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ys的手在我肩头撑了一下,扶墙站直身子,蜚髓立即喷涌出来,她早已不见血色的脸,变得更加灰暗。这样的身躯连勉强站立都很困难,何谈要去找羵羊作困兽斗?

  这一切,瞒不过我的眼睛。之前,她也会显露出若有所失,所有生动表情会在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面具,一件雕刻品,冰冷且难以琢磨,虽然清丽依旧,但毫无生气。连续不断的厮杀,让我们与羵羊都大伤元气,比起它们,我们更加虚弱,肢体的残破,令丧妇与她都丧失了行动力。奄奄一息的三人中,只有我还能走能跑,但也没了任何实质性的作为。在这一路,我们经历过恐惧,忌讳以及不幸,肉体上的伤痛反倒是最微不足道的。

  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底深处,都迟早要面临考验,并有着各自设定的凶星恶魔,备受摧残与折磨,要与之奋起搏杀,但与吕库古阴宅时的遭遇相比却截然不同。在那时我们是在懵懂无知中,被拖进一个接着一个漩涡,不论碎颅者还是蛇形怪影,它们也同样是猝不及防,所以彼此的动机是争夺生存权。而这次不同,我们是计划好要结果它们的性命,哪怕被斩得七零八落,羵羊们也不过是在抗争,岂能说它们就是邪恶化身?我等又有何正义可言?

  两只老妖应该不熟臭水沟,下来时未作协商,导致它们被分割在两片水域。丽姬娅距离我们更近,我曾有过念头,集人数优势也许拿得下它。而随着我起身,背后的Krys把持不住平衡踉跄跌倒,我只得将希望寄托于丧妇。

  “只要能抵近到三米范围内,我设法用飞镰缠住它。如果女鬼作出反击,我们就顺势退后,趁它没反应过来时再度擒下。”女招待示意我将她半扇身子捆在背上,同时架起Krys向着丽姬娅过去,气恼道:“都是拜你这个遮遮掩掩的傻妞所赐,我们不得不挑战最高难度。”

  计划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随着脚步游曳,我们逐渐逼近了丽姬娅。它已预感到扑面而来的杀意,如孔雀开屏般将下身化为火山曜石利刃。可真正到了跟前,我方才辩出它为何停在原地的缘故,那是因为污水里爬满了蛇,它们的数量多到像滚涌的鳝鱼,在我们盘踞的这堆垃圾山外,组织成了一道壁垒。水蛇吐着信子,虎视眈眈盯着两妖,纷纷爬上青石砖,开始向丽姬娅扑去。它慌忙收了神通,将身一缩,完全隐入了石壁的阴影里。

  丧妇发一声喊,撩动飞镰追袭它,可惜老妖退得太快,刀刃只将破墙斩得火花迸溅。而在狂舞中,乱刀落在了蛇躯上,它们却像水波般忽而散开忽而聚拢,丝毫伤不得分毫。很快蛇群也将我们判断为威胁,开始分道扑来,我们只得步步后退,再度被逼回垃圾山上。

  “这却是奇了,难道它们也是妖物?”我在周身上下乱摸,翻出最后一颗盐弹掷出,糙盐粒在蛇群中央炸开,它们纷纷窜到水下,待到硝烟散去,又重新聚集,将小山围得铁桶一般,吐信声立即变得嘈杂起来,活像耳旁飞着一大群蚊子。

  “你别再继续刺激它们,那样于事无补,想来或许是其他原因。”Krys牵着我坐靠墙头,保持身形不动,道:“我曾听人说,蛇鼠蝼蚁在土下作穴,时常会将尸骨钻得千疮百孔,所以妖魂特别忌惮它们,又无计可施。既然羵羊也是土下之鬼,也许是这个缘故。”

  “我不那么认为,可能丽姬娅特别害怕毒蛇。”我耸耸肩,想起一件事来,说。

  几天前,走在午后的土道间,军医向我描述过同感会收集到的东西。其中有副蜡笔画,画上两个小人倒在草地间,中央有条淌血的草绳。在那时没人能明白拙劣的图画想表达什么,现在再去想,绳索怎会流血?它没准就是蛇蟒。这副画是在记录某件有意义的事,两个小孩拿石头砸死了蛇,自己也同时被吓晕了过去。这就是俗语说的,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

