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在那个百元大钞老人头仍是小一号的年代,在那个西装仍加装垫肩的年代,在那个机械表仍多过电子表的年代,在那个仍有人拿棒球衣当校服的年代,似乎每个人都爱钻研些捞偏门,每一天仿佛都能嗅到空气中飘着钞票的甜味,实在是个来快钱的黄金年代。

  也许一百年前也有人曾那么说过,但不在场就没有发言权。我只知道在我生命中占去四分之一年华的时代,正处在新旧交替,又一个新的千年来临之际,人往往因某个点子一下子扬名四海了。能让笑容重新回到Krys那僵木的脸上,范胖的大忽悠功力可见是日进千里。

  他的这套人生规划表你要挑刺还真挑不出来,毕竟有人整天开着破车盗用警署频段录制新闻,就能轻易从电视台捞到钱,并成为正式供应商比比皆是,谁又能说他这套就肯定玩不转呢?毕竟他与眼镜都是比我们多吃十年饭的老玩家。但我从Krys话语中敏锐地嗅到不安的气息,那就是范胖对林锐的过去一无所知,这也是他当初不愿上贼船的原因。

  “该怎么婉转地告诉他呢?”走在范胖身后,我几次抬手想喊住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恰在这时,他和小玛来到人工湖前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向着我背后招手示意Krys上前,说:“你得再辛苦一趟,掩护他几个严肃的朋友进屋值夜。他家老头十分讨厌男人晚上窜门,却很欢迎女同学来家里玩,所以我不合适上去,而你样貌就很像学生。”

  “我那几个朋友说了,心慈手软的活儿不干,要是他们兜里有钱,早就包个套间随你们去挖矿了,这会儿正急着赶来凑热闹。”四眼接过两部对讲机,牵着Krys的手疾步走远。

  “随我走走吧,正巧我也有些话打算找你商量。”还未轮到我开口,范胖提来一支Weed,示意在湖边绕行一圈,再散步回酒店,问:“五楼的事,你全安排妥了吗?”

  原来他想谈的,只不过是在确认今天楼段住客状况,我按他的要求将仓库隔壁0512房,以及对面的0506房空出来,以免后半夜去冲塔闹动静容易遭人投诉。我想了想,最终仍没将林锐实际情况告知他,只推说按他那套逻辑将会抛头露面,而我俩恰恰是喜爱低调生活的。

  “现在谈这些还八字没一撇,谁知道明天会怎样?那只是我的构思,咱们先扫荡完0514打出名望后再说吧。”见我扫了他的性,范胖多少有些不快,便纳闷地盯着我问:“话说回来,像你俩这种年纪的,一听有挣钱路子积极性应该比谁都高,怎么反倒活得像个隐士?这没什么可担心的,区区破仓库还不及过去藏品室凶险,你我可比起其他播客握有更多的资源。”

  “难道你打算去向世界之子求助?可说能一辈子不见最好不见的,不也是你吗?”我挠了挠头,嘟囔道:“但说来真奇怪,话说他们那么在乎我们,怎么快仨月了也没人来探访?”

  “我找那小老汉干嘛?他们是比我们懂得多,手段也高超,但最终从吕库古阴宅活着出来,不全仰仗着兰开斯特们吗?我所说的资源便是指咱们自己。”他拿手比划着,神秘兮兮地说:“你怎么就忘了自己会玩返金线脑电波那种?而且天鹅绒也在你手里。我同样保留下车厢大战时的那种保卫局的怪枪,至今还藏有六发胶囊子弹,所以光靠这些,有没有林锐和老马的配合,根本是无关紧要,你我就能了断这件破事。”

  “但过去用那些,对付的全是半妖与尸鬼,还有像帝皇鲼那种有实体的东西,如今咱们面对的是怨灵,这是两回事。起码,在下午踏点时,头脑中什么声音也没有,你怎知我能与那个死女人产生勾连?”我将胸一挺,理直气壮地叫道:“我是担心林锐回来不好交代。”

