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池中女尸目光交错之际,我只感到眼冒金星,犹如后脑勺被人甩了下闷棍,一下子陷入黑暗,再也感觉不到肢体的存在。

  “不好,中道了!如果我倒下,那么下一个就该轮到Dixie了!”我在心中暗暗悲叹,想要做出补救却还是迟了。过去我只知暗世界那帮怪人擅长施展这类妖法,岂料,一具泡在泥浆里的女尸也能造成那么大的破坏力,实在是叹为观止。

  不过,那当真是具死尸吗?抑或者作为旗镜师,她是不朽不灭的?说得再通透些,难道自打1972年以来,她仅仅只是被陷在阵法中脱不开身,而实际却从未真正死去?

  正这般胡思乱想着,眼前开始变得明晰,犹如一个人刚从打盹状态下回过神来。与我对眼的,仍是一双大眼,但那不是女尸的,而是尊木雕。张牙舞爪的邪神像,看外形像是佛陀,却生满蝮蛇般纤细的胳臂,挥舞着从不曾见过的兵器。

  这算是什么鬼地方?瀑布公寓难道不是最后一个噩梦?还有更多未知的魔魇吗?

  很快,我发现自己脚下在微微颤动,爬起身舒展筋骨时,我注意到正对着一扇舷窗,室外下着瓢泼大雨。此刻的我,置身在一艘颠簸的邮轮客房内,耳边传来遥远的雷声。

  “这就是Dixie所说的沉闷打雷?”我蹙紧剑眉,在屋内左右踱步,自言自语道:“它与时常耳闻的敲铁皮鼓差距太大,前者是有规律的,后者时有时无,理应不是同种杂音。”

  很快,我意识到待在这间屋里什么都干不了,索性踱出门看看四周光景,先将自己在哪这点搞清楚。既然我在船上,那么迪姐也肯定在附近,我得找寻她核对才行。

  “得立即见到迪姐,赶在她出事之前。”我沉吟一声推开门。刚走出几米,不仅为自己可笑行径而止步。嘴里说的好听,什么担心她的安危,我是进入幻日救她出去的骁鸷。可现实是她的自我保护意识更强,在前几个魔魇里不止一次斩杀过我,当真需要他人保护么?

  不,比起迪姐本身,我觉得更依赖身边有她,而且也相处惯了。说句实话,尽管她美貌如花,但我从不曾心起邪念。一路走来,我总能联想起林锐和他那位不知来历的干妈勿忘我,现如今我也有同样端得上台面的干妈,顿觉心理平衡了。虽然Krys和小樱桃都无比讨厌她,但我认为Dixie是诚挚的,是善良的。她也许会对其他人爱搭不理,摆起臭架子,但在她眼中,我是与那个表弟丘克年岁相仿的孩子,并承载着一段失落的回忆。

  因此,她自带一种老妈的气质,而且能静下心倾听我所有的苦难。彼此凝视沉默时,那种目光是独有的。猛然间,我理解了之前为何会对她产生各种突发情绪,其实就像迪姐说的,一切被提前了。未发生的种种,已植根在更早时段里,所以我才会奋不顾身去闯幻日。

  我仅仅只是希望,无妄之灾过去后,她仍能以这种常态待我,而不要被女兵毒舌说中,为人处世全是公关才好。

  走过最后一道舷门,我终于来到了雨幕之下,果然,此刻的我正身处邮轮甲板。海天一色,眼前满是黑压压的乌云和墨汁般的波涛,地平线之外,隐约有座岛,犹如海市蜃楼般飘渺。耳边传来汽笛声,高亢的男中音开始广播,我这才听清,脚下邮轮名叫奇美拉号,它的目的地,便是这座被称作龙石牙的海礁,再过一小时,船将要泊岸。

  可我为何会无端出现在船上?梦魇要将我引向何方?身边的闲人开始多了起来,他们打着伞站在雨中评头论足,其中不乏有法国佬,从杂乱的对话中,我方才明白自己此刻在意大利附近海域,这一整船的人,是被邀请上岛参加一场高规格的夜宴。

