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第五章 擎天一柱(六)

  第二日,已是正月十三。正是巴特尔大汗的寿辰,发生在前两日的种种变故,已被胡戎两族联手按压下去,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虽然杨宁潜入王廷,几番来去,忒也令巴特尔大汗觉得有失颜面,然而这件事知道的原本不过寥寥数人,其中吃了苦头的,更是只有康达利而已,倒是戎人之中自奥尔格勒以下,大多负伤在身。偏偏康达利虽然将近天明方归,而且形容狼狈,却是满面喜色,毫无怨怼神情,既然自家没有什么损伤,又有贺楼启当面吩咐,故而巴特尔大汗欣然领命,甘之如饴,对外坚决不承认曾经发生这许多意外,便是昨夜的戒严令,也只说是今次“那达慕”大会盛典空前。各部勇士当养精蓄锐,戮力争先。既然贺楼国师、巴特尔大汗和奥尔格勒殿下这三位异口同声,草原各部自然是装聋作哑,各部勇士更是纷纷摩拳擦掌,要在那达慕大会的决赛上一争长短。

  若说还有什么诡异之处,便是康达利突然拿鞭子赶着一干仆奴到额根河上破冰捕鱼,忙了一个上午,只捕到了百多条鲜鱼,倒是那些仆奴,一个个冻得半死,身上头上都是冰霜,最后还是他的妻子绯丽郡主看不过眼,亲自将他叫了回去,这些仆奴才逃过被冻死的噩运,不过若是他们真的如此下场,康达利也多半会因为搅扰了大汗的寿宴和乌云其其格公主的大婚而受到惩罚。虽然破冰捕鱼只落得一个虎头蛇尾,然而捕上来的鲜鱼却是不能浪费的,百多条鲜鱼或者清炖,或者红烧,而其中最大最肥美的一尾鲜鱼却被缠上了红布,用金盘捧着送到了主帐。

  主帐之内,巴特尔大汗既是主人,又是寿星,自然是高坐中央,奥尔格勒乃是戎人王子,又是娇客,故而坐在左首第一位。右首却是胡部的左贤王,巴特尔大汗的嫡亲兄弟骨都鲁,其余人等,按照身份地位,左右雁行,依次而坐,然而除此之外,却有一席甚为独特,虽然也在左首,却与巴特尔大汗的坐席几乎持平,只是陈设不似主人一般锦绣奢华,只是在胡床之上铺了一条黑褐色的熊皮坐褥而已,那正是贺楼启的坐席,独一无二,不与众人同列。

  金盘呈上,巴特尔大汗看过了仍然裹着一层薄冰的鲜鱼,鱼嘴仍在翕张,不禁大喜,召来厨子当众调理,那厨子是个身材矮小的汉子,虽生长于大漠风霜之中。双手竟是白皙修长,他先向上面深深施礼,然后在几案上将二尺多长的鲜鱼放平,左手按住,右手一翻,手心滑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轻轻一刀,便在鱼皮上从头到尾鳍划出一条浅白的细线,然后用钳子将鱼皮整张撕了下来,自始至终,未见鲜血飞溅,只是雪白的鱼肉上透出淡淡的红晕,然后这厨子便趁着薄冰初融,用匕首将鲜鱼削成又大又薄的鱼片,一层层叠在金盘里,然后端着金盘向座中众人一一展示自己的手艺。巴特尔大汗大为赞赏,吩咐厨子将冻鱼片分成四份,其中一份留给自己,一份奉给贺楼启享用,另外两份,则是分赐左贤王骨都鲁和奥尔格勒。

  贺楼启虽然亲来参加巴特尔大汗的寿宴,却是未着华服锦绣,身上只是一袭简简单单的黑色宽袍,然而这袍子的面料特异,非丝非麻,光滑柔软,纹理之间隐隐似有金光流动,衬着贺楼启那轮廓鲜明的英俊面容,慵懒神情。却令人不禁自主地生出顶礼膜拜的心思。

  看着侍从端来的冻鱼片,贺楼启却也露出几许笑意,拿起放在金盘上的银质小刀,轻轻一挑,已经绰起一片近乎透明的冻鱼,轻轻在随后奉上的金碗里蘸了一下拌过的佐料,然后将鱼片放到口中,双目微阖,似乎在细细品味冻鱼片的滋味,半晌才淡淡道:“赏!”

  话音未落,贺楼启身后侍立的一个褐发碧眼的侍女上前道:“诺!”

