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了,北京城刚下过一场大雪。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朱慈炯一个人来到了天安门城楼下,天气很冷,大街上人影稀疏,脚步匆匆。朱慈炯抬头望着城楼上熟悉的朱红砖瓦,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仰天长叹道:“苍天呐,谁人能拯救我大明!”

  这时一个守卫走过来,大声呵斥道:“滚开,叫花子,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知道。军爷,我就只是站这看一下。”朱慈炯忙赔笑道。

  “看也不行,赶紧滚,再让爷见到你,砸烂你的狗头!”清兵说着,使劲一推朱慈炯,他一个踉跄,摔倒在雪地中。

  “哈哈!”此时围拢上来几个看热闹的百姓,看到朱慈炯如此狼狈相,都笑个不停。

  好半天,朱慈炯才从地上爬起来。他弹弹身上的雪渍,回头望了一眼那让他魂牵梦绕的紫禁城。他决定要去找一个人。

  世子吴应熊的府邸位于北京宣武门石虎胡同内原周家大院。从外面看去,是个很普通的门脸。朱慈炯敲了敲门,里头一个仆人迎了出来,问道:“请问您找谁?”

  朱慈炯定了定神,说:“在下是吴公子的同年同学杨起隆,特来拜访。”

  “哦,那我去给您通禀一声。”门人说道。

  “不用了,我们老相识了。”说着,朱慈炯大步迈了进来。只见那长曲曲折折,非常狭窄,仅能容一人通过;又长满了苔藓,显得幽幽森森。走了好长一会,终于到了内庭,却是豁然开朗:亭台楼榭、小桥流水,远处有玲珑的假山,初放的梅花,别有一番天地。

  朱慈炯远远瞧见吴应熊正在屋中看着什么书,于是双拳一拱,满面嘻笑道:“大世子,这关府的旧主人特来拜访!”

  吴应熊个子不高,略微有点发胖,细眉大眼,厚厚的嘴唇,他被这不速之客吓了一跳。

  “你是谁?”吴应熊一时怔在那里,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估摸着有三十出头的样子。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朱慈炯一脸不屑道,“好吧,我再介绍一遍,在下大明太祖皇帝嫡系龙脉,崇祯皇帝的三太子——朱慈炯,化名杨起隆是也!”见吴应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继续说道:“你父亲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兵入关,你可知罪?”

  “朱慈炯”、“杨起隆”,吴应熊拼命在脑海里搜索着记忆,但也没有想起来有认识这样的人,于是道:“放肆!你要知道,这可是我的府邸!”

  “你的府邸?这大明崇祯朝内客首辅周延儒的宅子,既无转让契约,又无买卖文书,何时倒成了你的私邸了啊?”朱慈炯略带嘲讽的口吻说道,“都说你吴大公子为人谦谦有礼,客人来了,都是让站着说话的吗?”

  吴应熊听这人口气不小,自称是先皇三太子,便吩咐在一旁的胡心水:“给这位朱先生赐座!”

  胡太己,字心水,是吴三桂留在京城,专门照顾吴应熊的心腹仆人。

  朱慈炯也不客气,撩了袍子,一屁股就坐了下来,好一副龙子凤孙的气度。

  “我要先给你纠正一下,”吴应熊呷了一口茶,说道,“家父那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而是冲冠一怒为社稷!家父与如夫人(陈圆圆)感情好是不假,但也决不是像民间传说的那样,就为了一个女子,便降了本朝。那也太小看人了!”

  “哈哈,”朱慈炯听罢放声大笑,“你还真会给你父亲遮羞!”

  吴应熊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争辩下去,便说:“方才你说你是崇祯皇上的三太子,我在北京二十多,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看阁下年纪大约三十出头吧,那三十年前,崇祯帝吊死在煤山的时候,你才几岁?”

  “三岁。”朱慈炯答道。

  “我看阁下不过就是个欺世盗名的江湖骗子吧,崇祯帝何时有过一个三岁的儿子?”