  “如果这不是误判,毒蛇反倒是件利好。”我凝了凝神,指着漂浮在臭水里的各种板材,要她俩随我绕一个大迂回,转到丽姬娅侧面,再来设法图它。

  “不,我最怕的就是蛇!”Krys不待听完,急急摆手,道:“万一是你的误判呢?还是安生些吧,我们过不去,它们也靠不上来,容我些时间好好想一下。”

  “诶?你怕蛇?”记得在黑枫隧道里,Krys顺手捞起菜蛇端在指尖把玩,并跟我解说要如何来甄别蛇有没有毒,感到腻了就捏住头尾抽死,顺手丢了。手法之残忍,显然是做惯杀生这种事的。我方才记起眼前的她并不是Krys,而是个素未谋面的老前。

  “那么你呢?怕不怕蛇?”我只得将目光投向丧妇,问。她没有正面作答,而是不停摇头,喃喃自语说一两条的话倒还能应付,现在爬得满地都是,再无所谓也会心有余悸。

  “这样就成了个死局了,难不成要被它们困死在此么?”我故作姿态地顿顿足,不敢只身犯险,只得坐回原地,搓揉着脸开始了连绵不绝的抽烟。

  “不,这种困局不会持续多久,它们也同样在预谋,想要找寻某种方式破除蛇困。”Krys打兜里掏出迪姐捡来的那只戒指,正端在手中把玩,忽然感觉有人支起她的下巴,不由扭头看我,问:“怎么了?”

  “你记忆中的那个我,是个怎样的人?”我咧嘴朝她一笑,伸手接过戒指,问。

  “为何忽然想起问这些?”Krys显得有些迷茫,说:“还是将精力投诸眼前吧。”

  “因为我想知道。我受你这张脸的影响,很难将你想成是Krys之外的别人,而你又是我其他时空线里的妻子。这一路走来,我被你当儿子般训斥,丝毫亲近不了,这点令我特别不爽。然而,咱们这档子破事干完,或者不久后我被羵羊狠狠干掉,那么此生恐怕也就永别了,或多或少总会感到有些遗憾。”我递给她一支烟,问:“你也说过,我只能问你过去的事。那么,趁着还有时间,我想了解些自己不知道的事,例如你与另一个我的过去,以及你又是如何逃出异世界的。”

  “抱歉。我从未说过自己身陷在你所说的口袋宇宙里,因此无从谈起。”

  “这什么意思?”我与露娜面面相觑,一时恍然起来,问:“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大概在几年前,我时常会做噩梦,梦见自己出现在一片离奇的幻境里,那里是漆黑的大海和泛红的天空,我站在爬满螃蟹的沙滩上,最终去到了一座大雪纷飞的住宅群。起初我没当回事,但后来情况变得越来越糟。只要睡下,我自然而然会做这个梦,并且它是有连贯性的,所以久而久之患上了神经衰弱,之后去看了心理医生。他们也没能找到原因。”

  “我从没听过这么古怪的事。”丧妇翻了翻白眼,讥讽道:“换句话说,其实你不曾遇见过我,是吗?而之前的一切,全都是你装出来的?那你到底是谁?”

  “也可以这么说。最后医师建议用催眠来寻找原因,才慢慢将这个破碎之梦拼凑起来,潜伏在暗影之下的你,还有另一个年轻的我,纷纷变得具象化。他们的结论是,这并不是单纯的噩梦,而是一段失落的记忆。”她斜视着我,苦笑起来,道:“至于你,真相也许很残酷。事实上,你并不曾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也从没有共同生活过,你只是梦中的主线人物。”

  “搞了半天,我只是你癔症中被虚构出来的?”我哀叹一声,又为自己点起支烟,问:“如果这是部拙劣的科幻电影,我尚可整理出蛛丝马迹。但有一点不论如何也回避不了,那就是你怎么来解释圣埃尔摩之火和真空血爆呢?这些都是小苍兰的招牌绝学。”