  望着眼前这些身着礼服的男女,我无法辨析具体时代,只能从女人们脸上的化妆来揣测。但见没有一人抹着啫喱唇彩,也没有穿孔带环的,并且手中提着的皮包都很大,缝纫痕迹暴露在外,显然并非当代。而你非要说是上半世纪,却也不太像,因为男人们抽的烟都是带烟嘴的,而且还有人拿着尼康相机在拍照。

  很快,我注意到自己也穿戴着夜宴礼服,与四周人群装束一致,瞬间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要想解释这个问题,却十分容易,只需问五米外一个补妆的贵妇借用首饰镜子,一照便能见分晓。想着我开始向她靠近,并沿途对四周的包头男人们颔首微笑,竭力压制心中慌乱。想我一个Loser,竟站在一群公子哥贵妇之中,实在显得既自卑又格格不入。

  恰在此时,背后传来呼唤,扭头去看,却是个从未见过的黑发女子矗立在跟前。

  此人身高约莫1米7,乌黑长发,人生得十分惊艳,却不是我所喜欢的类型。

  这是谁?难道她是Dixie幻化的?这不可能,在前几个魔魇里,不论我俩的身份如何在变,目视所见都是对方,这一点错不了。然而,这个陌生女子又是何方神圣?

  不过冲她挂在脸上的神情,似乎也不太确定认识我,而是在辨别。久而久之她回过神来,冲我一伸手,笑道:“咱俩是同一所俱乐部的,你忘了?我没想到,但怎么来的会是你呢?”

  “好吧,看来我令你很失望。”我耸耸肩,与她象征性地握了握手,自嘲道。

  “不,只是我没料到会等来的是你,怎会失望呢?对了,难怪你认不出我来。”女人愣了愣,举起自己棕色皮包抬到肩头,说:“我临时染了发,过去是这个颜色,记起来了没有?”

  被她这么一提,我的脑海中闪电般掠过一些画面,某个黎明前的山上石阶,玫瑰色的暖光照在背后古老建筑上,眼前这个人和我边喝酒边讨论自己对时间的理解。是的,我理应记得她,但产生回忆的不是真正的我,而是我所披挂的这具皮囊,这个礼服男子。

  “虽然陌生,但我很庆幸伴我同行的是你。你新来不久,极少参加活动,你我只见过几次,却彼此交谈得比谁都多。”女人示意我别站在雨中,跟她回船舱,一边掏出手帕为我擦拭水珠,一边滔滔不绝谈论着我俩的偶遇。我却不怎么在听,见她皮包里斜插着一本时尚杂志,便信手取过。展开一看,注意到左上角的年份,1974年3月。

  女人见我正在翻看,便知趣地站立一旁,杂志刊登了一则消息,英国与中国外交关系升为大使级。看来年代终于被确定了,多么悠远啊!那时我还没出生呢。四周这些人,现如今可能都七老八十了,而眼前的这个她,是否仍健在也还是个问题。

  “我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她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使劲掏着皮包。不久后擎着两个信封,提给我其中一份,说:“没有邀请函,你我是上不了雾龙牙岛的,从哪来还得被送回哪去。出来找你,我就是想给你这个。”

  “嗯嗯,幸亏你及时认出了我。”我接过信封,揣入怀中,转身往吧台走去,打算要杯果酒,坐下细细阅读,了解下我还未出生前的琐事,以此打发剩余的时间。

  “不,你先等等,别四处乱走,”见状女子慌忙制止,邀我随她走去船舱另一侧,压低声调说:“你最好记住自己的号码,以免登岸被人问起。而且,咱俩要错开一段时间,别让失主引起注意。这两份邀请函,其实是我偷来的。”

  话音一落,女人遥指远处靠在吧台前的一对伉俪,那就是她口中提起的失主。我不禁恍然,既然我身处这艘邮轮上,怎会搞得自己像个偷渡客,难道我与她又要开始玩起间谍游戏,去天边那座岛图谋些阴暗勾当么?想我仪表堂堂,怎老在魔魇里当窃贼呢?

  不过,所谓的失主我却很是眼熟,尤其是那个交际花般的贵妇,总觉得似曾相识。

  “管好你自己,少来干涉我行事。”我一把推开她的手,径直向那对男女走去。这个陌生女人在背后恼怒地喊了几声,最终无计可施,只得悻悻走开。

  沿路我悄悄抖开信封,见邀请函上写着六位数字,842394,怎么如此眼熟?我分明记得,那正是Krys发在留言板上,某个知情人留下的号码!起先我们以为是经纬度,拿尺划下来是缅因;而后又以为是电话号码,结果没有区号;最后异想天开会不会是储物柜或门牌号,结果全是瞎猜。面前的数字,仅仅只差了最后一位。如不意外,与我接头的女人手中卡片,写着的必是842393无疑!难道说?

