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我的花语,是永恒之爱与绝不变心之人。她说过去彼岸花送她这个名字时,是在花圃门前投币决定的,不曾想一语成谶。她貌似荒淫无度,对男女来之不拒,本性却很忠贞,很少有人像她那样,对最初的感情锲而不舍。我问她这是怎样的情愫?紫眼狐狸答,她一辈子都想将许多事办好,结果却大多适得其反。相爱之人眼中的对方,落入的总是最美一面。

  这种形容通俗易懂,正如此刻的我,眼中偷瞟的她。从正面去看,贼婆娘无疑是个美女。然而只要她脱去外套,露出光溜溜的侧身,你再撇上一眼,莫不感到触目惊心。

  由勿忘我的左肩,一直延伸到臀部,有一大片高度烧伤的皮肉,以及无计其数的刀伤。各种蚯蚓或蜈蚣般外形的新疤旧痕,让整个背部变得极度丑陋,并揭示出她曾面对过的强敌有多凶残。因这个缘故,被我戏称叫半屁股大姐,勿忘我每每听见都很不爽。虽说如此,但这张可怕脊背,不论是沉醉温柔乡,还是遭到殴打恐吓时,都能带给我无穷美感。

  我曾建议她去纹身,一来可以展露其自傲的男儿血胆,二来可以掩盖瑕疵,但都被她拒绝。弥利耶说职业刺客讲究低调,最忌讳在醒目部位落下标志,那么做无疑是插标卖首。

  过去她总以有个美满的家庭婉拒与我们同行,甚至有一次林锐被她打得实在受不了,愤然说自己出了阴宅就去勾引她老公,要让她家破人亡。结果为了这事据说又被狠狠地修理了一顿。其实早在那时她已神经失常了,在哄骗别人的同时也让自己深信不疑。但那真的是胡编滥造么?我却不那么认为,也许在其他平行空间里,当真会有一个归宿之地,被叫做家的地方属于勿忘我。那种谎言,就是真实的谎言,留存比揭穿更好。

  从绿城至布莱克斯堡这一小时车程中,贼婆娘始终萎靡不振地缩在座椅上,时而放声大哭,时而哈哈大笑,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远远见得警灯闪烁在前方山麓下,正迎面而来,我觉得再照这么下去,一定会招来麻烦。刚想喝斥时她忽然止住了哭闹。

  “靠边停!”贼婆娘高声大喝,独自跳下车在荒地间漫步。我向擦肩而过的警车颔首致意,看着他们渐渐远去,这才倚在窗前失神地望着她。

  “既然小女已将名字送人,那就得重新给他再取一个,总不能两个妞都叫小苍兰吧,你说对不对?另外也得给你取个名。”她注视着远处帕蓝山浸信会的荒树林,扭头冲我跳脚道:“喂,你别扶着老二站在那里美滋滋抽烟了,赶紧过来帮我一起想,真是被你气死。”

  我刚想说你别太过份好不好,她脸上多云转晴已有了主意,勿忘我眼中闪烁着星光,走上前来捣了我一拳,道:“有了,你不是曾说想当一只展翅高飞无拘无束的小鸟么,那就叫天堂鸟好了。小女还有Krys,该叫什么好呢?这需要慎重,别与人搞重名了。”

  “不必,你也管得太宽了,真要取名也是我俩自己来决定,十年后的艾卡和安娜都有着自己的花名,一个叫天竺菊,一个叫醉蝶花,咱们继承她俩的就好。”

  她打怀里翻出破皮夹,找出一长串纸条查阅,点点头说可以,这两个花名暂时都空着,至于Krys,就叫蓝花楹算了,总之我不能再反对了。当做完这件事,勿忘我显得如释重负,向我解释起獍行们取名的学问来。每个弥利耶女郎只能拥有一个花名,相互间不能重复,如果战死了或脱离组织跑了,那么这个名字将被划去,永远不能再启用。正因为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所以才需特别谨慎。如果狼穴不曾被人端了,按传统应在一周内,上呈踏星者过目,由他老人家定夺,就能拿取属于自己的朝露和安贡灰,那是十分庄严的仪式。

