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天清气朗,是个很适宜……打劫的日子,大概。

  莫总镖头护送姜老板走了一趟,沿途一路平安,没想到回转途中居然遇上了打劫的,惊诧之下还是迅速布署手下人防备。

  此地是个葫芦形状的峡谷,他们甫一进谷便发现了被悍匪包围的队伍,随行的家丁衣着皆是上好的料子,拉着几大车的东西,被盗匪抢掀起来的一角油布便可窥见车上拉着的四角包铜的樟木箱子,也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些什么,车轮在地上压出浅浅一道车辙。

  更别说被家丁围在当间的那辆过份华丽的双驾马车,车厢四壁除了精美的雕刻之外,还嵌金包玉,只差把“我是土豪”四个大字顶在车顶上招摇过市。

  不打劫他打劫谁?

  更好笑的是,那一队家丁被七八十名盗匪围在当间,居然还不知死活,趾高气昂的喝骂斥责:“知道我家公子是哪位吗?他可是平州首富的独子,准备上京去赶考,说不定就是今年的状元郎,你们也敢拦?!”

  盗匪头子阔额隆鼻,目透凶煞之气,骑在马上吊儿郎当行了个极为敷衍的礼,呵呵笑着打招呼:“不知道状元郎驾临,失敬得很呐!”

  其余盗匪差点笑破了肚子,内中一名紫脸膛的盗匪笑声最为洪亮:“大哥,咱们寨子里兄弟正好不通文墨,不如就请状元郎上寨子里多住几日,也好让兄弟们沾沾状元郎的墨香气。等他家人来接,再送状元郎回家?”这是不但要打劫还准备绑票了。

  说了这么多,那位“未来状元郎”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别的原因,居然窝在马车里连个声气儿都没有,何况是冒头应一声。

  反倒是他的几名随行家丁恼火的厉害:“你们敢?!”

  正僵峙间,姜老板的商队撞进了谷中。

  盗匪头子打眼一瞧,顿时乐了:“哟嗬,这是知道我们弟兄缺过冬的物资,亲自送上来了?”他打个呼哨,那帮盗匪便分流出一队人马,直奔着姜老板的商队而来。

  莫总镖头拱手行礼:“莫某失礼,路过贵宝地竟不知道拜山头的,还望大当家勿怪!”

  那盗匪头子目光缓缓扫过车队,瞟见他们镖局的旗子停了一瞬,可是见到那么多的货物,又露出贪婪之相:“先前失礼不要紧,既然一起送上门来,不如也跟着这位状元郎一起进寨子喝杯野茶?”

  他旁边的一名黑瘦的盗匪凑近了耳语,流里流气的目光还往唐瑛身上扫过,小声调笑,隐有猥琐之意。

  张青不由往唐瑛坐着的板车旁边靠近了几步,握紧了手里的棍子,小声商量:“不如待会打起来,趁乱我护着你走?”就算是为着大帅府的这一点骨血,他也不能多管闲事。

  唐瑛伸个懒腰,向他伸出手:“大哥扶我一把。”

  张青还当她同意了自己的提议,扶了她下车,却见她慢吞吞往姜老板的马车方向挪动。

  “妹子,你这是做什么?”

  “总要还了姜老爷的收留之情才好走。”最近几日他们俩跟姜老爷一处,倒省了不少事儿。

  唐瑛想要尽量不引人注目,奈何整个商队就他们兄妹俩在移动,反而更容易让那些盗匪注意到。

  那黑瘦的盗匪还指着她笑出声来:“大哥不好,小娘子好像要逃。”

  盗匪头子呲牙动舌头,弄出一块卡在齿缝里的肉丝,“呸”的一声吐到了地上,当即下令:“全都给爷赶上山去,慢慢点数。男的押起来,女的打扮打扮,爷今晚要做新郎!”

  两列车队,合着就唐瑛一个女子。

  打劫的盗匪们都哄笑起来,一部分人去捉那位平州首富的独子,另一部分人朝着姜老板的车队而来。

  莫总镖头心知若是失了货物,便要砸了镖局的招牌,也顾不得跟这些盗匪套交情了,忙带着各镖头保护姜老爷的人跟货物,与打头的盗匪已经交了手。

  反倒是那位平州首富的独子手底下那帮家丁,叫嚣的都凶,却全是怂包软蛋,被盗匪合围起来还没开打,就吓的纷纷抱头缩在一处,老实挨绑。

  其中分流出来的几名盗匪直奔着唐瑛而来,其中一人骑在马上半弯着身子就想去捉唐瑛的胳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听得一声惨叫,那名盗匪的右手腕就被齐根切了,他惨叫一声,从马上滚了下来。

  莫总镖头还分出两名镖头去保护姜老爷的车驾,其中一人正是耿明,他瞧的清楚,那盗匪去捉张姑娘,那姑娘袖中白光一闪,盗匪的右手便没了。

  他眼神都直了,呆呆看着张姑娘手里握着一柄小巧的匕首,嫌弃的往货车外面盖着的油布上面擦了擦,莫名觉得后脖子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脑子里电光火石间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哪有什么野男人!

