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茶舍Ⅱ 第11卷 忘川·春山

小说:忘川茶舍Ⅱ 作者:简小扇 更新时间:2024-08-18 07:25:37 源网站:顶点小说
  桥沉流水里,雾起春山中。

  第壹章

  距凤仙镇百里之外的落霞村有一个传说。传说在午夜子时,只要来回三次跨过落雪桥,默念“我来了”,当第四次走上桥时,就会在桥上看见一个穿缟衣的女子。

  她会问你一个问题,若是你能回答正确,她便送你一样宝物;可若你回答错误,她便会将你拉入水中溺毙,让你成为这月夜亡魂。

  霜重露浓,河流两岸的沙石结了白霜,酿酒姑娘满眼兴奋地将这段传说告诉流笙时,她正一脚踏上桥头。

  酒娘家传的花酒闻名百里,落霞村的大户明日结亲,定了几坛酒让她当夜送过来,流笙不放心她一个小姑娘走夜路,便陪着她一起。

  二八芳龄的小姑娘总是对这些神秘的传说向往不已,此时站在桥头有些跃跃欲试。

  流笙站在雾色之中,笑意深邃:“如果真出现女鬼怎么办?”

  酒娘朝她吐吐舌头,在桥上来回跑了一圈才道:“不可能啦,传说都是拿来吓唬小孩子的,我娘以前就老吓我,我才不信呢。”

  夜风吹散水面的星光,酒娘提着裙角在桥上来回跑了三圈,虽说不相信,但仍有些害怕地躲到流笙身后,探出脑袋打量着月下长桥。

  四周寂静,她笑出了声:“我就说嘛,怎么可能真的有……”

  话没说完,一股冷风席卷而来,万籁俱寂的深夜突然响起轻微的银铃声。

  丁零,丁零,丁零。

  空无一人的桥上不知何时出现一名白衣女子,衣裳上未有任何点缀,像送葬似的。夜风拂起裙角,露出赤裸的一双秀足,而脚踝处挂着一串红色铃铛,伴着夜风,丁零作响。

  她侧身望着水面,透过月色能看清美艳的侧脸。

  酒娘一头扎进流笙怀里,吓得哭出声来。

  流笙拍了拍她的后背,面色不变,望着桥上的女子说:“姑娘脚踝上的铃铛倒挺别致,可以送给我吗?”

  女子没有动,像一座石雕静静地眺望远方,嘴角却勾起一抹幽幽的笑。

  “有个问题让我困惑很久了,如果你能告诉我答案,我就把这个铃铛送给你,怎么样?”她的嗓音比夜风还轻,笑里裹着冷意,飘到流笙耳边。

  流笙满脸笑意:“好啊。”

  桥下河水“哗啦”一声响,女子缓缓转身,她的脸美丽却惨白:“我在这里等一个人,等了很久很久,你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吗?”

  流笙想了想,摇了摇头。

  女子仿佛遗憾地叹了口气:“你也不知道啊。”她缓缓抬袖,露出袖中一双瘦长的手,眨眼便来到流笙身前,“那你便来陪我一起等吧。”

  不过刹那,白光自流笙袖中弹出,毫不费力地便将女子撞倒在地。女子抬起那张毫无人色的脸,惊惧地望着流笙:“我……我没有害过人。”像是想起什么,她的眼底溢出悲伤,“我只是想让他们帮我带个信给他罢了。”

  酒娘已经从流笙怀里钻出来,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地拽着流笙的袖子:“信?什么信?我可以帮你带啊。”

  女子更深地低下头去,嗓音比冰雪还凉:“帮我问问他,他到底什么时候来啊。我一直在等他,一日复一日。”

  从月升等到日暮,从潮起等到潮落,从生等到死。

  第贰章

  暗淡夜色笼罩着寂静的城镇,偶有小儿啼哭声划破夜空。弯月沿着城墙爬上来,照亮青石街上几棵枯萎的樱花树。

  春山从做工的人家出来时,冬夜已起了寒风,她揽了揽衣襟,加快步子朝回家的方向走去,绕过街口时,漆黑深巷里传来一丝细碎声响。

  她脚步顿了一下。伸手不见五指的幽巷在夜色中透出几分诡异,她不敢再看,抬腿要走,巷中蓦然响起银铃声,伴着冷风飘到她耳边,幽幽绕绕,模糊不清。

  风吹开夜幕上的云,弯月投下一丝微光,她看见深巷尽头手持弯刀的男子。月光照着他的宽大青衣,生出几分柔和,手中的刀却滚下一滴滴鲜血,染红他握刀的袖口,衣袖手腕处有一串红色铃铛。

