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亥时刚过。
天色浓如稠墨，万里无云，疏星点点。
四周静谧无人，独剩虫鸣鸟啼之声聒噪入耳。
夜深人静，帝宫灯火暂歇，此时此刻，重兵层层守卫的正宫门已上钥。
而少有人至的侧宫门亦是紧闭，半晌，吱呀一声，厚重的朱红大门开了条小缝，一抹纤细的灰色身影灵活地闪了出来。
淑凝双手抱肩，抬眸左右打量了几眼，却未见任何侍卫兵士。
想来他们都被南孜墨调走了，只为了今晚便于她通行。
心下明了，故拢了拢身上宽大的斗篷，将头脸盖得严密。复又关上门后，低眉颔首地快步往前走。
按照她与皇帝的约定，侧宫门外会有接应她的人在。
果不其然，淑凝路经过一尊石刻狮像时，忽然从石像后伸出一只大手，精准地抓住她的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整个人拽入了暗处。
淑凝没看清来人的容貌，惊吓之下差点尖叫出来，又被那人堪堪紧捂了口鼻，只能发出呜呜声。
挣扎间，听得男子粗噶低沉的声线，“淑凝姑娘！”
卫淑凝闻言挑眉，渐渐止了反抗动作。
宗玄无奈地叹了口气，“吓着你了，是我的错。”
男人不再施力，淑凝便直接将脸上覆着的大手一把扯下，使劲甩了出去。
宗玄修长如玉的手撞上了石像，一阵钝痛传来，他却也不恼，率先提步就走。
“姑娘随我来。”
淑凝平复着适才有些惊慌的情绪，深吸了几口气，跟上了宗玄的脚步。
二人一前一后相跟着，没走多久，宗玄停下，淡声道:“姑娘请。”
淑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宫门几丈开外，停了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
车夫斗笠遮脸，看不见面容，却可见身形健硕，可想定是有武力傍身的行伍之人。
淑凝默默跟在宗玄身后往马车走去，待车夫抱拳行礼毕，撩开流苏车帘，淑凝不由一愣。
光线昏暗难辨，却也可见南砚之斜倚在马车里，闭目假寐，不同于以往随性的穿搭，他今夜一袭孔雀蓝长袍，宽袖束腰，香囊秀致，环佩玲琅作响，华服锦衣甚是精致考究，旁人一瞅便知晓是去参加大场合的打扮。
听到动静，南砚之睁开眼，起身坐直了，一看到她，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本王可等了你许久，总算是来了。”
皇帝竟是派了肃王来与她相照应?
淑凝咬唇，思量一番，终是淡声开了口，“王爷万安，叙旧暂且免了，还是快些走吧，别浪费时间，误了事就不好了。”
此言既出，南砚之与宗玄俱是一怔。
南砚之失笑，“倒是比本王还着急，头一回见你这种人。”
淑凝轻哼。
宗玄也笑道，“既然如此，我扶姑娘上车。”
淑凝略微有些迟疑。
她这人性子倔又非得争一口气，本不想在他们二人面前示弱，但目测着马车的高度，直觉得单凭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上去，那行为定是极为不雅的。
无奈，能屈能伸才是她小女子的立世之道，只好由得宗玄搀扶住自己的手。
男子微一用力，便将淑凝端上了马车。
淑凝稳住身形，回头对宗玄点头示意，“多谢。”
宗玄微笑，“姑娘不必言谢，今夜任务艰巨，望姑娘保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淑凝似在宗玄眼中看出了一丝不易被觉察的怜悯和担忧。
怜悯?
