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外门弟子峰。

  宋承瑾带着白苑苑来到倚澜宗,手上还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从今日起,两人便要正式在外门居住。

  这也是宗门长老们的意思——知晓宋承瑾的悲惨经历后,这群正直的老人便不由自主地担心他们的人身安全。

  长老们观察了两三个月,确定并非邪修后,决定让宋承瑾将他姐姐也接入宗门。一来能提供些安全保障,二来他们彼此间也能有个照应。

  比起朝不保夕的逃难生活,有大宗门的庇护,当然是最好不过。

  左右已在倚澜宗面前露了脸,若是对方心有歹意,他们有九条命都不够。

  两人没有拒绝的理由。

  得知此事后,楚玉感慨哪怕过程不同,结果倒是相似。

  在原剧情里,宋承瑾曾拜托过原主,将病好了的白苑苑偷偷安排进宗门中。

  原主的倒霉生涯,也就从这里拉开帷幕。

  白苑苑细心体贴,会为除妖归来的同门送上伤药,会做好点心送给师兄师姐,连胆小怕生的半妖少女,她也会去主动关心。

  因此,哪怕她在除妖时拖了大家的后腿,不小心拿了别人的机缘,不小心和定下婚期的男主拉拉扯扯,只需要梨花带雨说一句“不是故意的”,就会有人心软原谅她。

  比起内向木讷,还有偷火莲黑历史的原主,大家明显更愿意迁就这个虽修为不高,却温柔善良的丹修小师妹。

  可现在好像有什么东西慢慢变了。

  楚玉牵着一名少女,大大方方从一众弟子们身旁经过。

  她准备去探望宋承瑾和他的白月光,听说对方长得和自己有些相似,那不管是黑是白,至少在审美上非常有品味。

  有人注意到她:“小玉师姐,今天这么早就下山玩呀!”

  “是的!”楚玉开心地答道:“我们刚刚路过第柒号饭堂,吃了你推荐的灵泉面,确实还可以。”

  “嘿嘿,我就知道会合师姐的口味!这是我自己做的点心,送给……”

  小医修的话突然被打断,另一位琴修挤到面前:“师姐师姐,我又给你写了新歌,你看,这是谱子。”

  琴修又被一名刀修少女拎着后脖颈提走,她期待地望着楚玉:“师姐,我已经可以独自对付低阶水妖了,下次下山捉妖,还可以和师姐一起么?”

  “看你表现啦。”楚玉上下打量她:“比上次听话一点,我就带着你。”

  “师姐放心。”刀修少女激动得面色发红:“我这次绝对不会自己逞能,保证乖乖待在师姐身边!”

  一路走来,几乎所有认识楚玉的弟子都停下手中的事情与她攀谈,就连没亲眼见过,但听过师姐威名的师弟师妹们也好奇地在一旁围观。

  被牵着的少女显然没见过这种阵势,她扯了扯头顶带着的兜帽,怯生生往楚玉身后缩了缩。

  “这位是新进门的师妹吗?”

  有修士好奇地问道:“怎么看着有些眼生。”

  “不是师妹啦,这是我三嫂。”

  三嫂?

  问话的修士面露疑惑,可有人已然反应过来。

  楚玉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同门,能让她叫“三嫂”的,也就只有掌门大人的儿子——倚澜宗少宗主的道侣。

  清云掌门有两个徒弟和一个儿子,依次排下来,楚玉便习惯称少宗主为三师兄。

  三师兄名为叶九翎,原本是位名动四方的剑修,意气风发,光芒万丈,却偏偏恋上了妖族女子。

  当今世上,妖物一向是邪祟的代名词,他们与邪魔水鬼为伍,是整个人族的敌人。

  清云掌门气得胡子都白了,亲手拿戒尺打他,用戒鞭抽他,谁知这小子骨头比什么都硬,死也不愿放弃那只半妖。

  “我没有背叛人族,小离也不是人族的敌人。”

  昔日骄傲的少宗主嘴角流下鲜血,倔强地抬起头:“求你们救救她。”

