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九三一年。秋。一个薄冰的季节。几经辗转，杨雁飞和司徒燕终于风尘扑扑地来到了上海匣北的棚户区。师兄马行空曾来信说:“上海是个纸醉灯迷，黄金遍地的地方，只要你敢闯，金钱美女甚至是天下也会应有尽有。“从那时起，杨雁飞就对上海滩充满了神往。后来，师兄马行空又来信说:″我已在上海滩混得风生水起，凭师门的一套神拳挣下了一席之地。“从这时起，本来就对师兄情有独钟的司徒燕更是对马行空心驰神移、另眼相看。刚刚办完父亲的丧事，便死磨硬缠着要杨雁飞立即带她来上海投奔师兄马行空。匣北的棚户区名符其实，多是以旧砖烂瓦、竹木雨布搭建的简陋屋舍。说是屋舍，其实许多棚户千疮百孔，连起码遮风避雨的条件都达不到。及目望去，在夕阳西沉的黄昏中给人一种极度萧瑟和苍凉的感觉。好在街上人来人往，间夹着黄包车川流不息的吆喝声，让人陡然间心生几分置身于喧嚣尘世的兴奋。至少此时的司徒燕就是如此，这种鱼龙混杂的喧囔和热闹在安徽老家的乡下是见不到的。她从小就喜欢热闹，喜欢往人堆里挤。她喜欢唱歌，喜欢那种在鲜花和掌声中满面春风的感觉。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真真正正站在高高的舞台上，做一回真正意义上的令人艳羡的歌星。关于这一点，她完全有信心和实力。她的歌喉在老家的十里八乡万中无一。换句话说，她的歌声委婉、凄美、甜润动人，极具感染力，可以让听众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师兄马行空风流倜傥，能说会道，平日里最喜欢听她唱歌，对她极力赞誉，曾扬言有遭一日，一定给她一个属于她的舞台，让她做一名万众瞩目的歌星。除此以外，二师兄杨雁飞也是她的忠实粉丝。她知道，这两个师兄，一个心机缜密一个老诚厚道，他们喜欢她的歌声，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喜欢听她唱歌的同时，也喜欢着她的人。当然，司徒燕对这两位师兄也同样的心生欢喜。不过，要在感情上作出取舍，她还是着实感到有几分为难。她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谁能让她登上歌唱的舞台，成就歌星的梦想，她就把自己的一生交付给谁。来接他们的并不是大师兄马行空，而是一个行貌猥琐的拉黄包车的老头，姓梁，人唤梁万顺，大约六十余岁，操一口纯正的皖南口音，一上来就口若悬河般地作了一番自我介绍。司徒燕没见到大师兄，难免大失所望，对梁万顺说:″老梁伯，我大师兄呢？他怎么没来？“梁万顺说:″马帮主现在有事，我这就带你们去见他。““马帮主？“杨雁飞和司徒燕异口同声地失声惊呼。梁万顺诧异地望了他们一眼:“怎么？马帮主没跟你们说？他现在是匣北‘民生帮`的龙头老大了。呵呵，可威风啦！这不，今天晚上……对了，今晚八点和码头的几个帮会谈判……““谈判？“杨雁飞说:″谈什么判啊？“粱万顺说:″争地盘呗……前些天，马行空安排了几名工人到其它码头上工，他们说民生帮踩过界了，要找民生帮晦气。“杨雁飞“哦“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就凭体力干活讨口饭吃还分那么多规矩，这分明就是弱肉强食嘛。梁万顺示意他们坐上黄包车，拉着他们七弯八拐绕过了好几条弄堂，最后来到了匣北漕运码头的工会处所。只见所谓的工会处所只是一幢陈设简陋的破旧仓库。门楣上歪歪斜斜地挂着一块木匾，上面白底黑字写着“匣北区漕运工会“七个楷书大字。门前左边站着三拔人，每一拔大约四五十人，身上着装颜色不尽相同，有黑色的、黄色的、白色的，人人左臂上都戴着一个与衣服颜色相同的臂套。黑色臂套写着“巨鲸帮“；黄色臂套上写着“鲨鱼帮“；白色臂套上写着“白龙帮“。右边则只站着一拔人，人数也在四五十人左右，身着灰色汗衫，左臂上也戴着一个灰色臂套，上面写着“民生帮“。这几拔人形成左右对峙的两股势力，个个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明眼人一看便知左右两帮人众寡悬殊，一旦交锋势必胜负立判。杨雁飞和司徒燕俱各暗暗心惊。杨雁飞低声对梁万顺说:“老梁伯，你是说我师兄是‘民生帮`的……帮主？“说着冲右边戴着″民生帮“臂套的那帮人呶了呶嘴，心里是满满的怀疑:瞧这阵势，民生帮岂不是要吃大亏？梁万顺说:“是啊，怎么啦？“杨雁飞摇了摇头:″没什么。“司徒燕忍不住面露忧色，有些担心，自言自语地说:″瞧这样子，大师兄能谈妥么？“梁万顺“嘿嘿“一笑，很有把握地说:“等着瞧吧，你就，马帮主人称‘神拳无敌`厉害着呢！