羌羌!”

  韩烈表情大变,第一时间冲了过来。

  佟羌羌正握住梁道森的手,死死地握住,急促地大口大口喘着气,掀起汗津津的眼皮,眸子黑若点漆,哽咽着说:“爸……你骗我……你骗我的对不对……你骗人……孩子明明就是晏西的……是晏西的……”

  韩烈整个人僵住。

  而佟羌羌不等梁道森回答,一说完话眼睛就闭上,呼吸似已经彻底紊乱,口中痛苦地呻吟:“疼、我的肚子……我的肚子……爸……好疼……

  “快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

  救护车上,护士托着佟羌羌的头,拼命地教她调整呼吸,佟羌羌已完全因疼痛陷入了昏迷的状态,浑身颤抖,豆大的汗珠源源不断地冒出,嘴唇呈现恐怖的灰白色,身下一片濡湿。

  梁道森什么也做不了,庄以柔能做的也只是握着佟羌羌的手不停地哭。

  韩烈坐在最边缘,感觉前往医院的路,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因为事发突然且紧急,根本来不及去原本联系好的地方,只能哪家最近去哪家。

  抵达后,佟羌羌很快被送进产房。

  韩烈的脑中一遍遍闪过的是佟羌羌那绝望的质问,平生从未感到如此地恐慌过。他僵直着脊背站在这门外,听着里面传出的阵阵痛苦的呻吟,整颗心都揪着,却只能无能为力地干等着。

  身后突然有人用力地扯了他一把,未及韩烈反应,一个耳光便打到他的脸上来。

  “你今晚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家?!你又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庄以柔凌厉着脸色满面是泪,不顾梁道森的劝阻,揪住韩烈的衣领质问,“你害得她还不够吗?!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为什么?!”

  产房的门在这时忽然打开,有护士从里面走出来,摘下口罩:“产妇家属?”

  庄以柔松开韩烈:“是!我们是!我是她妈妈!我女儿现在怎样了?”

  护士的神色和语气都很凝重:“现在情况是这样的。她现在心跳、血压全部都有问题,已经不是早产的问题了,而是能不能顺利分娩或者孩子生下来能不能活。最大的问题是产妇的精神状态特别不好,好像根本没有意愿要生下这个孩子。”

  没有意愿……

  韩烈的心口像是被突然重重砸上来一块巨石。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没有意愿?”庄以柔难以置信地摇头,“你们一定是搞错了,不可能的!她很重视这个孩子,怎么可能不想生?”

  庄以柔转头问梁道森:“她为什么会这样?那是晏西的孩子啊,她怎么会不想生?”

  梁道森的脸色青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你什么意思?”庄以柔一下更加糊涂了。

  护士对他们的反应显然特别不满,皱了皱眉道:“你们现在赶紧进来一个家属陪在她身边,给她鼓励加油,否则就真生不下来了。”

  庄以柔连忙道:“我,让我进去!”

  “让我进去吧……”韩烈沉哑地出声。

  庄以柔立马光火:“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以柔。”梁道森揽回庄以柔,开了口,“让他进去。”

  庄以柔愣怔。

  “你们到底谁进去?”护士催促。

  梁道森瞥了一眼韩烈,韩烈对梁道森微微颔首,抿紧了唇对护士道:“我进去。”

  护士快速挥了挥手:“跟我来!先带你去消毒。”

  少顷,韩烈做完全身消毒换好衣服进入产房,里面正一片兵荒马乱。

  “吸气、呼气、吸气、呼吸……再吸、再呼……”

  “才开了三指……”

  “血压!血压又下去了,快给她注射升压药……”

  “不行!她又晕过去了!”

  “……”

  佟羌羌躺在分娩床上,脸白得像纸,满头都是汗,任由护士在旁边指导她生产,她始终闭着眼睛。韩烈甚至错觉,她的灵魂是否已经抽离了这个世界。

  韩烈深深吸一口气,走到分娩床旁,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背上尚扎着针头,手指上夹着血氧仪。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来自他掌心的温度和触感,她的指尖极轻地颤抖了一下。

  “羌羌……”

  韩烈刚唤了这么一声,就看到她的眼角缓缓地流出一行泪。

  韩烈的嗓子发紧,将她的手抓到他的唇边。

  “这是晏西的孩子。你怎么可以放弃?”