  “既然都已分崩离析了,还那么讲究做什么?人家亚弥尔全以水果和鸟类取名。”

  “正因是这种微妙时刻,我们才需更加讲究。那些人都是野路子,名不正言不顺,而咱们则代表着正统。”她跳上车,与我换了个座,开始扬风抽烟,说:“叫人感到讽刺的是,曾经的我不喜欢条条框框,总想打破一切,在弥利耶里最不守序,现在却反倒变得保守起来。”

  接着,她开始连绵不绝吹嘘起自己的战绩,例如怎么伏击公羊,去自由宪兵地头放火,故意挑拨别人派别间争斗等等,说到兴起脸上邪光四射。总之我问她的每个问题,得到的总是“怎么会呢?你怎么那么笨呢?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之类否定的回答。

  你无法理解一个精神病人的思维境界,她们那种高度你是永远去不到的。譬如说那些最可能被她斩杀的家伙,结果却全都活着。而与她无冤无仇的无辜市民,往往成了她的目标。

  “最初伤害你的四个肯尼同班同学,他们后来又怎样了?”好比说这句,我在头脑中架构起他们悲惨的结局,不免觉得那会是既暴虐又香艳,不免想听她说道说道。

  “早就结婚生子了吧!我们有十多年没再联系了,他们都住在西雅图。”她神态闲然地抽着烟,笑道:“你不会以为我去找他们麻烦了吧?当然没有,他们和肯尼都是要好的朋友,而且肯尼当初的债务也大多是他们代为偿还的。与谁睡不是睡,再说我也挺喜欢他们。”

  “你怎会那么变态?那我倒要问你了,野营青年惹你什么了?你该杀的不杀,却袭击无辜路人,这又是为什么?”面对这样性格扭曲的人,我除了惊叹,已是彻底无语。

  “兔子不吃窝边草啊,你连这都不懂么?自己的生活圈朋友圈是绝不能打主意的,每个弥利耶对外都有一份职业,像花店老板,超市收银,公司白领什么的。如果你实在痛恨某个人,那就换工作别与他撞在一起。人们不是常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么?你也总去靶场打枪吧?我们也同样,需要去寻找靶场。那么就对不起了,合该你走霉运,恰巧又遇上我。”

  原来道理是这么简单,我终于找到了生存法则,那就是在生活中努力成为她的熟人,哪怕再遭嫌弃也得死皮赖脸纠缠不放,让她身边人都知晓你的存在,如此就可以保命了。

  看来把妹真是门博大精深的学问,难怪林锐经她教导下,前后有了如此大的反差,以至于让每个暗世界菁英不论男女都对其痴迷不已。正因紫眼狐狸身是女儿身心是男儿心,两者并存一体,才那么懂得迷惑他人。我觉得哪怕泡不上她,也得令其成为生活中的良师益友。

  接着,勿忘我开始更加详尽地给我介绍起弥利耶们的历史。早期獍行其实是等级森严的男权社会,他们是活动于东伊朗地区的一支团体,叫做红月。先后经历十字军东征,蒙古远征等重大地区板块战火席卷,不得已才逃亡希腊,并向拜占庭皇帝买下了岛礁。

  由于男性刺客大部死于战火,残存的邪教成员所剩无几,初代踏星者将自己姬妾们训练成军,以他最宠幸的美人名字替红月更名,所以弥利耶的原意就是教主之妻,并维持了一个多世纪。而在法布利诺圣战中昌盛起来后,需要用到的人手也越来越多,这才解除了限制。往后只要是被选中的獍行,要进行一场性仪式,并在身上落下纹印,宣誓自己一切归属教主。

