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极冷。
虽是早春，可这春寒料峭令人难捱。不过卯时，天边的星子仍旧闪着光，空寂的相府却渐渐有了声响。
连素月捧着木盆，木盆中满满的都是浣洗好的衣物。一双小手冻得通红，小巧的鼻子也不住的洗着气，较弱的身子在这寒风中瑟瑟发抖。
“真冷啊。”她缩了缩脖子，紧了紧手。这样的天，若是能够安稳的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该是多么舒适的事。只是在这相府，她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
微微叹口气，她渐渐加快了脚步。
迎面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名体态丰腴的妇人，脸上妆容有些夸张，一张胖脸端着憨厚的笑容，后面跟着的是一群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想是瞧见了她，那妇人不过一怔，立马笑着迎了上来。
“九小姐。”她唤道，很是恭敬的福了福身。身后的少女们也跟着行礼。
连素月点了点头，停了下来。
“王妈妈，有段日子没见了。”这婆子是锦城买卖丫鬟小厮的人，与各府都有着密切来往，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相府。只是，自打上次出了绿意背主一事，当家的大夫人一怒将绿意杖毙，而当初将绿意卖入相府的王婆子自然也受了牵连，许久不曾涉足了。这次带着这许多的丫鬟，怕是雨过天青了。
她的这位嫡母啊，倒真是极为宽容的人。
王婆子并未察觉有何异样，只觉眼前少女一如往常，并笑着回道：“回九小姐的话，大小姐芳诞在即，夫人想着各院人手有所短缺，这才让我带这些丫头来府上瞧瞧，也好帮衬帮衬姑娘们。”
素月点点头，柔声道：“既是如此，你便去吧。”说着转过身，也不等王婆子再说什么，径自捧着木盆，往前方行去。
王婆子看着那娇小的身影渐渐远去，神智有些恍惚。常来相府，对于连素月，她自然不陌生。然而，她却始终觉得，这位九小姐，似乎有些奇怪。无论何时见到她，她似乎都是这样的样子，低眉顺眼的，好似没有半点脾气。
“王妈妈。”身边的小丫鬟轻轻碰了碰她，眼中明显有些质疑“这当真是相府的小姐么？”穿着如此破旧，这大冷的天还端着木盆，显是浣洗衣物回来。别说是相府的庶小姐了，便是高门之中得力的丫鬟也不见得如此啊。
王婆子回过神来，略微凶狠的瞪了那丫头一眼：“是与不是也是你能浑说的？还不收拾收拾，随我见夫人去！“说着，率先一步，向着蒹葭院而去。
丫头们面面相觑，彼此心中都有疑惑，却聪明的不再开口，敛眉低首，快步跟了上去。
素月回到住处，将木盆放下，又将木架支好，便将衣物一件一件的晾晒了上去。不过第二件，门口便传来绿倚的声音：“九小姐，二姨娘有请。”
素月的手顿了一顿，心下一阵叹息。若说这相府还有什么能让她有所留恋的话，便只有二姨娘了，只是可惜……
敛了心神，她回过神面对绿倚，清秀的面容一如平常。
“好。”
绿倚得了回答，也不逗留，转身便走，也不拘规矩，也无行礼。这临水阁临近湖面，又是破破烂烂的，加上这么冷的天，可真让人待不住。若是久了，怕真能让人冻僵呢。
像是没有察觉到绿倚的不敬，惜月淡定的将手中的衣物晾晒完毕，走到镜前，理了理身上有些皱乱的衣服，又将早前盘起的发放下，额发略长，遮住一对明眸，这才满意的笑了，走出了房门。
棠梨院此时热闹非凡。二姨娘容巧云虽是姨娘身份，却有个文渊阁阁老的父亲，她自身更是文阁老的嫡亲女儿，自由便是娇生惯养的长大。若不是为着一个情字，便是做个正经的诰命夫人也是够的。然而当年，她对仍是寒门学子的连文清一见钟情，死活都要嫁给她。文阁老只这一个宝贝女儿，平日又是千娇万宠的，自是拗不过她，最后也只得同意。不过那连文清倒也是个有志气的，竟是誓死不愿休妻，落得最后，容巧云也不过做了连文清的一名妾。倒是连文清志气非凡，先是中了状元，又借着老丈人的东风，竟是一路扶摇直上，不过二十年功夫，已经成了天子近臣，手握大权的堂堂相爷，当真是仕途通顺，意气非凡。也因此，容巧云在相府地位非凡，虽是一介妾室，却隐隐能与大夫人分庭抗礼，一时之间也是不分瑜亮。幸而大夫人秦氏也是个温柔和善的，容巧云除却花前月下也无甚心思，在这相府后院，这两人竟亲如姐妹，亦是整个祁朝的佳话。