  “在我的世界里,本是个小有名气的演员,因为接连发生事端,所以情绪影响了日常。剧组打算将我除名时,引起了一个人注意。他既是畅销书作家又是该片的导演,当获悉我的遭遇后,展现出极大兴趣,便问我说,为何不去找找原因呢?咱们可以从身边开始查起。所以我延循梦中经历,去走了几个地方,发现真实人物与梦中状况一致,不由惊呆在当场。所以他觉得这件事变得越来越有趣,打算将我的奇遇撰写成剧本。”

  “这不是好事么?然后呢?”我和丧妇听得很投入,不由催着她继续,问。

  “最初的调查,只是几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只是离住家比较近,因为起先我俩只是在假设,从未想过要继续深入发掘。也因为这种调查,犹如打开了潘多拉魔匣,开始变得越来越危险。我发现被人尾随,家里遭人盗窃,以及常有人发来死亡威胁的邮件。半年之后,这个导演遭人毒杀,我也从此开始过起东躲西藏的动荡生活,灾难就是这么开启的。”她咬着下唇,神情变得肃穆,说:“到那一刻,再做任何补救都已经晚了,所以有一次被人追赶跑进死胡同,我抱着侥幸的心理,将噩梦中烂熟的那套演练一遍,结果却逐一成真。所以,你问的问题,我不知要如何解释,也许圣火和血爆就是我天生俱有的吧。”

  “那你是怎么成为陀具罗的?算了,我知道你无法透露这些,可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起初我不信邪,觉得就是纯粹的梦,但随后的经历,逐渐都与它联系了起来,所以才觉出,那可能真实发生过,是被刻意隐藏的记忆。每当清晨醒来,泪水已浸透枕巾,我在噩梦里体验着不断轮迴的生死离别,看着你们粉身碎骨,看着另一个我在绝望哭泣,却无能为力。Besson,你是我梦中的主角,也因你的缘故,所以我才踏上想要找出原委的险途,就这样,我花了许多年功夫,在他人帮助下学会了踩着星光跳跃。当见到睡莲后,睁开清澈的双目,那个神秘的你,活生生的你,果真气息平稳地躺在我身旁,真不敢相信!”

  “躺在身边?”我瞪大了双眼,叫道:“你最早附足Krys时,是我喝醉的那一晚么?”

  “也许吧,我不记得了。陀具罗的视野里,是没有时间前后的,那是一个个抽象的网格,我挑选自己感兴趣的内容而填入。当见你躺在身边,我激动得难以名状,就。。。”

  “我就知道,哪会那么简单,其实我早都预感到了!你丫真是陷我于不仁不义,往后我要如何面对林锐和Krys?你怎能随意摆弄别人的身子?我真是被你害惨了!”我使劲将烟蒂往墙根一掐,被她气得嘴角哆嗦,道:“不论你用什么方式,都得给Krys一个交待。”

  “在时间潮汐中佯淌,各种事端会随着历程发生惊天动地的改变。就像你冲击雾龙牙岛,可曾想过会给Dixie带来噩运?你在初见她时,可曾想过后来会走到一起?再多的话我不能继续了。Besson,我出现在此,固然有自己的私欲,但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印象中的小苍兰,是个纯正,并很有个性的好女孩,而你的行为,实在令人不齿!”见我气得浑身哆嗦,丧妇接过话茬,道:“即便理由再充足,也该顾虑到寻常人的感受。冲着你的口吻,也不年轻了吧,没准比我还老。没有好的环境,女人真是越活越厚颜无耻。”

  “这种事只有经历过,才有发言权。我知你借题发挥又想提弥利耶,反正你本就恨她。不过,我与她是彻彻底底完全不同的人!”露娜的无心快语,不知是触到了她哪根心弦,Krys双眼一红,如断线项链般淌下泪来。她呜咽了一阵,用力握住我的手,叹道:“我已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我不停在经历着一场场蚀骨情深的爱恋,我知道你们每个人的最终命运。但这份感情太凝重了,我无法轻易放下并对自己说,任其发展好了,人有天命祸福无端。”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血流如注的手被她捏得生疼,我浑身一激灵,用力抽了出来,说:“在我看来,一切已是覆水难收,打从我走进该死的吕库古阴宅那刻起。”

