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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间,奚茗肩上承载的重量陡增。 ..

  她知道,他去了。

  再狂傲骄纵的人生,落幕的时候也不外乎如此萧索。

  落木坡……他应该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决定一死了之了吧。他是个极有主见的人,连自己的死亡也要亲自做主,选择在何处驾崩、身着什么衣裳,以及死在什么人手里。

  纵然是卫景离也没料到,有朝一日他会驮着皇甫萧的尸首进入大兴宫。

  陵国/军队开进明国皇宫的时候,宫中守卫主动请降,分列两队注视着卫景离身后的马车――车内躺着的就是他们驾崩的皇帝――皇甫萧。

  在大兴宫里,奚茗终于见到了大宝。

  大宝跟其生母德妃立在殿门前,不满七岁的孩子开始懂一些事,但又不完全理解卫景离和奚茗的到来究竟意味着什么。

  然而,大宝身边的女人了解这残酷的一切。那个女人是婢女口中的德妃,身材高挑,一身锦绣,眸光含蓄,一看便知是知达理之人。奚茗听皇甫萧提起过,他说大宝的母妃是个有些思想的女人,所以教育得大宝跟他一样有礼有节……如今看来,皇甫萧当初只有后半句话是开玩笑的。

  德妃怀里还抱着个婴儿,看不出性别,正含着手指睡得香甜。

  见卫景离和奚茗朝自己走来,德妃眸中的沉静有些散乱,露出惊惧的神色,立马腾出一只手将大宝拽到自己身后。

  也难怪,奚茗和卫景离都身着戎装,身后跟着的李锏腰间一边是刀、一边是剑,任谁一看都是屠戮的架势。

  “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和你的孩子。”卫景离站定,恢复了他温润的面貌,无害、善良、包容。

  德妃分别对上卫景离和奚茗的双眼,许是从他们的眼里没有看到一丝杀气,这才点点头,稍微安下心来,问道:“听宫人们说,陛下所在的马车停在大兴殿外了。”声音轻柔绵软,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

  “嗯。”奚茗点点头,眼含歉意道,“对不起……”

  “这位女将军如何称呼?”德妃上前半步,蓄着水雾的眸子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奚茗一番。

  奚茗笑笑:“我姓钟。”

  “哦,钟姑娘……”德妃垂首摇了摇怀里的小娃,淡淡道,“没有什么‘对不起’的,陛下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是他自愿选择的。陛下曾无意间对我说过,人生而矛盾,他已在这样的矛盾中被撕扯了二十多年。如今这样的结果……对陛下来说,兴许是个解脱……”

  “母妃,父皇怎么了?”大宝从德妃身后探出个脑袋,忽然开口问道,“父皇出征多日,为何还不回来?父皇还说,他凯旋之日要介绍个姐姐给孩儿认识呢!”

  介绍个姐姐?卫景离和德妃的视线同时射向奚茗。

  奚茗心念一动,蹲下身子对大宝道:“你是大宝?”

  “嗯,我官名皇甫睿。”大宝头如捣蒜,盯着奚茗身上的戎装,问道,“姐姐,你刚从战场上出来?那你有没有见到我父皇?”

  一瞬间,奚茗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眼前提问孩子的父亲,就死在她的剑下。

  “大宝,你父皇平素是如何教你的?”德妃抢先开口,化解了奚茗的尴尬和为难,“你父皇不是教你要学会独立处理事务、不要总黏着他么?你这样,如何才能成为男子汉?”

  大宝委屈地低下头,瘪嘴悻悻道:“知道了,母妃,孩儿不问就是了。”

  想到大宝失去父亲,日后在皇室之内必须独自面对整个世界,奚茗心里泛起一丝酸楚来,不禁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大宝是个热情大方的孩子,被奚茗这么一抱,竟显得有些害羞,脸上浮现出和乃父相似的纯情来,扯扯奚茗的袖口,道:“姐姐,你等等,我给你看个好东西!”言罢,一溜烟跑进殿中,像是去取什么宝贝。

  奚茗做个深呼吸,站起身来凑近卫景离,手指暗地里捏了捏他的大掌,他便了然了她心中的纠结和沉重。只是,这便是战争,所谓的正义只能由胜利的一方写与阐述,而失败的一方,就得吞下血与泪去承受。即便奚茗对这个世界的规则心存敬畏,但她必须学会接受。这一切,从她再一次睁开眼,目睹钟家惨案的时候不就已经注定了吗?

  卫景离张开手掌,将奚茗小小的柔荑整个包住,给予她最真实可靠的温暖。

  他缓步上前,德妃也不自主地跟着后退两步。显然,德妃对卫景离还是惧怕的。她听说过陵国四皇子的威名,她也知道,一个能让皇甫萧离开皇宫亲自下战场督战的人物一定非比寻常。所以,她紧紧抱住怀里尚在襁褓中的婴孩,眸中渗出一丝乞求。

  “这孩子几个月了?”卫景离干脆收步站定,敛起一切锋芒,尽量显得平易近人一些。

  “昨天刚满三个月。”德妃望着怀中甜睡的孩子,满目慈爱,连声音也轻柔得像羽毛拂面。

  “男孩还是女孩?”卫景离继续问。

  “是个小公主,排行老六。”

  “嗯,很可爱。”卫景离点点头,目光越过襁褓定格在半露的婴孩脸上。如果是公主,应该会成长得轻松些吧。他唇角溢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继续问,“她叫什么名字?”