  见疑团越聚越多,我快步来到这对男女身旁,向贵妇举了举手中酒杯,含笑点头。

  “你的拥趸真多,哪怕在异国他乡都有爱慕者。”秃头男推了她一把,笑容可掬对我说:“没想到我们这么低调,还是被人认了出来。听你口音是法国人吧?我很喜欢法国。”

  然后,这名男子开始拉家常,本以为我是那种逢人自来熟,结果他比我更在行,几杯酒下肚,我与他已经到了勾肩搭背的程度。从秃头男嘴里,大概是道出这么个凄美的故事。面前这个艳丽贵妇,曾是三、四十年代红极一时的影星,像他这种光手上有俩钱的人,是不可能与梦中情人走到一起的。但这名男子很有毅力,他选择了漫长的等待,最终感动了她,俩人才走到一起。虽然他说得唾沫四溅,荡气回肠,我却不由心头一凛!

  眼前的这对中老年情侣,他俩竟然是老艾的父母!我的天哪,这个世界太小了,哪怕魔魇发生在欧洲,我仍旧和果核酒店捆绑在一起!难怪我会觉得眼熟,面前的这位妇人,侧脸照就挂在老板间墙头,底下是胖子深情写下的“永远怀念,我的慈母”几个大字!

  遭窃的邀请函,原本属于他们中任何一个,而真正到了雾龙牙岛,最终注定登不了岸,将随船回去。那么信封的新主人,便是替代他俩的我和陌生女子,如此算来,留言板上提起的人名,肯定没在指果核昔日的拥有者,贵妇她是在九十年代才刚过世。如此只剩下唯一一个,那就是她!

  然而,这里头有个最难解释的困惑,年份不对!0514住客失踪发生在两年前的1972年,按理说所谓的丽恩.福斯特在那时就已经充当追兵去闯幻日了,怎会与我在邮轮上?

  难道说,我,Krys以及范胖,都被老旧报纸给误导了?实际那人压根就不是她?可这么一来,泡在瀑布底下的质揆钥匙又是谁?我觉得,这次陷入的魔魇与历次都不同,前后我都有记忆,显然就是想帮我理顺其中的奥妙,去揭开尘封疑云!

  随着一声喝彩,酒吧内的人被吸引,一窝蜂拥到了甲板上观望。我却毫无心情,避开人群往回走,瞧见陌生女人趴在船后尾吹风生闷气。我该怎么试探她呢?过于直白的话难以说出口,踏上雾龙牙岛该干什么也一无所知。正踌躇不决时,她回首发现了我,不由挥挥手。

  “我只是觉得自己认识那个妇人。”想了半天,我憋出句话来,伸手掏向口袋。

  “这张脸没人会不认识,只是息影过气了。她们就是这样,风光时什么都不放在眼中,人老珠黄了才急着找个男的嫁出去,这又何必呢。”她依旧望着波涛,自言自语起来:“我后来想了想,也不能怪你,男人嘛,当见到当年的艳星,总会情不自禁。我可没你那么大胆,毕竟偷闯过他们的房间,也不知是否被人查觉,总觉得有些尴尬。”

  手指曲曲折折从内侧口袋取出烟盒,我不由一愣,跟着打开盒盖,从中夹出条狭长金属打火机,不由令我再度一凛。陌生女人见我沉默不语,不由停止抱怨,好奇地看着我。

  “打火机没油了?”她掏出火柴递过来,笑道:“所以我还是喜欢古朴的生活方式。”

  “不,不是,茶花打火机,蓝高卢。难道我?”见她背后正巧是间厕所,我竭力按捺住心脏狂跳,忙不迭地推开她闯将进去,结结巴巴回应:“尿急,你先等等!”

  “这不会是真的,天底下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我不会那么倒霉吧,老天,我快要疯了!”

