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子表示自己只是年纪小,不是脑子小。

  夜幕降临,学生被催着回宿舍就寝。

  乔子骗过了巡察讲师,悄摸儿爬起来。

  又顺走后厨的锄头,拎着就往操场去了。

  当他抡着锄头要落下的时候,头顶斜上方树上传来武师朋友的声音:“半夜掘坟?”

  乔子动作一僵。

  远处,戚苍火急火燎跑过来。

  嘴里骂道:“祖宗,你是我祖宗!”

  大半夜又抽什么风啊?

  此前小小年纪撺掇高年级学生半夜探险也就罢了,现在还半夜起来掘坟了,以为自己是摸金校尉啊。乔子被戚苍拎了起来,小孩儿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眸子,面无表情盯着他。

  “乔子!”

  乔子挣扎着蹬腿:“下面埋的人是谁?”

  盘树上的粗壮黑影游了下来,化作人形:“郑乔怕是没想到他死后多年还有一劫。”

  戚苍:“……”

  乔子惊讶:“郑乔?”

  这座无名坟埋的人是郑乔?

  当年乾州浩劫,战火蔓延全境,一众黎庶被折腾得苦不堪言,多数老人还记得当年那场人祸,似乔子这般生在和平年岁的孩子也有听说。一些老人吓唬小孩儿就喜欢用郑乔。

  戚苍:“……嗯。”

  乔子挣扎着落地,手中仍抓着锄头。

  “他为什么要埋在这里?”

  戚苍:“……他当年死在这里。”

  其实他也不确定乔子就是郑乔的转世,只是觉得二者相貌相似、气息雷同,一时心生怜悯才对他们母子伸出援助之手。这小半年下来,乔子学习进度快得惊人,展现出的天赋悟性加深了戚苍的猜测。不同的是乔子看着就是个聪明调皮的普通孩子,而郑乔是疯子。

  乔子猜到什么:“所以,他是我外祖?”

  从时间推测,这个可能性很高。

  一切他不理解的地方也有了解释。

  戚苍:“……”

  公西仇:“……”

  乔子又问:“可他不是喜欢男人嘛?”

  民间传闻说郑乔荒淫无道,男女不忌。

  戚苍绝望闭了闭眼:“别造谣。”

  乔子福至心灵:“哦,你是他男宠?”

  公西仇:“……”

  戚苍倏忽睁眼,表情非常狰狞:“乔子,你真以为老子不会打你是吧?老子都要一百了,你还敢给老子造这种天打雷劈的黄谣?”

  乔子眼珠子一转,扭身跑向石碑。

  唤道:“阿祖,救命!”

  他自小体弱多病,经不起武师一巴掌的。

  公西仇:“……”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他站在郑乔的坟头,看着郑乔的旧部打着郑乔转世的屁股,后者被打得哭爹又喊娘。

  “乔子,你跟郑乔是有渊源,但不是你想的那样。身上流着那种血,郑乔在出生的时候就没了退路,可你不同。”看着犟种一边抽泣一边死犟,戚苍揉着他发顶,“你的人生还漫长,还有很多新鲜的领域可以尝试。若你入仕,可爱子民,体悟何谓‘政通人和’,与他们休戚与共,被歌颂被爱戴被选择,你的僚属或能全身心信任你。你与书院这些学子也算一个师门出来的,能有兄弟之情,手足之谊……这些是他的遗憾,但不会是你的。”

  乔子幽幽地问:“你真不是他男宠吗?”

  戚苍冷笑:“你看老子会想上吗?”

  乔子根本玩不过这种老成精的老登,一双含情眼被吓得瞪老大:“……我才六岁!”

  他真的会报官的!

  戚苍道:“明天放学捡一百斤鹅卵石。”

  乔子感觉天塌地陷:“……一百斤?”

  “两百斤,滚去睡觉。”

  乔子提着锄头憋着火跑了。

  戚苍看着这小子的背影,呿了一声:“我敢打赌,这小子绝对已经猜到了什么……”

  公西仇:“猜到?不斩草除根吗?”

  戚苍冷笑:“有必要吗?只要他转世还落在这人间,你杀他有何意义?这世道已经不是咱们那时候吃人都吃出菜谱吃出花样的年代。你现在杀了他,兴许他还能转世到更好的人家,有一具更健康的身体,你还不得气死?”

  “为何不是更差的人家,更差的身体?”

