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元、元凤元年,先有辅政大臣金日磾早亡,后又有辅政大臣上官桀、桑弘羊因谋逆被天子及霍光族灭,四大辅政如今只剩霍光一人,天下权柄莫不抓在霍光一人手上。除了平定上官桀、桑弘羊叛乱有功,霍光治理天下也颇得方略,重视吏治、察举贤良、明经治狱,重用一大批能臣,劝勉农桑、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议盐铁而罢榷酤,击退乌桓、和亲匈奴、平定西南,迎苏武归大汉,百姓充实、四夷宾服,深得天子宠信,真可谓位极人臣、威镇寰宇。只有一点,霍光见惯了朝中风风雨雨,深知家族兴兴衰衰,只希望子孙能继承权位,延续风光,所以未免有些私心,不断擢拔亲族子弟,其子霍禹,霍去病之孙霍云、霍山,婿范明友等人,就连堂兄弟、亲戚也都在朝廷中占据了要职,牢牢掌握了宫中的中枢和警卫,织就一张盘根错节、遍布朝廷的大网,而霍光,正是那网眼中的蜘蛛,天子也不过网中之物。如此这般,明面上都顺从霍光,暗地里也招致许多人非议,蛛网之丝时时晃动,幸而霍光机警,捕杀了一切来犯之敌。天虽无二主,但日月可同辉。“日月双悬”之下,朝中大事一切颇为顺意。

  “曾外祖母, 您就让我去吧,我肯定会跟紧舅舅的。”病已拽着史真君的手直晃,当年那个毛头小娃娃不见了,病已天天跟着三个舅舅学点拳把式,又学了些孔孟之道,渐渐长成一个知书达理却又体格健硕的少年,虽然才十岁,却不比别人十二三岁的矮,眉眼和身段已看出故太子当年的风韵来。只是在这个最疼他的老祖宗面前,病已还是习惯用撒娇的手段,因为老祖宗吃软不吃硬。

  史真君被他晃的心烦,硬着口气道:“去可以,把你手臂上那镜子摘下来放家里,还有,不许说自己姓刘,说自己姓史,是我史家子弟,记好了吗?”

  “记好了,记好了。”病已笑逐颜开,史高本来也被他缠的够呛,现在终于松了口气。原来今年风调雨顺,赋税又轻,史家庄园里粟子大丰收,史高夫妇联系了长安买家,准备把几车的粟子运到长安去,以往有这种事都是史高夫妇去办,今年病已非要跟着上城。

  牛车走的本就慢,如今每车又拉着三四十石的粮食,走的更慢。病已时而下车折些树叶喂牛,时而到路旁的小溪中玩水,总觉得眼前的景色像经历过一样,似梦似真、好不熟悉,但曾外祖母明明一直说,爷爷奶奶为了避难从小就把他送到了杜县,也许这种若有若无的回忆真的是一种错觉吧。

  病已本来以为舅舅家里算是不穷了,但跟着大舅舅押了趟粮食,进了趟长安,才算开了眼。办完事,史高带他四处转了两天,采买了些普通布匹,准备拉回杜县的布庄,又给史真君买了时兴的好布料。长安城内那斗鸡走马场、食肆酒肆林着实让人眼馋,时而又有达官显贵坐车穿行,美妇丫鬟娉婷袅娜,兵甲武士利刃闪光,还有衣着容貌都迥然不同的域外之人,这种热闹绝非杜县能比,只是越看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那么真、那么近,真是奇怪!

  到了第三日,病已不情愿的跟着史高准备返程。刚出客栈,就看到街上乱哄哄,好多人都朝着未央宫方向跑去,有人喊着:“看大热闹去,看大热闹去!”

  史高拉着一个背琴老者问道:“老伯,发生了什么事啊?”

  老者看了一眼史高几人道:“你们没听说啊,太子回来啦,太子没死!”

  史高心中一惊道:“什么太子啊,当今天子不是还没有子嗣吗?”