  “我知你因为这些琐事会越发厌恶我,但后来一想,这样也未尝不可。Besson,我希望你恨我,只有那样,当我离开这具躯壳才可能变得轻松,一种做完恶后的舒畅。但你今后会后悔,后悔在你有机会时,任何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对我说。有关我以及你们兰开斯特们,都需要找寻真相,去撕破异世界的迷雾吧,将另一个身陷在吕库古山庄的我带回真实世界。只有那样,我才可能变得完整,你们也能避免悲剧发生,让一切重新回到最初的原点。”

  “算了,一切就让它随风而去,至于答案,我素来就不怎么关心。唱首曲子吧,就是你与林锐在水洞对坐时总唱的歌。”听着这些话,我也感到阵阵揪心,不由扶紧她的肩。

  “南海姑娘么?”她感到很突然,但也不细较,努力定了定神,开始哼唱起来。

  “椰风挑动银浪,夕阳躲云偷看,看见金色的海滩上,独坐一位美丽的姑娘。眼睛星样灿烂,眉似新月弯弯,穿着一件红色的纱笼,红得像她嘴上的槟榔。她在轻叹,叹那无情郎,想到泪汪汪,湿了红色纱笼白衣裳。”悠扬的歌声随着低泣,戛然而止,她再也唱不下去了。

  曲风咿咿呀呀在脑海中回荡,虽不懂吟唱的是何含意,但数月前的落寞感已袭遍全身。哪怕她不再继续,我仍然沉浸在遐想中。不容置疑,这是首好歌,足以令人记录下来,往后闲暇的傍晚,微风吹拂脸庞时,再来回味。小苍兰是个历经沧桑的人,所承受的压力难以想象,我不该过于逼她,毕竟她也是我的亲人之一。将手从防刺服中抽出,我睁开了眼眸。

  不开眼不要紧,一放亮罩子,我深感不安起来。不知由何时起,两只羵羊不见了踪影,消失在水域尽头。除它俩之外,周遭的臭水沟地貌也发生了变化,困住我们的蛇群悄悄撤了围,此刻正东一群西一堆地,爬游在污水里或青石砖上,将原本阻隔老妖的走道空了出来。而在垃圾山背面,约莫六、七米远的墙根,无端多出条岔道,并亮着灯光。贴墙摆放着木箱,里头堆着鞣过的皮革,几袋钉子,以及涂着白漆的鞋帮。

  “光听着你俩拌嘴,一恍惚没注意,怎么地点变了?这里又究竟是哪?”当眼神最好的丧妇见到这幕,不由呆若木鸡。漆黑中她的半妖罩子闪闪发光,充满了各种疑虑。

  “难道是其他地段的水渠?反正污泥池子不论怎么看,角度位置都差不多。”

  “不,这里还是原来的地点,你们来看,前后的承重墙位置没有任何变化。”比起她俩,我却显得很镇定,因为同样的事在阁楼已发生过多次。一座空屋瞬间被杂物填得满满,只能说是年代上的不同。那么臭水沟也是同样,这里被人开凿或被人封堵,从而产生了差异。

  “何以为证?你说是就是么?”两个女流却显得惊惶失措,不待我说完便质问起来。

  “外形被改观的话,仍可以从其他迹象去推敲细节。你们听,是不是有微弱的走针声?还记得刚才敲响过十二下钟声么?是的,杂音都来自同一座自鸣钟。”我将丧妇驮上背,扶着Krys开始向前进发,道:“趁着羵羊们撤围,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转到岔道里,我们很快见到了装土方的编织袋,铁手架,以及塑料布背面的照明灯。很明显,有人打通了壁墙在此修了出口,一道新安不久但已是油腻斑驳的破门横陈在面前。伸手去推它是虚掩的,其背后有道往上攀伸的木制梯道,似乎连接着另一座楼房地下室。

  “你用妖眼好好看下,黑暗尽头是否存在威胁?”我不敢轻易冒进,问背上的丧妇说。

  不过露娜却说,她只能窥透暗影,却无法做到像林锐那样洞悉石墙背面,将所有潜藏的细节预先甄别一遍。Krys打自己破麻裙里掏出白瓷公鸡,说这是她仅剩的最后一只熟爪,可以靠它来找寻踪迹。我搁下丧妇快步爬上阶梯,来到转角口预备摔时,却被侧墙口摆放的一台东西所吸引,朝着它慢慢靠上前去,摩挲了起来。

  俩人见我窜上楼后没了声息,变得焦躁起来,相互扶持着爬上楼板,瞧见我正蹲在一旁摆弄着物件,不由愣了愣,问:“这就是你所说的那座自鸣钟么?原来就摆在道口这么近!”