  他杀人了。

  她尖叫一声,在男子转身的瞬间拔腿便跑,一路踉踉跄跄地奔回家中,抵住房门才松了口气。窗外月色凄凄,一丝声响也无。

  她想,明早还是去报官吧。

  闭眼的时候,她脑海中又出现了男子的高大背影,还有随风而舞的红色铃铛。

  丁零声充斥整个梦境,春山并没有睡好,天不亮便揉着昏沉的脑袋起床,收拾一番前往衙门。

  没多久,前去探查的捕快面带怒意回来,斥责她无中生有,城里并没有命案发生。

  从衙门离开,她沿着昨夜的路又来到深巷。白日里的巷子透着幽静,墙垣上几枝紫色冬花衬着晨色,风从脚边拂过,吹开一地落叶,露出干净的青石地面,仿佛昨夜那个染血的男人只是一场噩梦。

  只是春山没想到这场梦今夜再次降临,仍是在这样一个月色凄凉的深夜,家门口不远的槐花树下,她看见青衫男子用弯刀割下一个人的头颅。

  那脑袋骨碌碌地滚在地上,却没有洒下半滴鲜血,惨白的五官正对着她,几乎令她看清那双瞪大的眼睛里布满的不甘与愤怒。

  她腿一软,跪坐在地,双手捂着嘴,竭力压住惊叫声。男子收刀转身,带着没有情绪的一张脸,缓步朝她走近。

  她吓得发抖,却没有丝毫力气逃跑,眼睁睁地看着男子走到自己面前,把那把泛着冷光的弯刀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她抬起一张布满泪痕的脸,乞求地望着他。他微微皱起眉,挨她更近一些,袍袖之中的手指凝起青色微光,像丝丝密密的丝线将她缠绕。

  片刻之后,青光消失,男子收刀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而那颗先前被他割下的人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只是槐花树下多了一团淡色的灰。

  春山几乎是趴着回到了屋内,她整晚都在做噩梦,梦里是男子面无表情地提着她滴血的脑袋。翌日一早她便病了,手脚发软,全身滚烫。因自小孤身一人,左邻右舍也很少和她交流,这病又突如其来,因此她陷入昏迷之中,根本无人察觉。

  不知在冰冷的屋内睡了多久,春山才在一片打斗声中转醒。

  脑袋依旧痛得厉害,本应安静的屋内却“砰砰”作响,她竭力睁开眼睛,昏暗光线照进来,令她看见窗户下正在上下翻动的红影。

  她虚弱地抬手揉揉眼睛,模糊画面逐渐清晰。那是两个正在交手的人,红衣女子被青衫男子步步紧逼,渐渐不敌,打算跳窗跳走。可窗外却环了一圈青色的光,女子冲上去后又尖叫一声缩回来,转身的瞬间,春山看清她的脸,她的五官流出鲜血,全然不似一张人脸。

  女子转身也看见醒来的春山,惨白的脸上浮现阴冷笑意,袖中指尖疯狂生长,像夜里闪着寒光的尖刀,对着春山的心口抓过来。

  一股腐朽的气味迎面扑来,春山闭了闭眼,并没有力气逃开,下一刻身子突然被人抱住,随后便是血肉撕裂的声音。

  她睁眼抬头,看见青衫男子微微皱眉,空气中有浓郁的血腥味。他将她放下,躺在地上的弯刀像长了眼睛般飞到他手中,他转身对准了红衣女子。

  春山看见他高大的背影,还有后背五道猩红恐怖的伤痕。鲜血染红了青色衣袍,像幽夜里开出的殷红樱花。

  伴着一声凄厉惨叫,红衣女子倒地不醒。原本丰满的身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转眼就变成了一具森森白骨。

  春山挣扎着站起身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扶住扇屏,才轻声道:“你受伤了。”

  男子面无表情地走近她,修长的手指覆上她滚烫的额头,眉头皱得更紧,像在思忖,片刻之后他突然俯身将她抱起。

  她挣扎一下,听见他冷静的像初雪融化的声音:“别动,我带你去看大夫。”

