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西是一个法士。法门的历史远不如巫门古老。巫门是通过祭祀神灵,获得神谕,女巫是沟通天地之人,是神灵在人间的代言人。但神魔大战之后,神明归位,早已不问人界之事。巫门再无通天之能,只得退而求其次,追求黑暗力量,寻找和召唤隐藏在人界的恶魔,甚至下界鬼族,因此巫门越来越被正义之士所不齿,声誉一落千丈,著名的灵山十巫,被称作巫妖。

  法门认为,既然神明已经抛弃了众生,那只能另辟蹊径,转而从天地宇宙吸取神力为我所用,道法自然,修阴阳五行之气。法门弟子共分五级:

  刚入门是方生,大多是青衣童子,只能干一些浆洗洒扫、整理典籍的杂役,同时开始学文习字。

  有天赋的方生,便可跟师傅正式学法,学习阴阳五行之道,玄真奇门之法。

  方士更进一步,便是法士,即可专修法术,或卜医星相,或太乙六壬,或奇门遁甲,可以任选一样专修。

  法术高明者,可晋升为法师,但法师的封号,是由王国的国师举荐,王上敕封。法师再上一等,便是大法师,大法师不但卜医星相、法术丹药,要样样精通,而且还得有众人敬仰的德行。成为大法师后,即可开坛讲学,也可开山立派,广收门徒,还有机会成为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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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评定,耶西没有成为法师,倒不是说他的法术不好,他的奇门遁甲之术,已接近他师傅的高度。同门之中,无人能出其右。

  奇门遁甲,三奇入八门,六甲遁六仪。相传为九天玄女所创,原本有四千零九十六局,后来只传下一千零八十局。而耶西已经初步学会七十二局。

  但这并不足以让他成为法师,因为他的师傅玄清大法师云游天下去了,没人替他撑场。国师弗林大法师,倒是十分赏识他,一直希望耶西能转投到自己门下。

  耶西又岂会背叛师门,他宁可一辈子不做法师。

  国师也不勉强,但其他弟子觉得耶西竟敢忤逆国师,便处处刁难诋毁耶西。国师弗林便让他离开神道院,去英雄神殿抄经,以躲避是非。名义上是放逐,实则是对他的爱护。

  弗林、玄明,都是九夏国的大法师,法力高强、德行超群,只是性情迥异。

  耶西师傅玄清大法师,天性随和,不慕功利,是个疏懒之人,就连穿着都邋里邋遢,一件玄青色道袍破破烂烂,老远就闻到一股酸臭味。夏胥王摩那当然不会选他做国师,因为那实在有损王国形象。

  大法师弗林,剑锋眉,青凤眼,面如霜月,眸似寒星,青须两尺有余,身长将近九尺,一袭白袍不染尘埃,一根法杖日月同辉。神仙之姿仙风道骨,国师风范不怒自威。

  这样的神仙人物,做九夏国国师,自然是实至名归。

  弗林让耶西抄写的经书,其实是一卷图志,叫做《山海图志》。那是神魔大战之后,各族根据天下山海绘制的万里河山图,上面标注了各族各国的位置,以及各山之中,有哪些奇珍异兽、奇花异木。图成之后,又篆刻在九个鼎上,九鼎又各分给天下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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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抄录山海图志,是一个很庞杂很辛苦的活,但耶西乐在其中。每次累了,他就借助师傅教他的“思定术”闭目养神。

  思定术,此术已不知何人所创,乃是一门修心的心法,就是让人抛却杂念,闭目沉思,进入身外无物之化境。初学有成,可以小定半日,心中虑结,轻松可解;中学有成,可以入定三日,不眠不休,不食不饮,醒来后却是气朗神清、豁然开朗;大学有成,可以随月之阴晴圆缺,入定数月之久,身在红尘俗世,神游太虚幻境,洞悉天下玄机。

  此法过于玄妙,其他弟子都有自知之明,肯定自己学不来,于是干脆不学。耶西被玄清寄予厚望悉心指点,无奈耶西年轻气盛,心中俗事杂念太多,也无法领会此法的真要。其实也不奇怪,就连玄清本人,也是修炼几十年勉强是学有中成,而要达到大成之境界,除非是至仁至圣的人物。

  神殿的生活的确太过清冷,除了十日半月里上面会派人送粮菜来,此外便难见到任何人。耶西在抄录山海图志时,常常融入其境,一天不吃不休也不觉累,仿佛自己已经神游到那山海之间。此时再回想师傅教的“思定术”,心中顿时明白了三分。接连数月,耶西都勤加修炼,竟然略有小成。