“说到“神拳无敌“，杨雁飞不禁心有感慨。师父司徒恒当年师从武当玄机道长，艺成后曾在广州″国际竟武擂台赛“上力挫英、俄两国大力士，雪洗国人“东亚病夫“之耻，便被江湖中人诩为“神拳无敌“。一时间声名雀起，誉满神州。后来，司徒恒将武当拳法融入少林、形意、峨眉等各派拳法中，吸各家之所长而自成一脉，始创“神拳门“。武功更是大有精进，今非昔比，打遍大江南北，罕逢敌手。自己和师兄马行空自小父母双亡，得容师父司徒恒收留，并视如己出传以生平绝学。马行空生性聪颖，悟力奇高，虽然练功之时剑走偏锋，往往逆其道而行之，但委实已得师父真传，如今在上海滩混下“神拳无敌“的称号，确非空穴来风浪得虚名。想到这些，杨雁飞心下稍宽。也为师兄闯下的万儿感到十分欣慰。正在想着，只听有人大喝一声，一个黑乎乎的人影给人从屋内掼飞出来，“扑嗵“一声跌于门前，像一滩烂泥一样爬在地上，好半天一动亦不能动。紧跟着一人大踏步走了出来，朗声喝道:“还有谁？还有谁不服的，给老子划下道儿来！“司徒燕看时，那人一身灰色汗衫，左臂上戴着一个写有“民生帮“的臂套，正是大师兄马行空。只见马行空神威凛凛，怒目威凌扫视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巨鲸帮“帮主黄飞鱼，问道:“黄帮主，从今往后，漕运码头的劳工安置由我民生帮说了算，你服是不服？“站在左侧身着黑色衣服的巨鲸帮人众面面相觑，这才留意到刚才被掼飞出来的人影，原来竟是本帮帮主黄飞鱼。当即，便有两人上前将黄帮主从地上扶起来。黄飞鱼嘴角流血，面如死灰，一言不发。马行空又问了一句:″你服是不服？“语气咄咄逼人。这时从屋中转出几个人来。一个是″白龙帮“帮主龙世杰，一个是“鲨鱼帮“帮主李白鲨，一个是漕运码头工会主席蒋自在，另一个则是匣北区警察署署长孟求生。工会主席蒋自在秃顶的头上斜斜地戴着一顶黑色的宽边礼帽，一只手缓缓地捋着颔下的鼠须，慢条斯理地说:“马老板马帮主，得饶人处且饶人……今次是你们‘民生帮′踩过了界，过去就过去了，大家也不必追究……只是，这往后……“马行空说:″往后怎么啦？蒋主席你倒说说看，休要说我马某人不给你面子！“蒋自在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变得像呛血的猪肝，不冷不热地说:″你们帮派之间的争斗我不想管，也管不了，我不过是想做和事佬罢了，马老板给不给蒋某人面子，那是你的事……不过俗话说得好，无规矩不成方圆，大家理应默守陈规，方不至坏了规矩伤了和气，才能确保彼此相安无事。“龙世杰和李白鲨随声附和着说:″是啊！蒋主席言之有理，大家行事就是要守规矩嘛。“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瞧着匣北警察署署长孟求生，希望他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孟求生嘴里叼着一根香烟，缓缓地向外吐着烟圈，仿佛对身周的事置若罔闻，又好似对他而言，根本就漠不关心。在他心里，哪个帮派在匣北做老大都一样，只是换汤不换药，最要紧的是谁向他上交的保护费多，或者说势力更大，他就支持谁。马行空说:“在匣北，甚至是整个上海，不要跟我说规矩。所谓的规矩，就是谁的拳头够硬、够狠，谁就具有说话的权利！姓马的今天就在这儿当着大家的面，撂下一句狠话，从今往后，匣北所有漕运码头的劳工支配由我说了算！有谁不服气的，就请当众划下道儿来，马某人奉陪到底。“此话一出，犹似晴空起了个惊雷，在场诸人都被震得鸦雀无声。空气仿佛也在刹那之间凝固了一般，挤不出半点水份来。杨雁飞和司徒燕也觉得师兄太过托大了，这岂不是犯了目中无人、唯我独尊的大忌么？说出这样的狠话来，分明就是要与众人为敌，成为众矢之的。果不其然，第一个不服气的就是白龙帮的龙世杰和鲨鱼帮的李白鲨。原本民生帮的劳工越界到巨鲸帮辖区码头干活，与他们白龙帮和鲨鱼帮毫不相干，他们也不便插手趟这浑水，仗着和巨鲸帮的关系，出面调解调解罢了，未必真心要和马行空作对。如今见马行空说出这等目空一切的话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马行空野心勃勃，不仅仅是想压倒巨鲸帮，而且还心怀整个匣北区。但想他俩人在匣北混迹多年，凭着心狠手辣和一身过硬的拳脚本事，好不容易才打下的一片天地，岂是仅凭你马行空这等后生小辈三言两语就拱手相让的？俩人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冷笑着站了出来。马行空说:″看来二位是不服的了？说不得，咱们只好用拳头说话了。