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秀才意兴阑珊的从小酒馆里,驼着背走了几步。在酒馆门口和几个好朋友拱手话别,然后微微佝偻着腰往自个家的方向走去。姜秀才名叫姜博,字致远。也算是官宦人家出身,爷爷做过一任本省布政使衙门的佐官。后来被布政使派为了寒泉府的同知照磨,主管审查寒泉府的官员风纪。本来按东高洲自古的惯例来说,一定级别的官员是不可以在本乡为官的。但是从大统国的太祖皇帝建国以来,很多原有的规矩都被打破了,而照磨的品级也不算太高,又是布政使亲自差派,所以也就没人说什么了。

  原本这同知照磨也算是个有些实权的官职,照理说姜秀才作为照磨大人的长房长孙,也应该不愁吃喝。可是偏偏姜照磨为人迂腐又无远见,所以两个儿子都没有被他提拔到衙门当差,也没有像别的官员那样让儿子利用关系经商挣钱。所以在姜老爷退休下台之后,姜家的日子就是车马渐稀,每况愈下了。后来大爷、二爷相继离世,到了姜秀才这姜家第三代的时候,日子已经是混的和狗一样的狼狈。姜家第三代这一辈都是单传,姜秀才他叔父家还有一个堂弟。所幸人家他二叔的儿子和老照磨一起生活,不愁吃喝。不过姜致远秀才可就惨了,靠给人做西席,外带抄抄写写勉强糊口。好在他虽是读书人,但是性子任侠,有古人之风,颇有几个好朋友帮衬,这么多年倒也是对付过来了。

  姜照磨这老头儿对次房孩子偏心的厉害,两个儿子都在的时候,就对二爷一家格外的照顾。而姜家大爷这一支却不怎么受待见。早在姜秀才刚刚懂事,才不过三两岁的时候,老照磨就对他灌输,说你是家中的长孙,要当个大人使用。以后家中有了弟弟妹妹,你要多照顾他们之类的话,说凡事宁可自己吃些亏才好。姜秀才为人忠厚,但是却继承了几分来自爷爷的迂直,凡事都喜欢论个曲直,穷究格致。在当时小小的心里就对这话存了个疑惑,凭什么我就一定要当大人使唤呢?就因为我生而为长兄?当老大的就该倒霉吃亏吗?这又是哪个混蛋定的规矩。难道普天下的做大哥都要做心甘情愿的傻子不成?所以他始终对这句话不甚认可,等稍长大些,看他老夫父为了谦让总是吃亏,而二叔一家却是占了便宜还卖乖。他心中便是老大的不以为然,对于姜照磨在家中的种种不公平,便是更加的看不上了。当初姜家两兄弟分家后,大爷老老实实的在姜照磨给买的一处接近城郊的房子里顶门立户了。而姜家二爷则是赖在家里不走,虽然得了分家的那份钱,但其实还是和老爷子住在一起,占了不少好处。对此大夫人颇有微词,但姜家大爷面子矮,不好意思说什么,也就默认了这事。等到姜大爷过世后,姜秀才便不再和爷爷走动了。他本来就没得过爷爷多少的照顾,又懒得从老头儿那挤榨油水,所幸就自食其力了。本来他日子过得虽然不好,但也能勉强过活。但是自从五年前,大统国的第三位皇帝,宣宗突然过世,当今的天子,全顺帝继位以后,他的日子就越发艰难了。

  大统国自打太祖皇帝推翻自己的老东家,建立天下以来,虽然因为太祖不事生产,使得国家颇走了一段下坡路。但是其后的太宗皇帝和宣宗皇帝两代,还是有点做江山的勤勉,渐渐的把国家打理的有些走上正轨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五年前春秋正盛的宣宗皇帝在冬季祭祖,大宴群臣的时候,突然感了风寒,便一病不起。很快就撒手人寰,因为事发突然,他没来得及立下遗诏。而他的三个儿子又在年幼,所以朝中主政的五个位高权重的大臣便私下做主迎立了宣宗的叔伯兄弟,一位长期在南方坐镇抵御百光国的藩王。新皇帝即位后,年号全顺,所以百姓们都称为全顺帝。这位全顺帝按血脉来说应该是太祖皇帝的远房侄孙,但是私下里大统国中都是传说,他的父亲其实是太祖的私生子。据说其父与他,做事的风格都非常像太祖皇帝,而与太宗皇帝和宣宗迥异。