  戚苍翻了个白眼,讥嘲道:“以郑乔那厮脾性,他呀,巴不得能转世到家徒四壁、六亲缘浅,全家上下一个比一个苦的人家,最好他一降生就能进了陶瓮被人蒸煮端上桌。”

  公西仇攒眉:“他有病?”

  戚苍哈哈大笑:“他哪天没病?若真遂了他的意,让他转世尝尽人间万般苦楚,他喝孟婆汤的时候都能笑出眼泪。这说明什么?说明沈幼梨也就那样,她治下一样是地狱。”

  过得越苦,郑乔反而能笑得更欢。

  这证明他虽输给沈幼梨,却也没输太惨。

  二者只是半斤对八两。

  公西仇:“你还挺了解他的。”

  戚苍看着无名墓碑:“毕竟是病友。”

  公西仇:“……”

  承认自己有病的也不多见。

  公西仇在御船离开乾州的时候偷渡上去,还未站稳便被一根木杖抵住了喉咙。看到对面那张相似的面庞,火气不打一处来:“哼!”

  即墨秋:“乾州邀你去擂台赛颁奖。”

  公西仇痛心疾首,恨不得自己没这兄长。

  “你再这样,我又要离家出走了!”

  他兄长已经倒贴倒贴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即墨秋叹气道:“别动不动就离家出走威胁,明明是做不到的事情,拿出来说甚?”

  公西仇气得辫子都要翘起来了。

  不提还好,一提他火气更大。

  他离家出走,兄长跟玛玛没一个追出来找自己。反观自己,他当年找大哥可是找了好些年的,无偿替玛玛打了多少仗?这俩没良心!

  “你铁了心要这般不争气?”

  “为兄是神侍,还要怎么争气?”

  公西仇一噎,脑子差点儿卡住:“至少不能让我跟荀永安那个添头斗争中落下风!”

  “你想如何?”

  公西仇挺起胸膛:“添头你当。”

  打死他也不能当商家促销额外赠送的东西,要当也是当销售主体,而不是销售赠品。

  即墨秋:“……你开心就好。”

  也许妹夫荀定猜测是真的。

  阿年被剥离的情丝上面还承载着他脑子。

  情丝没了,脑子也没了。

  延凰十二年,夏至。

  上率百官巡察北、漠二州。

  “呼——夏天果然还是要往北走啊。”沈棠坐在茶肆轻摇着蒲扇,不由想到上次夏天巡察西南,那太阳大得晃眼,晒得地面空气都扭曲了。她喝了两口茶水,看着沈德家书。

  不知不觉,这个闺女也十二了。

  眼瞅着要进入青春叛逆期。

  啊不,是已经进入了。

  家书上面桩桩件件都在抱怨为何自己不能跟着姆妈出门,每回都要她留守王都监国。

  沈棠将信折迭收好:“孩子大了啊。”

  监国这个活儿,果然没人喜欢。

  沈棠就更不可能喜欢了。

  不过谁让她是康国老大呢?

  让谁监国,谁就得乖乖帮她监国。

  这间茶肆位置极好,往来商客都会路过,大多会停下歇脚,让畜力也补点食物与水。

  “阿父,你与家长怎么在这儿?”

  茶肆外来了个英姿飒爽的金发少年。

  说是少年也不太确切,她更像是青年。

  身量接近成年女性武者,宽肩窄腰,一双腿比人命还长,留着一头北漠比较常见的金发,双眸湖蓝,肌肤胜雪。可她衣着却不是北漠风格,听口音也像是从外地来的外乡人。

  她一来便往角落走。

  角落那一行人也很瞩目。

  先不提其中俊男靓女,光是那具粉红骷髅架子就能让人频频侧目。粉红骷髅抬头,瞳孔两朵命火肉眼可见柔和下来:“坐吧女王。”

  注意角落的其他茶客:“???”

  不是,来的这女郎叫什么?

  嗯,没听错,人家就是叫女王。

  共叔女王,曾用名依玛木松。

  因为王庭计划巡察北州跟漠州,一向深居简出的共叔武也出来了,准备带养女共叔女王回她祖籍祭拜一下——康国初年一众功臣晋封的晋封,赏赐的赏赐,共叔武也是唯一一个因功封上柱国又加封文国公的武将。不少人都很懵逼,为啥共叔武的封号会是“文”。

  这个封号不该是给文官吗?