  曾经一度,弥利耶与铁布利希通好,魅者常会被借用过去,对懂得眠垄术的囚犯进行审讯。这对于高度男权社会架构的地下世界成员而言,是种莫大的羞辱,哪怕再顽固再凶狠的人,无需用刑也会立即招供,以免落下被女人拷打的污点。所以长久累积下来的仇恨,在应布罗斯陷落后,獍行立即被妖魔化。暗世界的人时常说,獍行平日里以姐妹相称,却又如情人般缠绵,既邪恶又荒淫,与当今这个邪典社会价值观相同,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那万一是奇丑无比的母猪,踏星者也得勉为其难么?幸亏他死的早,不然你就被邪教教主糟蹋成新娘了。可这么一来,你这种追求传统性的弥利耶岂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么?至少缺了一场仪式,中世纪真是害人不浅哪。要是我当帮主,就废除这一条。对了,你打算怎么搞突击训练?也将我们变得同你一样嗜杀?可老子与林锐都是和善之人。”

  “原本我并没考虑过你,只是将你去凑一个数罢了。不过既然预言里那么言之凿凿,或许就是天意吧。”她将方向盘拨转,跑车离开了大道,穿行在一片民宅丛中,久而久之我瞧出端倪,这条路好像是通向派恩维尔的,不由问她是否醉得不行,她却说目的地到了。

  “你不是让我挑地方回果核酒店么?我没脸再见Dixie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去你妈的,你这算是赖上我了?老娘还得给你把屎把尿啊?过些天你玩自己去吧。”勿忘我丽眼一瞪,道:“接下来你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再也见不到她,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不论我想或不想,有多么不舍,抑或是对剩下五个小时的黑夜有多大瑰色期盼,红色跑车都毫无悬念的,在派恩维尔灰色别墅区对面的公车站停下,胸怀天下计的勿忘我一脚将我蹬到大街上,自己吹着难听的口哨扬长而去。

  “就算见了面,我又该说什么好呢?”脑海中迪姐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我独自哀叹。自打石峡大战结束她匆匆离去,找夜光璀璨兑换生钻对我不闻不问,始终感到有些愧疚,竟不打一声招呼独自回了北卡,连日来也是杳无音讯。那栋灰绿屋顶的宅子逐渐出现在眼前,而到了近处再详端,整间屋居然全黑着,连门灯也关着,这亦表明她根本不在家。

  “万恶的贼婆娘,只管载人来自己却跑了,这种时辰我连辆出租车都喊不到。”电子表显示的时间为午夜两点,这种大晚上按说她早就归家了,难不成也与我那样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么?正在哪个酒吧里与人调情厮混?我顿时感到无比虚弱,在街对面的树荫底下坐下。

  默然之中,我将勿忘我所说的每句话与她以往言行对照起来分析,先前种种无法理解的行为都变得容易解释起来。这个残暴女人不是强势,而是将自己当成了男性,所以才会对弱小的我们呼来喝去。同时混乱的成长经历,造成她神经分裂,又有些CSBD障碍特征,所以逮谁都搂搂抱抱,给人放荡之感。拳王、魂镰包括小老汉,都无比讨厌她,过去我以为是她犯下太多杀戮,现在看来,或许是暗世界特有的男权帝国意识形态在作祟。

  就这般胡思乱想,我忽然惊觉她所有莺莺啼哭中,有一条最难叫人信服的理由。当初大破雷音瓮,是谁都不曾料到的意外,而在被迫做完这件事后,整个世界被改变了,其微弱程度甚至无人意识到。可照贼婆娘的言辞,好似咱们被她收编后将要展开的行动,能十拿九稳确保世界再一次被改变。那么,这套理论依据又是从何而来?难不成她又编撰了一套弥天大谎,再次将我等耍了?抑或是她还有更多秘密,要等待合适机会再让我们知道么?

