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嘎吱地响了一声“很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女人带着歉意说,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脑后,微微翘起的发端还滴着水,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女孩,看起来比楚龙雀小几岁,脸蛋圆圆润润的,抱着一架比她略高的乌黑琵琶跟着她身后。

  从看见她的第一眼,楚瞬召就知道自己找对人了,她披着一袭桃色的云袍,赤裸的脚踩着一双木屐上,指甲盖亮晶晶的,她眼波流转,唇边带着笑意,从屋里出来的那一刻便在不断梳头,诱人的发香钻入楚龙雀鼻中,弄得他鼻尖不断发痒。

  女人身后的小丫头将琵琶放在那张青石桌上道:“妤姐,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说不定是个偷偷跑进来看热闹的小男孩,看妤姐怎么把他吓跑吧。”女人弯下身子在小丫头耳边低语着。

  楚瞬召可谓是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方才那个女人问他还需要什么服务,楚瞬召暗想青楼这种一掷千金的地方,早上问石榴和秋叶讨来的十几两银子兴许也看不了什么特色项目,而女人告诉他这个狐媚子的琴艺可谓传神,多少世家子弟不惜掏干净兜里的银子也想听上她一曲,让他顿时感觉囊中羞涩。

  他随便要了一壶温酒,一盘石榴和点心,那些几乎可以让他用鼻子吃下去的精致点心三两口就吃完了,倒是有两颗石榴让他剥了半天,不至于在等待的过程中太过无聊,这女人也太爱干净了吧,洗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他心想。

  “公子听我一言,还是离那个女人远一点。”女人将楚瞬召的银子装入兜里,眼神肃穆道。

  “为什么啊?”他顿时有点摸不着脑袋。

  “唉,不要怪我多嘴,我在这里十几年了,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但像她这样的……简直就像传说中的鬼倩般。”

  “鬼倩?”

  “在这些年,拜倒在她裙下的男人何止上万,其中最热烈的那些追求者往往都不会有好下场,不是死在自家妻子的刀下,就是从她房中出来后被路过的马车碾死,她会在那些爱她癫狂的男人心上中一朵血蔷薇,一旦她觉得这个男人对她已经没有任何价值时,她便会发动血蔷薇的诅咒,让这个男人死于非命……”她喋喋不休道。

  他抹了抹下巴看着眼前的女人,她正调试着手中的琵琶,一缕黑发垂直肩上,从她几近透明的衣襟上,他可以看见三道凌厉的抓痕在她肩膀上,若隐若现。

  “公子想听什么曲子?”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淡如远月的眉毛轻轻一挑。

  “我不是来听曲子的,我是来找你的。”他坦言道。

  “哦?”她似乎并不吃惊,纤长的手上放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楚龙雀知道她认识自己,那天晚上他抓住女人喉咙时,女人口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哽咽,像是落入陷阱的兔子一样,但他们似乎都不想那么快点破,就像听着骰子罐里骰子互相碰撞的声音般,等谁先掀开罐子。

  “笨蛋!你知道多少人等着听妤姐的曲子都等不到,你这个人真是不知好歹!”女人身边的小丫头低喝了一声,她叉着腰的样子让他莫名地想起了姐姐。

  “小隐子!”女人呵斥了她一声。

  “妤姐……”她的嘴唇撅了起来,眼睛水汪汪的地看着她。

  “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一下,然后将澡房里的水倒了,看看外面有什么活没有做,帮小娟子浇一下花,记得顺便收拾一下你的房间,什么袜子啊,襦裙啊扔得到处都是,也不会打点一下自己,以后哪有男人会喜欢你!”她点了她的脑袋一下,女孩的脸红得好像要滴出血一样。

  楚瞬召把玩着手中的杯子,笑而不语。

  小侍女唯唯诺诺,不敢反驳半句,红着眼睛走到楚瞬召面前,将那些剥好的石榴,还有酒盏一股脑地装在盘子里,小丫头看着他的眼神还是凶凶的,似乎就是眼前这个男孩害的自己被妤姐骂,当她准备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楚瞬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捡漏了一个杯子。”

  小丫头听见后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转过身去拿起那个杯子,之后狠狠地踹了楚瞬召一脚“小隐子!”女人吃惊地看着她,但她似乎不准备道歉似的,一溜烟地端起盘子跑了。

  “对不起,我们这里的女孩都不太懂事。”她无奈地揉了一下额头。

  “没关系,她和我的小表妹很像。”他拍了拍小腿上的脚印,将那卷手帕从怀中掏了出来,推到了女人面前:“这东西是你的吧?”

  “你既然已经找到我了,何必再问?”她的指尖掠过琵琶,琴声低声嗡嗡而鸣。

  “为什么要刺杀皇帝陛下?”

  “刺杀一位皇帝的理由有很多个,但握剑的手只有一双。”她低头抚琴,长长的睫毛遮住她的眼睛,这是楚龙雀才发现她那只春葱皓腕般的左手上缺了一根尾指,用白白的纱巾圈住,让他对眼前的女子徒增一抹怜悯。

  “你的同伴死了。”楚瞬召淡淡地说。

  女人仍然低着脑袋,将指尖放在琵琶的五根弦上,只见她轻轻一横,缕缕仿佛诉说的琴声传入楚瞬召耳中,银弦转急,片片秋叶落入池中,波澜之惊,与池子中几尾锦鲤想成映趣,秋风掠过女人的大袖,长袖之中绣着朵朵桃花,渊源悠长。

  “她们的尸体被剥皮掏空,填入干草,放在衙门前用作警示,无数的悬赏令已经张贴在城内,你的残党插翅难逃了。”

  琴声并未因为楚瞬召的暗示而中断,午后温暖的阳光笼罩了面前的女人,他仍然淡淡地看着面前的她,他从未想到一个女人素颜的样子是那么好看的,出浴后的她只是淡淡的描了描眼角,脸蛋晶莹圆润,似乎可以捏出水来。

  女人手中传出的琴声趋于悲音,似乎在哀悼般,有似乎在哀求,淡淡悲乐笼罩了这片小小的后花园,典雅纯正的韵味在楚龙雀看来什么都不是,他需要女人给他一个态度。

  “刚才离开的那个小丫头,下一个被放在衙门前的就是她!”

