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夜,长胜居

  当楚鹰仰走进那间喧闹的酒屋时,黑衣的酒客已经坐在长凳上上饮酒了,男人举高了酒杯对他笑了笑,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出头,瘦削的面孔,两颊边微微的胡渣令他看起来潇洒落拓,楚鹰仰定了定神,挥手驱赶了身后的侍卫,走进了温热的酒屋中。

  “皇子殿下,好久不见。”他并没有像其他人看见皇子那样弯腰按胸,眼里充满笑意。

  “好久不见。”楚鹰仰坐在他对面端起了酒杯,但却被男人按住了。

  “这杯里有苦底子,我帮你刷一下吧。”男人拿过楚鹰仰手里的酒杯,用一旁的竹刷就着白水刷了刷,提起了一旁冒着热气的酒壶,倒入一线黄酒,递给了楚鹰仰。

  这间酒屋外悬挂着两个红红的灯笼,就离宫外不远处,上面用挥洒写意的笔墨写了“酒来”两字,几张红漆油成的长凳,墙上挂着几张从画像店里买来的仕女图,抬头看向屋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偶尔会心感惆怅,或许下次可以偷偷带弟弟来喝酒,让楚熏在宫里找他们两个找不到,一定很有趣,想着想着,一抹微笑从他的嘴角浮现。

  楚鹰仰看着杯子里冒着醇香之息的酒液,心想现在已经入秋了,待到秋来九月八,满城尽是黄酒香,这种黄酒在临安城的铺子里随处可见,特点是酒香浓郁,温润可口,很适合那些苦力汉子在经过一天劳累后喝上一大壶,然而也有酒家在里面加入黄糖和话梅,专门卖给那些喝不得烈酒的女孩,一时风靡临安城。

  “怎么?喝惯了宫里的琼浆玉露,连一杯黄酒也不敢下肚了吗?你还记得在御南关的时候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这辈子都忘不了,我发誓终有一天会让燕莾那些人连屎都吃不上。”楚鹰仰将杯中黄酒一饮而尽,眼神阴冷地说。

  两年前在御南关的时候,楚鹰仰受命前往胤国边疆,在战天成将军手下担任百夫长,使得一手好戟的他自然深受将军喜爱,当时后楚正在燕莾与交战,当初燕莾将领易邵希望率领三万士兵直入御南关,沿着羊肠道深入到后楚军队后方,前后夹击。

  易邵希望战天成放他的士兵进入御南关,他许诺手下士兵不伤城中百姓,只是借路一用,只要他们战胜了后楚军队,便立刻送来黄金十万两,献三座城池给胤皇,但战天成有怎么会让燕莾将士随便进入御南关。

  御南关是胤国抵御南方势力的第一道关卡,一旦他国势力进入镇北关,他有三条路可以去,一是沿着羊肠道进入孤云关,当时易邵就是想进入孤云关给后楚军队一记有力的袭击,二是朝着东部一直走,便可抵达日出海峡,其三便可一直向北,摧枯拉朽地打入临安城。

  被拒绝了的易邵暴跳如雷,他在御南关外安营扎寨,对御南关的海陆补给线进行完全封锁,将送粮食的胤国车队尽数杀死,命令士兵将天上一切看得到的鸟全部射下来。

  他不会给战天成向大胤王廷传递讯息的机会,看谁撑得过谁,围关战将近两个月,原本当时正值冬至,城里粮食很快就吃完了,补给一直都没办法运上来,当时士兵里出现了人吃人的事件,他们将一些年迈的老兵杀死,投入铁锅煮食,以熬过漫长的冬天。

  楚鹰仰在城头看着关外黑压压的燕莾将士,他们架着一人高铁锅煮着羊肉汤,大葱与羊肉的香味飘入城中,他们还放话只要城门一开,大家都不用挨饿,羊肉汤和饺子放开吃,这时开始有士兵因忍不住肉香从城墙上一跃而起,甚至战天成手下一些将士们密谋杀死战天成,但被楚鹰仰发现,用长戟当场处死。

  幸运的是,一位勇敢的胤国将士伪装成燕莾士兵,在大雪茫茫的关外,北风呼啸雪来寒,他成功突破燕莾士兵的封锁线,抽着战天成赠与的烟草提神,一直骑马赶往临安城,最终将那封被冰雪覆盖的军信送到胤皇手中,饿死在了皇宫里。

  愤怒的胤皇当场抽出配剑将案桌分为半,胤皇身披鹰纹重甲,率兵出征,十万鹰骑倾巢而出,外加三千术士,直上御南关!

