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禧棠被仆妇们狠狠按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膝盖撞击的闷响清晰可闻。

  粗硬的钢针猝然落下。

  “呃!”

  宋禧棠后背脊骨一痛,她扭头冷眼看着老道士。

  “你做此行当,该知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夜半千万记得睁眼睡觉。”

  老道士被她的目光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一时不敢再下手。

  黄兰秀转过身,背对着院门,念起了佛。

  宋禧棠盯着她的背影,道:“你可以说我胡言乱语,但这是世子亲口和我说的,岂能有假?”

  搬出晏以昭,众人的面色都变了。

  时至今日,晏以昭不仅是侯府世子,更是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

  永嘉帝待他堪比亲生皇子,他在京城横着走,都无人敢置喙。

  因为敢置喙的,黄土已埋了半截。

  黄兰秀心神不宁,强作镇定地道:“天师,这妖邪太厉害,请您速速诛灭,她不仅乱人心志,还血口喷人,世子怎会与她说这些?!”

  老道士举着钢针又要刺向她。

  就在此时,院门轰然洞开。

  蓝衣侍卫装扮的步留行一脚将沉重的木门踹得直撞墙面,围挡在门口的小厮被掼压在地。

  院中陆续有人扑通跪倒在地,惊惶万状。

  宋禧棠抬起头,就见一道高大身影,破开满院凝滞的空气,朝她走来。

  晏以昭身上的深绯色云锦朝服还未及更换。

  金线盘绣的云纹在阔袖大襟间游走,玉带钩缀着金锦绶带,将他的身姿衬托得如岳峙渊渟。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的脑袋皆低伏。

  唯有宋禧棠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

  椿萱从屋中小跑过来,跪在她身后,“世子,都怪奴婢办事不力,三夫人带人闯进来,非说姑娘是爪狸变的妖邪,要天师驱邪。”

  晏以昭眉心微皱。

  不需椿萱多言,她身上何处受了伤,他最为清楚。

  他的视线从她的膝盖移到她的背脊,眼底暗沉,宋禧棠仰头望着他,双眸澄明。

  就在晏以昭以为她会委屈地诉苦,指认欺负她的“仇敌”之时。

  宋禧棠却语气欢喜地唤他。

  “夫君!”

  “你回来了,怎的回来的这般早!”

  若不是这院中摆着阵法散着符纸,她还惨兮兮地跪在地上,倒像是妻子迎丈夫归家的温馨场面。

  晏以昭眉心登时皱得更深。

  宋禧棠以为他不喜,抿抿唇不再多言,但一双明亮的眼珠黏在他身上。

  玄道之事,信则有,且三两句话分辩不清,今日之事多半不能追究什么。

  黄兰秀上前温声道:“世子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小婢子恐是误会了什么,这位天师说侯府中有邪祟,按照罗盘指示来到了西偏院。”

  “方才,大家都看见了妖物化形,所以才会摆阵法驱邪。”黄兰秀正谨慎地解释。

  一道淡而不容置疑的声音,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是我与她说的,你与黄芩的关系。”

  黄兰秀嘴唇嗫嚅着。

  晏以昭开口,效果大不同,无人敢质疑,包括三夫人本人。

  在众人反应不及时,他语气寡淡,仿佛在说今日天气几何。

  “黄氏,带你那私生女滚回黄家。”

  黄兰秀如遭雷击,脸白如纸,腿软得站不住。

  身边的婢女扶住她,“夫人,奴婢这就去禀明三爷!禀明侯爷!定会有人为您做主!”

  步留行手中长剑出鞘,锋利的剑刃横在三夫人和婢女身前。

  如要硬闯,她们绝对没命走到雍宁侯和三爷面前。

  黄兰秀惊惧地颤抖,仍争辩道:“世子不能如此独断专行!我是晏家妇,更是你的长辈!”

  闻言,晏以昭嗤了一句:“既是长辈,我可以给你两种选择。”

  “休离出府,还是一场丧仪,你自己选。”

  黄兰秀不知是真吓晕了,还是装晕,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望着晏以昭面不改色的脸,宋禧棠叹服。

  连分辩的机会都不给三夫人,这般强横!

  黑化也有黑化的好,当真爽利!

  晏以昭忽而回身,触到她的眼神。

  不像旁人眼中都是惊怕,宋禧棠眼含敬仰之色。

  她又朝着他眨了眨眼,提醒他地上还有枚可恨的钢针。

  晏以昭瞥了一眼,步留行将针捡起,双手呈给他。

  他阴戾的眼神像是要把老道士扎成筛子。

  “别脏了这里。”

  步留行拱手道:“是。”

  招摇撞骗的老道口中被塞满黄符纸,连同他包袱中的十八般驱邪器具一块被侍卫拉走。

  看来,天师也要被驱驱邪了。

  对于步留行的刑训手段,有过体验的宋禧棠很是放心。

  院中剩下的奴仆们惊惧地趴在地上,生怕被牵连。

  宋禧棠依旧跪坐在青砖上。

  虽说生死有命,但富贵......皆在眼前人。

  她故态复萌,伸出双手,眼眸弯弯地道:“夫君,拉我。”

  晏以昭脸色阴沉:“自己不会起身?”

  宋禧棠却不怕他这神情,娇气包一样地努唇回道:“膝盖刚才磕伤了,不能走路。”

  椿萱心慌地低垂脑袋,根本不敢看面前的场景。

  就在她想着这位细作姑娘会不会被世子下令剜了膝盖,变成废人时。

  晏以昭低斥了一句。

  椿萱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见面前的女子被人俯身抱起,还小心地抄过膝弯,避开她的伤处。

  宋禧棠眸光晃了晃。

  他说自己矫情。

  这就算矫情了?

  宋禧棠主动搂住他的脖颈,唤道:“夫君。”

  这两个字从她的唇中吐出,带着说不明的婉转缠绵。

  她将脸依偎到他绯红官服的雪白衣领处,晏以昭呼吸凝了一瞬,朝前大步走,并未看她。

  宋禧棠又自他怀中抬头:“腰伤好不容易养好,可现在膝盖又伤到了。”

  还不理她?

  宋禧棠苦兮兮地蹙眉:“前后都是伤,满足不了夫君昨日在澄怀居要求的姿势。”

  晏以昭步子猛地顿住。

  院中本就安静,她没有刻意压低音量,众人的吸气声明显。

  澄怀居是世子的书房,先不说进去做了什么,凡是能进门的都是晏以昭的心腹。

  这女子竟然在晏以昭心中有这般重要?!可她明明是个貌似先世子夫人的替代品。

  先前压她下跪的仆妇们惊恐万分,身体抖得像筛糠一般。

  宋禧棠目的已达到,她只是想做给府中人看。

  她想在侯府立足,就要让众人见识到她在世子心中的分量。

  这是最没脸没皮,但也是最立竿见影的方式。

  宋禧棠感到他的手臂一僵。

  她也跟着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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