“龙世杰冷冷地道:“你自诩神拳无敌，龙某今日斗胆领教领教。“马行空“哈哈“大笑:“咱们可说好了，今日谁的拳头硬，日后谁就是匣北老大。”“好说。“龙世杰一边咬牙说着，一面拉开了架式。马行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们还是一块上吧，就别耽误时间了。我还要陪我师弟师妹吃饭呢。“说着回头冲杨雁飞和司徒燕微微一笑。原来他早已瞧见了他们。司徒燕脸上一热，冲大师兄挥了挥手。杨雁飞低声问梁万顺:″老梁伯，我马师兄能打得过他们俩人吗？“梁万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说:“瞧着吧！“杨雁飞不禁为师兄暗暗担心。但想龙世杰和李白鲨既为一帮之主，自非乏乏之辈。师兄变得如此狂妄自大，纵然今日侥幸胜出，日后也终归不是好事。李白鲨不阴不阳地说:“马当家既然还有事要忙，那咱就并肩子上了。咱们说好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别反悔哇！“他知道马行空拳脚厉害，单打独斗恐无必胜把握，也就顺坡下驴，借机言明以二敌一，并非以多欺少，胜之不武。马行空冷冷一笑，说:“马某人说话做事，向来一言九鼎，岂有反悔之理？“一语甫定，还没等李白鲨反应过来，挥拳便打。龙世杰挺身接住，与李白鲨以二敌一。霎时间，三人拳来脚往，扭住一团，难解难分。马行空果然深得司徒恒“神拳“真传，但见他闪展腾挪，身形飘忽、攻守兼备游刃有余。虽然龙、李二人功夫均自不弱，合二人之力双拳四腿与之相斗，却仍是相形见拙，险象环生。杨雁飞瞧得兴起，也是暗喑钦佩大师兄近年来功夫今非昔比。心想，大师兄果然悟性过人，这几年我勤学苦练，虽说亦是大有长进，但若与他相较，恐怕也是难有胜算。想到这儿，又不禁想起昔年往事。那是几年前的一天，师父司徒恒有事外出了。杨雁飞和马行空师兄弟俩闲着无事，便决定偷跑到集市上去玩。小师妹司徒燕非吵着要一起去。其时，马行空刚满二十岁，杨雁飞也才十八岁，司徒燕十七岁。三人正值少年心性，难免贪玩好耍。三人来到集市上，只见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满大街的各式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司徒燕本少女心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跟着两位师兄在街上转悠了大半天，最后在一个卖珠宝的店铺门前，盯着柜台里的各色首饰，便再也挪不开脚步。师兄弟二人没有理她，自顾去买了各自喜欢的东西。当他们回转那家珠宝店时，却见本地恶霸王充正在当街调戏司徒燕。司徒燕虽是司徒恒的独女，但“神拳门“功夫以刚猛为主，应敌之时讲究招式狠辣，拳拳到肉，不宜于女子练习。所以，司徒恒便不曾传她武功。当下，面对恶霸王充的猥亵无礼，司徒燕百般无奈，直急得眼泪直流。王充平日里寻花问柳，欺压良善惯了，见眼前这小妞儿貌相奇美，哪肯就此罢休？一边动手动脚，一边厚颜无耻地说:″美人儿，快跟大爷回家去，大爷准保你荣华富贵、享乐不尽。“马行空见此情景，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即疾冲过去，照准王充脸上“卟“地就是一拳。这一拳他怒极而发，力道奇大，那王允挨不住大叫一声，当即鼻梁断折，血流满脸，摇晃了两下倒地不起。马行空余怒未消，正要上去揪住再打。杨雁飞慌忙一把拉住了他，说:“大师哥，算啦，再打怕是要出事。“司徒燕也说:“算啦，我们还是快些走吧……这些地痞恶霸还是不招惹为妙。“三人急冲冲赶回家，以为这事就那么过去了。岂知，师父回来后，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将马行空骂了一顿。还执意要将马行空赶出家门。师兄妹三人莫名其妙，苦苦哀求师父。一问之下，这才得知那恶霸王允挨了马行空一拳后，竟然不治身亡。现在官府正在四处打听马行空下落，准备逮捕归案。那王允乃是当地财主王百万之子，有钱有势，如今没来由便给人一拳打死了，这还了得？一旦抓住真凶，哪还有命在？不得已司徒恒只得含泪遣送马行空外出躲避。这事虽然过去了许多年，杨雁飞仍是历历在目，难以忘怀。如今见师兄不但武功大进，而且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是火爆，心里钦佩之余，难免又感到有些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