  “嘿嘿,谁跟你说问题房就是一起凶杀?这件旧闻压根就没被立案好不好?当初找条子上门是报备的一种,没有任何证据说明她已经被害了。大厅人来人往谁能盯得过来?72年还是冷战期间,没准那女的是干情报工作的,有任务在身着急离开没人注意到罢了。否则为何从没有家属亲友去报案,自己用的又都是假资料呢?”范胖见我嘴张了张,又说:“别借机抬杠,老范我早准备好刷子等你来问呢。你不觉得,那副吊环才是整件事里最可疑的?”

  “是很奇诡,我特地拍了吊环的照片,它是被人装了铁支架固定在天顶的。哪怕她是个体操选手,也犯不着在酒店住宿期间装那玩意儿。老范,你是指这个?”

  “小老弟你呀,果然还是太嫩,你如何判断吊环就是她安的?就因为她是业余体操选手这个缘故?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其他人故意在引导大家去那么想呢?”死胖子得意洋洋地打怀中掏出一沓打印件,那是白天Krys笔记本电脑上的资料,他指着其中一页,道:“你看看,新闻标题里就写着,‘怀疑与两周前酒店住客无故失踪有关。’所以在那两周内,这套房仍旧是正常对外出售的。那么问题来了,假设里头闹鬼,你怎么判断就必然是她?重要的话要多说几遍,冷战期间各种可能都有,其他入住的也会身份复杂,所以这件事不简单。”

  当回到酒店,Krys已伴着幼儿入睡了,我只得在大堂随便找个角落将就,待到电子表定时报钟,我打包里翻出林锐的丧钟天鹅绒,端在手上把玩,径直上了五楼,俩人早已在仓库门前等好久了。范胖递来一只铁口罩要我带上,说此物是防备遇险时高声大叫的降噪用具,然后趁着临近三点半还剩十分钟,召开起第二届果核酒店问题房研讨大会。

  在我们的对面-民居楼,小玛以及他那些严肃的朋友已经就位,分别监视仓库正副三扇破窗,利用摄像机红外线夜拍功能将整个过程记录下来,同时开着对讲机,及时跟进汇报。

  而进得大屋后,将各道灯具全部打开,不错漏任何一个角落。Krys就守备起居室哪都不去,在盯防屋门别再无故合上的同时,做好廊道内有人起夜的放风工作;而我与死胖子,彼此换个方向,左侧四间房他傍晚没踏完,剩余的浴室和未知单间由我去扑;而他则去右侧三间房,将利用舞厅的泡泡机查找所谓的风口由哪来。倘若遇上危险,别犹豫,抓起手中的大枪尽情开火吧,对抗帝皇鲼时便已知晓,那种特殊子弹会产生震荡波,顶多将玻璃轰碎。

  除此之外,仓库内任何物件,包括那副吊环,绝对别去乱碰,以免着了别人的道。倘若忙碌一宿还搞不掂,再去设法找暗世界的人来看是不是绯局,也为时不晚。但死胖子信心满满,并有种预感,今晚定能破了这间凶宅的谜面!

  “过去我们搞现场实录,都是手扶摄像机,画面总是晃抖不定,哪怕真拍到什么,也会被别有用心之人造谣说是后期剪辑。而今天,咱们多了一帮好汉的相助,拥有固定的镜位拍摄,光狙位就三台!这可是地球自开球以来首次的超高清晰。孩子们,设想一下,如果仓库真有那蓝皮肤老妖的话,这段视频卖给电视台咱们就能挣到第一桶金,这是开了人类的先河!”死胖子慷慨激昂地说完,然后掏出钥匙,旋开门锁,开始了第二次勇闯问题房的序幕。