  朱慈炯长叹一口气,说:“父皇一共有七个儿子,除了我之外,还有太子朱慈烺、怀稳王朱慈恒、永悼王朱慈照、悼灵王朱慈焕、悼怀王朱慈灿以及夭折的幼悼良王。民间一般只知成年的朱慈烺、朱慈烜,你不知道也正常。”

  “口说无凭,你说你是朱三太子,可有凭证?”吴应熊问道。

  只见朱慈炯从怀里掏出来一把折扇,递给吴应熊:“谅你也不信,看看这个。”

  吴应熊接过来一掂量,好有分量,原来是一把精钢骨扇,可以作防身武器使用,无怪乎大冬天的还带着。扇面上有一首词:

  江水碧,江上何人吹玉箫?偏舟远送潇湘客。芦花千里霜月白,伤行色,明朝便是关山隔。

  吴应熊以前在他父亲那里见过不少崇祯帝的手迹,这件一看就知道确实不是赝品。他把折扇还给朱慈炯,却说:“这首词既无抬头,又无落款,用的又是前人成作,虽确系崇祯手迹,亦不能说明什么。”

  朱慈炯见他不信,便又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硬皮金装盒,轻轻放在桌上,指了指道:“真是不见官材不掉泪,再看这个!”

  是玉牒!吴应熊赶忙双手接过来,仔细审视,只见上面刻着:

  朱慈炯,生母慈妃,崇祯十四年三月壬子戌时生于储秀宫。稳婆刘王氏,执事太监李增云、郭安在场。交东厂、锦衣卫及琴妃各存一份,依例存档。休命同天。

  这下假不了了,玉牒就相当于明代皇家的户口本,身份证。过了这么多年,上面的崇祯御印依然鲜红,仿佛新盖上去的一般。吴应熊的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了许多有关朱三太子的民间传闻:

  说崇祯帝在李自成将要打进宫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和皇后;有说三太子被乳母藏在怀中,逃出了紫禁城;还有说乳母用了掉包计,用自己的儿子换掉了三太子,结果亲骨肉被追上的清兵杀死了。

  吴应熊的眼眶有些湿润。他双手颤抖着将玉牒还给了朱慈炯。这个在自己眼前的人,正是失踪了三十年的朱三太子,真是天不绝明祚啊!他想自己应该给三太子行个大礼,身子刚一欠起,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最近听说朝廷正在到处寻访明室后裔,这位不会是康熙派人来试探自己的吧!吴应熊在京为质二十年,深知这其中的厉害。

  “这玉牒确实是真的,”吴应熊改口说道,“但朱明子孙早已被赶尽杀绝,所以这个物件流落到外人手中,也是有可能的。”

  “哈哈,”朱慈炯听他这么一说,放声大笑,“我朱明子孙哪里会被杀绝!就拿在世的名王来说,有宁靖王朱术桂、周王朱伦王、鲁监国世子朱桓、泸溪王朱慈旷、东巴王朱江、安乐王朱浚、舒城王朱著、奉南王朱憘、益王宗室朱镐等,其他散落在民间的更是数不胜数。”

  说到这儿,朱慈炯长叹一口气,“这世上,装睡的人是永远也叫不醒的!”

  吴应熊知道这是在说自己明知眼前的就是朱三太子,却装傻不肯承认,于是便道:“别说你未知真假,就是真的又能怎样?现在大清已经代了大明,我又是堂堂平西亲王世子,你作为一个亡国宗室,理应服从于我的治理!我位极人臣,享尽荣华宝贵,你能奈我何?”

  “呦,品位极高,爵位极重!当朝康熙无处施恩,只能将你们父子名字(三藩)刻于宫柱之上,朝夕祝福!”朱慈炯讽刺道。

  “哼!你不用在这里挑拨我们君臣关系。家父和我都是大清的忠臣,想你那负恩老爹,到了至紧至危的关头,才封了一个伯爵给家父。而我父一归诚于本朝,立马就封了一个亲王!”吴应熊冷冷地说道,“你走吧,我这里不欢迎你!”

  “好吧!”朱慈炯说话间把一面银牌放到了桌上,“世子若是哪天想明白了,可拿着这银牌来鼓楼西街找我。告辞!”说完,扬长而去。

  “不会有那一天的!”吴应熊本想追上去,把银牌扔给他,可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只是怔在原地。

  朝廷对吴三桂在云南拥兵自重深感忧虑,多次下令吴三桂裁军。而吴三桂奉行老上司洪承畴的“不可使云南一日无事”的政策,以土司叛乱、蒙古入侵为借口,对抗裁军。双方矛盾逐渐公开化。清廷见裁军不成,那就裁人吧。于是实行散党政策,把吴三桂的心腹调离云南。先后计有:朱万年,调往贵州威宁;王辅臣,调为陕西提督;赵良栋,调往山西大同;赵廷臣,调为浙江总兵;马宁,调为山东提督;李本森,调为贵州提督;吴得功,调为湖广提督;严自明,调为广东提督;刘荩臣,调为潮州总兵;王进功,调为福建提督等等。一时间,吴三桂成了孤家寡人。

  康熙十二年元月,吴三桂正在府中郁郁闲坐,忽然高得捷进来禀报:

  “王爷,门外有一儒生求见。”

  “是谁啊?”