  再这么打下去非出人命不可,长老们连连相劝——可劝归劝,叶九翎所说的话分明是天方夜谭,他们一个字都不信。

  按他所说,世上的妖物分为两个派系。

  大部分是为非作歹的妖魔,可还有极少数的妖性情温顺不愿作乱,隐居在妖魔涧深处,手上从未沾过血。

  人类畏惧他们,别的妖物也憎恶他们,称他们为妖族的叛徒。

  而身为肮脏的半妖、还和人类相恋的花离,更是叛徒中最该被剜心掏肝的那个。

  如今妖魔涧的藏身之处暴露,叛徒们正在被外界的妖物清缴,生死一线。

  没人相信他说的话,好在最后,是仙君亲自救下险些被同类赶尽杀绝的妖物们,也证明了叶九翎所言非虚。

  看着奄奄一息,被同类生生剥去妖骨的半妖少女,还有受罚时一滴眼泪没掉,此时却抱着对方哭到哽咽的亲生骨肉……清云掌门终是点了头,为二人举办了合籍之礼。

  至此已有数十年之久,宗门之人虽知晓前因后果,对少宗主的道侣并无太大恶意。

  可毕竟非我族类,他们并不知该如何与那只半妖相处。

  另一边,花离从小在妖魔涧长大,同样也没见过这么多的人类。

  一直以来,她都小心翼翼地待在自己和叶九翎的洞府中,从不敢到处乱走,给他人添麻烦。

  但尽管她低调做妖,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还是有人找上她。

  比如楚玉这种社交恐怖分子。

  自从知道三师兄的故事后,她便对花离充满好奇。

  而花离再谨小慎微,用人类的年纪看,还是名刚成年的少女。孤身一人来到他乡,她也想要能聊得来的同性好友。

  楚玉会自然地和她分享修炼时的趣事,会帮她摘好看的花,更不用说还是恩人的徒弟。

  一来二去,两人还真的玩到了一起。

  “小玉,我们快点走吧。”

  感受到越来越多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花离害怕地捏紧了楚玉的手。

  “嗯,好。”

  楚玉一口答应,微笑地提醒其中一名目光灼灼的刀修:“不要一直盯着人家看哦。”

  “小玉师姐,这位便是用灵药治好我妹妹的花离姑娘么?”

  出乎意料地,刀修竟忽略了师姐话中的威胁,激动地双手不知放在哪里。

  “姑娘,真的太谢谢你了……我妹妹被邪祟所害伤了丹田,几位医修都束手无措,多亏了有你,她才能重新修炼啊!”

  他越说越感激,竟要向花离下拜。

  花离惊慌失措,拉着楚玉落荒而逃。

  “小玉,不是说……不要告诉他们药是我制的么。”

  跑到四下无人之处,她才小声询问身旁的少女。

  花离的善恶观十分简单。

  倚澜宗救了她,还让她可以和心爱之人在一起,她也就投桃报李,想要帮宗门里的人。

  她也的确有报恩的能力。

  早在妖魔涧时,花离便凭着一身医术,让族人逐渐接纳了身为半妖的自己。

  到了倚澜宗后,她足不出户无事可做,就待在洞府里翻阅宗门的医书,试图将妖族秘法和人族典籍融合在一起。

  事实证明是有用的,对于一些难以处理的疑难杂症,她都能剑走偏锋,调出合适的灵药。

  “能帮上忙我已经很开心了。”

  花离低下头:“下次、下次就说是你自己调配,或者去外面买的药好不好?”

  楚玉眨眨眼:“不好。”

  “可是,可是这样的话……”

  “如果有人因为药是你做的就不愿服用,那是他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

  楚玉不在意地摆摆手,用一种略带冷漠的语气道:“哪怕他从此缺了胳膊断了腿,甚至无法继续修行,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啦。”

  花离怔怔地看着她。

  “再说了,做好事不图回报图什么。”

  虽然炼药的高级药材不是楚玉出的,但她也真实情感地心疼……那些拿出去可以卖很多钱呢!

  “唉,你不要物质回报,那总得赚点情绪价值吧。”

  花离一知半解,虽和小玉相识数年,可有些词她仍旧听不太明白。

  情绪价值……是指刚刚有人向她道谢吗?