  “我见过这台钟,”爬起身后,我指着它,道:“那么这里是哪,我大概已知道了。”

  几小时前,我在兔子的安排下,坐在第二支点树下,开始了首度的入弧。魔魇里寄居在英格拉姆的记忆中,分别走了许多地点。其中一场梦境中,曾到过一户人家,或者说是个破败的作坊。这台被烟熏黑的自鸣钟,就摆在某个墙角,安静地走着针。那是个花白头发的黑人老汉,与平头男是至交,陋室内就摆放着皮革,以及鞋帮,很显然那家伙是个制鞋匠。

  眼下,堆砌在阶梯下的木箱,以及这台被清出屋丢弃的钟,皆指明我们继续深入,将直抵老汉的工作室,这又是个不同时期的把戏,而搞出这套魇术之人,必是英格拉姆无疑。这家伙很可能是在被尖椒泡气浪轰出窗外后,寻找其他方式,打它老友的旧居找到入口。

  “我不明白,既然它才是造成两只羵羊尸骨分离的元凶,却又为何屡屡阻挠我的脚步呢?”我捏紧手中的熟爪,推开边侧的朽门,边走边说:“这老妖显得特别奇怪,不论怎么对付都干不掉,也不主动袭击,只是一味死死纠缠。以你俩之见,它会是什么东西?”

  “诶,这事别问我,我只是个引灯的镂属,没有博尔顿那么博学,怎知它的来历。”丧妇朝我一摆手,思揣道:“既然伤不了它,那多半就像你们在欧石竹街的遭遇,它不具形体,尸骨在其他地方,只是靠意念化出的虚灵,因此击而不溃,等于是同空气作战。”

  “法国人萨特曾说,在人类族群的社会里,自己存在的意义将交由他人的注视来决定。站在聚光灯下,四周全是关注自己的人,连日常起居都被他人津津乐道,人会变得很愉快,总而言之,受人关注将决定这个人在世间的成就、价值以及其他。但也有些低调的人,不喜欢被人注意,例如你们暗世界就是。甚至还有些低欲望之人,会主动逃避社会,始终让自己不被别人发现。”Krys的目光一一扫过丧妇与我,说:“很显然,英格拉姆就是那种人。”

  “你已判断出那是何物了么?”丧妇避开她火辣辣的目光,不由侧过脸去,问。

  “你刚才提到了某条街某些虚灵,让人不由生疑,毕竟我不知那件事的起因。英格拉姆虽选择避世,但他在世间,最低限度仍希望被一个人注意,她就是丽姬娅。这也是他的怨恨起源。那种性格之人,死后再无他事干扰,那么执念会呈几何级数增加,变得越来越强烈,最终会形成罕见的妖魂,那种东西叫做灵獒。”Krys将目光移到我脸上,笑了:“灵獒灵獒,顾名思义,就是兼具灵性的突獒,它会忠心耿耿地为自己主人蠲除所有威胁,或掩护他逃跑。英格拉姆不来袭击你,是因他办不到,倘若在他沦世的那片沉湖,你将必死无疑。”

  我听得满头雾水,刚想问她怎会不知道欧石竹街那晚的大战,就被Krys催着前面带路。她认为倘若自己判断无误,那么现在的处境会很危险,羵羊们并不是自己等得不耐烦黯然离场,而是感应到附近有另一股力量的协助,相机去找寻漏洞潜伏了下来。

