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艰难地喘息几声,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仍旧是郭皇后守在床前,便道:“我这次应该是真的不行了。”

  郭皇后咬着嘴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先前医士们也早已经说过对曹丕的病情束手无策了,所以她早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如今听到曹丕说话,还是心里有些难受。

  她出声道:“陛下身边的人,没有几个可靠的,若陛下有了差池,妾会让他们给陛下陪葬的。”

  曹丕摇头道:“算了,如今魏国风雨飘摇,就没有脚踏两只船的,就算是杀,还能杀得干净?”

  “扶我起来,我要写遗诏。”

  郭皇后见曹丕坚持,知道劝不动,便扶着曹丕从榻上坐起,又拿了个短几放在榻上,再将绢帛笔墨放上,同时道:“要不要让妾代笔?”

  曹丕摇了摇头,他只觉头昏脑涨,勉力提笔一笔一划写了起来,传位人选,自然是只有六七岁的曹训,但当写到顾命大臣的时候,曹丕却是停下笔来,说道:“城内还是夏侯惇掌军?”

  郭皇后道:“确切的说是他和曹仁。”

  曹丕微微皱起眉头,“他们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动?”

  郭皇后犹豫了下,说道:“有,他们派兵把守司马懿等人的宅邸,内眷都不得随意出入。”

  曹丕放下笔,想了好一会,才出声道:“司马懿那边战况如何?”

  郭皇后道:“已经打到江陵附近了,益州到荆州的通道,算是打通了。”

  曹丕又问,“北面的晋军呢?”

  郭皇后道:“金牛道快到葭萌关,倒是米仓道没怎么打。”

  曹丕听了,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笔,自嘲道:“魏国就这么完了。”

  “不过魏国灭亡之前,朕已经死了,倒是把这烂摊子留给了你们母子。”

  郭皇后出声道:“既然益州迟早守不住,要不陛下放弃成都,直接去荆州吧?”

  曹丕叹道:“司马懿是不是已经掌握了魏国几乎所有的军权?”

  郭皇后点点头,随即像是明白过来什么,吃惊道:“他一家独大的局面,是陛下有意造成的?”

  “陛下为何要如此做?”

  曹丕脸上带着意味难明的神色,“我当初只是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完全忠心。”

  “我一直觉得,若人手里的权力足够大,即使再大公无私的人,也会有自己的想法。”

  “阿父生前,曾对我说过,司马懿这人有鹰视狼顾之像,让我用他的时候,一定要有提防之心。”

  郭皇后吃惊道:“既然陛下知道,为何还给他那么大的权力,若是魏国因此……”

  曹丕冷笑道:“那和我何干?”

  “我已经够对得起魏国了,要不是有司马懿,魏国能撑到现在?”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这烂摊子能支撑到现在,就这样吧。”

  “至于你们母子,我能留给你们的,便是想办法保全你们性命。”

  “所以我不能给你太多权力,而是反其道行之,只有这样,才能让你渡过接下来必然会发生的内斗中。”

  郭皇后一开始脸上还有疑惑之色,随即出声道:“陛下是说,怀璧其罪?”

  曹丕脸上现出欣赏之色,“没错,你很聪明。”

  “若我将军中大权都交给你,那反而会害死你们母子,毕竟曹氏宗族掌握了成都军权,都在城内虎视眈眈,给了你印绶兵符,你也拿不住。”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两手空空的好。”

  郭皇后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就听曹丕道:“把董昭陈群,夏侯惇夏侯楙都召进宫来吧。”

  郭皇后吃惊道:“夏侯楙?”

  “不是曹仁?”

  “还有董昭?这次也没有钟繇?”

  也难怪她吃惊,夏侯楙是夏侯惇儿子,虽然也在军中任职,但无论是威望和能力,是远远不及曹仁的

  曹丕淡淡道:“不需要钟繇。”

  “先帝在世的时候,就说过钟繇绝对不会背叛,所以先帝不让他做顾命大臣,是因为他足够可靠。”

  郭皇后疑惑道:“那两次没有成为顾命大臣,他难道仍然会忠心?”

  曹丕出声道:“他对先帝忠诚,与我何干?”