淑凝转念一想，意识到今晚会面对怎样的事，隐隐有些自嘲。
不怪宗玄，道她卫淑凝前半生呼风唤雨，后来虽然落难，不得已为了活下去而忍辱偷生，却也留有一身可笑的傲骨，如今沦落到要以美色迷惑男人，从而达到目的，她自己都有些可怜自己。
未回答宗玄，淑凝轻叹，一撩衣裙钻进了马车。
车夫放下车帘，一鞭子抽向了马匹，马儿嘶鸣一声，便快步奔跑起来。
宗玄长身玉立，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渐行渐远的影子，方才挂着笑的脸微微沉了下来。
若换做旁人，以卫淑凝的机灵劲头，此事易成，可那梁池心机深沉，难判喜怒，她未必斗得过。
今夜，注定有一场风波。
*****
帝都长街。
夜阑更深，却繁华依旧。
马车逼仄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也显得沉滞，淑凝第无数次看向南砚之。
他仍合着眼，面如冠玉，却不理会淑凝的坐立难安，隐约流淌着一股尴尬的气氛。
适才她与宗玄对话，南砚之只是含笑听着，不发一言。
可马车前行已有段时间，他还是不同自己讲话，淑凝有些按捺不住了。
月凉似水，车轮滚过陈年的青石板，脆响的吱吱呀呀声清晰可闻。
“没被元陵发现吧。”
他终于先抛出了话匣子。
淑凝松了口气，应道:“公主嗜睡，早早便歇下了，奴婢才得以脱身。”
“嗯。”南砚之淡淡颔首。“本王没曾想，你当真愿意答应孜墨的条件。”
看来这个话题是避无可避了。
淑凝挑起漂亮的秀眉，笑道:“利益当前，各取所需，奴婢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哦?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
淑凝抬头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心中有所牵挂难舍，才会存投鼠忌器之顾虑，奴婢既接受了陛下提出的交易，便早就抱了肝脑涂地之心……除却宫里的那位妹妹，奴婢孑然一身，代价什么的，有又何惧?”
南砚之笑得更肆意了些。
“就算奴婢有个什么意外，相信肃王殿下与陛下，甚至是元陵公主，也会替奴婢好好照料笙歌的，不是吗?”
南砚之几不可闻地点点头，目露赞许之色，“孜墨果然没有看错人，你这丫头，倒是挺八面玲珑的。”
淑凝假笑道:“那还得感念陛下慧眼识珠，赐予奴婢能够亲自为卫家昭雪的机会。”
南砚之沉声道:“淑凝，本王念与你有些情谊在，姑且奉劝你一句，你可得仔细想好了，王权之争远比你认为得更加复杂，做孜墨的线人，要承受的东西也绝对超过你的想象，若真是踏上这条路，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他眼中的深沉与认真，让淑凝嘴角刚勾起的一丝浅笑渐渐垮掉。
南砚之很少会露出这样的严肃的表情，他这番话，是真情实感地对自己的劝诫。
可箭已在弦上，一触即发，此时哪有放弃的道理。
一瞬间，马车内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王爷，奉宣候府快到了。”突地，马车外车夫的声线传来，打破了沉默。
南砚之淡淡道:“不急，先去濯花涧一趟。”
车夫应了声，淑凝明显感觉到马车掉转了一个方向，朝着别处驾去了。
“濯花涧是什么地方?”
南砚之轻笑，“本王的店。”
“……王爷还在帝都开了店?”
“唔，有时候王爷做久了也会腻的，偶尔也想做做大老板，换种口味。”
淑凝被他噎住，又细想濯花涧此名取得甚美，倒像是他的风格。“那王爷开得是茶楼?”
“非也。”
“……酒楼?”
南砚之一一否认，“青楼。”
淑凝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王爷如此风雅之人，未曾想还是个鸨官儿。”
南砚之身形微震。
良晌，他扶额，硬着声音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朝中重臣俱是风流人士，青楼是最能收集情报的好地方。”
淑凝半信半疑，“所以你就自己亲力亲为地建了一个这般的好地方，为的是帮南孜墨揪住那些梁派官员的把柄，他日相胁所用?”