  “灵獒是种很不寻常的东西,它在其他老妖眼中是隐形的,犹如人瞧不见素魂那般。我问你,在阁楼它堵你时,两只羵羊是否身在他处,感受不到你的气息?那是因为你被它挟裹也一块变得不存在了。”Krys警惕地环顾狭窄楼道,说:“英格拉姆一定会想方设法周全丽姬娅干掉我们,所以会不断跳跃时间片段,为它们谋利。没料到我们竟会招惹上这么厉害的妖群,那头目率领着几十号人只需对付一只,而千斤重担全压在我们仨孱弱的身躯上。”

  说话间,我们来到了阶梯的尽头,一扇铁门前,伸手去推依旧虚掩着,背后的室内漆黑如墨,只在远处单间里有绿豆般的微弱光芒。这鬼地方不论壁角的霉斑,还是墙头贴着的影星画片,都是我在魔魇里曾到过的鞋铺,只是不知为何,变得空空荡荡,许多机台以及家具已被人挪走了。唯一不变的是,破屋中央的饭桌仍在,上面摆着一箱走私的潘趣莴苣酒。

  进还是不进?摆在面前的选择发人深思,既然此地是灵獒新开辟的秘境,无疑就是引诱我们上钩的陷阱。而若是按原路回去,便只得坐困阴湿的臭水沟里。我仗着自己熟悉地理,让她俩先停在道口,自己摸索着过去,很快越过这段黑沉沉大屋,来到了饭桌前,只见发出光亮的是盏烛灯,不断被外界渗入的冷风吹得摇摇欲熄。

  这间破屋仅剩的器具,都贴着封条,有块待售或者招租的木牌甩在杂物堆里。很显然,花白头发的鞋匠是搬家了,这里已成了座无人居住的破巢。我倚靠门框,将手中的白瓷公鸡掷出,一蓬浓烈的灰烟腾起,在满地碎纸屑间行出两排鸡爪印子。它们将整间屋企逛了个遍,又纷纷回到原处。这亦表明,鞋铺内没有猫腻,任何诡道险恶都没布下。

  我刚想回首让她俩放心大胆地进来,忽见得鸡爪又开始了移动,与此同时闻听四下里传来数声老鼠叫,余光中一团圣埃尔摩巨大光弧亮起。身后的铁门被轰然拍下!再去推已是牢不可开。熟爪的印痕穿透门隙,全数钻进了那间漆黑的大屋!

  “中计了!这果然就是别人精心布下的绝地。”我感到阵阵眩晕冲脑,不由冲着门的方向大喊,但那里仿佛成了另一个空间,什么声息都传不进来!

  想摆脱羵羊的心枷方镜,只能击破它们,Krys曾无奈的叹息。若这是唯一途径,现在时间上已来不及了,继续瞎耽误下去,哪怕经验再老道,她俩也会遭到不测。我拉不开这道门,即便侥幸回去,也是毫无作为。就在我急得手足无措之际,破屋墙头慢慢渗出一滩尿斑,那是个跪坐着的人形!仅仅只有几秒,它开始变得丰满,大有越墙而下的架势!

  完了,两只羵羊早有定计,它们做了分工,将这唯一的走道切断,只待前后夹击,就能将我们分割包围并一网打尽。我需要变计,需要找寻一个像英格拉姆那样的帮手来扭转乾坤,可机会又在哪?数秒之后,黑袍老妖半扇身子从墙体滑出,它在短短几十分钟内,又长出颗畸形的小脑袋,此刻正用一只血红独眼扫视着我,发出它独有的磨牙声。

  “不管行不行,看来也只有铤而走险了!”我咬咬牙,将身一侧,避开袭来的阴爪与黑袍擦肩而过,窜上下到此屋的楼梯,发了疯般逃将出去。在以往的魔魇里,我记得这间鞋铺位置,它地处整片小商品街的东端,与人工河仅仅几墙之隔。那么,我唯一能寻到的助手,就是比起羵羊更致命的黑阶士和拾骨人,倘若他们仍在街心花园,那么就能迎来转机。