  五位重臣之所以选中了全顺帝,是因为他远在边地,很少参与国都的政权争夺,政治背景比较清白。同时没有见过太大的世面,应该比较容易控制。而同时间,在朝臣中威望比较大的太宗第六子,宣宗的同母弟弟——定王,却是因为雄健刚断而被他们排除在外了。不过凡事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位当初被封为海州王的藩王入主国都,执掌神器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合了朝中对五位重臣不满的两大势力,先后赶走了大学士项冲和左仆射赵瑞象。而后又密令十部宿卫禁军的折冲带兵查抄了大司马侯晋,侯家满门三百多口全部被枭首在天京北郊。剩下的两位权臣见机不妙,六军大都督冯生虎告老辞官;纳言古中柳称病不出,退隐家中。

  自此全顺帝便再无掣肘之人,放开手脚随意行事了。只不过他的行事有点太过随意了,朝中凡是他看不顺眼的,或者他觉得是异己的,全部被其收拾。而且手段也没有新意,不是贪墨,就是通敌,左右不出这两种借口。刚开始时,大统国的百姓还觉得当今天子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物,敢动那些高高在上的达官显贵。那些官场中的新锐之辈也觉得这是踢掉一些老家伙,给自己容身晋升的机会。可是时间一长,大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国家抄没了那么多的贪官,却不见给百姓减轻税负。处理的官员从天京到外省二十三路无数州府,无其带数,却始终不见有收手之意。时间一长,是人人自危,都有些惶恐了。

  国家赋税徭役日渐增加,让民间的景气低迷。姜秀才这样勉强糊口度日的人,就最先遭了殃,日子开始有上顿没下顿起来。他已经连续大半年没有什么收入了,全靠家中父母再世时留下的一些积蓄和朋友的帮衬才能勉强生活。好在此时他父母都已谢世,发妻郑氏也因为在前年染了瘟疫而离世,家中没有太多的累赘。可是他家中尚有一个六岁的儿子需要扶养,姜秀才那本来就有点微驼的后背便更加的弯了。

  今日中午,他正在家闷坐发愁,好友李全哲和张信子上门找他吃酒。李全哲在府中的衙门当差,为人机敏,手眼通天。当年因为查一件凶案,得过姜秀才的帮助,这才结识了他,此后关系莫逆,也常接济他。张信子是个布商,和姜秀才是同窗好友,性子急公好义,很是仗义。他在寒泉府公私两面都有交际,也算是个人物。二人都是姜秀才信得过的朋友。他们知道姜秀才现在日子过得紧绷,便时常找他吃饭,介绍些教书之类的营生给他。

  张信子前几日刚从镇宁路做生意回来,他这次在返回的途中还去了京兆天京城一趟。给那里的商号送去了一批镇宁路特产的乌纹布,顺便拜访了他父亲在京城的一些故交。甫一回来就撞上了在街上巡逻的李全哲,一同来找姜博。姜博安顿了儿子姜小飞在家抄写文经,便和两位好友一道去了醉红居。这处酒楼是寒泉府的老字号,从姜秀才太爷那一辈就是府城中有名的酒楼了,到现在已经一百多年了。寒泉府是飞冲路的治所所在之地,一路的首府,繁华程度可见一斑。大小酒楼数不胜数,能在此地屹立不倒,可见醉红居的实力。酒楼不但菜肴精美,自酿的黄酒——一点红,更是闻名遐迩。乃是独好杯中之物的张信子的最爱,所以这里的清字号单间是张信子宴请好友们的固定位置。三人酒过三巡,都有些微醺。话题也从张信子这次在镇宁路的见闻转到了在京兆一带看到新鲜事上了。

  张信子放下了杯中酒,用醉眼扫视了一下周围,压低声音说道:“你们猜这次我在京城看到了什么?”

  姜博涅斜着眼睛问道:“看到什么了?”

  李全哲则是大手一挥说道:“爱说不说,神神秘秘的!”

  张信子涨红着脸,打了个酒嗝,说道:“我进京的时候遇到了来自红耀国的番邦使节。”

  姜博愣了一下,说道:“红耀国,自从太宗时期在石门山一战把他们打的抱头鼠窜之后,他们不是一直都龟缩在家里不敢造次吗?这次又来蹦跶什么?难道不怕国境之上的飞鱼军吗?那镇东将军徐安邦可不是个吃素的人物。”

  张信子说道:“我扫听了一下,说是红耀国新君于今年登极,他派遣使者递交国书,邀当今圣上于石门山会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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