  “论息事宁人,平复矛盾,无人能出钟繇其右,要是他能成为朝堂中流砥柱,只怕魏国会平静许多吧。”

  “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他脸上露出了恶意的神色,“董昭一直有私通袁氏的嫌疑,陈群是个见风使舵,为家族谋利的小人,夏侯惇先前支持曹植,加上夏侯渊投敌的传言,如今指派也是进退两难。”

  “这几个人凑在一起,一定是各怀鬼胎,而对曹氏宗族最为忠心的曹仁,自然要被排除在外。”

  “我已经厌倦了,只想看场好戏,哪怕我死后洪水滔天。”

  他说着说着,却是将诏书放在一边,又拿起一张绢帛,写了一份完全不同的密诏。

  郭皇后在一旁看着,随着曹丕写到后面,她的脸色愈发惊讶,等曹丕写完,她几乎说不出话来,最后轻声道:“陛下,这样一来,魏国可是……”

  曹丕哈哈大笑起来,“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既然魏国对不起我,那我便拉着魏国陪葬好了。”

  他将手里的密诏递给郭皇后,“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便会明白我站在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上的那种无力感。”

  “阿父将魏国交给我,不得不说眼光确实很准,我年少时候曾经有不少荒唐行为,但我从来不向任何人低头,包括阿父。”

  “如今既然我不能从晋国身上咬下块肉,那至少让天下再乱一会吧。”

  看郭皇后将密诏放入怀中藏好,曹丕出声道:“至于能不能将这道密诏发挥作用,就要凭你的本事了。”

  当天董昭夏侯惇等人被召入宫内,在曹丕面前接了遗诏,众人之后回去,开始全城戒严,同时准备迎接曹丕随时到来的死亡。

  而之后的半个月,正在夷陵和晋军交战的司马懿,却是收到了夏侯惇传来的军令,让其立刻后撤到白帝城,将军权交给即将赶来的夏侯楙,然后司马懿独身返回成都。

  这道军令是夏侯惇以大将军身份下的,司马懿接到后冷笑不已,夏侯惇这是想找回前段时间军权交给自己的场子,但上次自己拿的是天子诏令,你夏侯惇凭个大将军就想召我回去?

  他对送信的使节道:“还请回禀大将军,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何况如今我大魏正在和晋军交战无法抽身,若此时撤走,必然导致溃散,那时候我大魏何以御敌?”

  他说的冠冕堂皇,事实也确实如此,这半个月来来,两边交战极为激烈,尤其是赵云带领的骑兵,给魏军退进造成了相当大的麻烦。

  随着晋军不断增兵,将荆山麦城缺口全部堵住,魏军已经无法进入江淮平原,司马懿被迫把包围麦城的兵力全都集合起来后撤,全部围绕当阳江陵一带布防,由最初的全面进攻,变成了如今的半攻半防。

  攻打的是汉南军,防的是晋军,虽然魏军兵士数目上不占劣势,但以目前的情况,是很难再进一步突破了。

  司马懿心道算到最后,自己还是败给了晋军那雄厚得吓人的底蕴,早知道如此,是不是当初坚持攻打南中,说不定还能找到一条更好的退路?

  他对杜袭道:“你觉得此时夏侯惇让我回去,图的是什么?”

  杜袭回道:“怕是陛下身体不太好了。”

  “夏侯惇若真想夺取大将军兵权,正常情况下应该带着诏书前来,但他没有做,表明魏国那边发生了些事情。”

  “能让其急迫到如此不加掩饰的,必然是陛下身体情况堪忧,夏侯惇已经在为应对陛下驾崩后局面做准备了。”

  司马懿微微点头,“陛下这几次急病此次凶险,但我还以为他至少能撑一两年,没想到却是如今这个局面,如今我进退不得,可以说是最差的结果了。”

  杜袭想了想,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见司马懿盯着自己,杜袭开口道:“不若将军亲自前往白帝城,直接拿下夏侯楙,让不敢轻举妄动。”

  司马懿出声道:“这不就是造反?”

  杜袭发狠道:“陛下说不定已经被夏侯惇挟制了,且之前夏侯惇已经出兵控制了大将军家眷,现在只是明面没有撕破脸,难道大将军就想一辈子受制于人?”

  司马懿听了,淡淡道:“话虽如此,即使抓了夏侯楙,也未必能威胁到夏侯惇,何况夏侯楙必然有所防备,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杜袭出声道:“我有一计,说不定可以骗过夏侯楙。”

  司马懿道:“那你说说看。”

  杜袭道:“大将军只要带少许人马回白帝城,同时诈病卧床不起,必然会让夏侯楙有所警觉,到时候我自带一支兵从策方绕到白帝城后方,配合城内大将军手下猝然发难,应该能出其不意制住夏侯楙。”

  司马懿似笑非笑,“你跟着我这么多,可是掉脑袋的,所图为何?”

  杜袭出声道:“魏国亏待了大将军,袭只是为大将军鸣不平而已!”

  “如今陛下若是驾崩,曹氏宗族必然会对大将军下手,还请大将军先发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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