  一脚踹开朽烂破门,我果然身处走巷的尾端,更多被清理出来的杂物,堆在墙根下。天空依旧泛着薄光,仍然是傍晚时分。在这片街区的一角,有个被人围起来的空地,显然在不久前刚出过事。出了巷口张望,街心花园就在眼前,那枯槁乏味的神甫已走得不见踪影,胖子仍逗留在河畔前。恰在此时,面前掠过两条熟悉的身影,那正是花白头发的鞋匠,蜷缩着脖子站在某片屋檐下,他缺了半颗脑袋,浑身血迹斑斑,正与平头男面无表情地待在一起。

  “诶?难道此人也死了?好像被什么砸掉了半颗脑袋呢。”英格拉姆瞧见老对手,脸上再度挂起古怪的笑容,那种神情似乎在说,咱俩又见面了。不过,当两条妖魂发现我没有径直向他们过去,而是扑向水岸,不由彼此相顾,站起身尾随着我跟来。

  十多秒后,我气喘吁吁地来到胖子的身后,此人正叉着腰眺望瑰色的晚霞,感到有异不仅扭过脸来。他擎着手使劲挠了挠肥头,慈眉善目地问:“我最讨厌夏日,浑身汗流浃背的,痒得要命。我说哥们,你能不能请我剃个头?吹洗一下凉快凉快呢?”

  “剃头?”我感到莫名其妙,方才记起Krys对他的描述,说:“请十次也无所谓。”

  “真是有趣,这种事正常人听完都会过遍脑,你这只生灵倒好,想也不想就应承了下来。”拾骨人安静地听完,立即收拢起笑容,板起脸厉声喝道:“好极了,好极了,别人尤避不及,你偏要自寻绝路,那么我就送你上西天,同去,同去!”

  说话间,胖子浑身的皮肉如开了沸般蔓起燎泡,很快覆盖了面目。我知其厉害,不待他说完废话,忙扭转身望着来路没命奔逃。很快这座肉山在原地炸了,皮脂血骨间慢慢浮现出条油污般的漆黑,那仿佛是个虚妄的影子。它是个穿着绿色袍子,脸带铁面具,长发如钢针,浑身盘着毒蛇的,不比骷髅多几两肉的枯瘦女妖!

  “杀了他,杀了他!”邪恶气息扑面袭来,瞬间将四周喷腾的血污冻结成霜,柏沙莎嚎叫一声,快如闪电紧追而来!我急速绕进拐口,花白头发老汉与平头男正阔步走来。我暗自叫了声好,当冲到它们面前时,一个侧身腾空翻掠过俩人头顶,落地后滚爬着翻进陋巷。

  比起老汉,灵獒要机敏得多,它已从种种迹象中悟出,将有难以应付的凶星杀到。因此攀住电线杆,像只猴子般窜上对面楼房的屋瓦,踮着脚逃得不知去向。剩下的鞋匠仍呆立原地,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就迎面撞上蛇形妖妇。梦靥之神视它为无物,甚至不待减速,一下穿透素魂身躯,它连声呜咽也不及发出,便被冲破成一片黑雾,化为煤粒般的陈垢洒落在地。

  我慌不择路地闯进破门,因缺失手臂把持不住平衡,像只葫芦般滚落作坊。抬起头便见到地上布满潮湿墙灰,并一路延伸去了陋室背后。紧闭的破门被撞塌,黑袍进入了阶梯深处。它顺手带上门,这导致原本逗留梯道的露娜与Krys,现在是什么情况,已不得而知。

  我不曾料到两妖行动如此迅捷,招惹柏沙莎却又导致自己被困绝境,正待退后几步打算撞开破门时,黑暗中忽然探出两条胳臂,猛地抱住我大腿,我不由大惊,忙急着抽脚出来。

  “是我,”一张蓬头垢面的脸探出黑暗,那是丧妇,她朝我连连摆手,说:“别白费劲了,见情势危急,门是她自己锁上的。适才你干嘛去了?我俩以为你独自跑了。”

  “我,”我拧着她半拉身子重新潜回暗影,做了个噤声,道:“别再问了,希望那东西眼神不好,将我俩漏看而追进梯道里,只要能弄开铁门,咱俩再设法。。。”

  “你,你究竟干了什么?”恰在此时,门对面钝音频响,传来Krys声嘶力竭的呼叫:“你怎能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居然引来了拾骨人,我的一切都被你搞砸了,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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