南砚之有些惊奇，“聪明。”
淑凝轻叹。
不得不说，这肃王为了弟弟的权势稳固，倒真是煞费苦心。
亥时刚过。
天色浓如稠墨，万里无云，疏星点点。
四周静谧无人，独剩虫鸣鸟啼之声聒噪入耳。
夜深人静，帝宫灯火暂歇，此时此刻，重兵层层守卫的正宫门已上钥。
而少有人至的侧宫门亦是紧闭，半晌，吱呀一声，厚重的朱红大门开了条小缝，一抹纤细的灰色身影灵活地闪了出来。
淑凝双手抱肩，抬眸左右打量了几眼，却未见任何侍卫兵士。
想来他们都被南孜墨调走了，只为了今晚便于她通行。
心下明了，故拢了拢身上宽大的斗篷，将头脸盖得严密。复又关上门后，低眉颔首地快步往前走。
按照她与皇帝的约定，侧宫门外会有接应她的人在。
果不其然，淑凝路经过一尊石刻狮像时，忽然从石像后伸出一只大手，精准地抓住她的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整个人拽入了暗处。
淑凝没看清来人的容貌，惊吓之下差点尖叫出来，又被那人堪堪紧捂了口鼻，只能发出呜呜声。
挣扎间，听得男子粗噶低沉的声线，“淑凝姑娘！”
卫淑凝闻言挑眉，渐渐止了反抗动作。
宗玄无奈地叹了口气，“吓着你了，是我的错。”
男人不再施力，淑凝便直接将脸上覆着的大手一把扯下，使劲甩了出去。
宗玄修长如玉的手撞上了石像，一阵钝痛传来，他却也不恼，率先提步就走。
“姑娘随我来。”
淑凝平复着适才有些惊慌的情绪，深吸了几口气，跟上了宗玄的脚步。
二人一前一后相跟着，没走多久，宗玄停下，淡声道:“姑娘请。”
淑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宫门几丈开外，停了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
车夫斗笠遮脸，看不见面容，却可见身形健硕，可想定是有武力傍身的行伍之人。
淑凝默默跟在宗玄身后往马车走去，待车夫抱拳行礼毕，撩开流苏车帘，淑凝不由一愣。
光线昏暗难辨，却也可见南砚之斜倚在马车里，闭目假寐，不同于以往随性的穿搭，他今夜一袭孔雀蓝长袍，宽袖束腰，香囊秀致，环佩玲琅作响，华服锦衣甚是精致考究，旁人一瞅便知晓是去参加大场合的打扮。
听到动静，南砚之睁开眼，起身坐直了，一看到她，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本王可等了你许久，总算是来了。”
皇帝竟是派了肃王来与她相照应?
淑凝咬唇，思量一番，终是淡声开了口，“王爷万安，叙旧暂且免了，还是快些走吧，别浪费时间，误了事就不好了。”
此言既出，南砚之与宗玄俱是一怔。
南砚之失笑，“倒是比本王还着急，头一回见你这种人。”
淑凝轻哼。
宗玄也笑道，“既然如此，我扶姑娘上车。”
淑凝略微有些迟疑。
她这人性子倔又非得争一口气，本不想在他们二人面前示弱，但目测着马车的高度，直觉得单凭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上去，那行为定是极为不雅的。
无奈，能屈能伸才是她小女子的立世之道，只好由得宗玄搀扶住自己的手。
男子微一用力，便将淑凝端上了马车。
淑凝稳住身形，回头对宗玄点头示意，“多谢。”
宗玄微笑，“姑娘不必言谢，今夜任务艰巨，望姑娘保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淑凝似在宗玄眼中看出了一丝不易被觉察的怜悯和担忧。
怜悯?
