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境军降后,很快将百姓都释放。

  几位将领领罪上京,北境军也很快返回驻地。

  陶将军则马不停蹄地被萧令宜再次派往匪乱横行之地剿匪。

  捷报送回上京后,便紧接着来了几封催萧令宜还朝的圣旨。

  大约是商景独自一人撑了这许久,有些顶不住了。

  萧令宜有意历练他,便只将沈则言送回京辅佐他。

  沈则言临走前问她,“太后为何不愿回京?”

  萧令宜答:“他受了重伤,不宜颠簸行路,北境气候也不适合养伤,哀家准备带着他前往了最近的安阳行宫。”

  “娘娘可是想好了?”

  萧令宜淡淡一笑,“是。”

  沈则言便没再说什么,朝萧令宜行了一礼,“希望娘娘能得偿所愿,臣告退。”

  两个同样聪明的人,话不需要说得太直白清楚。

  萧令宜当着东,北几十万大军的面几乎是承认了与祁鹤安有染。

  消息传回上京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而此时萧令宜不回去,反而留在宫外陪祁鹤安治病,便是坐实了这一切。

  诚然现在已经没什么势力能威胁到商景的皇位了,但皇室终究看重贞洁,那些老顽固必会咄咄逼人。

  萧令宜很有可能会因此退出商朝的权利中心。

  但她已不在乎这些了。

  或许不能说不在乎,只是她有了取舍。

  她为了这一切已付出太多,可那并不是她一开始的目标,甚至可以说她是被一步步推上这条路的。

  即便如此,她依旧对得起任何人。

  如今到了分岔路口,她想去另一条路上看看。

  ……

  安阳行宫。

  在从皇宫里加急送来的太医的照料下,祁鹤安很快退了烧。

  但直到他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他都没有清醒的迹象。

  原先的几个太医都是擅长外伤的,他们将祁鹤安的头部检查了无数遍,都找不到任何伤口,对此都有些束手无策。

  萧令宜无法,只能修书一封回上京再找对症的太医来。

  三日后,太医赶到。

  一番诊断后,他抖着胡子道,“回禀太后,侯爷似乎是受了精神上的摧残……”

  他说了许多掉书袋的话,萧令宜听不懂,只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来?”

  太医胡子抖得更严重了,“这个没人敢打包票,且即便醒来,也可能有记忆受损之类的问题。”

  萧令宜怔了许久,才僵硬地挥手示意他退下。

  *

  累,好累。

  他脑中似乎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他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地方,这里一片虚无,没有颜色,没有任何能触摸到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他已经走了很久,可视野中的一切都没有变化,永远是一成不变的黑。

  他很累,看不到希望的累,不知道还要这样走多久。

  可每当他想停下来时,脑海中便有个声音叫他继续走,不要停下来。

  每当这个时候,疲惫到极点的身躯便又会挤出一些力气。

  他便这样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丝光亮。

  在这一片漆黑的地方,那丝突然出现的光亮对他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他下意识朝前方狂奔而去。

  那光亮好像离的并不远,可无论他怎样追逐,却总是有一线之隔。

  终于,他彻底追不动了。

  身躯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他跌坐在地,四肢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到抬不起来。

  他盯着那缕咫尺之遥的光亮许久后,颓然地垂下了头。

  追得太累了,他有些想放弃了。

  可就在这时,他发现身处的地方不知何时有了变化。

  他低头视线中身下并不是一片虚无,而是有着纹路的清澈透明的……水?

  他凝视着那抹浅蓝,直到水面荡漾的纹路渐渐消散下去。

  而后水面上出现了一个人。

  剑眉星目,五官凌厉,十分熟悉。

  那人张了口:“走下去,不要停。”

  他惊愣了片刻,因为那声音正是一直盘旋在他脑海中的声音。

  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你是谁?”