  奚茗忽然想起皇甫萧在起名方面是个不折不扣的“渣渣”,脑子里迅速从大宝开始往下排到了顺数第五的元宝,心道眼前的小公主……该是叫小宝了吧……

  德妃终于在卫景离的笑容里渐渐卸下了戒心,莞尔道:“她乳名小奚,官名皇甫奚。”

  刹那,宛若晴天霹雳。

  卫景离偏头看向奚茗,与她相觑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名字很特别,不像是辈分字和皇族排行的名字。”卫景离伸出手指,轻轻逗了逗皇甫奚滑溜溜、软绵绵的脸蛋。

  德妃颔首道:“嗯,小奚的名字是陛下特意给起的,确实并未按照皇室排行的规矩。陛下说……‘小奚’这个名字独一无二,值得纪念。”

  “看来,皇甫萧很喜欢这个孩子。”卫景离顿了顿,忽然切入主题,正色道,“德妃日后有何打算?在这素来皇室内斗严重的深宫之中,又该如何自处?”

  “远离纷争,不失其常。”德妃道。

  知足不贪,安贫乐道,力行趣善,不失其常,举动适时,自得其所者,所适皆安,可以长久。

  奚茗知道德妃主动退出了明国新皇的竞争,子幼而母壮,若是把持朝政恐怕形势不容乐观,与其步步惊心、前路未卜,还不如皇位……爱谁坐就谁坐吧。

  了解了德妃的意思,卫景离对她投以赞赏的目光,点头道:“我知道了。”

  “姐姐!姐姐你看!”这时,大宝手里抓着个小瓷瓶从殿内飞出来,兴高采烈地举起手里的瓶子,介绍起来,“姐姐,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你肯定没见过!”

  言讫,大宝亮出手里一枚细长的铜圈,浸入瓶中,然后取出,贴近嘴边,轻轻一吹――一束炫彩的气泡随之射出,飘摇着散入庭院。

  奚茗心脏一抽,喃喃道:“这是……”

  “这是我父皇教我的,好玩吧!”大宝咧嘴一笑,继而又对着奚茗吹出一束长长的气泡。

  “景离,我们走吧!”奚茗吸了一下鼻子,连忙转过身去,偷偷抹了一把眼角,不忍再去参与这份易碎的美好。

  “好。”卫景离拍拍奚茗的背,最后望了一眼德妃和不明所以的大宝,微微颔首,示意离开。

  “钟姑娘!”德妃叫住奚茗,主动上前,立在她面前,酝酿片刻,才道,“钟姑娘……是你么,陛下口中想要纪念的那个人?”

  奚茗一怔。想来,德妃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看穿了一切。

  “我曾从陛下口中听过‘钟奚茗’这个名字,今日一看,该就是钟姑娘你吧。”德妃对上奚茗的眸子,“我还是要谢谢你,给了陛下一段不同以往的人生,谢谢。”

  奚茗摇摇头,轻轻拥住眼前怀抱婴孩的善良女人,附在她耳畔道:“我听过很多你和大宝的故事,都是皇甫萧告诉我的。知道么,你们才是他生命中最绚烂的永恒。他所纠结痛苦的东西,就请你保护大宝和小奚免受于此吧。再见。”

  转身,离去。

  远远地,大宝稚嫩的声音穿过庭院响起:“姐姐,你是父皇说的那个姐姐吗?”

  奚茗遽然止步,回过身,手掌护在嘴边,遥遥地回一句:“大宝,我们已经认识了!我们是好朋友了!”

  “好!”遥远的响应,诚挚而干脆。

  其实,大宝也猜出来了,抱他的姐姐就是父皇口口声声说要给他介绍认识的姐姐。奚茗也该想到的,皇甫萧的儿子,一定聪明绝顶,她那么多的不自然和情绪,怎么可能逃得过大宝的眼睛呢?

  “景离,我们是不是错了?”奚茗握住卫景离的手,一齐踏上归途。

  卫景离道:“茗儿,死亡并不代表终结,这或许是另一种开始。”

  是么?皇甫萧的亡魂……有没有得到解脱呢?

  一定会的,皇甫萧、久里、李葳和持盈,撷一把彼岸花,渡往快活的世界去吧。至少,应存着这样的愿景,哪怕,这世界美与丑并存、白与黑同在。

  不具名的歌声飘来,宛若时空深处的清音――

  “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像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我看到远处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就像早已忘情的世界,曾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

  “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惊醒,诉说一点哀伤过的往事/那看似满不在乎转过身的是风干眼泪后萧瑟的影子/不明白的是为何人世间总不能溶解你的样子/是否来迟了,命运的预言早已写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

  奚茗昂首望望天,那里浮云尽散,白昼才终于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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