  她果真听话地安静下来,躺在他宽阔又温暖的怀抱里。月夜幽寂,银铃丁零,她在这铃声里竟觉心安,又沉沉睡去。

  第叁章

  春山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她躺在自家的床上,屋内没有打斗的痕迹,仿佛昨夜的一切又是一场梦。

  床头散发药香,几包包好的药静静躺在那里,像在提醒她该去煎药了。

  因缺了两天的工,待她再去时主人已将她辞退。她有些失落地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寒冬正在渐渐过去,她却仍觉得冷。

  经过酒楼时,她瞟到二楼窗口正在喝酒的青色身影,虽然只能看清半张脸,但她还是将他认了出来,提着裙角跑上去,走到楼梯口时又迟疑地顿住了。

  自己并不认识他,这样冒失上前,不太好吧?

  春山转身要走,身后却传来淡淡的嗓音:“你是来找我的?”

  她有些尴尬地走过去,晨光透过窗户照在他握杯的手指上,酒杯里泛起涟漪,有点像她此刻的心情。

  他用眼神示意她坐下,本来提起酒壶想替她斟酒,转而想到什么,手指在空中转了一圈后落在茶壶上,替她倒了一杯热茶。

  她在水雾中垂眼,声音低低的:“谢谢你救了我。”

  他一杯又一杯地饮酒,嗓音似乎也带了酒香:“那是我的工作。”

  她皱起眉头,想了想还是开口:“你的伤还没好,不宜饮酒。”

  送到唇边的酒杯顿住,他挑眉看了看她。就在她以为自己多事时,他却依言放下酒杯,换了一杯茶。

  她看了一眼清晨人少的酒楼,微微靠近他一些,压低声音问:“我看见的那些……不是人吧?”

  若是死了三个人,城里不可能依旧风平浪静。何况那红衣女子面目可怖,怎么看都是妖怪。

  他点点头,目光若有所思地从她身上扫过。她想起那晚他亦将弯刀架在她颈上,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脱口而出:“我是人。”

  男子像是被她逗笑,没有情绪的眼底难得露出笑意,点点头:“我知道。”

  若是鬼妖,那晚她被青光覆住时就该没命了,只是……

  他看了眼窗外迷蒙的天,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听闻春山被辞退要再去寻找做工的人家,他想了想,竟站起身说要陪她一起。她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眼底却掩饰不住喜色。

  她自记事起便一人独居,性子孤僻,没交到什么朋友,所以在外人看来总是一副柔柔弱弱、沉默寡言的样子。可今日走在他身边,她竟也露出少见的少女模样,笑里裹着明艳,伴着天光令他觉得有些刺眼。

  “我只是听人说起过捉妖师,这还是第一次遇见。”言语中透着崇拜,转而她又有些担心,“道长,你经常受伤吧?”

  因为经常受伤,所以他在替她挡下女妖那一击时,明明是那样严重的伤,也只是微微皱眉而已,大抵已习惯了疼痛。

  “能伤到我的鬼妖很少。”若不是当时为了救她……他顿了顿,道,“我叫沉玄。”

  她弯起嘴角:“沉玄道长。”

  他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由得她叫了。

  一天下来他们走了好几户人家,但他们都以各种原因而拒绝了春山。眼见黑夜降临,两人找了家酒楼用饭。她偷看他的神色,发现他并没有不耐烦,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沉玄道长是什么身份,竟陪着自己走了一日,她想想都觉得罪过。

  他们吃完饭,街上已亮起灯笼,时不时能听见酒肆里传来的嬉笑之声。她本想同他告别,他却执意要送她到家,令她心里又生起几丝喜悦。

  绕过街口时,背着背篓的老奶奶摔倒在地,春山快走两步正要去扶她,手腕却被沉玄一把扯住,下一刻青光乍现,他已收起面对她时的柔和表情,眼露杀意看着老人。

  青光丝丝密密地将老人覆住,春山听见他的冷笑:“当着我的面也敢动手,真是胆大妄为。”

  老人在惨叫中抬头,身子却像面粉一样簌簌脱落,转眼间眼前就只剩下一堆白色齑粉。

  春山吓得面色发白,躲在沉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手指还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他身子有些僵,却没有将她推开,只是神色十分疑惑。

  近日来,出现在这附近的鬼妖越来越多了,而且似乎都是冲着春山去的,难道是因为……

  他叹了口气,声音是连自己都没发觉的温柔:“别怕,回家了。”