  最终御南关的城门还是开了,但燕莾士兵面对的不是一群饥荒辘辘的残兵,而是全副武装的胤国鹰骑!

  那根本就是一场屠杀!鹰骑们射出的箭遮蔽了残存的阳光,术士们使用大规模秘术令离国士兵们动弹不得,士兵们挥动着手里的长矛与铁剑将战场变成了屠宰场,最后楚骁华挥舞着手中的配剑,将易邵的头颅亲自拿下,披鹰羽,傲万军,狂风当歌,不畏冰雪!

  “犯我大胤者,虽远必诛!若有下次,我便让你燕莾从天下的版图上抹除!从此万劫不复!”当时御南关外悬挂着成千上万的离国士兵头颅,父皇扶着自己和战将军瘦骨嶙峋的身子低吼道。

  “当时你想喝酒,我说城里只有血水和雪水,哪里来的酒。”他又给楚鹰仰满上了一杯酒。

  “但你最后还是弄来酒给我喝了,当时我还以为是幻术来的。”楚鹰仰与他碰杯,相视一笑。

  “我用发霉的橙子和混上黄糖,再弄些碎馒头在桶里发酵了几天……就有酒了,你当时抱着木桶喝了个精光。”

  “我可永远忘不了那个味道,有时还梦到自己在喝那个酒,半夜醒来后还以为在镇北关。”楚鹰仰挠了挠头。

  “现在你也可以感受起那个味道,如果你不介意。”他伸手指了指对面馄饨铺外的潲水桶,还有几只苍蝇在桶边飞个不停,楚鹰仰愣了一下,放声大笑。

  “我说葛兄,当时咱熬得可真不容易啊。”几分酒意涌上了他的脸颊,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眼泪都笑了出来。

  “咱们不也熬了过来吗?”他将煮热的黄酒倒入楚鹰仰的杯中,看着那绵密的酒泡溢出杯子,满满当当。

  “葛兄有没有想过找个临安姑娘结婚,在临安城住下,这样我们就能每天出来喝酒了。”他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笑道。

  “皇子殿下笑话了,我没钱,再加上是个术士,不会有女孩愿意嫁给我这样的人。”对方叹了口气。

  “只要葛兄愿意,我楚鹰仰保证你成亲那天,绫罗绸缎,黄金万两,迎亲的队伍能到临安城外!”他眉飞色舞地讲道。

  “皇子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术士的寿命只有常人的一半,这就是术士鲜有婚姻的缘故,即便结婚了又能怎样,我们给不了女人和孩子任何未来,而在我死后我能给她们留下什么呢?只有一抹黄土,徒增哀伤罢了。”

  楚鹰仰沉默了,两人之间静的有点发涩,但最终还是对方先开口。

  “先说正事吧。”对方放下了杯子,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想必葛兄也知道那天晚上皇宫里发生了什么。”

  “皇帝遇刺,皇子发狂,刺客被三皇子全部杀死了,三皇子可真是神武降世。”他幽幽地说。

  “刺杀皇帝的几名刺客隶属一个叫“血玫”的组织,这个组织专门培养一些尚未成年的女孩作为她们的刺客,这些女孩从进入血玫的那一天便经受严格的训练,在成年之后或藏于青楼乐坊,街巷买花,各种各样的职业都有,她们需要杀够十三名目标方可离开血玫。”

  “这些女孩是从哪里来的?”

  “大多都是血玫从一些穷苦人家手里买来的,有的是不堪忍受继父的骚扰,在杀死对方后投奔血玫,毕竟在乱世之中,一个女孩没有依靠真正很难活下去。”他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

  “那到底是什么人会想刺杀皇帝呢?”

