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陈溪午最后用了一种很是低微的声音说道。

  “哪怕你觉得是高看自己。”

  他回头看着陆三良。

  “我也觉得,无论是夏林,还是陆红绳。他们的死,我都难辞其咎。”

  “这当然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从成因,到死因。”

  “但用看低自己来甩开那些问题,这是不应该的。”

  陆三良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

  ......

  陈溪午沿着南川街区一路而去,直到视线里开始出现灰雪,出现那片沉郁迷蒙的墓园。

  其实不知道陆红绳的墓碑是哪里。

  也算得上是一种逃避。

  看见了,就总会想起那个在不声不响里发生,却呈现着万般决绝色彩的故事。

  陈溪午想了两天,依旧没有想明白在那里面的许多东西。

  是的,就像陆三良所说的那样。

  陆红绳的死,更多的,是来自那种不可窥见的时代的压力。

  但。

  当她不知何时爬上高楼。

  当她迎风而立,如草叶翻坠。

  你的身上,便真的没有溅到一些血色吗?

  陈溪午背着两个匣子站在小山坡上,安静的看着。

  他不知道。

  这大概正是痛苦漫卷的源头。

  陈溪午离开了南川街区,向着城市中心,那片荆棘之环而去。

  他停在荆棘之环上。

  唤出了青丝。

  于是无数森白的字符从机械剑匣之上射出,落在了身前。

  有如星河。

  万千星脉扩散而去。

  无数触点交汇。

  .......

  木邯山翘着腿坐在戚云枝曾经坐过的窗前。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着上城区外那些弥漫的森林之火的时候,下意识的想起来了反派这样的两个字眼。

  也许自己看起来确实像是反派。

  木邯山如是想着。

  至少,在这个故事里。

  但就像陆三良说的那样。

  ——所谓的我们,不是我与你,也不是我与他们,只是你与你们。

  人人当然都可以是反派,只要你站在故事的另一面。

  不是吗?

  有条消息突然在光幕上弹了出来。

  ——如何?

  这一幕与当初他问着戚云枝的时候何其相似呢?

  但木邯山并没有去想这样的东西,只是放下腿,很是认真的回复着。

  ——已经确定了,在一个叫做陈溪午的人手里。

  那边没有再回信息。

  木邯山重新翘着腿坐了起来。

  窗外高楼零次栉比,干净整洁,好似海中鱼群一般的飞行器正在穿过高楼间隙。

  这是描述过无数次的画面。

  但。

  木邯山静静的想着,荆棘之环之外的那些城市风景。

  南川街区带有这个时代极为鲜明的特征,驳杂的灯光,充满金属颗粒的空气,阴沉的霾霭。

  森林当然是要具有阶级性与层次性的。

  谁见过森林的上层,长满了杂草呢?

  这当然是不够博爱的。

  但所谓的博爱,便是天然的正义吗?

  木邯山平静的想着,收回了目光,看向了一旁不知为何突然闪烁着的星沫终端。

  一个很是显眼的红点被标注了出来。

  陈溪午。

  木邯山静静的想着这个名字。

  听起来确实有些青山清修的仙气。

  就像戚云枝一样。

  于是木邯山有些愤怒了起来。

  但他的神情控制得很好。

  只是目光尖锐,也许里面有把刀子。

  他不是庄其鱼。

  陈溪午这个人,在这个时代,拥有着太多的自由——自由是天下最大的变数。

  那天廊桥大雨里,那些开在机械时代的青山之花,依旧让他印象深刻。

  他不得不承认。

  这让他有些畏惧那个一直以来都平平淡淡不动声色的年轻人。

  或许不是年轻人。

  木邯山冷静的想着。

  也许自己需要叫他太太太太太太爷爷。

  但那又怎样呢?

  他关闭了光幕。

  站起身来,与城市安全局那边进行了联系。

  .......

  陆三良其实很怀念白芒没有死,夏林也没有做出某些沉痛决定的时候。

  那是清沅三月之前的模样。

  那时候三分钟法案还没有落实,只是一些风声,一些影子。

  那当然没有什么令人津津乐道的故事。

  但。

  陆三良站在窗口,看着那些离开了城安局的飞行器。

  很是惆怅的想着。

  但那时自己想做人就做人,想狗一点,就狗一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己想做人的时候,偏偏有人要自己做狗。

  真失礼啊!

  陆三良叹了口气。

  但他有什么办法呢?

  整个城安局的权限都在木邯山手里。

  整个清沅与星沫网络有关的权限,都在木邯山手里。

  所以当木邯山突然联系城市安全局紧急事务处理司,说要他们前去上城区的时候,陆三良便已经猜到了很多东西。

  这是什么狗屎戏码?

  陆三良脸色阴沉下来。

  他联系不上陈溪午了。

  这简直比陆红绳突然给他发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而后嘭的一声砸碎在自己身后还狗屎。

  “操你妈的。”

  陆三良低骂了一声,而后捡起了一旁的头盔,戴在了头上,向着城安局的后门而去。

  .....

  “操你妈的。”

  庄其鱼骂骂咧咧的扶着墙,在钢铁廊桥之上走着。

  他的伤还没有好。

  一来当时陆三良下手确实重。

  再来,那次前去南川街区,鬼知道正好撞见这个王八蛋,给他提起来就丢进了水里,义体系统崩溃不说,连仅有的一些血肉都感染恶化了。

  走了一段路,又觉得腰酸背痛,确实像是搁浅的鱼一样。

  但鱼会觉得腰酸背痛吗?

  庄其鱼发现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他叹了口气,靠着护栏停了下来,而后联系了澄明会的人。

  “你们他妈的行不行?让你们杀个人磨磨唧唧的,不是刮风就是下雨,收费他妈还贵。”

  “啊对对对,我当时收费贵那是因为我冒了多大的风险?现在清沅乱成一团,陆三良就是死在城安局门口,都不会有人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操你妈的,还加钱?他又不是你至爱亲朋,加你妈的钱。”

  “你还骂我?操你妈的,操你妈的,你妈死了,你妈给你爸采灵芝救脏病摔死了。”

  庄其鱼大概是被澄明会的人给骂了一顿,直接中断了连接,气得一脚就踢在了护栏上。

  铿锵有声。

  绵绵不绝。

  庄其鱼愣在了那里,转过头去。

  钢铁廊桥另一端,年轻人背着两个剑匣,正平静的走过来。

  那些绵绵不绝的金铁声,正是过长的机械剑匣碰撞着廊桥护栏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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