  当一张湿漉漉的脸出现在斑驳镜子上,我只感到天旋地转,浑身气力像被无形的吸尘器抽去,整个人软塌塌坐倒在地,绝对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倒映在雾气袅绕玻璃上的家伙,是我这辈子最痛恨也最思念的人,马德兰.弗朗索瓦!我那个该被千刀万剐的老爸!害死自己妻子抛弃亲生儿子的无情混帐!

  “你知道我寻了你多久?整整七年!在那无数个日日夜夜,你可曾想过自己曾是某人的丈夫或父亲?我不是小猫小狗,而是活生生的人!你为何做事要那么绝?我过得是什么日子?被人接二连三轰出家门,从胆小怯弱到敢于车站拔刀扎人,多次被送进少年营管教,不停翻墙逃跑,让人揪住头发像条野狗般发泄殴打!连跑来美国也只能靠波多黎各人的偷渡船!你丝毫无愧吗?你怎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儿?”这些曾憋在我心头多年的咒骂,当真正涌到嗓子眼,我反倒开始变得结巴,似乎一下子记不全了,只能靠着几嗓子干嚎,抱头痛哭!

  猛然间,我记起老妈临死前一周那些异常,她长时间默默凝视着我,嘴角抽搐,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当年没心没肺的我,丝毫不愿去细究她在低语什么。其实我听得真切,她是在说,多可怜的小孩,如果没出生该多好?他注定会多灾多难,我却没有能力保护他。

  其实在那时,她已知道马德兰不会再回家,至于黑着灯倒在床头抽泣,多半也并非思念他,而是担心我即将要迎来的巨变。而在这种折磨摧残下,她被恐惧吞噬,走向了人生末路!

  不过,这场魔魇发生的时代是74年3月,如果今天早于十六号,那么他还未与我妈缠手,自然我这个人也是子虚乌有,所以玛德兰在外鬼混倒也合情合理。但是,这场无比真实的噩梦正在揭示出一个现实,我的老爸,曾参与过果核酒店的烂事。那么,他的身份不可能是什么高级土木工程师,而是与暗世界、泛世界以及极暗世界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大盗。没准悬在仓库内的吊环,就是他上门安装的!

  “这是怎么了?你为何坐在地上,哪被伤着了?”陌生女人闻讯转到门前张望,问。

  此刻我不能意气用事,肆无忌惮发泄情绪,被女尸妖法陷入的这场梦境,有其必要合理性,当它发掘出我是名骁鸷,便急于想告诉我些什么。但这种控梦移魂之人,真正的所长是什么?不仅我一无所知,连老戴也是两眼茫茫。

  我正走在了解自己真相的道路之上,也许历经惨伤,才能领悟冥冥之中,上苍对我的启示。想到此,我一骨碌爬起身,心生一计,不由向她摆手,笑道:“地面湿漉滑了一下,起初以为撞到骨头了,痛得叫出声来,不过还好。对了,Leeann,刚才甲板上人们在欢呼什么?”

  “哦,没什么,就是普通的鲸腾,扑出水面罢了。”她狐疑地抬眼看了看我,显得有些吃惊,问:“我不叫这名字,莫非你将我与谁搞错了?像你这样的帅哥,身边总不缺女人的。”

  我当然知道这是个假名,夏洛特Local PD当年调查报告里就指明了这点。不过我在意的是,为何是74年?而不是事发当时的72年这个疑问,不由笑了笑,说:“其实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就在那次山上闲聊中。当时你有些醉意,所以向我倾吐了许多。Leeann,我也喜欢猫,所以当时听得很有感触。”

  “有吗?我怎会为自己编一个陌生名字?如果你觉得好听,就这么叫好了。”

  我所披挂的这具皮囊,带同着他的记忆,让我慢慢回想起数月前的闲聊究竟因何而起。那天记得这个女人的猫死了,因此独自一人悲伤不已,抱着酒瓶哭泣。而我好似刚从那座建筑里出来,正巧撞见她黯然伤神,便走到边上,就这样一直陪坐到日出为止。

  正因为当时她很情绪化,所以谈论的话题又多又杂,但暴露自己假名这件事,却绝无仅有,而是我故意杜撰出来的,就为了碰碰运气。见她正在努力思索,我忙接上下一段,哀叹道:“其实你所说的话,是有着人生哲理的。你痛苦的并不是猫的本身,当然,它占据了伤痛的大部分。真正令你哀伤的,是将它们连贯起来,因此才会谈起对时间的理解,对不对?”