  根据对面窗内的四眼描述,他多次深夜瞧见该屋灯泡自己跳亮,大概是凌晨两、三点钟,此时已过了半小时,不知还能否赶上趟。我做好了会立即见到电灯钨丝熄灭的准备,结果门一推开,室内昏沉漆黑,只有民居楼的灯光打窗棂斜射在木地板上。我抬头望向对面,好家伙!这哪是一俩个严肃的朋友,光小玛祖母的窗台上,就晃动着五颗脑袋,而那卧房内,还走着另外一群男女,估摸着至少得有九个人挤在狙位前等侯。

  我们开始一轮轮开灯,逐渐将仓库所有屋企都点亮,两端灯火相映成趣,将三扇窗照得雪亮一片。我右手举着天鹅绒,左手推门,走进了头一间浴室内。这里的古典装修很罕见,全套卫浴居然是红色的,地上铺着镶有金线的黑地砖,纵然顶灯开得再亮,也总感到昏暗。

  毛巾架上空空荡荡,厚积着陈年的蛛网,破絮中干瘪蜘蛛死了约有十多只,可见上次有人进来,至少在十年以前。整间浴室飘着范胖草叶子气味,令人昏昏欲睡,除了设备损毁马桶漏水外,再无其他可疑。于是我退了出来,开始走向下一道门。

  伸手去摸壁墙,却碰到了个滑腻的圆物,举着镜灯去看,又是超出我年龄之外的旧物。那是一种旋钮式发条,犹如吊扇的开关,当拨到数字6,它便开始缓慢转动。这东西的外壳,已是朽烂得滴出机油,用手一抓活像涂了鞋油。而那铜制吊灯,猛然间变得极亮,随着“蓬”的一声,竟然当空炸泡了。就在四周黑暗下来之际,我似乎瞧见对面墙头挂着东西。

  而将角柜的桌灯打开,室内重新燃起光亮后,那头变得空空荡荡,就是堵破了许多窟窿的木板墙,之前一晃而过的东西连个影子都寻不见。我不知那是不是眼花,便靠墙站定,清空头脑所有杂念,去竭力感悟四周,打算看看能否勾连到返金线。这种事,只要做过一次就有了经验,倘若大屋真有诡异,它也同样会搜寻我。

  结果就这样等了半分钟,脑海平静如寂,耳畔却隐约听见一些声响。那应该是有两个人在附近说话,但听不清聊的是什么,是男是女也辩不明,这种感觉,就像隔着一堵墙或者隔着一层水。我不仅看向对面,小玛的朋友仍挤在窗前,彼此正在喝着啤酒谈天,见我正在看他们,便将手一摊,似乎问我在找什么。

  如此看来,这间犹如抽烟间般的屋子理应也没什么问题,顶多只是灯具老化自己爆了。我抬腿向着屋企深处走去,左侧的门虚掩着,那是傍晚已搜过的小卧室,边上紧贴着的另一扇门上着锁,因范胖没能撬开故而还未探索。我双眼紧盯天鹅绒,打裤兜取出鹦鹉尺。

  这对窄细铁器一贯被林锐叫做蛇剑,只因外观有些相似罢了。鹦鹉尺下瓣是根笔直铁针,起到压住锁芯之用;而上瓣是个扭曲的蛇信外观,锉出许多锋利牙口,那是为了钩住锁舌弹子。一旦上下顶住便可旋动,自然锁头也就开了。其实像面前的房门,根本用不上它,随便找根钢丝也能办到。随着手指发力,传出咔擦一声,紧闭的屋门被启开了。

  对讲机传出嘈杂,那是范胖。我忙抓起应答,他正在抽烟。随口说了句怪话。

  “我想你是对的,红河上有印第安人,开始下雹子了。但那不是天龙卷,而是其他。”

  我听得一头雾水,方才记起那是小册子上的暗语,现在这本切规簿子在Krys手上,白天他故作专业人士要我们熟读,煞有其事地声称,对黑话是为了应对难以排除威胁的举措。

  换言之,死胖子此刻可能在右侧遭上了什么,我便压低声发问:“老范,你就不能好好说人话吗?那暗号本我一个字都没看,不知什么意思,你是否要我上你那头去?”