  她抬起一张快被吓哭的脸,眼底却有璀璨星光。

  送她进屋后,沉玄轻念咒语在房屋四周设下结界,防止鬼怪闯入她房中。他又取下手腕上的铃铛递给她,低声交代道:“如果遇到危险,就摇动铃铛,不管在哪里我都会听见。”

  她眼眶红红的,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因为感动,愣愣地望着他不接。他低头替她将铃铛系在手腕上,手指抚过她的皓腕,像覆上白色月光。

  翌日起身,春山打起精神继续去找工。她这一生,就像茫茫人世里的蝼蚁,活得平庸又战战兢兢,忽然闯入她生活的沉玄却像一抹鲜艳的色彩,令她灰白的人生也变得有些精彩起来。

  但那颜色不是属于她的,哪怕她欢喜而感动,也终有褪色的一天。那样高贵温柔的男子,不是她的归人,只是过客罢了。

  下午时分,她终于在东街找到了一户人家做工。她摸了摸被她妥帖放在心口的铃铛,嘴角露出温柔的笑。

  之后的生活似乎又恢复原样,她没有再遇到鬼妖,自然没有机会摇动铃铛。说来也奇怪,有时候她下工走在夜里的小巷中,能感受到身后有双眼睛注视着她,可是每次回头,身后只有风卷起的落叶,伴着初春到来的花香。

  或许,沉玄道长已经离开了这座城镇吧。她有些难过地想。

  第肆章

  当大地染上春意时,街边的枯樱也渐渐长出新叶。她去田间采了春菜,腌制成可口的小菜。每一年只有这个时候,左邻右舍才会造访她家,同她讨一碗味道一绝的小菜。

  她十分开心,每年春天都花大量的时间腌菜,以此来让自己的小屋显得热闹些。

  今年春天,她却想起了那个身着青色衣衫的男子,她很想让他尝尝自己亲手做的春菜。下工回来后,她思忖了很久很久,面上神情几经变换,终于还是拿出铃铛。

  就摇一次,不要紧吧?虽然沉玄道长说遇到危险才能摇铃,但是自己也是有事找他,他应该不会生气吧。

  算了,哪怕生气也认了,只要能见上他一面呢。她咬着牙一闭眼,寂静夜里响起动听的铃声,“丁零丁零丁零”,像一首幽幽曲调。

  像是过了一生那么漫长,她缓缓睁眼,铃音依旧不断,可她日夜思慕的身影并没有出现。铃铛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正当她失望地俯身想将它捡起来时,它却突然像长了腿一样蹦到空中,发出一串急促的铃音之后,竟从窗口飞出。

  她一愣,飞快地跳下床追过去。铃音在夜里响了一路,她提着裙角紧追不舍,不记得跑了多远的路,周身的房屋都已远去,渐渐接近了郊外河岸。

  落霞村四面环水,是被护城河围在中间的城镇。这样环水的镇子,历来没有一座桥,村民以鱼虾为业,渡河皆是靠船。此刻河岸边停泊了无数船只,铃音打破河面寂静。

  铃铛拨开半人高的芦苇丛,摔落在地,铃音戛然而止。空气中有浓郁的血腥味,春山抬头便看见不远处半跪在地的沉玄,青色道袍已被染成深红,而他对面立着三五成群的黑影,皆面目可怖,不似人类。

  沉玄看见她,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变了色,怒道:“你来做什么?!”

  她提着裙角奔到他身边,踉跄着跪下,颤抖的双手去捂他肩头流血的伤口,眼泪像雨水一样掉下来。

  对面的鬼怪一阵骚动,她听见难听的沙哑声音:“竟然是……哈哈哈,没想到我们不去找她,她自己倒送上门来。”

  话音未落,沉玄抬手结印,在两人周身结下一层结界,却也只能阻挡片刻鬼怪的攻势。他吹了声口哨,一只黑鹰自夜幕中俯冲下来,落在他身边。

  他一把抱起春山,将她放在黑鹰背上,眼神凛冽:“麒麟,带她走!”