  琴声刹那间收紧,呈现挣扎之势,但乐曲已然崩裂,一声闷响传遍园中,锦鲤四散着离去,断裂的琴弦被女人死死拽住,丝丝鲜血顺着琴弦滴在琵琶上,像两颗红豆般,微微颤抖。

  “我想杀了你!”女人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厌恶。

  “我知道,但你做不到,无论是在这里还是那天晚上在秋风庭中,不信你试试。”楚瞬召点了点头,天启剑出鞘半分,剑影掠过女人的脸,她犹豫了片刻,终究低下了头。

  “杀了我吧,就在这里!”

  “我可舍不得将那么漂亮的花园变成刑场。”他摆了摆手。

  “那公子是在怜惜念妤的性命吗?”她歪着脑袋看着楚瞬召,白得几乎透明的脖子带着修长美好的曲线。

  “自由!”楚龙雀慢悠悠地吐出一个词。

  “自由?”

  “为何要争得你死我活的呢?我只想知道是谁指使你去刺杀皇帝的,像你这样的女人,不该卷入这些刀光血影的斗争中,只要你说出这起刺杀案的主谋,我以皇子的身份担保你的安全,并许诺你自由。”他立马开出了他认为女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念妤只是个青楼女子,求不得什么自由,只求三餐有饱饭吃,偶尔能在院子里弹琴就足够了。”她莞尔一笑道。

  “对,弹琴……你的手很漂亮,最好用来弹琴,而不是握剑!”他强调道。

  “可是皇子殿下啊,念妤之所以能在这情暖楼里弹琴,最重要的还是我的剑握得比较稳,若是剑心以失,何谈奏曲?”她反问道。

  “非得握剑不可吗?”他觉得这个女人真是不知好歹。

  “念妤能为皇子殿下服务是我的莫大殊荣,但是皇子殿下,您有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皇子殿下认为这世间真的有绝对的自由吗?我只是个青楼琴姬,离开了这里我什么都不是,自由不自由对我而言有什么意义?而即便我告诉你有如何,你能将他们全部杀完吗?即便你将他们全部抓住杀死,新的刺客仍会继续出现,你打算怎么杀?”她一连串的问题让出瞬召顿时有些哑口无言。

  这委实是些问题,但对单纯的楚瞬召而言这并不算是问题:“那我就将他们全部抓住,斩首示众,以昭示我大胤的律法。”

  “真是个小孩子。”她撇了撇嘴。

  “告诉我你的幕后主使是谁!”楚瞬召顿时感觉有些恼怒,握紧了手中的剑。

  “不——告——诉——你。”她慢慢地靠近楚瞬召,身上那股诱惑的体香夹带着清水的味道,让他脑袋有点发热。

  “你信不信我把你那个小侍女——”

  “不信!”她很果断地打断了他“你不是这样的人,从你愿意和我谈条件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你不会做出那些事情……你是个温柔的人,但很容易暴露自己。”

  楚瞬召感觉鼻腔热热的,鲜血啪嗒啪嗒地流到衣服上,这个狡猾如狐的女人从一开始就看穿了他,试图将他拉进自己的陷阱里,他披着皇子殿下的外衣前来,希望能吓倒这个女人,但在她的注视下如同他一个赤裸裸的孩子般,一眼到底。

  “哟,流鼻血了,姐姐帮你擦擦。”她那个刚才桌上的手绢帮楚瞬召捻去鼻血,她调笑着,但手法还是很温柔的,就像蜻蜓点水般“还好没有流口水。”

  楚龙雀气得浑身发抖,他伸手一推;“像你这样的脏女人不要碰我——”

  女人愣了一下,将手绢收回到大袖中,冷冷地看着眼前狼狈的皇子殿下用袖子擦着鼻血,眼神凶狠地像个孩子一样。

  “时候不早了,公子请回吧。”她重新换了微笑的面具,抱起琵琶准备离开,但袖子被楚龙雀拉住了:“告诉我你的幕后主使是谁!”

  “你这小孩好不要脸。”她拼命地拉着袖子,想要挣脱楚瞬召的手“不许喊我小孩,我十六岁了,已经可以配剑上街了!”楚龙雀大怒道。

  “嘶啦”!”苏念妤的袖子被拉断,在阳光下露出温润如玉的小臂,楚瞬召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女人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嘴角勾起了一丝恶作剧般的微笑,半响,她抱着琵琶坐到地上,抽泣了起来。

  “你——”楚瞬召刚想说什么,背后被某种坚硬的东西狠狠地敲了一下,龙雀剑“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吃痛地弯着腰,但更多的敲击像暴雨般来袭。

  “抓流氓啊!”在楚瞬召最后的视野中,方才离去的小丫头在他身后挥舞着小腿般粗的烧火棍大叫着,眼前跪坐着的女人看似遮着脸抽泣着,但楚瞬召知道她在笑,笑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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