  “刺杀一个皇帝的成本可不低,即便你出得起钱,或许也没有人敢接受,对于血玫这样有原则的刺杀组织而言,刺杀的对象是根据买家的身份而定的,换句话说,你贵为皇子要血玫刺客去刺杀一位酒馆老板,他们是不会接受的,反过来,即便你富甲一国,花大价钱让血玫的刺客去刺杀皇帝,他们一样不会接受,要想刺杀皇帝,你的身份必须皇室成员,至少也得是一个公爵。”男人摊了摊手。

  临安城里的皇室成员,他用一双手都能数出来,而且除了姑姑,楚熏还有小召,再加上国师家那个小丫头勉强算五个半,大多都未成年,至于那几个公卿们,他可很难去判断谁忠谁奸。

  “其中一个人跑了,有没有可能将她找出来?”楚鹰仰问。

  “刺客的逃跑手段和她的隐蔽手段一样迅速,不太可能将她们找到,血玫的刺客性情冷血,手段狠辣,让人防不胜防,倘若失败便不会再来,大多会以死谢罪,所以皇子殿下大可放心。”他把玩着手中的杯子道。

  “那就好。”他点了点头。

  “对了,我弟弟的癫狂症葛兄可有方法解治?”

  “我是个术士,不是医师,我们一生追求极致之道,试图看破星空,与神佛对话,这才是我们做的事情。”楚鹰仰一愣,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但对方的一番话让他重新燃起希望。

  “我倒认识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到皇子殿下。”他对着门外拍了拍手掌,一袭白衣的女人拉开链子走了进来,她披着一件白狐千金裘,漆黑的长发垂落至腰间,她对着里面的二人摆了摆手,露出白瓷般的小臂与圆润的手肘,她仰起雪白修长的脖子,楚鹰仰可以从珠玉般的眼眸看到自己的脸。

  “你让我在外面等了好久!”女人的眼里满是笑意。

  “给你营造一个绝佳的出场时机,你不是最喜欢这样吗?”男人依旧看着杯子里的酒,头也不抬。

  “妤,你的琴没有拿过来?我还想让皇子殿下听听你弹的曲子。”

  “没办法,小隐子昨晚着凉了,没办法拿着琴出来,若皇子殿下有兴致,可以来晴暖楼,小女亲自弹奏给皇子殿下听。”她也不拘束,坐在了男人旁边,一双笔直修长的大腿在白衣下若隐若现,大皇子装作深沉地看向窗外,不由得拘束了起来。

  “妤,今晚客人多不多?”

  “只要你开口,多不多我不一样得来,只怕某些客人等急了,跑去找妈妈麻烦,还说见不到我就要将情暖楼的招牌拆了,这可怎么办?”她黛眉一皱,春葱般的指尖轻轻敲打在案桌上。

  琴妓……楚鹰仰终于意识到来者的身份,对面男子看出他心中的担忧,解释道:“南开朱门,北望青楼……苏念妤,她是情暖楼里数一数二的艺伎,善奏曲,也是情暖楼里的头牌,临安城里的富商为了听她奏一曲争破脑袋,鹰仰你也应该听过她的名字。”

  “皇子殿下……”女人的声音飘入他的耳中,一半慵懒,一半婉约,这个苏念妤他还真没了解过,宫里的小微小染小箫他已经忙不过来了,哪有空管一个在青楼里的艺伎呢?好啊,你个葛平,方才还跟我说自己是个术士,不近女色,现在又找了一个艺伎来告诉我能给弟弟治病。

  “你能治我弟弟的病?”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我的母亲是名医陆侍拓的学生,小时候我听闻母亲讲过关于癫狂症的成因……以及治疗方法,小女斗胆一试?”她的语气充满了自信,眼中春光明媚。

  “陆侍拓?就是那个能起死回生的名医,我听闻过一点关于他的故事。”他点了点头。

  “起死回生谈不上,但一定不是故弄玄虚。”

  “你方才说你母亲是陆侍拓的弟子,那你怎么会做——”他突然不说了,面前的女子慢慢低下了脑袋,沉默不语。

  “皇子殿下,她是离北人……”一旁的葛平提醒道。

  离北,随着樽国狼兵踏平离北国门后,这个国家已经从天下版图上抹除,正式纳入遵国的统治区域中,离北女人天生丽质,肌肤如牛奶般嫩滑,从小沐浴熏香,身上带着一股北国的芬芳,这些年王宫贵族谁不在家里养一两个离北少女,说出去既有面子,在家里也心甘情愿地掏空身子。

  “我明白了,三天后,带她来宫里。”他深吸了一口气道。

  “皇子殿下……以你弟弟的骄傲,会不会拒绝念妤的治疗?毕竟她是一个琴姬。”

  “什么骄傲不骄傲的,我弟弟他倒是无所谓,漂亮姐姐他会不喜欢?倒是我妹妹,得和她好好谈谈。”他沉吟了一下,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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