  春山紧紧拽着他的袖子不撒手,黑鹰长鸣一声后挥动翅膀。芦苇丛风声呼啸,鬼怪已开始攻击结界,黑鹰在他的掩护下驮着春山离开,她挣扎两下却无可奈何,只能任由自己被拖走。

  身后结界应声而碎,她哭着回头,看见鬼妖一拥而上,沉玄被围在其中,生死不知。

  “沉玄道长!”她嘶吼一声,周身蓦地腾起红色的雾,竟生生将黑鹰弹开,自半空中摔下,扑进了鬼妖之间。红雾弥漫,芦苇似红雪飘荡,将他们覆盖。

  她紧紧抱住身下满身是血的男子,眼泪不断滴在他脸上,冲刷掉血污,露出原本俊美的一张脸。

  周围芦苇飘荡,鬼妖已没了影子。她慌忙去探沉玄的鼻息,发现他还有微弱呼吸,释然般露出笑容,随即便抱着他一同昏迷。

  春山醒来的时候依旧在自己的屋子里,只是这次不再是孤单一人。沉玄坐在床边,拿着一卷泛黄的书册在翻阅。

  “沉玄道长,你的伤怎么样了?”

  她坐起来,看见他回过头,漆黑的深眸倒映出她苍白的脸色。

  “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她笑了笑,跳下床转了一圈:“我没什么事呀。”像是想起什么,她小步跑到壁橱里拿出青瓷碗,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

  “沉玄道长,这是我自己做的春菜,你尝尝吧。”

  他挑了挑眉,没有拒绝,拿着木筷夹了春菜,尝了几口后赞许道:“味道不错。”

  她脸上露出深深笑容,只是得了他一句赞赏,却像得到黄金白银一样开心,真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姑娘。

  她收回碗筷,又想起什么一般,神色有些严肃:“沉玄道长,你肚子饿吗?我去给你做饭吧。”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已经转身跑了。望着她忙忙碌碌的背影,他竟然有些失笑。

  春山家甚是简陋,饭菜虽然清淡,却十分可口。春日照着桌上的插花瓶,瓶身便泛出琉璃的光。

  这样温馨又平淡的日子,他有多久没经历了?春山忙忙碌碌却又欢快可爱的身影,令他想起已逝的父母。这是家的感觉呢。

  春山羞赧又温柔地探过头来,声音伴着春风:“沉玄道长,明年,我也给你腌春菜吃吧。”

  她的面孔被镀上春光,柔和又美丽。他看着她满含期许的眼睛,微微弯起嘴角:“好。”

  那本泛黄的书册被他搁在手边,袖中的手指紧紧捏着其中一页。

  第伍章

  沉玄租下了春山隔壁的空房子,除了每日夜里仍会悄无声息地处理一些心怀不轨前来的鬼妖,他的日子变得与普通人无异。

  春山辞了夜工,每日傍晚按时回家。当饭菜的香味飘到他的鼻尖,他总能听见她温柔的声音:“沉玄道长,今天做了你喜欢吃的醋鱼哦。”

  她将春日新开的初樱制成干花,插在瓷瓶里摆满了他的房间,让他时刻都能闻到清幽花香。

  这日她下工回来时,炉灶竟已生了火,而灰头土脸的沉玄站在灶台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没忍住,笑出了声,掏出丝绢踮着脚替他擦净鼻尖的黑灰。

  “沉玄道长,你这是在做什么啊?”少女的笑声,像二月莺语,婉转动听。

  他垂下眼睛:“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想给你煮碗长寿面。”

  满目狼藉的灶台上,瓷碗静静散发着热气,带着面香飘到她鼻尖。她低下头,好像在哭,可嗓音却带着笑意:“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庆生呢。”

  端着面碗走到屋内坐下,她眼角泛红,眼睛却亮晶晶的,将面推到他面前:“吃了它可以长命百岁的话,沉玄道长你吃吧。”

  他望着她,眼睛一点点染上感动的笑意。真是个傻姑娘。

  “要寿星吃了才能长命百岁。”

  她眨眨眼,状似思索一番,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轻声道:“吃了面就可以许愿了。我许愿沉玄道长能长命百岁,一生无伤。”

  真是一个美妙的夜晚。过完这个生辰,她便十八岁了,真希望今后每一年的生辰,沉玄道长还能陪她一起庆生。

  春雨连绵,这几日的夜里都下起细密的雨,听着雨声似乎能更好地入眠,沉玄却有些心烦意乱。近日来镇上出现了几起命案,捕快忙里忙外地查找线索,他也去看过尸首,伤口处有妖气残留。