  “不必,你和雌狐二号待在原地,即便过来也不起作用,忙自己的去,我只是告知一声。”说完,他不再言语。所谓沙狐是死胖子给这次夜闯问题房取的代号,我是三号,他是一号。

  那么身为二号的雌狐krys,工作便是与对窗小玛等人的沟通,只消拿起对讲机,就能问明暗号词组内容。但此时频段杂音嘈杂,全被四眼那些严肃的朋友们占着。我只得喊上一嗓子,当回过头去,便见雌狐二号不知何时,正站立在浴室门前。

  “怎么了?”我不由好奇,朝着她过去,问:“我只想搞清胖子想说什么,你不必跟来。”

  “不,Alex,刚才发生件怪事,你难道丝毫都没听见么?总之起居室有些问题。”

  那究竟是件什么事?通过Krys口述,大概发生在半分钟前。当时她正坐在贴墙的椅子上,猛然听见边上的门被狠狠拍上,当回头去看,破门却好好地敞开着。而对窗的小玛则说,他眼睛一秒都没离开过起居室,门始终保持原样,但在对讲机里,却很清晰地听见过关门。

  “算了,如果你感到害怕,就留在这里,总之别跑出我的视线。还有,老范适才讲的那些切规是何含义?”我示意她可以将椅子搬来过道前,背靠窗台坐下,如此可以直面大门。

  “你等等。”她手忙脚乱地翻口袋,找出那本册子。之前见她端在手里,原来也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就这样翻了几页,krys翻译了出来,红河是指木地板,印第安人是指细小的物件,至于天龙卷就是流动的风。合在一起就是说地板上有某物,但不是风刮来的。

  “小玛,你赶紧看看老范那头,现在是什么情况?别光顾着我,我们现在有两个人。”

  “沙狐一号盘腿坐在大卧房中央,背对着我纹丝不动。”四眼奔到窗台前,推开他的朋友一边眺望一边说:“他好像要站起身,但这是干嘛?他忽然把灯关了,我什么都看不清。”

  “老范,你那头出啥事了?干嘛关了灯?那样狙位就不起作用了。”我冲着对讲机高呼。

  “嘘,别来烦我,这只是个测试,我好得很,一会儿自然会把灯打开,忙你们自己的去。”

  那头还没理清,我这头又闹出事来。Krys忽然像触电那般打椅子上跳起,脸色煞白双唇不住哆嗦,竟说不出话来。我见她正盯着自己背后,不仅也起了一身白毛汗,刚想开口,她便颤声说道:“Alex,你千万别回头,先往我这里过来,仓库果然是座凶宅!”

  “这不会吧?”我再度望向手中的金属球,它任何变化都不起,那颗积聚帝皇鲼皮脂的猫血红石,正反射着头顶灯光,调皮地向我眨着眼。它是狄奥多雷临行前送给吕库古小姐的索命礼物,却在不死鸟矿井大战中屡现神威,最终救她逃出深雷场。我曾与马洛研究过它。眼镜认为这或许是件护身符,在闪灵出现击杀林锐前,天鹅绒将确保他不会遭到别人残害。

  金属球若不起波澜,就说明附近没有潜伏的喑髓荼毒,我不知Krys到底看见了什么,便快步朝她过去。哪知才跨到滴油的旋钮式开关前,雌狐二号竟朝着我奔逃而来,我全没防着,被她猛力一撞,跌了个四仰八叉。Krys伸出手,拽紧住领子,将我往角柜桌前拖。

  “脚步声,传闻是真的!”我按她说的手脚翻飞,快速爬到柜前,便听Krys正在耳旁大叫:“刚才你背后出现条黑影,这间仓库确实有女鬼作祟,她霎那间就不见了。”