  那厨子闻言神色一松,却不敢从那侍女手中接过赏赐,将备好的红漆盘高高举起,那美丽侍女正是兰君,她代主人打赏早已成为习惯,随手自腰间革囊里取出两片金叶子,放到漆盘之上,那厨子感激不尽地退了下去,他却是心知贺楼国师乃是帐中最尊贵的客人,只要他满意自己的手艺,那么就绝对不会有人吹毛求疵,果然,巴特尔大汗、左贤王骨都鲁、奥尔格勒殿下皆有赏赐。宾主尽欢,这厨子方满怀欣喜地退了下去。

  贺楼启虽然赏了厨子,自家却毕竟不好口腹之欲,只是略尝了几片,然而他身后另外一个胡服侍女,却已经明眸流转,口涎欲滴,这侍女虽然穿着胡服,然而容貌秀丽,气质清绝,不似胡戎女子眉目粗犷。若非她时时低垂螓首,只怕早给帐内的胡戎贵人瞧出异样,这侍女正是乔装改扮的青萍。

  青萍出现在主帐之中,看起来似乎有些奇怪,实则不然,杨宁、平烟都已经遵从贺楼启的吩咐,双双闭关去了,贺楼启的穹庐虽然舒适,又有琴箫笔墨可以打发时间,然而青萍性子不似绿绮那般娴静,让她一个人闷在帐篷里面,真觉得气都喘不过来,听兰君说,今日是胡人大汗的寿辰,不仅有盛宴歌舞,还要进行那达慕大会的决赛,便动了心思,苦苦求了贺楼启允她跟随来看热闹。

  贺楼启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只是说穿着汉装太过显眼,青萍原也不觉得偶尔穿一次胡服有什么不妥,便向兰君借了一身衣衫,恰好兰君在胡女之中算是身量娇小的,虽然仍比青萍略高,只消将衣衫束紧些,倒也勉强合身,虽然她容貌与胡戎女子迥异,然而贺楼启何等身份,只要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纵然有人瞧出异样,也会知之为不知。

  青萍求了贺楼启带她前来赴宴,虽然只是不想气闷,然而一路上却是吃惊不小,昨日进入王廷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她又神思疲惫,故而没有留意,今日在光天化日之下,只见这胡人大汗的王帐高踞在于都斤山东麓半山腰的一个坝子上。兼且坝子中央稍高,四周壕沟深挖,围以鹿角栅栏,环绕着中间的大帐,四下毡帐密布,连绵数里,犄角相连,气度森严,不逊于中原营垒,王帐除却背倚山崖之外,正面左右各有出口,虚实相间,可以随时堵死出口,也可以随时出兵攘战,当真可以称得上攻守兼备。

  青萍默默计算,只是这王帐之内就可以容纳万余精兵,若是外敌来攻,王帐精兵占据地利人和,若王帐之内再有水源,十天半月也别想攻破,而于都斤山四周都是肥美牧场,能够得到允许在附近放牧的必定都是从属于王廷的亲信部族,若是见到王廷燃起狼烟必会合兵来援,到时候里应外合,只怕会全军覆没的反而是不自量力的敌人。

  青萍瞧了一路,已觉胡人实力果然强盛,进入主帐之后,更是惊讶非常,她昨夜住在贺楼启的金顶穹庐,已觉华丽宽敞,然而矗立在王廷最中央的牛皮大帐却是更胜一筹。草原上的帐篷多是毡帐,也即是用羊毛编织而成的,就是贺楼启的穹庐虽然也是牛皮制成,却只能容纳百多人,还须挤上一挤,然而这牛皮大帐十分宽敞,青萍大略数去,左右饮宴的胡戎贵胄、伺候宴席的侍从、奴婢,或站或立竟是将近三百人,即便如此,帐内还是宽宽泛泛,丝毫不显得拥挤,便是汉家皇帝举行大朝会的金殿,也未必如此宽广深远。这样大的牛皮帐篷,只怕要用上万张精工鞣制的牛皮连缀而成,而且大帐四壁皆是波斯挂毯,地上铺的都是虎狼皮毛,一眼望去,顿觉目眩神迷,可算得上是奢华至极。

  然而瞧见胡人大汗的大帐竟是如此奢华,青萍却是略微放下心来,常言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纵是胡戎两族实力再强,若是上层人物都已经习惯奢华的生活,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纵然攻占中原的野心再强,也难以上下同心,见微知著,却也不用过分担心,只要中原群雄不拼个同归于尽,胜算还是有个五六成的。

  既然已经放下最大的心事,青萍自然就着眼于美食歌舞,而这道甚至得到贺楼启赞赏的冻鱼片,就成了青萍的目标,乌溜溜的眼珠转了几圈,青萍已经想出了办法,故意低声道:“兰君姐姐,你可尝过国师大人喜欢的那道菜么?”