  房门被轻轻叩响,打断了他的思绪,春山端着茶饼站在门口,弯起的嘴角两边有浅浅梨窝。茶是新茶,有清心明目的功效,前几日他只是稍微说了句有些心烦,她便记在了心里。

  “鞋子湿,我就不进来了,道长你早些休息吧,你最近脸色不太好呢。”

  他走过去接过茶饼放在案几上,腰间佩的弯刀发出碰撞声。

  春山看了佩刀一眼,愣了一下:“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

  他“嗯”了一声,拿过屏风上的披风搭在她肩上,掩了门走到房檐下:“命案频繁,城里估计来了我不知道的鬼妖,我去查探一番,你回屋去吧,有结界在,不用害怕。”

  她应了声往外走了两步,鼓起勇气似的回头:“沉玄道长,等城里的事情都解决好了,你带我去外面看看吧。你说的那个蜀山,真的比天还高吗?”

  夜雨朦胧,她的眼睛却像落满了星光月色,亮得刺眼。

  他握紧佩刀,点了点头。

  雨,下得更大了。

  春山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照进窗口,青色道袍铺在床边,她伸手就触到他冰冷的手腕。她一下惊醒过来,翻身坐起,沉玄就坐在床边,背挺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她想起自己还未梳洗打扮,“唰”地一下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沉……沉玄道长,你怎么在我房里?”

  他动了动唇,好半天,突然笑了一声,喑哑嗓音从喉间飘出来:“春山,你不是想去外面看看吗?我们今晚就走吧。”

  “今晚?”她瞪大了眼,讶然之后,喜悦渐渐盈满眼帘,她握住他的手腕,笑得可人,“好啊。”

  他反手将她握住,手腕处的铃铛丁零作响:“你在家等我,我先去处理一些事情。”

  晨风吹进来,带着初起花香。

  一日很快过去,那个温柔的姑娘大概已在家收拾好细软,等着他来带她离开。他加快步伐回到家中,春山家房门半开,门口干花碎了满地。

  夜色渐渐漫下来,他祭出弯刀夺门而出。夜里起了浓雾,四周一片朦胧,她本可以用来求救的铃铛声并没有响起,她一定是连摇动铃铛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该留下她一个人,他明明知道……

  黑鹰自深夜盘旋而下,鹰声撕破夜空,他望向鹰声响起的方向,一路飞驰而去。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深夜,突然响起的幽幽铃声仿佛来自地狱,断断续续地响在夜色之中。

  是她!她摇动铃铛了!

  沉玄顺着铃音一路追寻而去,竟来到落霞神庙。他拾阶而上,夜幕里的神庙仿佛吃人的妖怪,张着嘴等他自投罗网。

  可这里没有妖气,只有带着恐怖与绝望的铃音,催命一般响在他的耳边。他几乎可以想象柔弱的姑娘哭着摇动铃铛,在绝望中抱着一丝希望等待他的到来。

  祭出弯刀劈开门锁,沉玄循音而去,穿过壁画后的甬道,一座燃着火光的石室出现在眼前。

  石室里躺着十具尸体,遍地鲜血,令人作呕。而晦暗的阴影里,白衫姑娘缩在墙角,一边哭一边摇动着铃铛,周身却有红雾缭绕。那雾比那一夜在芦苇荡时还要深,夹着血腥味,透出暗色的红。

  他走近她,有些沙哑的嗓音响起:“春山……”

  她猛地抬头,看见他时终于放声大哭,扑到了他怀里。他轻抚她的后背,像春风一样的嗓音响起:“别怕,我带你回家。”

  她点点头,紧紧拽着他的衣袖。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带着她绕过尸体踏出石室,走出甬道时,他还是忍不住问她:“春山,这些人……是你杀的吗?”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我不知道……我醒过来,他们已经死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刚走出神社,四周渐有火光人声,有人追了过来。黑鹰俯冲而下,他抱着她翻身而上,直奔河岸。黑鹰飞至河岸,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阻挡而无法再飞跃。沉玄抱着她跳到栈道上,回身望了一眼渐近的火光,轻声问她:“春山,我带你走好不好?”

  眼角还残留泪珠,她仰头问他:“去哪儿?”