淑凝转念一想，意识到今晚会面对怎样的事，隐隐有些自嘲。
不怪宗玄，道她卫淑凝前半生呼风唤雨，后来虽然落难，不得已为了活下去而忍辱偷生，却也留有一身可笑的傲骨，如今沦落到要以美色迷惑男人，从而达到目的，她自己都有些可怜自己。
未回答宗玄，淑凝轻叹，一撩衣裙钻进了马车。
车夫放下车帘，一鞭子抽向了马匹，马儿嘶鸣一声，便快步奔跑起来。
宗玄长身玉立，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渐行渐远的影子，方才挂着笑的脸微微沉了下来。
若换做旁人，以卫淑凝的机灵劲头，此事易成，可那梁池心机深沉，难判喜怒，她未必斗得过。
今夜，注定有一场风波。
*****
帝都长街。
夜阑更深，却繁华依旧。
马车逼仄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也显得沉滞，淑凝第无数次看向南砚之。
他仍合着眼，面如冠玉，却不理会淑凝的坐立难安，隐约流淌着一股尴尬的气氛。
适才她与宗玄对话，南砚之只是含笑听着，不发一言。
可马车前行已有段时间，他还是不同自己讲话，淑凝有些按捺不住了。
月凉似水，车轮滚过陈年的青石板，脆响的吱吱呀呀声清晰可闻。
“没被元陵发现吧。”
他终于先抛出了话匣子。
淑凝松了口气，应道:“公主嗜睡，早早便歇下了，奴婢才得以脱身。”
“嗯。”南砚之淡淡颔首。“本王没曾想，你当真愿意答应孜墨的条件。”
看来这个话题是避无可避了。
淑凝挑起漂亮的秀眉，笑道:“利益当前，各取所需，奴婢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哦?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
淑凝抬头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心中有所牵挂难舍，才会存投鼠忌器之顾虑，奴婢既接受了陛下提出的交易，便早就抱了肝脑涂地之心……除却宫里的那位妹妹，奴婢孑然一身，代价什么的，有又何惧?”
南砚之笑得更肆意了些。
“就算奴婢有个什么意外，相信肃王殿下与陛下，甚至是元陵公主，也会替奴婢好好照料笙歌的，不是吗?”
南砚之几不可闻地点点头，目露赞许之色，“孜墨果然没有看错人，你这丫头，倒是挺八面玲珑的。”
淑凝假笑道:“那还得感念陛下慧眼识珠，赐予奴婢能够亲自为卫家昭雪的机会。”
南砚之沉声道:“淑凝，本王念与你有些情谊在，姑且奉劝你一句，你可得仔细想好了，王权之争远比你认为得更加复杂，做孜墨的线人，要承受的东西也绝对超过你的想象，若真是踏上这条路，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他眼中的深沉与认真，让淑凝嘴角刚勾起的一丝浅笑渐渐垮掉。
南砚之很少会露出这样的严肃的表情，他这番话，是真情实感地对自己的劝诫。
可箭已在弦上，一触即发，此时哪有放弃的道理。
一瞬间，马车内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王爷，奉宣候府快到了。”突地，马车外车夫的声线传来，打破了沉默。
南砚之淡淡道:“不急，先去濯花涧一趟。”
车夫应了声，淑凝明显感觉到马车掉转了一个方向，朝着别处驾去了。
“濯花涧是什么地方?”
南砚之轻笑，“本王的店。”
“……王爷还在帝都开了店?”
“唔，有时候王爷做久了也会腻的，偶尔也想做做大老板，换种口味。”
淑凝被他噎住，又细想濯花涧此名取得甚美，倒像是他的风格。“那王爷开得是茶楼?”
“非也。”
“……酒楼?”
南砚之一一否认，“青楼。”
淑凝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王爷如此风雅之人，未曾想还是个鸨官儿。”
南砚之身形微震。
良晌，他扶额，硬着声音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朝中重臣俱是风流人士，青楼是最能收集情报的好地方。”
淑凝半信半疑，“所以你就自己亲力亲为地建了一个这般的好地方，为的是帮南孜墨揪住那些梁派官员的把柄，他日相胁所用?”
南砚之有些惊奇，“聪明。”
淑凝轻叹。
不得不说，这肃王为了弟弟的权势稳固，倒真是煞费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