  不论事态有多严重,人都不能慌乱。我指了指对窗要她去看,四眼和一帮小子正探头探脑,似乎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对他们而言,我们仨都属于专业人仕,在气势上决不能输场。

  “好吧,就在刚才,你与我说话时,小卧室门内忽然窜出条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进你新打开的那间屋里。我刚想开口说明,但大门前就传来脚步声,快步追着我而来!这屋里有个看不见形体的鬼影,此刻正在面前徘徊!”Krys毕竟是首次面临大阵仗,还能完整描述清楚已是极不容易,她见我也是一筹莫展,便又说:“要不,Alex,咱们索性还是等霍利斯曼他们回来再说吧,他可能会有点子应付,我现在感到好怕。”

  这话说的,等他和眼镜回来,不知是猴年马月,上午我们还通过电话,这两人刚到格拉斯考克县,就连月谷电台仍没来得及去。况且,即便林锐现在就在仓库,又能起什么作用?虽然Krys无心,但我多少仍被伤了自尊,便顿生出一条韬略来。

  “没什么可担心的,我自有办法叫它现形!”话音未落,我抓过桌头摆着的烟缸,朝前方甩去,瞬间烟蒂烟灰撒了薄薄一层。同样的状况,我等曾在吕库古阴宅的藏品室遭上过,当时为逼迫碎颅者现身,甩的是黄豆罐头和伏特加酒瓶。果然这招在0514照样好使,一个幼小甚至有些畸形的脚印出现在白灰间,接着又是一个,果真往那刚被打开的屋子方向而去。

  “如果说仓库真有问题,可能答案就在这间屋里。且先去看看里头有些什么。”我朝房门指了指,让雌狐二号退回起居室,如果实在怕得不行就索性回客房,这一点都不丢人。

  “不,你等一等。我是说,现在虽能看清脚印,但形体还是找不到,万一它是歹毒的,躲在屋里伏击你该怎么办?这东西还是看不见更好,面对面不吓掉你半条命才怪!”Krys一把拖住我,指了指堆在起居室的几只铁箱子,说:“现在怕也没用,回客房更没用。你还是照计行事,我去将所有照明全部打开,负责盯紧你后背。如果感觉危险,就立即退出来!”

  我点点头,与对窗四眼通话,让他用两个狙位分别盯紧我与雌狐二号,然后来到烟灰前,表示准备妥当。Krys拖来三个接线板,打开四座巨型镜灯。顿时,刺目白光将那座破屋照得一片雪亮。我紧盯天鹅绒,打腰际拔出不死鸟怪枪,开始朝前进逼。

  随着一阵老破栓吱吱嘎嘎的怪叫,房门被推开。这是一间十分窄小的屋子,仅比厕所大了一圈,正对着门的是个大梳妆桌,案头荡着棉絮般的霉丝,来来回回爬着十多只大耗子。我从裤兜摸出颗狼咬,打向镜台,当恶臭黄雾弥腾开来,耗子们受不了这股气味,纷纷逃回木板墙的各个破洞里,我掏出手帕掩鼻,望向起先它们围聚之处。

  那是一堆没有脑袋的凝胶状生物,体型中等偏小,生着海蜇般两片薄翼,蓝血喷了半张桌子,隐约透着热气,冲那模样还很新鲜,起先的鼠群正为啃食它们而群聚。

  它是哪来的?这里是仓库不是大海,而且三扇窗全被锁着,不可能存在有人从室外投进室内。即便想投,这张海蜇皮般的怪物也进不到锁住的密室里!色泽那么鲜艳,又属于什么品种?我伸手去碰,感觉它很柔软,果然刚死没多久。于是便掏出塑料袋,拨弄其中一只进去,就在这时,背后响起Krys的高声疾呼,她让我赶紧退出来,再不走就晚了!