  “是啊,也只有你能理解我,谢谢那天陪我一晚上。你可知道,那只白猫陪伴了我整整十二年,我知道终有一天会失去它,当那天来到,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我感觉这十多年来的一切,都随之消逝了。渐渐地,我会记不起只有它能懂的呼唤,我与它耍着玩时的爱称,统统都会遗忘,我不断对着空气高呼,只是不想迷失自己。多么可怕?换做它是人,我也必将如此。”说着叹着,她缓缓握住我的指尖,脸颊绯红,说:“玛德兰先生,我爱你。”

  我顿觉身后冒出个不存在的林锐正鼓着腮帮肆意嘲笑,又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什么玛德兰滚床单,玛德兰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驴子之类的鬼话,这小子过去总爱拿我爸开荤段子。我朝身后抬起右手比出中指,暗自窃骂:你好不到哪去,起码老子不会对自己二姐神魂颠倒。

  “我已经有心爱的人了,并且很快就将成婚,她叫苏菲。”一个有担当的男子,必须在这种事发生前,及早告知对方。也许真正的玛德兰会乐享其成,而我有自己的原则。

  “没关系,我只是将自己心头所想说出口罢了。”她嘴上虽这么讲,但神情十分尴尬。我见眼前忽然漆黑一片,抬头望去,邮轮已靠岸,码头工人正在底下忙碌,雾龙牙岛到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大致弄清了与她跑来海岛干什么,那就是盗取一件价值连城的金箔羽衣,此物就收藏在岛上豪宅的三楼套房内。

  “等等,金箔羽衣吗?”我举手开始比划,问:“每块都有手掌般大小,且不全是箔片,另有珠链和垂襟。在华饰之上,被镂刻着某种细如发丝的符号或文字,你所指的是不是它?”

  “诶?难道你偷偷翻过我的包?”女人闻讯一惊,不由侧转过身开始检查,取出部奇形怪状的相机,我怀疑那可能是史上最早的数字化作案工具,只是不曾想到74年就已经问世。不论那是什么,总之正在核对,时隔不久她打开后盖取出某个组件抛掷大海,问:“连我自己也没看得那么仔细,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细节的?”

  “这不奇怪,因为我在某处曾见过它,就像你我靠得那么近。”我似乎理出了一部分头绪,只待能听得更多。想着我掐灭烟蒂,问:“丽恩,你直接说,接着咱们要做些什么?”

  “只希望丽恩不是别人的名字。接着就是等待,酒会一结束我们就立即行动,夺走羽衣去岛礁背后的罗密欧点,然后咱们的人会开着汽艇来接应。”她站在船舷眺望远处,当见到大批安保人员在列阵,不由咋舌,便将另一只手提箱提过来,低语道:“迫不得已之下,也只能开杀戒,别太有心理负担。我知道你多愁善感,信笃上苍,危险的事由我来干。”

  “或许根本就到不了那步,见机行事吧,我没料到,你这个旗镜师会那么生猛。”虽然表面含笑,但我听得心惊肉跳,敢情那些金银华饰,就是这么来的。既然它如此重要,为何会在瀑布前挂在手臂化出的树枝上,而没能带进洞窟之中?那种头发丝般的文字,究竟是什么?对现在的她而言,那是之后将会发生的事,而掉入魔魇陷坑的我,实际却来自未来。

  “旗镜师?你是在指我吗?”女人忽然抬眼望定我,说:“你怎会认为我是个旗镜师?那种人早就死绝了,若是存在,怎用得着只身犯险来与翡翠之华作对?你不是玛德兰,他不会知道这些。其实从刚才起你便吞吞吐吐的,连名字都叫错,我就觉得很不对劲!”

  “我确实是玛德兰,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一时半会说不清,别嚷嚷,先登岛再说!”

  女人本想挣扎,见底下工人被惊动,只得由我牵着手满脸狐疑地跟着。我也开始有些糊涂起来。上一秒我人还在淤泥池子前,下一秒就上了这条邮轮。跟着,连年代也差了两年。总不可能是迪姐吧?身边最可疑的就是那具女尸。如若她不是旗镜师,那又是什么?