  “随便哪儿,我都陪着你。”

  她弯起嘴角,露出那样温柔又期待的笑容:“好。”

  夜里的芦苇像黑夜的影子,他将渡河的船拉近,率先跳上船,对她伸出手。她握住那双手,抬步要上船,却发现身前似有一道屏障将她阻挡,她无论如何也前进不了。

  火光渐渐近了,沉玄的手有些僵硬,但他仍旧对她笑了一下,翻身跳上岸来。

  河风吹起芦苇香,他微微俯身,头一次这样亲密又温柔地拥抱了她:“春山,坏人追过来了,我要先去把他们赶走。你在这里等我,等我回来,我们一起离开。”

  她紧紧环住他的腰,默默地点点头。后颈疼了一下,她突然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中,温柔的声音像是催眠,一遍遍响在她耳边。

  “等你醒来,你会看见一座桥。你要走过这座桥,走到桥的对面,再也不要回头。”

  尾声

  “我醒来后,白雾弥漫的河面上果然架起一座桥。我踏上那座桥,一步步过了河,然后开始等他。”她低低地哭出声来,像幽怨的呜咽,“我不知道等了多久,沉玄……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啊?”

  酒娘眼泪汪汪地望着流笙:“她好可怜啊。”

  流笙的目光落在那座桥上,半晌,缓缓开口:“曾经我读过《州县志》,书里讲过一段旧事,说的是百年之前,落霞乡有祭祀河神的习俗。”

  落霞乡靠捕鱼为生,所以每隔十八年他们都会献祭一名十八岁的姑娘给河神,可是有一年,被选作祭品的姑娘从河里爬起来并且跳上桥逃跑了。

  于是那一年,山上洪水决堤,冲毁了农田,也冲断了落霞乡所有的桥。神庙里的祭师说那是逃走的姑娘惹怒了河神,于是村民们将愤怒转到了姑娘一家身上。

  祭师为了平复河神的怒意,以桥为限设下封印,凡是与逃走的姑娘同一血脉的后人,都终身无法走出落霞乡。

  除非通过一座桥。

  于是村里人开始互相约定不准修桥,渡河皆是靠船,每隔十八年,他们便将与姑娘同一血脉的后人祭奠给河神。可祭师说这还不够,神怒岂是单单一名凡人便可平息的。

  他们开始每隔三年便捕捉平民到神庙石室,把他们杀死后将血气封印在被选中的姑娘体内。这样日积月累,姑娘体内的血气越来越重,渐生妖相,直到十八岁她成为半人半妖的怪物,会被妖性操控,在夜里无意识地杀人。

  当她亲手杀了第一个人时,她就成了合格的祭品,会被祭师投入河中,祭奠河神。

  那血气对于鬼妖来说是极大的补品,所以春山才会在血气渐浓时吸引无数的鬼怪前来,才会在一开始因为满身的血气被沉玄误认为是妖怪。

  雾色之下,流笙空无一物的手中突然浮起白色的光,光芒渐渐暗下,化作一只晶莹剔透的茶盏,茶盏内清水透明,却有画面缓缓浮现。

  那是那一夜沉玄前去查探城里命案的情景,当他循着妖气追踪而去,他看见的却是本该待在家里的春山。

  她仍是穿着一身白衣,衣角染了点点鲜血,像春日里满树盛开的红樱,美得令人惊艳,却不是那个会对他笑得温柔的姑娘。

  他出手将她制服,抱着失去意识的她走回家,亲手替她换下染满鲜血的衣裙,她又变成那个像白樱一样纯洁天真的姑娘。

  他找到的那本《州县志》里只记载了那段惹怒河神的往事,他只猜到她会被投入河中成为祭品,他以为带她离开就可以了。

  离开这个自私的,用无辜女孩的性命来换取安乐平稳的地方。

  他想带她离开,可没有桥,她根本无法离开。

  所以啊,我以身化桥,渡你过河。愿我爱的女子,踏着我的身体,走向生的彼岸,从此长命百岁,一生无伤。

  青色光芒在夜里像点点星光碎开,落在她身上,驱散了她体内的妖性。而光芒之中的男子却变得透明,渐渐消失。春山呜咽着用手去触碰水中虚幻的影像,却什么也碰不到。

  而雾色之中的河上,多了一座桥。

  她走过了桥,封印被破除,从此祭师再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只是她是那样的深情,她不愿意一个人离开,始终等在桥头,等着那个说会带她离开的男子。

  从月升等到日暮,从潮起等到潮落,从生等到死。

  她却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在她身边。

  夜风掠过白衣,哭泣的姑娘扑在桥头,铃铛“丁零丁零”响,像春日的曲调一样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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