  “Besson,你怎么会坐在这里?既然都到了,干嘛不打我电话?”一个声音由远至近地响起,抬头望去那是迪姐。她刚将车驶入道口,从反光镜里瞧见了我。许是感到很意外,她径直跳下黄斑羚,走到我面前,说:“最近台里较忙,如果我没回来,你可就要睡大街了。”

  那她究竟在忙什么呢?因为白宫出大新闻了,全国上下正在追踪报道绯闻弹劾案,这些天她正在做着相关专访。此外,北卡、佐治亚两地的国民侦探已在帝国州顺利会师,他们对政治新闻不感兴趣,已开始着手调查起连环凶杀案。自打六月下旬起,纽约暴增了多起人口失踪案,总人数高达数百,男女老少都有。警员接报后在下水道里找到了几具尸骸,经解剖发现,死者全身没有致命创伤,血液却被抽干,体内均出现了龅牙状的不明角质物。

  “我常对自己说,忙过这阵咱俩出门远游一次吧,却总是找不出时间。”进得屋后,她泡了两杯热可可,一边搅着奶末一边浅抿,望着桌头阿尔卡特,叹道:“即便通话,我又该说些什么好呢?反正错的都是我,于是一拖再拖,终于也没拿起过它。”

  “我,没有你想的小肚鸡肠,毕竟这是一连串的混乱所导致,实际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总之这份隔阂让人感觉很操蛋。”望着她,我更加脸红耳赤,她素未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愧疚的那人是我才对。正因贼婆娘的出现,一下子被打乱了方寸。

  迪姐与紫眼狐狸,虽都人高马大符合我的审美,但却是两种截然相反的人性。前者温柔善良,做事有规有矩,能完美处理所有人际关系,偶尔疯狂一把,属于贤妻良母型。后者离经叛道,逻辑混乱,做事绝无章程,肆意妄为,狂暴属于常态,只能算幻想时的意淫对象。

  正因我亏欠Dixie太多,始终回避着她的目光,她也觉出尴尬的气氛,起身去收拾床铺,说自己今晚可能要通宵写稿,让我洗完澡独自去休息。走到盥洗室前打开灯,背后忽听得传来惊呼,她手中抱着的被单掉落在地,顺着她视线望下瞅,沿路洒下了断断续续的血珠,那些被贼婆娘刺破的刀伤远未收口,血污正沿着卫衣缝隙流淌下来。

  “没什么,其实前些天我被一个女的绑架了,她扣下我手机搜光所有钱,说要栽培我。”

  “你疯了么?干嘛夺走我电话?这个人是谁?”她不待听完就打算报警喊救护车,我慌忙压下她手臂,见我能走能扭似乎伤势并不重,迪姐喝令我进浴室,自己找来小药箱剪开所有破麻,重新替我清洗并包扎起来。我看不见后背,不知处于视觉盲点的伤口究竟怎样,据她说股缝、大腿内侧满是淤青,刀刺处表皮完好,只是血珠不断会不停渗出,好似身体被打入过空气弹,总之她活了那么大,从未见过这种伤势。不论想不想,她要我将一切告诉她。

  “我不写稿了,反正明天休息,”望着我浑身青紫,她顿时泪如泉涌,继绝大悲伤后变得怒火中烧,便将手提电脑一推,气得胸脯一起一伏,恼道:“难道没人能治得了她?这件事你对侦探,魂镰他们提过么?这世上怎会有这种恶毒女人?”

  “恐怕说了也是白搭,暗世界里许多人都怕她,尤比西奥原本与她有仇隙,曾签过血点羊皮,按理应该要任她戕害,只是咱们原以为她早死了,所以才不了了之。”

  “Besson,这不符合你的个性,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没有人会在遭受毒打后仍竭力替对方掩饰的。没关系,你我需要坦诚,把一切都告诉我,我向你保证不去报警。”

  既然已被推到峰尖浪口,这件事隐瞒不下去了,拖得越久只会遭来Dixie更大的反感,此外她是干新闻工作的,自己也会调查,如果再让阿加这种闲得蛋痛之人知道,没准会闹出事端。我掏出手机,翻找前些天在锦绮轩用餐时的照片,指着弥利耶讲述起连日来的遭遇。