  也没听说文国公善文治。

  沈棠道:“歇歇脚。”

  共叔武将水杯推到女儿跟前。

  共叔女王一口气喝完:“家长,阿父,有个事情很奇怪。我去母亲的坟前祭拜——”

  话未说完,一道急促脚步声传来。

  一妇人满脸喜色道:“沈家大娘子,你家弟妹出息,中院张榜,他俩都被录取了!”

  茶客:“老板她不在。”

  “哎呀,我去喊人。”

  北州跟漠州两个地方面积广袤但架不住人口少,再加上财政方面不是很宽裕,教育方面就比较落后,本地三院极其难进。不过,一旦进去了,对一个家庭来说就是逆天改命。

  茶肆老板收养的一对弟妹同时上榜。

  这实在是天大喜事。

  不多时,两名少年也赶回来报喜。

  茶肆老板沈大娘子被贺喜人群推着回来。

  待知道是什么喜事,她布满细纹的脸上盈满激动,豪爽挥手,直接免了今日的茶水。

  一众茶客连连恭贺说老板大善。

  人群之外,唯有角落一行人没有动。

  在两名少年出现的时候,共叔武就直接坐直了,眼眶中两簇命火跳动乱了节拍,不可置信看着其中一名少年的长相。少年身着一袭不算华贵但浆洗干净的圆领袍,腰间系着一根艳色布绳,别着一把刀,疏阔清明的眉眼间盈满笑意,称呼那名茶肆老板为“阿姊”。

  少年初具成年体魄,周身萦绕清冽武气,时而飒爽似风,时而热烈如火。最重要的是他的模样与当年自困的侄儿极其相似。不,简直就是一人!共叔武愕然,顿时明白主上为何突然转道来这里。歇脚喝茶是假,看人是真。

  沈大娘子双手合十谢天地。

  欢欢喜喜道:“这好事定要告慰祖宗。”

  她也没有只顾着收养的弟弟。

  又问妹妹:“阿观喜欢什么?”

  一侧气质略显阴翳的少年见状松开紧锁的眉头,反手握住沈大娘子的手,不发一语。

  沈大娘子道:“好,都有都有。”

  茶肆繁忙,两个少年也帮着搭把手。

  沈大娘子笑容还未收起便注意到角落坐着的沈棠,嘴角弧度微微僵硬,寻了借口将两名少年打发去了后厨帮忙烧水。她忐忑上前,却见沈棠抬手指了指空位:“女君,坐。”

  沈大娘子紧绷的神经终于松缓。

  却也没有推辞。

  这世上能与国君同席的机会可不多。

  她心中在意的是沈棠对一对弟妹的态度。

  “使君,阿观他们……”

  沈棠:“我不是为他们而来。”

  她真的只是路过。

  沈大娘子彻底松了口气。

  毕竟,一国之君没必要欺骗自己。

  沈棠看着后厨方向。

  “你怎么会收养他俩?”说起来,沈大娘子自己都是普通人,哪怕现在天下承平,可普通人谋生依旧不轻松,更别说带着俩拖油瓶。

  沈大娘子:“许是缘分。”

  也只能用缘分解释。

  她先收养的阿骋。那是一个漫天飞雪的冬日,阿骋家中贫瘠,作为不受父母重视的孩子过得辛苦,寒冬腊月却连一件保暖驱寒的衣物都没有,腹中饥饿,只能偷窃坟前祭品。

  沈大娘子是给龚骋祭扫的时候发现故人坟前倒着个快冻僵的孩子,一时心善将人抱了回去,收拾过后发现此子与故人有几分神似。得知他遭遇,一时心软便跟人父母要了他。

  父母巴不得甩了这个拖油瓶。

  开春后,阿骋在她开的朝食铺抓到一个偷包子的孤女。孤女起初被善堂收养,可善堂孩子多资源少,只能保证孩子饿不死,却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能吃饱,再加上孩子之间的抱团霸凌,孤女受不住欺负就半夜逃了出去。饿得不行才行盗窃之举,也被沈大娘子收养。

  “我知道他们可能是我想的那两人。”沈大娘子的笑容被岁月打磨得温润,“但,有转世便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使君以为然否?”

  沈棠点头:“然也。”

  沈大娘子眸中盈着水光:“使君大善。”

  沈棠看着后厨方向轻笑:“我既是天下黎民之母,天道之下,万民之上,这世间没我不能爱的子民,自然也无我不能宽恕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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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十五号越来越近了,开头还没整理出来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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