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语冰抿了抿唇,轻轻点头,继续小口地喝着粥不再说话了。

  饭后,楚回舟主动将唯一的卧房让了出来。从箱底翻出旧被褥在前厅的角落里铺了个地铺。

  裴语冰直觉是霸占了别人的屋子,想着他前几日刚受了伤,担心他睡在地上着凉,从随身携带的药材里,寻出几味抑制风寒地给他熬了碗药。

  楚回舟看着黑黢黢的汤药,咬咬牙还是喝了。

  裴语冰紧蹙的眉毛这才缓缓松开。

  月光透着纸窗户照进来,在裴语冰的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裴小姐医术不错,都预料到我几日后会得风寒?”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听得出来楚回舟话里的调侃之意,耳尖瞬间滚烫一片,好在夜里应该看不清她的表情。

  “不愿喝我就……”

  楚回舟冲她展示见底的瓷碗,莞尔一笑。

  “……早些回房歇息,别成天想胡思乱想。”

  洛城,天子脚下。

  近日的天色善变,昨日还是万里晴天,今日变得乌云满天。

  连带着皇上的脸色也一变再变。

  兵部尚书拱手。

  “江州离我洛城不过几百里地,因着地势凶险,蛮族虽一时之间不敢贸然入侵。但请皇上,可如此僵持下去对我洛城也不利,对我朝百姓不利,微臣建议早作打算。”

  身后的群臣也七嘴八舌地附和道。

  “微臣望皇上为江山社稷着想!”

  “还望皇上尽快做打算!”

  朝堂上一时之间乱的就像个菜市场。

  臣子话里话外无一不指责着皇帝的不作为,但说要谁愿意出征平定战乱,又要互相推脱,怎么都争不出个人选来。

  皇帝轻轻地叹了口气,按了按皱纹渐深的眼角。

  他何曾不愤怒,可愤怒之后便陷入了无尽的麻木之中。

  皇帝一甩袖子,语气陡然下沉。

  “那众爱卿认为如何?”

  “……”

  刚刚闹腾得最欢的几个臣子顿时紧闭嘴巴,生怕皇帝注意到自己。

  蛮族入侵,他堂堂大夏国竟然毫无抵抗能力。

  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可用。

  说来可笑,应州城池沦陷蛮族只用了三日。誓死守护应州的竟然是边陲的小军队,皇帝犹豫再三,最终只能将应州城拱手让人。

  在这诡异的沉默里,林楚梁上前一步,拱了拱手。

  他垂着头,腰杆却挺直得如同松柏。年轻而英俊的脸在一众臣子里格外显眼。

  “臣有一计。”

  “请以百姓安康为重,开放洛城,接收江州难民。”

  话音刚落,那群臣子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难民心中有怨,与百姓如何和平相处?”

  “万万不可在眼下陡生事端啊!”

  “如若无法处理好难民,恐酿成悲剧啊!”

  林楚梁的目光灼灼,缓缓扫过讲话的这群人,提高了语调,震声道。

  “臣自请负责此事。”

  皇帝又叹了口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到底没说出口。

  “允。”

  下朝之后,与那些三三两两结伴同行的臣子不同,林楚梁不愿与他们交谈,甩着衣袖就要走。

  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英雄出少年啊,大理卿,何时得了空闲,来我府上喝茶。”

  这几年最新鲜的当属这大理寺卿的林楚梁,全族上下皆是不起眼的小文官,母家姑姑曾当过皇帝的宠妃。却在平反冤狱一事里中立下汗马功劳,是当今朝堂的新贵。

  无人不想与他交好。

  这人官职乃是监察御史,满脸肥肉抖了三抖,细小的眼眸里闪过贪婪的微光。

  林楚梁皱了皱眉,面上还是扯了个笑,把人打发走了。

  皇帝是由着太监搀扶着回到书房里的。

  墙边挂着的字画是大皇子七岁时的书法作品,字迹稚嫩,但工整秀丽,每每看了就让人心旷神怡。

  皇帝抿了口热茶,盯着墙上的字迹出了神,半晌,幽幽道。

  “若那孩子能平安诞生,想来现在与他表哥一般大了。”

  贴身的小太监正端着盆洗手的热水,闻言垂下了头,说道。

  “老奴听闻,今日下朝后,听闻大理寺卿与监察御史起了些冲突。”

  皇帝再次沉默,太监抿着嘴静静等待。

  “无妨。”

  大理寺卿林楚梁自请处理难民一事很快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

  皇后虽居后宫,母家显赫,前朝布满眼线,要事少不了要入她的耳朵里。

  听见林楚梁的名字,皇后脸色迅速变得不悦起来。

  静妃在世时,皇帝对她千万宠爱,仿佛要天上的星星也能为她摘下。只可惜出身低微当不成皇后,没承想静妃去世后,静妃家中竟出了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想起往前的种种,皇后玩弄着金红色的护甲,眼中闪过几分嘲讽。

  再听线人说林楚梁提倡开放城门,自请处理逃亡来京中的难民,皇后脸上露出一抹冷笑。

  安顿难民,在这等战乱的时局里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做不好,少不了要一番苛责。做好,也捞不着什么油水,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愿意去做就让他去做吧。

  皇后这厢想过,心里才觉得好受不少。

  然而下一秒安插在御书房的眼线有消息传来,附耳在皇后耳边悄声道。

  “娘娘,那边的人说,皇上今天——”

  小太监声音顿了一下,似是踌躇不敢开口,被皇后冷眼狠狠地扫了一眼,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说是,皇上今日望着大皇子的字,念叨了一句因难产早逝的那位。”

  小太监说得隐晦,然而尽管这样,也足以让皇后勃然大怒。

  “什么!”

  皇后最恨听到静妃有关的任何消息,当年静妃还在世时就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通传消息的太监早料到皇后会作此反应,将这席话讲完便垂着脑袋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等待着皇后的怒火降临。

  “皇上怎么说的?”

  皇后阴沉着脸,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暂且按压住心中的怒火,尚存了几分理智。

  然而在听见小太监将皇上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皇后拍着桌子,宽大的衣袖扫过桌上,摔碎了摆在桌上五彩花鸟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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