  “早有人在背后议论你,他们说你是梯子党派进来的卧底,我原本不相信,但仍旧被你的演技骗了!耍弄女人的感情这种事,好玩吗?”她愤恨地低声咒骂,手指开始发力,扣进我的皮肉,说:“现在哪还有什么旗镜师,你若不多此一举根本不会暴露,我的身份是黑水仙!多蒙你抬举,将我拔高到那种程度,真是好笑至极,没想到你竟如此无知。”

  “我明白,受骗的感觉叫人如此厌恶,但你暂时不会将枪口指向我。”我搂了搂她肩头,佯装恩爱缓步前行,说:“是的,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提前暴露自己为妙,与其维持这个身份不被洞悉,机会就可能稍纵即逝,而且我也不愿见你出事。你哪怕杀了自己,也无法干掉我,不然我到不了这里,这就是命格。Leeann,我所愧疚的,正是这点。”

  如果按起先剧本一步步发展下去,夺取金箔羽衣必然成功,否则她无法打破幻日,更没可能成为0514库房肆虐的凶灵。而在这之中,一定是办错了某件事,才导致那个最终结果。

  但我该如何说明?在我还未出生的悠远年代,当时的人们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我敢肯定,以她这种性格,也许连科幻杂志都鲜有翻阅。但身为儿子却要扮演老子,必须沉淀内敛起来,口吻不可失态。我有种预感,也许她能明白过来,总之,也只能试一试了。

  想着,我决定分析利弊,将选择权直接交到她手里,而后再去釐清梯子党是什么,夜宴请的都是什么人,翡翠之华的背景身份?以及暗中指使她闯岛的又是什么邪教组织。总而言之一句话,我确定不了自己,只是介入了玛德兰人生中的一小时,实在是无从说起。

  “Leeann,有件事你没质疑错,我不是玛德兰,但又的确是他。我知道你难以明白,但要说明此事将会是长篇大论。且由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目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吗?”

  “这算个什么商业问题?与死亡的本身有关么?”她轻蔑地昂起头,冲我露齿一笑,问。

  “好吧,既如此索性说得更明白些,如果我是别人的爪牙,混进来与你同行,无非是两种结果。一:扰乱视线让你难以对收藏品下手;二:通知翡翠之华的安保,预先将你控制起来。然而,你感觉到四周有危险的气氛吗?你依旧走在即将成功的大道上。”

  “还有第三种结果,事情办完后再从我手中夺走,对你而言不来得更轻车熟路么?”她取过我手中烟盒,为自己点燃支烟,说:“人哪,一旦信用破产,想再建立可就太难了。”

  说话间,我与她跟着引道的迈入豪宅会场,邮轮上见过的那些旅人,正拿着信函等待被验证。女人回头望向码头,见奇美拉号还泊在岸边没开走,便支开招待生往盥洗室去,想错开与失主相撞的尴尬。我凝了凝神,在门前站下,也同样在思量着对策。

  很快白皙胳臂伸出来拍了拍我肩头,女人在里头喊礼服的拉链卡住了,要我帮忙整理。当走进厕所,一蓬白色粉末扑面而来,我连喊叫都来不及,整个人犹如被注入神经毒素,身子僵硬一头栽倒下去。女人拽着我拖进角落,开始搜查起衣裤口袋,想要搞清我究竟是谁。

  一枚2便士硬币滚将出来,缓缓撞向座便器。此时的我思维正常,只是无法动弹,只得任由女人摆布。

  她寻不到任何可疑,又打包中取出个小玻璃瓶,往我鬓角处涂抹,这时我才觉出有点灼烧感。女人可能误解戴了人皮面具,但我就是如假包换的玛德兰,不论怎么折腾也改变不了这点。约莫两分钟后,我发现自己手指可以活动了,接着是膝盖,人很快坐直了身子。

  “这是怎么回事?你的确是玛德兰,哪怕蛀牙的位置也没错。”她伸手扶我起来,抱着我的脸左右打量,问:“你刚才想说的,那是什么?”