  “这真是咄咄怪事,难道还能将一个男的平白无故转化成女的?这种事你自己信么?”尽管她气得沸腾,但听闻紫眼狐狸宏伟的计划后,依旧忍不住笑出声来,迪姐支起我的下巴左右打量,暗暗讥讽道:“你眉清目秀的,不知到时会变得怎样,老实说我有些期待。”

  “这就是我无脸再见你的原因,反正该说的我全说了,你想分手就直接摊牌吧。”

  “这是两回事,六月份时我俩还没相遇,这怨不得你。在那种与物质文明完全隔绝的阴森之地,人难免会产生各种寄托,这就是孤岛情结症。”她抓起我的手,搁在自己腿上说:“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去做这件事,我不会横加拦阻的。Besson,我希望你从今往后别再对我有任何隐瞒,但这个坏胚子我不会忍气吞声的,你们出发前我打算去见见她。”

  “什么?Dixie,难道你刚才没在听么?紫眼狐狸知道你住哪,她说非选一个的话首当其冲就会来找你,那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魔啊,我乖乖听命于她就是不想将你牵涉进来!而你倒好,不知好歹居然还敢主动去找她!”我抱住迪姐双肩,叹道:“算了,将她当屁放了吧。”

  “她应该还没走远吧?那好,Besson,你现在打电话把她叫回来,只要这个恶毒Bitch敢走进这间屋子,我可以保证她绝不可能活着出去。”迪姐冷哼数声,眼中透出一股杀意,道:“谁不是人生父母养,她有什么权力对别人家孩子张牙舞爪的?我们一路走来历经了多少磨难?你那个怪胎兄弟是她的家事,我釐不清也无权干涉,总之我咽不下这口气。”

  这种目光实在叫人不寒而栗,我不知她究竟有什么底气能大放厥词,不仅来了兴致。

  “有句话我一直不太想说,那会打击你的自尊心。事实上从瀑布公寓起,我觉出你与表面的伟岸很不相衬,柔弱得离谱啊,兴许连Krys都打不过。”迪姐打皮包里翻出几只橙色药瓶给我过目,全部是镇定剂,还有一些抑暴躁的处方药。她叹了口气,说:“我是个被开了心种又被植入过蛇胚的人,尽管人前不说,但我知道自己的实际情况,比你想的还糟。”

  原来就在一天前,她夜晚出了公司去超市惯常购物,打算回家好好犒劳自己一下,在停车场见到十多个流氓正在骚扰一个驼背老人,放在以往她会远远避开,躲在角落里打电话报警,此番她也打算这么做,结果被他们瞧见,所以流氓们丢开老太冲她而来。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感到一股血气冲上脑门,整个人再难控制自己,忽然间变得暴跳如雷,等我清醒回来后,那十五个人居然被打跑了。然后他们厚着脸皮跑去报警,最后因损坏财物我被罚了款。就在今早,这些人竟然还跑去电视台楼底泼猪血,说与我没完。”

  “难道说,上回在阴蚀道场的蛇胚没被处理干净?你在无意识情况下又成了只地母?”

  “恐怕是的,为此我感到很害怕,不知自己会在何时伤害到旁人,所以去开了这些药。我明明是个很能控制情绪的人,怎会无端成了怪物?所以原本也打算再找找侦探他们,看能否为我驱除这些秽物。”迪姐长时间凝视着我,突然抱住我脖颈,撒欢道:“我不知你究竟将我看成什么,姐弟?抑或是恋人,而我只想保护你不被伤害,由0514那时起。”

  由着她的强烈意愿,另外我也不想她忽然暴走,只得给勿忘我拨去电话,此刻的她已经入住了果核酒店,猛然接到我的来电,显得很是无措,不过当听见迪姐的声音,她随即奸笑起来,并挑衅她说是不是听完我的诉苦,春心荡漾起来,也想找她来玩玩?