  老者“咦”了一声道:“这哪跟哪,你们是哪里人啊,这都不懂,是卫太子刘据啊,早就听说他没事,果然还在世上,当年都是被那个该死的江充害的,江充真该死,太子多好啊,为民除害,狗东西害的我女儿再也不敢上街唱曲了,去当了个什么奴才医者……”

  不等他说完,旁边一个老太吼道:“就你话多,老不死的!”吓得老者一激灵,转身走了。

  史高听的真切,怕惹出什么祸端来祖母不高兴,想了一下,朝车上的病已道:“是看热闹的,我们还要赶路,就不看了。”

  病已也听的真切,他跳下车来一本正经道:“不,我一定要去看。”

  史高了解病已的本性,他说“一定”的事情是一定要去做的,再说,病已这么大还没见过自己的亲人,要是真是他爷爷,不让他去也未免太狠心了点。就搂着病已的肩膀道:“看可以,但是我有三个条件,第一,不许说话,第二,不许告诉老太太,第三,我说走就跟我走,不能拖沓。”病已笑逐颜开,连连答应。

  还没到宫门,他们就发现根本挤不进去。路上莫提了,到处挤满了人,就连房上都站了不少胆大的人,还有人爬到树上往下看。有的穿着官服,有的桌着绫罗,更多的是穿着粗布的小民。有的大喊:“踩我脚了!”。有的又在问:“看见了吗,是不是太子啊!”。有的感叹:“太子是大好人啊,就是他赦免的我们几个”。有的人自言自语:“太子回来了,小天子往哪里摆。”有的人呵斥:“莫胡言乱语大逆不道。”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起来正如滚滚不息的闷雷,长安城自从当年太子和刘屈氂几万人短兵相接后,再也没有过这种阵仗了,好似全城的人都出来了。

  病已顾不得别人的责骂,拉着史高拼命往前钻,居然挤到了垓心,再往前就不能去了,隔了十几丈远是一群高冠华服之人,人数虽多,却无一人说话。为首的一人头戴鹖冠,身着绛衣,下着紫袴,左手按着宝剑,右手背在后面,美髯拂动,个虽不高,却英武挺拔。群臣后面跟了一大群甲士,甲士后面又连绵不绝许多肥马轻车。

  病已顾不得看这难得一见的场面,眼神儿一下就落到了一辆黄牛车上,牛车颇为破旧,却插着一个面龙纹杏黄旗,车上端坐着一个瘦高的男子,头戴姓黄巾,身着杏黄衣,男子背对着病已,看不见面目。

  “这就是爷爷吗,好像看看他的样子。”病已暗想。刚要开口问史高些什么,却被史高用手堵住了嘴,病已只好作罢,只好盯着牛车上的男子看,男子却纹丝不动,像是在等待着谁。不到一刻的功夫,来了一个精瘦之人,飞步走到佩剑之人身边耳语了一番。病已只听到旁边有人低声道:“这是京兆尹隽不疑,这可是个狠角色。”病已心里一惊,只见那人带了几个比他高一头的甲士竟将牛车上的人强押下来带走了!人群里发出一阵阵喧闹声。

  病已心里突突跳,眼泪竟不自觉的流了出来。刚扯起衣服去擦,就听到一个小女孩在身旁温柔道:“你怎么哭啦!给。”说着递过来一个素色小方巾,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两个字。

  病已扭过头去,只见一个白裙粉袖的小女孩正看着他,小女孩比病已矮半头,体态娇小,肤似凝乳,乌润的过肩发用粉带简单束着,歪歪的贴在胸前,眼若碧池澄明清透,眉似池岸杨柳飘逸,鼻如池边小岱玲珑,唇如春日桃花淡粉,嘴角上翘不笑似笑,就单单一个浅酒窝。

  “这是杜县的吗,好像在哪里见过,好熟悉!”病已心里纳罕,但想到自己的狼狈相,脸一下红了。

  “给。”小女孩以为病已没听清楚,就又说了一遍,声音似初春刚流起来的叮咚泉水。病已不知为何,羞的不知如何是好,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了。

  这时,旁边一个妇女责备道:“干嘛呀,女孩子家家的,回家吃饭了。”

  病已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下子抓住方巾扭头跑了,害的史高赶紧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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