  话出口他又惊了,因为自己的声音与那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那人却仿佛并不觉得惊讶,“你已经走了很久了,不要放弃,再抬头看看吧。”

  “你……”

  他想再问点什么,比如这里是哪里,他为何会在这里之类的,却见水面一阵涟漪泛起,那人也随之消失。

  这里太黑了,唯一一个见到的人也消失,让他有些恐惧。

  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又他想到那人最后的话,迟疑地抬起头。

  这一眼,他便错愕地愣在原地。

  只见眼前永远可望不可即的光亮不知何时化为了一个人。

  那人的一切都笼罩在耀眼的白下,模模糊糊,唯有面容很清晰,正浅笑着看他,不知看了多久。

  “萧……”

  他喊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

  那一瞬间,仿佛有无数无形的东西挤进他的脑海中。

  于是他想起了一切。

  他是祁鹤安,那个一直让他不要停的人是他自己,让他抬头看的人是他自己,一切都是他自己。

  而他为何会在这儿,也恍惚明白了。

  “跟我走吧。”那人俯身,朝他伸出一截被白光包裹的手。

  祁鹤安没有迟疑,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

  亮到刺眼的白光一瞬间将他与周身黑暗尽数吞没。

  “鹤安,你怎么了?!”

  祁鹤安蓦地睁开眼,喘着粗气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素净的脸,与梦中别无二致,正焦急地擦拭着他额头。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祁鹤安猛地伸手将她紧紧拥住。

  “萧……令宜。”

  似呢喃,又似喟叹,叫人听不真切。

  萧令宜半跪在床榻上,上半身低下,被后背上的手紧紧摁住。

  她愣了一秒,才蓦地扔掉手中的手帕,环住身下人的脖颈。

  “你终于醒了……”

  祁鹤安颈间几乎是迅速被打湿,他刚想抬手安抚萧令宜,她却又忽然抬起了头。

  萧令宜满脸泪痕,紧张地问,“你还记得我吗?”

  她还没忘记太医曾跟她说过的话,倘若不记得了,她想了好多方法……

  祁鹤安:“……?”

  他诧异了片刻,才发现萧令宜不似与他玩笑。

  “我怎么会忘了你。”祁鹤安坐起身,伸手替她擦去悬在下巴的泪滴,“是你带我回来的。”

  如果没有萧令宜,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会迷失在那个黑暗地方,再也醒不过来。

  萧令宜得到安心的答复,眼泪反而更汹涌。

  她俯身紧紧拥住祁鹤安的脖子,宣泄着这些日子以来的担惊受怕。

  祁鹤安伸手抚着她脑后的柔顺的发丝,阖上的眼角亦是一片湿润。

  她哭了许久,弄得自己上气不接下气。

  祁鹤安只好在她背上轻拍,另一只手下滑扶着她的腰。

  入手的弧度却并不似从前窈窕,他微顿,声音微妙,“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你竟还圆润了些?”

  萧令宜汹涌的眼泪被他这一句话堵住,顿时挣扎着要起来。

  祁鹤安反应过来连忙抱住她安抚,“是我不好,我不该说你……圆润了。”

  萧令宜仍然挣扎着撑起身子,拉着他的手覆在小腹上。

  祁鹤安还未反应过来,只觉手下的地方有些硬,不似从前柔软。

  随之视线下移,他却蓦地怔住。

  浅紫色的衣衫下,是极为明显的隆起弧度,自胸下开始,至小腹收进。

  萧令宜纤细的腰身被撑得圆润了一圈,显得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

  手下似乎有什么在轻轻跳动,连带着祁鹤安的手也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

  他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却被萧令宜双手覆着压在原处。

  “感受到了吗,它已经有了心跳。”

  “它很喜欢你,每次你的手贴着它都会动。”

  “它是我们的孩子。”

  她的话一句比一句重地砸在祁鹤安耳朵里,让他耳膜嗡嗡作响。

  好一会儿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哑声道,“我们的孩子?”

  “是。”萧令宜点头,“它实在太乖了,从不让我难受,所以你离开后我才发现它。”

  “你……”祁鹤安惊喜中又有些迟疑,面色一时复杂。

  萧令宜望着他,若是从前,他定会霸道地对她道:生下它。

  可不知何时,他在她面前再没了意气风发,反而多出许多小心翼翼。

  是她不好。

  萧令宜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会生下我们的孩子。”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祁鹤安的声音有些颤抖。

  萧令宜朝他轻轻笑了笑,“千夫所指,我不在乎。”

  祁鹤安再也忍不住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我亦是。”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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