素月迈进棠梨院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府中主子们竟都在此处。她的父亲连文清坐在桌前，手执紫砂茶杯，俊逸面容不改以往。此刻，他正望着那雕花大床上的人儿，双眸之中尽是深情。大夫人紧紧握着自个儿娘亲的手，显是在宽慰她放开心怀，保重身体。而大姐连婉月身着一身鹅黄的烟云蝴蝶裙，发间虽只一支玉蝴蝶纹步摇，却是素雅大方，正坐在另一边，娇俏的脸上满是笑容，正在容巧云耳边说着什么趣事，将她逗得笑开了怀。四姨娘和六姨娘也各自带着连清月，连妩月坐在下首，一屋子其乐融融。素月迈步进来时，房中气氛忽的一滞，像是被人打扰了一般，那温馨的气氛一下子散了。素月就这样立在门边，垂首束手，一如往常。
还是连婉月打破了安静。但见她笑着站起，走到素月身边，牵起了她的手，便向着众人走去，边走边笑道：“父亲，母亲，姨娘，九妹妹到了。”说着，将素月往前一推，推到人前，果不其然的看见连文清皱起了眉，容巧云退却了笑意。
“也不知让丫鬟通传，平白站在那儿受冻，我们连家可没有这等规矩。”连文清淡淡道。这话一出，房内陡然静了下来，连婉月只看着素月，双眸之中满是同情。素月只郑重施了礼，又后退了一步，眼角余光恰巧扫过房中众人，但见连清月吓得低垂了头，不敢作声，只有连妩月，瞧着自己的眼中满是得意。是了，虽然同是庶女，但自己这庶女又岂能和连妩月相提并论呢？
连文清并不在意自己的一句话带来了什么，他不再看呆立着的素月，径自站起身走到容巧云面前，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话中含着柔情，“你好生歇息，旁的别想太多。素月也十五了，她的事也别操心过甚了，倒是今日所说之事，可得紧着些办了。”
“妾身晓得，相爷放心。”容巧云柔顺应道，脉脉含情。
连文清满意的点了点头，带着四姨娘与六姨娘以及两个庶女走了出去，将偌大的棠梨院留给了她们。
素月站在一边，默然不语。棠梨院的富丽堂皇是连主院的蒹葭院都无法媲美的，人人都道二姨娘虽是妾室，但这荣宠的的确确是府里头一份的，无人能够逾越。只是，她的风光无限似乎与自己这女儿是半分关系也无。棠梨院富丽堂皇，临水阁破旧不堪；棠梨院温暖如春，临水阁滴水成冰。这样显著的差异，莫说旁人，就是素月自己都会怀疑，自己或许不是二姨娘的亲生女儿。
然而，她更清楚，容巧云的的确确是自己的亲娘。十岁前，她也和其他姐妹一样，是亲娘的掌上明珠，呵护疼宠无微不至的。
虽是早春，可这春寒料峭令人难捱。不过卯时，天边的星子仍旧闪着光，空寂的相府却渐渐有了声响。
连素月捧着木盆，木盆中满满的都是浣洗好的衣物。一双小手冻得通红，小巧的鼻子也不住的洗着气，较弱的身子在这寒风中瑟瑟发抖。
“真冷啊。”她缩了缩脖子，紧了紧手。这样的天，若是能够安稳的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该是多么舒适的事。只是在这相府，她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
微微叹口气，她渐渐加快了脚步。
迎面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名体态丰腴的妇人，脸上妆容有些夸张，一张胖脸端着憨厚的笑容，后面跟着的是一群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想是瞧见了她，那妇人不过一怔，立马笑着迎了上来。
“九小姐。”她唤道，很是恭敬的福了福身。身后的少女们也跟着行礼。
连素月点了点头，停了下来。
“王妈妈，有段日子没见了。”这婆子是锦城买卖丫鬟小厮的人，与各府都有着密切来往，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相府。只是，自打上次出了绿意背主一事，当家的大夫人一怒将绿意杖毙，而当初将绿意卖入相府的王婆子自然也受了牵连，许久不曾涉足了。这次带着这许多的丫鬟，怕是雨过天青了。
她的这位嫡母啊，倒真是极为宽容的人。
王婆子并未察觉有何异样，只觉眼前少女一如往常，并笑着回道：“回九小姐的话，大小姐芳诞在即，夫人想着各院人手有所短缺，这才让我带这些丫头来府上瞧瞧，也好帮衬帮衬姑娘们。”
素月点点头，柔声道：“既是如此，你便去吧。”说着转过身，也不等王婆子再说什么，径自捧着木盆，往前方行去。
王婆子看着那娇小的身影渐渐远去，神智有些恍惚。常来相府，对于连素月，她自然不陌生。然而，她却始终觉得，这位九小姐，似乎有些奇怪。无论何时见到她，她似乎都是这样的样子，低眉顺眼的，好似没有半点脾气。