  “你们还想骗我……我都已经听见了……”

  她的嘴唇嚅动得异常不明显,声音十分地低,韩烈是凑到了她的嘴边,很努力地才听清楚了她说的话。听清楚了之后,他却无言以对。

  沉默数秒,他试图劝道:“好,就算不是晏西的孩子,可他也是你的孩子。你当初连那个人工受孕的孩子都不肯放弃,这个孩子陪了你八个月,你怎么能狠心地抛弃他?我答应过你的,我们的孩子会平安顺利,现在是你在放弃,你怎么可以放弃?”

  她没有反应。也不知是没听进耳朵里,还是没听进心里。

  “我明白了……你不是不想生这个孩子……你是不想生我的孩子……”韩烈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紧着喉咙道:“好,那就不要生了,既然不愿意生,那就不要生。我现在就和医生说,孩子不要了,你打起精神。”

  她眼角的泪应声又流了下来:“为什么不让我死……”

  “你明明说过该死的是我。”那天她所说的话,清晰如昨。每一天,韩烈都记着。

  佟羌羌吃力地在嘴角扯出了一丝淡淡的自嘲的笑:“最该死的人是我……是我……我对不起晏西……我背叛了他……他死了,我还怀着其他男人的孩子活得好好的……我早就该死了……”

  “你没有对不起他,你没有背叛他,是我强迫你的,你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全部都是我的错。”韩烈努力地劝慰。

  佟羌羌依旧不停喃喃着:“是我对不起他……我背叛了他……我明明没有完全准备好……是我不够爱他……我是个坏透了的女人……”

  见她俨然越来越低靡,越来越没有意识,韩烈不由加重了语气:“佟羌羌!我说了孩子不生就不生了!可你得睁开眼,你给我睁开眼睛!你还没看我死!你还没看我给晏西偿命不是吗?你起来!”

  “这位先生,你冷静点,让你进来是要你鼓励产妇,不是让你进来加剧她的负面情绪。你再这样,就请出去。”医生十分不悦地训斥。

  “对不起,我冷静,对不起。”韩烈诚恳地道歉,继而对医生鞠了个躬,“我是孩子的父亲,我决定不要这个孩子了,请你们保证产妇的生命安全!”

  医生顿时一愣,皱眉道:“现在根本没到保大人还是保小孩的时候。顺产不了,是可以选择剖腹产的。”

  韩烈抿抿唇,严肃认真的地说:“不,不用产了。我不要这个孩子了。”

  话刚出口,他的手上蓦地一紧,却是佟羌羌用力地攥紧了他,张着嘴痛苦地呻吟:“啊――啊――”

  因为疼痛,她的整张脸完全变形,上半身忍不住想要坐起来。旁边的护士迅速将她压下去,欣喜地说:“好像有效果!她开始配合了!对!就是这样!吸气、呼气、吸气……”

  韩烈愣愣地注视佟羌羌,果然见她终于张开了嘴巴跟着护士的节奏调整自己的呼吸。

  “韩、韩烈……”佟羌羌掀起汗津津地眼皮子虚虚地看着他,眼角尚在流着眼泪,“你已经杀了我的一个孩子……我不会再让你杀第二次……啊――”

  她痛苦地呻吟着,大口大口地喘了好几下的气,紧接着把话说完:“我不想欠你……还给你……我把你的孩子生下来还给你……还给你……我们都是有罪的人……我们以后一别两宽,各自――啊――”

  她已然痛得没法再分心和他把话说完。

  “这位先生,你现在可以先出去了!你放心!大人和小孩都会平安的!”护士将韩烈从分娩床边推开。

  韩烈顿时感觉佟羌羌的手从他的掌心脱离。

  被推出产房后,他扭回头,看着医生和护士将她围住,听着她一声高过一声的痛苦叫声,明明是近在咫尺的画面,却好像被隔开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渐渐地远去。

  重新回到产房外,他木然地站了一会儿。

  不久,婴儿响亮的啼声打破了产房外的平静。

  护士出来通知说母子平安,孩子已经先送去早产儿室。

  韩烈感觉心口有一口浊气终于得以疏解。

  低头,他盯着手上被佟羌羌的指尖抠出的红痕,凄凉地笑了笑。

  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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