  “他直说是您的故旧,很久没见您了,特来探望。”

  吴三桂自从辽东征战以来,故旧门生颇多,就说:“让他进来吧。”

  “下江查如龙拜见平西王。”来客进来后,也不客气,自报姓名。

  吴三桂看了此人一会儿,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先生是什么人,本王好像并不认得。”

  “我是南京宏光朝的部郎。”

  吴三桂一听宏光朝,一个激灵,“大胆!你竟敢口称伪朝部郎,活得不耐烦了吗?你擅自到本王这,究竟何事?”

  “特为说客耳。”

  “说客?说什么?”吴三桂有些不安。

  “说您反清复明。”查如龙笑嘻嘻地说。

  “大胆狂徒,口称逆言!你知道本王是谁吗?我是大清的平西亲王,你跑到我这里来劝说反清复明,是疯了吗?来人哪......”

  吴三桂刚要发作,却被查如龙打断,“王爷,您先别急,看完我这封书信之后,您再杀我也不迟。”

  查如龙不慌不忙,上前一步,“王爷,请过目。”

  吴三桂犹豫了一下,他不知这人是何底细。副将高得捷接过来一看,竟是一封血书!

  “王爷,您说您是大清封的亲王,那为什么顺治死的时候您要带重兵护卫进京祭拜呢?而朝廷见您带兵进京,忙下旨让您在京外设厂祭拜即可,不用进京。这说明您和清廷互相都在防着对方,心照不宣而已。您心里其实不愿为清廷卖命,但又迫于形势,不得不这么做。这些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

  “这些只是你个人的猜测而已。本王最厌恶血书,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吴三桂道。

  “天下督抚提镇及朝中大臣,皆有同心,待王为盟津之会。大王,您是中华人,当年之事,出于不得已。今天下之机杼,把握在王的手里,如果王出兵以临中原,天下响应,此千古一大时机啊!”查如龙慷慨陈词。

  吴三桂听后心里很是激动,但表面却说:“狂逆之言!来人,把这个疯子给我轰出去!”

  说罢,高得捷便将查如龙和血书一起扔了出去。

  此时,吴三桂正在准备六十大寿,为了不让清廷生疑,他命人买来许多歌女,如四面观音、八面观音等,日夜作乐。他不明白这些江湖之人是怎么看出他有反清之心的。

  没过多久,台湾派的人也来了。吴三桂找方光琛商议。

  “台湾会是什么人来呢?”吴三桂问道。

  “大概是郑经派来的人吧。”方光琛答道。

  “郑经?”

  “是的。郑成功攻占台湾以后,没多长时间就病死了,也有传言称是被人害死的。郑经是郑成功的长子,留守金厦。郑成功死后,他发兵台湾,打败了郑袭,为明郑第二代国主。”

  “王爷,陈永华求见。”下人来报。

  “陈永华?此人什么来头?”吴三桂又问。

  “陈永华,又名陈近南,是郑成功的军师。”方光琛说,“王爷您但见无妨,民间有云:为人不识陈近南,便识英雄也枉然。郑经派他来,必有重托。”

  “好吧。宣陈先生上殿。”

  陈永华和副官吴宏济上殿,纷别向吴三桂致礼。吴三桂还礼,命人赐座。

  “二位此行远来,不知所为何事?”寒暄过后,吴三桂问道。

  “世子托我们将国书带与王爷。”吴宏济说着,把国书交与方光琛,“今者四海颙忘,唯殿下一人。”

  “先生过誉了。”吴三桂面有惭色,“国姓爷的事迹本王也很钦佩,不过现在毕竟身为敌国,可能让先生失望了。”

  “大王您是中国之人,为何要久屈胡虏之下呢?敝国虽小,楼船千艘,甲士十万,为殿下使之!”

  “先生您说得非常有道理,但此事非同小可,还容本王三思,待老夫做出决定之后,再派人与世子联络,好吗?”

  “好!一言为定,我们静候大王佳音。”陈永华和吴宏济说,“那我们先行告辞了,免得外人生疑。”

  吴三桂送别台湾使者,心中思绪万千。看来起兵反清不仅是他一个人的心愿,也是天下人之所望。“是时候做出决断了。”吴三桂想到了陈圆圆,他要把心声吐露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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