“王妈妈。”身边的小丫鬟轻轻碰了碰她，眼中明显有些质疑“这当真是相府的小姐么？”穿着如此破旧，这大冷的天还端着木盆，显是浣洗衣物回来。别说是相府的庶小姐了，便是高门之中得力的丫鬟也不见得如此啊。
王婆子回过神来，略微凶狠的瞪了那丫头一眼：“是与不是也是你能浑说的？还不收拾收拾，随我见夫人去！“说着，率先一步，向着蒹葭院而去。
丫头们面面相觑，彼此心中都有疑惑，却聪明的不再开口，敛眉低首，快步跟了上去。
素月回到住处，将木盆放下，又将木架支好，便将衣物一件一件的晾晒了上去。不过第二件，门口便传来绿倚的声音：“九小姐，二姨娘有请。”
素月的手顿了一顿，心下一阵叹息。若说这相府还有什么能让她有所留恋的话，便只有二姨娘了，只是可惜……
敛了心神，她回过神面对绿倚，清秀的面容一如平常。
“好。”
绿倚得了回答，也不逗留，转身便走，也不拘规矩，也无行礼。这临水阁临近湖面，又是破破烂烂的，加上这么冷的天，可真让人待不住。若是久了，怕真能让人冻僵呢。
像是没有察觉到绿倚的不敬，惜月淡定的将手中的衣物晾晒完毕，走到镜前，理了理身上有些皱乱的衣服，又将早前盘起的发放下，额发略长，遮住一对明眸，这才满意的笑了，走出了房门。
棠梨院此时热闹非凡。二姨娘容巧云虽是姨娘身份，却有个文渊阁阁老的父亲，她自身更是文阁老的嫡亲女儿，自由便是娇生惯养的长大。若不是为着一个情字，便是做个正经的诰命夫人也是够的。然而当年，她对仍是寒门学子的连文清一见钟情，死活都要嫁给她。文阁老只这一个宝贝女儿，平日又是千娇万宠的，自是拗不过她，最后也只得同意。不过那连文清倒也是个有志气的，竟是誓死不愿休妻，落得最后，容巧云也不过做了连文清的一名妾。倒是连文清志气非凡，先是中了状元，又借着老丈人的东风，竟是一路扶摇直上，不过二十年功夫，已经成了天子近臣，手握大权的堂堂相爷，当真是仕途通顺，意气非凡。也因此，容巧云在相府地位非凡，虽是一介妾室，却隐隐能与大夫人分庭抗礼，一时之间也是不分瑜亮。幸而大夫人秦氏也是个温柔和善的，容巧云除却花前月下也无甚心思，在这相府后院，这两人竟亲如姐妹，亦是整个祁朝的佳话。
素月迈进棠梨院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府中主子们竟都在此处。她的父亲连文清坐在桌前，手执紫砂茶杯，俊逸面容不改以往。此刻，他正望着那雕花大床上的人儿，双眸之中尽是深情。大夫人紧紧握着自个儿娘亲的手，显是在宽慰她放开心怀，保重身体。而大姐连婉月身着一身鹅黄的烟云蝴蝶裙，发间虽只一支玉蝴蝶纹步摇，却是素雅大方，正坐在另一边，娇俏的脸上满是笑容，正在容巧云耳边说着什么趣事，将她逗得笑开了怀。四姨娘和六姨娘也各自带着连清月，连妩月坐在下首，一屋子其乐融融。素月迈步进来时，房中气氛忽的一滞，像是被人打扰了一般，那温馨的气氛一下子散了。素月就这样立在门边，垂首束手，一如往常。
还是连婉月打破了安静。但见她笑着站起，走到素月身边，牵起了她的手，便向着众人走去，边走边笑道：“父亲，母亲，姨娘，九妹妹到了。”说着，将素月往前一推，推到人前，果不其然的看见连文清皱起了眉，容巧云退却了笑意。
“也不知让丫鬟通传，平白站在那儿受冻，我们连家可没有这等规矩。”连文清淡淡道。这话一出，房内陡然静了下来，连婉月只看着素月，双眸之中满是同情。素月只郑重施了礼，又后退了一步，眼角余光恰巧扫过房中众人，但见连清月吓得低垂了头，不敢作声，只有连妩月，瞧着自己的眼中满是得意。是了，虽然同是庶女，但自己这庶女又岂能和连妩月相提并论呢？
连文清并不在意自己的一句话带来了什么，他不再看呆立着的素月，径自站起身走到容巧云面前，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话中含着柔情，“你好生歇息，旁的别想太多。素月也十五了，她的事也别操心过甚了，倒是今日所说之事，可得紧着些办了。”
“妾身晓得，相爷放心。”容巧云柔顺应道，脉脉含情。
连文清满意的点了点头，带着四姨娘与六姨娘以及两个庶女走了出去，将偌大的棠梨院留给了她们。
素月站在一边，默然不语。棠梨院的富丽堂皇是连主院的蒹葭院都无法媲美的，人人都道二姨娘虽是妾室，但这荣宠的的确确是府里头一份的，无人能够逾越。只是，她的风光无限似乎与自己这女儿是半分关系也无。棠梨院富丽堂皇，临水阁破旧不堪；棠梨院温暖如春，临水阁滴水成冰。这样显著的差异，莫说旁人，就是素月自己都会怀疑，自己或许不是二姨娘的亲生女儿。
然而，她更清楚，容巧云的的确确是自己的亲娘。十岁前，她也和其他姐妹一样，是亲娘的掌上明珠，呵护疼宠无微不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