  “真正将我安排进来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你,Leeann.Foster!一个很快将会死去,又不得不穿梭时空,将几十年后才可能形成的机缘,全部押注在我身上的你。”我本就料到毒发时间不会太久,这里是大门口的公厕,随时会有人进来。而且她也不会痛下杀手,想要处理掉尸体实在难于登天。想到此,我整整衣领,叹道:“我其实是玛德兰此刻还不曾有的儿子,约莫再过上一年,才会降生来到这个世上。我的身份,是一名骁鸷!”

  女人嘴角一勾再度露齿微笑,那种饱含杀机却又不失教养的神情,显然在嘲讽我是痴人说梦。也许她不知什么是骁鸷,也许她根本没在听,闪烁的目光游移在四周,又不断停留在我脸上,似乎想问:你要如何证明自己?

  污泥池子前曾留下过我的笔迹,内容是下去了,这说明我不止一次被拖入现在的困境。那么同样的对话,同样的提前暴露,都经历过多次。自然,麻晕在此和介绍彼此,也发生了数遍。以我的谨慎,一定会意识到厕所是个节点。既如此,那么就会留下些特别痕迹。

  适才在被搜身时,我为何会注视着滑落的硬币?按理说,我应该将侧重点放在她移动的双手上。然而,我提前知道自己不会有事,还能兴致盎然地欣赏起这间厕所,这不啻在说明,证据就在咫尺之内。不久后,我注意到皮门背面有滩水渍,便向它走去。女人不知我所为何意,也是步步趋跟,当俯身下去细观,我便见得有三个手指写下的字母T。

  “你赶紧过去看看,硬币朝上的是哪一面?倘若预料得没错,这种事已发生了三次。”

  一切水落石出,二便士就是留下的标记,它展示给我们的正是反面朝上,我没有机会趁她不备去到这么远写字,除非我能让时间静止。事到如今,女人开始将信将疑起来,但仍不肯放下戒心。望着活生生的她,我很难将池中女尸与之联系起来,不仅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而我觉得,你之所以想让我来到雾龙牙岛,定是在识破我骁鸷身份后,临时起意要那么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你知道自己将会遭遇什么吗?我只是个普通人,对那些异端邪说一窍不通,因此也理不清自己实际身份。”我朝她一摊手,无奈地耸耸肩。

  “这些废话别在这里说,不论你是谁,都不太像是普通人。”

  “你以为我想过这种生活?这张脸,这个叫玛德兰的混帐!你没被他骗上床是自己走运,这个老东西在多年后会害死自己的妻子,并任由自己的儿子流落街头!我错就错在一直抱着迷梦,想要找到他。倘若不是因为如此,自然不会去闯什么吕库古阴宅,破解什么所谓的雷音瓮座化舱,老子是被逼无奈上的贼船!”

  恰在此时,心头的返金线无端地颤动了几下,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恐惧掠过,我似乎见到了两双妖冶的眼睛,产生在心电中,又立即不露痕迹地快速消逝!

  不好,我被人窃听了!有两只远在骁鸷实力之上的老妖,同时注意到了我的发泄抱怨!

  这口气还未喘上来,皮门便被人推开,几个安保闯进厕所,打算抖裤裆。我与女人显然是无法待了,只能与他们擦肩而过,迟迟疑疑地走向会场接待处。到了跟前定睛一看,不由暗暗叫苦,秃头男和老艾的影星母亲,就站在跟前,向夜宴会务人员解释邀请函遭窃。

  此刻贵宾全数已进入大厅,门前只剩下我等四人,那些安保很有耐心地听完伉俪抱怨,便让我俩打开信封接受检验。我扫了一眼,Leeann的号码,正是842393!就这样,卡片暴露在四双灼热的目光之下。

  “完了,出师不利,没想到连边都没摸着,就折在了这里!”我将眼一闭,悲叹一声。很快,耳旁传来失主的怒吼,他俩一把夺过信函,气愤不已指着我大叫。

  “就是这个人,在船上故意接近我们,期间我起身离开过十分钟,他肯定利用了这段时间用空信袋掉包了卡片。你们查查宾客名单,立即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真是岂有此理!”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令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本正经的会务人员回答说,他们只认信函不认人,东西在谁手里,谁就可以进去。即便被窃也是自己倒霉。既如此那么对不起,你打哪来还是打哪回。

  就这样,老艾的父母气得难以名状,伴随着高亢怒骂被逐出了豪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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