  “这个破梳妆间,除了黏糊糊的海蜇外啥都没有。”我探出半个脑袋,问:“又怎么了?”

  “什么?你难道看不见吗?别多问了,赶紧给我退出来!”Krys连连招手,自己则躲到椅子背后,惊得浑身乱颤。虽没懂她是什么意思,但此屋内必然正在发生超乎寻常之事。

  我用肩推开屋门,倒退着开始出来,双眼紧盯梳妆间,眼前依旧是镜灯刺眼的光芒,照得各种器物一片惨白,任何异像都不曾有。而当我退回到浴室门前,再看向破屋,霎那间明白Krys惊慌失措的原因。这是因为,在我原来的位置,站着个浑身血肉模糊的女人,她穿金戴银,并淌着一种不明的蓝色污血!而那残破身躯,被砍了无数刀剁成鳞片状,半张脸已没了踪影,露出枯黄的头骨!这不可能是个活人!死状惨到无法形容,明显就是碎剐而死!

  我惊得透不上气来,忙端起怪枪朝那东西轰击,绿色胶囊弹打在门板上炸响,一道黑到发蓝的光芒亮起,瞬间将侧面破窗震成齑粉。而屋内的这个碎剐女人却纹丝不动,睁着血红独眼瞪着我,慢慢掩上屋门,随着锁齿声响,重新关了这座梳妆间!

  “赶紧去看看沙狐一号,他起来开灯了,但现在的模样更怪,似乎是中邪了!”对话机里响起四眼朋友的呼叫,那人正在狂呼,叫道:“他像个恐怖份子那样,打算将自己炸了!”

  “炸了?这是什么概念?”我的眼前出现了曾经的半神,它为阻挡我靠前,就将自己膨胀成个气球,在原地轰开。但那是污鬼中的极品,范胖却是人。就在这时,大卧房方向果然传来一声闷响,无数稠汁被气浪喷溅在侧窗之上,就像往墙头泼油漆,立即黑了整堵墙!

  “快,快,他肯定是完蛋了!”我手足无措地拽起Krys的腕子,朝前狂奔,脑海中闪过一千几百种范斯血淋淋惨死的画面,心头不由暗暗叫苦。看来某些事绝对是碰不得的,自己究竟在逞什么能?为何非要顾全颜面不去找暗世界菁英们协助,这下可好,白白死了一个!

  “我这头狙位什么都看不见,侧窗已被柏油桶污秽浸透了!要不要打救护车电话?”对讲机传来个女人惊声尖叫:“太刺激了,哪怕电影也不敢这么拍!这事明天肯定上报纸头版!”

  而当我俩闯进大卧房,虽然满屋都是油漆状的黑色喷溅物,但臆想中肚破肠烂的尸骨未曾有,却见到个落汤鸡般的黑色人形打地上爬起身。此物浑身覆盖着稠厚油腻,脚下盘着一个个圆形怪圈,其状与吕库古阴宅底庭的水幕极像,正手端着怪枪,胡乱瞄着各个墙角。

  “你究竟是人是鬼?”我捡起双一次性拖鞋朝那东西掷去,抬手举枪喝问道。

  “当然是老子!我好着呢!”此物扭过脑袋用力抹脸,露出底下肉色,那果然是范胖的肥头。他对我俩摆摆手,示意都退出去,忽然一个懒驴打滚翻将出来,拉着我俩回到起居室,呜咽一声轰然倒下。

  我怕继续留在屋内还会出事,便与Krys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将他往楼廊上拖。而当他的肥躯越过门框时,这家伙忽然醒了,忙用手把住要我扶他起来,一声不吭拿起数码相机,再度窜回到大卧房咔擦咔擦拍起照来。

  “他能喊能跑的,还能拍照,理应不会出事吧?难道这屋里存在着某种能炸出粪坑效应的绯局?”我与Krys四目相对,无法理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正待追他进去,死胖子打屋里出来了。他面色严峻地一挥手,让我们熄了起居室大灯,然后锁上门,说今天收工了。