  这么说来,她方才好像真的,很开心。

  “谢谢你。”

  花离亲昵地蹭蹭楚玉的胳膊,这是她当妖时最喜欢的动作。

  “小玉对我真好,像九翎一样。”

  “我也就一般般好啦。”

  楚玉不好意思地谦虚道:“三嫂不是也在帮我的忙嘛。”

  说起今天的正事,花离认真起来:“你说那名女子身体情况很差,具体是什么症状?”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会突然昏倒吧,可能是和曾经中了寒毒有关。”

  “听起来不像是寒毒。”

  花离说:“寒毒发作一般需要半个到三个时辰,且较为缓慢,主要的症状是失温和身体僵硬。况且她服下过三昧火莲,理应已将毒素化解干净。”

  “一定是别的什么病。”

  她跃跃欲试:“小玉第一次找我帮忙,我一定会努力的。”

  那就太感谢啦。

  楚玉笑容甜甜,真诚地握住花离的手。

  谈笑间,二人已来到宋承瑾和白苑苑所住的院门前。

  楚玉脸上的笑容更加真挚。

  如果的确是朵小白花,她不介意真的帮对方调理一下身体,权当日行一善。

  笃笃笃。

  木质大门敲响三下,宋承瑾从中探出头来。

  他向门外的两位姑娘施了一礼,见没有多余的人,才松了口气:

  “江医修今日不会来吧?”

  楚玉摇摇头:“不会哦,怎么了?”

  “没来便好。”宋承瑾欲言又止:“我想了想,还是……还是不用麻烦楚姑娘请医修了罢。”

  楚玉恍然大悟:“你竟一点也不担心你姐姐的身体,宋承瑾,你比我想象的还没良心诶!”

  “并非如此,我……”

  辩解的话被几声轻咳打断。

  院中三人同时向后望去,只见门前走出位素衣女子,身形消瘦如弱柳扶风,正用帕子掩着口鼻咳嗽。

  她放下手帕,是一张清丽可人,和楚玉有三分像的脸。

  “初次见面,我是白苑苑。”

  素衣女子环视院中的来客,眼神闪烁,若有所思。

  “其实,是我的要求。”

  白苑苑收回视线,轻声细语道:“为了给我治病,阿瑾已经花了太多的积蓄,现在病情既已压制住,没有必要再去花重金请名医。”她歉然地低下头:“不好意思,浪费了姑娘的一番心意。”

  “放心,可以赊账啦。”

  楚玉露出一颗小虎牙:“反正宋承瑾已经欠了我这么多,再多欠点他也不会不好意思。”

  宋承瑾:……

  “还是不必了。”

  白苑苑咬着嘴唇:“我身体不适是老毛病了,想要诊治恐怕要彻底检查,可我还尚未出阁……江医修毕竟是男子。”

  “……”

  你最好是演的。

  “那找一个不要钱的女医修不就好了。”

  楚玉认真地听完,拉过身旁摘下兜帽的花离,以一种送上神秘礼物的雀跃口吻介绍道:

  “巧了,我正好带来了一位耶!”

  ……

  白苑苑顿了顿:“我曾经也求过医,寻常的医修都是束手无措。”

  楚玉:“放心,我带来的这个很厉害啦。”

  “……我们刚搬到此处,尚有行李未整理完,可能现在不便行医。”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你收拾好。”

  “……”

  白苑苑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双唇微微颤抖:“……我真的不想,不想再欠下任何人情了。”

  “谢谢你,楚姑娘。”宋承瑾扶住他的远房小表姐:“我知道你是好心,可阿姐性子清傲,还是莫要再勉强她。”

  两人一唱一和,楚玉觉得这场旅程还真有意思。

  抱歉,论站上道德高地装可怜,她是专业的。

  楚玉双颊浮上愤怒的红晕,扬起下巴厉声道:“宋承瑾,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之所以百般拒绝,不就是、不就是……”

  她的眼泪凝在眼眶中,却还骄傲地扬起下巴,不让它流下。

  “……什么?”宋承瑾怔愣片刻,连忙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别狡辩了。”少女恨恨地看着他:“不就是察觉到我三嫂是半妖出身,不愿和她有所接触吗?”

  宋承瑾这才发现,楚玉牵着的女子有一双明显不似人类的尖耳朵,如今早已泪流满面。

  “别哭别哭。”

  楚玉拍着她的后背,边拍还不忘大义凛然借题发挥。

  “是我看走了眼,为了你们,我去找我师尊求情;还为了你们跑到观云峰,在那里和掌门大人理论。可万万没想到……你太让我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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