  那天晚上揍他的就是张姑娘本人!

  那盗匪的叫声太过惨烈,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一众人等连打斗的动静都缓了不少,互相询问身边的伙伴。

  “怎么回事?”

  “怎么了?”

  除了靠近的四五个人瞧见了事情的经过,其余人等只听到一声惨叫,便见那盗匪抱着血淋淋的右手腕在地上打滚,后面跟上来的一名同伙还嘲笑他:“齐二,你这是没拿好刀,连自己手腕都给不小心削下来了?看来这小娘子只有我来捉了。”

  那齐二在前面挡住了他的视线,是以他并未瞧见事情的经过。

  唐瑛就俏生生站在那里,自从城破之后,她的气色始终未曾养好,虽然小脸依旧俏生生的白,但总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病容,也不知道是伤了身体底子还是心病难愈的缘故。

  第二名盗匪冲了上来,靠近她的时候便要去揽她的腰,旁边的人眼前一花,她已经一个旋转避了开去,并且反手扭住了那名盗匪的胳膊,活活将他的身子从马上拖了下来,偏他双脚还未离蹬,脑袋朝下垂在地上。

  唐瑛手起刀落,在马屁股上狠狠扎了一刀,马儿吃痛不住,嘶鸣着拖着那名盗匪朝着谷口跑去,其余人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那名盗匪的脑袋在谷底乱石上蹦蹦蹦拖过去,有人忍不住去摸自己的后脑勺。

  真他娘疼!

  姜老爷掀帘子的手顿住了。

  莫总镖头握刀的手一顿,就连与之交手的盗匪头子都不可置信的多瞧了两眼,他视人命如草芥,却也觉得这小娘子出手狠辣,不是善茬。

  “妈的,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女娘?”

  几句话的功夫,又有盗匪冒死冲了上来,这次那人有备而来,也不敢托大去揽唐瑛的腰,直接拿着砍刀冲了过去,迎上她一张白晳的脸蛋,居然有点可惜这小娘子就要被他斩在刀下。

  他冲过来的时候,唐瑛就地打滚,如一只猴儿般钻到了马肚子下面,紧跟着连人带马鞍都被从马背上掀了下来,摔了个狗啃泥,砍刀却已经落进了唐瑛手里。

  莫总镖头神色复杂,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枉他行走江湖多少年,居然有眼不识泰山,差点铸成大错。

  盗匪接二连三在唐瑛手里吃了大亏,惹的这帮人凶性大发,也顾不得姜老板的货物了,五六人将唐瑛围在中间,还捎带一个与她离的极近一心护主的张青。

  两人都是在白城的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面对数名盗匪面色不变,背靠背打了起来,明明是高壮彪悍的盗匪,在这两人手里没走过五个回合,便死伤过半。

  那盗匪头子还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小女娘,弃莫总镖头而去会唐瑛。

  “这么扎手的小娘子,老子还从来没见过呢。”他扛着刀一夹马腹跑了过去,居高临下注视着一身粗布衣裙的小姑娘:“喂,小丫头,我若是打败了你,不如你上山给老子做个压寨夫人?”

  唐瑛拄着刀昂头看他,明明很是瘦弱,可气势似乎半点不输这盗匪头子。观战的莫总镖头甚至觉得,一路同行而来的那纤弱的小姑娘与眼前锋芒毕露的女子并非同一个人。

  “老子要是赢了你呢?”小姑娘语声铿锵,带着女子少有的清朗,反问了回去。

  盗匪头子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小娘子,越瞧越觉得合乎心意,无视死伤的手下兄弟,笑道:“输了就让我跟着你走?”

  唐瑛摇摇头:“你生的太丑,我怕天天对着你吃不下饭,还是杀了的好。”明明是妙龄少女,可是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情,偏偏她的神色极为认真,半点也不像是在同这盗匪头子调笑,基于她此前的行为,更让人觉得她说的就是自己心里话,是真的想要杀了这人。

  “臭丫头,别给脸不要脸!”盗匪头子暴怒之下,再无怜香惜玉之情,拎刀直劈而下,他臂力惊人,在山寨里坐第三把交椅,下山打劫还从来没遇上过这么扎手的人物。

  “停!停停!”关键时刻,唐瑛单方面宣布停手。

  那盗匪头子的刀劈到一半,难为他居然也能停下来:“臭丫头,你这是怕了吧?”

  “我瞧上了你这匹马,反正你总归是要输给我的,不如就下来比划比划,免得一会伤着了我的马儿。”京城路途遥远,她总要找个代步工具的,寻常良善百姓不能下手,打劫山匪总不违法吧?

  不远处那“状元郎”的马车帘子悄悄掀起一角,露出一个清隽如玉的下巴,以及一声轻微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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