  修炼此法之后,耶西再也不觉日子清苦寂寞了,因为此法讲究的便是心静神定,身外是清净还是喧嚣,又有什么紧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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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上午,耶西像往常那样抄录图志,到后来他合上图卷,闭上双眼,那图上河山竟历历在目,瞬间思连千载,神骛八极,不知不觉就“入定”了。

  “生前轰轰烈烈,死后冷冷清清,就算九夏王,也逃不了这宿命。”

  恍惚间传来一个声音,而且听声音还是个女子。

  耶西吐纳三番,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却赫然发现一个黑衣女子悠闲地坐在旁边的一个神案上,神情不恭地看着九夏王厌胜的神像。

  耶西十分不悦,只道:“这位姑娘,你且下来说话,那上面不是坐人之地。”

  黑衣女子看着神像兀自念叨:“想不到九夏王厌胜一世英名,死后却如此冷冷清清,在这荒山野岭,整天与一个笨法士在一起。”

  耶西道:“如今太平盛世,便是无数英雄的鲜血换来,姑娘怎么说在下都可以,切不可满口胡言,亵渎了神灵。”

  “你?”黑衣女子跳下来,打量了耶西一番,有些不屑:“一个小小的法士,我才懒得说你。”

  耶西平静地回道:“这样甚好,还请姑娘自便。”说着做出一个“请人出门”的动作。

  那女子并不离去,耶西也不加理会,收拾好图卷,拿起一把笤帚,清扫起来。

  黑衣女子道:“死法士,你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耶西头也不抬,说道:“在下只是看守神殿的法士,我不是主,你也不是客,姑娘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即是。”

  黑衣女子说:“看起来你笨笨的,说起话来可一点也不笨。”她四周巡视了一遍,满意地说:“不错,既然你不把自己当主人,那以后这里就归我了,包括你在内,我就是这里的主人,也是你的主人。”

  耶西心中冷笑,心想这女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英雄神殿虽然不像以前那样受供奉膜拜,但也还是夏胥国的圣地,怎能随便归她所有。耶西想她是山中女子,不知世上时务,也不跟她争辩,清扫完毕,继续闭目养神,陷入沉思。

  黑衣女子忿忿地道:“死法士,你这是不将本姑娘放在眼里是不是?”

  耶西依然闭着双目,气定神闲,没有任何回应。

  “叫你死法士果然一点没错,整日里像行尸走肉一般。”黑衣女子十分没趣,随意地走走看看,不一会发现了那山海图卷,于是翻看了起来。

  耶西虽未睁眼,但心如明镜,斥之道:“有你这样不懂规矩的吗?这山海图志,岂是你能翻阅的?”

  黑衣女子也不理会,只看到一处,嚷了起来:“嘿,明明是巫国,你们为什么写成巫妖国?”

  耶西闭目回道:“巫国之人,好装神弄鬼,修炼妖巫之术,蛊惑人心,不是巫妖,又是什么?”

  “你去过巫国吗?你怎么知道他们都是那种人?”黑衣女子不服气地反驳。

  “那山海图志上不清楚地写着嘛,灵山十巫,好淫祀,信鬼神。”耶西回道。

  “信鬼神难道有错么?”黑衣女子道,“这英雄神殿难道祭祀的不是神?”

  耶西一怔,他没想到这女子如此词锋机锐,道:“神为正,鬼为邪,巫妖国,不入正道,追求黑暗力量,乃邪魔外道。”

  “那九夏国为什么抢走巫国的‘女丑之尸’?是不是人族也想得到‘女丑之尸’的黑暗力量?”黑衣女子很认真地问道。

  “那是我们害怕灵山十巫会复活‘女丑’,要知道当年十巫复活了窫窳[yàyu],结果窫窳神志不清,坠入弱水,化作食人怪兽猰貐[yàyu],至今不知所踪。”耶西也很认真地回答,忽转而一想,惊问:“姑娘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巫妖国的事?”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事的?”黑衣女子反问他。

  “是我师傅还有书卷告诉我的。”耶西说。

  “我也是我阿爸还有书卷告诉我的。”黑衣女子得意地笑笑,丢下书卷,拿起一枚山果,边吃边出去了。

  耶西仍未理会。对于这个女子,他丝毫没放在心上,甚至都没看清她长什么样。他只是疑惑这荒郊野外,怎么会跑来一名女子,而且言行举止,显然不是寻常山里的女娃。

  一道细微的劲风朝耳畔袭来,耶西不为所动,只是伸出二指,将飞来之物夹住。

  原来是那女子吃完野果后剩下的果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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