  兰君瞥了一眼几案,含笑答道:“那是冻鱼片,须得趁着薄冰初融食用,若无庖丁之刀,便是有冰河里面捕来的鲜鱼,也是吃不到的,我跟着国师大人,在北海边上也曾吃过几回,只是瞧这厨子的刀工,却是首屈一指,难怪国师大人要赏赐他呢!”

  青萍故意道:“其实这道菜咱们汉人很早就有了,叫做鱼脍,《诗经》里面就有‘饮御诸友,炰鳖脍鲤’的句子,《礼记》里面也说‘脍,春用葱,秋用芥’,曹子建的《名都赋》中也有‘脍鲤臇胎虾,炮鳖炙熊蹯’之说,我在江南,就曾经品尝过几次不同的做法,只可惜江南多风雨,殊少冰雪,却从来没有见识过冻鱼片这种做法,也不知道风味究竟如何,与江南的鱼脍相比,何者略胜一筹?”

  兰君虽是胡女,却自幼生长于擎天宫,习文练武,和寻常胡戎女子相比,性子颇有差别,然而贺楼启并未存心教导,又因为戎人风俗与汉人相异,也不过是比旁人多读几本书,哪里能够像青萍一般旁征博引,只听得稀里糊涂,半晌无语。不过青萍这番话原本也不是对她说的,贺楼启何等耳力,自然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不觉失笑道:“小丫头,既然嘴馋了,本座就将剩下的都赐给你了,若是不吃干净,本座可是要惩罚你呢!”

  贺楼启这般干脆,却让青萍犹疑起来,她性子活泼,若有什么新鲜物事,都喜欢去试上一试,在江南时也的确吃过几道鱼脍,做法各异,然而江南美食,自然是精益求精,配料上更是各有秘方,风味殊绝,谁知道这些胡人做的冻鱼片,和那分辨不出来的佐料,到底滋味如何,如果腥味太重,她现在的身子只怕承受不起。

  贺楼启虽未回头,却似乎看得见青萍的神情,嗤笑道:“小丫头是怕了么,这也难怪,你在江南品尝鱼脍,只怕端上来之前就已经切好削好,你们中原的男子尚要‘君子远庖厨’,不敢见血,更何况金尊玉贵的夫人小姐,今日丫头你亲眼见到活生生的鲜鱼被削成一片片儿的,只怕是不敢入口了吧?”

  青萍虽然聪明伶俐,却偏偏性子刚强,听到这里,明明知道贺楼启用的是激将法,却仍然忍不住抢上前去,胡人宴席上不用筷子,只用小刀和手指,餐刀贺楼启已经用过,青萍自然不肯再用,纤纤玉指拈起一片冻鱼,蘸了佐料向口中递去,原本已经做好吃苦头的准备,不料这冻鱼片入口即化,既鲜又凉,竟没有一点儿鱼腥味,看着剩下将近大半盘的冻鱼片,青萍不禁眉开眼笑。

  贺楼启见她欢喜,却也开怀,又吩咐道:“兰君,不可让这丫头全抢了去,你也分一半吧。”

  兰君却是心细如发,瞥见许多人偷眼相觑,知道贺楼启的用意,便也微笑上前,和青萍争抢起来,这冻鱼片原本就只有十几二十片,如此一来,很快金盘就已见底,然而其他人都只当是贺楼启将冻鱼片赏给了心爱侍女,瞧了几眼便不再望过来,各自说笑争执起来。

  青萍临来之前匆匆和兰君学了几句胡语、戎语,却哪里听得懂这许多人纷纷嘈扰,只是隐约听见好几个人都在嚷着“奥尔格勒”,而那讨厌的戎人王子在座席上顾盼雄飞,还不时偷眼向自己张望,便忍不住向兰君询问,兰君心道这也不算什么秘密,便解释道:“他们在说,一会儿就要赛马和射箭,明天还有摔角,也不知道奥尔格勒殿下能不能连中三元,赢得美人归。”

  青萍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呐呐道:“你们的奥尔格勒殿下不是要与胡人的公主成亲么,难道还要经过什么比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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