  十分钟后,四眼以及他那群严肃的朋友按捺不住内心强烈好奇,纷纷下楼跑来酒店,急着想要询问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前台那歪瓜裂枣的妇人挡住他们乱闯,说大声喧哗会惊扰住客,最终这些男女只能彼此凑钱定了间客房,才来到六楼我们的套间前。

  “沙狐一号没生命危险吧?我刚才急得差点报了警。”小玛撞见我过来,忙开口发问。

  我也怕他们人声鼎沸会吵到住客,万一明儿惹老艾不高兴一切便万事皆休,便引着他们爬顶层露台,然后让Krys去二楼餐厅搬来箱汽水,这才止住人群骚动。

  “他什么事都没有,现在正在洗澡,究竟发生了什么?死胖子只字未提,一会儿等他上来你们自己问吧。”我往墙栏上一跳,靠在司标旗杆上点起支烟,感觉浑身乏力。

  远处天际渐渐露出鱼肚白,新的一个早晨即将到来,抬手看了看腕表,时间已临近五点。忙碌了一宿,搞得自己灰头土脸,却连这座仓库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没搞清。

  一刻钟后,死胖子挟裹浑身沐浴露香味来到人堆里,闷声不响地坐下,玩弄着手中的数码相机,显得若有所思。当被问起刚才是什么炸了,他撩开自己衬衫让我们去看他肋板,粉嫩的皮肤上有道丑陋伤疤,这是在水银心瓣时,制势马发狂给他留下的标记。死胖子指着肥肉说,黑色稠汁就是打这里往外炸开的,至于为什么别向他打听,因为他也不知道。总之感觉活像被抽空了脂肪那样,现在是浑身绵软无力。

  “雌狐二号就不上来了,她还得看顾小孩,刚才凯瑟琳尿床了。”范斯点起一支烟,凝视着我的脸,说:“小老弟,我现在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这间问题房绝对没有死过人。”

  “何出此言呢?那我和她见到的那具碎剐的女鬼又作何解释?”当听见这个匪夷所思的结论后,我跃下墙栏,来到他对面坐下,问。

  “我们兰开斯特里,只有林锐真正死过一回而成了半妖,但根据他口述,当人肉体消亡后魂魄大致会去一个叫冥河长廊的地方,但人到了那里不意味就必须得下地狱,否则狄奥多雷又是怎么在蝃池为妖的?”他朝我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道:“我并没说那个女鬼不存在,人肯定是死透了,但没死在酒店里,这么讲你能否明白?”

  这番话,老实说我想要理解尚且困难,周遭的小玛一伙更是如坠五里雾中,便纷纷向我打听林锐又是谁。范胖见这样说下去到中午也解释不清,便打开数码相机要我自己去看。

  液晶屏上显出一帧照片,那是大卧房的边角,破墙上无端爬着獠牙般的冰刺和冰坨,在它底下的积水中,有些海蜇般的细小生物,那正是我搜集进塑料袋的软体生物。

  当我从衣袋取出时,这东西已蔓出水来,形体开始变得浑浊不堪。小玛的朋友用笔记本电脑拍照,上网去搜寻相似图片。很快,这种软体生物的名称被找了出来。

  它的学名叫海蛞蝓,又叫夜天使或裸海蝶,是生活在北极圈冰层底下的一种浮游生物。雌雄同体,以翼足螺为食,无法在常温下生存,只要离开水不超过三分钟便会大量死亡。

  为什么极寒环境下的海洋生物会出现在果核酒店的0514房?范胖微微一笑,说他和老马过去主要针对的就是各地闹鬼宅子,虽从未亲身遭遇,但搜集了海量资料,对那些东西是有初步了解的。由此可以判明,问题房的幽灵,可能属于螺蛇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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