  “你当我傻啊,我才不跟你打架呢,就这般晾着你,活活气死你。”贼婆娘不知何故闪烁其词,以她过往秉性,肯定会直面挑战,然而却不知何故躲避Dixie锋芒,叫道:“我已经为这个小子打过一次架了,本月不会再干这种事,你实在想死就等着,我迟早会来收拾你。”

  “看,这就是典型的外强中干,面对恶人你决不能退缩,一定要占据主动!”遭到拒绝后的迪姐,显得神清气爽,就好似出了口恶气,也由着这件事起,她开始盯上了贼婆娘。

  黑暗中,是迪姐那对明亮的眸子,她默默凝视着我仅有两拳之隔。我能感受到她鼻翼呼出的气浪,带有啤酒花和烟草混合的清香,以往宿在她家,迪姐都会在亲热后坐起忙工作,待我醒来她已早早去上班,像这样片语不言,只是相互注视,叫人十分尴尬。

  “你愉悦么?”正待我侧转身避开灼热的目光,她忽然发问:“在手术台前那一刻。”

  “诶?你是指她动暴时么?怎么可能呢?除了疼痛就是无尽的屈辱感。老实说我并不排斥玩得特别疯,也会接受些从没试过的,但自愿与被迫根本是两回事。”我不免一惊,看来她仍很介怀。其实有关这一部分,我几乎只字未提,反而是她打给忘我电话后,这个恶毒贱人在话线彼端绘声绘色描述给她知道的,此举不知会给她造成什么心理阴影。

  “我太过拘谨,否则你也不会被她拐跑,Alex,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趣?”她气若游丝的说着,口吻中带出无限的失落。我刚想回应,忽感股缝边有冰冷的东西在游走,不免心头一惊。

  “Dixie,难道你也想?不,你或许误解了,我根本不快乐啊,你就放过我吧。”我抹了把冷汗,问:“我本以为你会冷落我,毕竟那种事刚发生在几小时前,坏胚子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我没在挑逗你,只是为了缓解你的不适,身为一只半妖,我懂得许多你不知道的疗治方式,手指特别冷,像冰柱那样是不是?这就对了,不如此你得卧床好几天,哪怕坐车也得半侧着屁股。”她伸长胳臂,要我躺到她的臂窝中来,道:“我也不想自己放不开。”

  “有时我觉得人会长大实在是件糟心事,Besson。我也同样有过与你一样岁数的年华,你也许觉得我很无聊,但这就是体验过无数生活苦难的副作用啊。我经常会被别人称作不切实际,罗莎就总说我幼稚得象个小孩,我也曾经沦陷在爱的海洋里无法自拔,但最终受伤害的却总是我。”她轻柔地抚着我脸庞,叹道。

  “哪有啊,这是她太事故,虽然罗莎也很漂亮,但谈吐总带出她年长我十多岁的长辈口吻,有些叫人不爽,总之就是倚老卖老。”

  “罗莎其实是对的,正因她素来谨慎,所以从不出错。你知道为什么美国人结婚年龄从越战时的25岁提高到30岁,后来又慢慢到现在的35岁呢?这是有原因的。因为时代在变人心也在变,往昔的岁月里人与人交往是简单愉快的事,而今就成了一种风险防范,许多人为何喜爱同性呢?正是不想被伤害,他们只有在与同性往来中才能获取安全感。”

  “诶?这些社会问题你别说,我还真没想过,可为什么呢?”

  “你无法判明,与自己来往的那家伙,本性究竟如何。许多人会保持很久的恋人关系,也是在观察将来要托付自己的那位,到底是个怎样的人。Besson,我应该从没跟你提过自己的前夫吧?他就是那样的人。”她走去盥洗室洗手,重新躺回床头。

  二十出头的Dixie,当初也是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她像绝大多数人那样,第一次体验初恋,以至于意外受孕,便以堕胎收场的。踏上工作岗位的她,最初在市政府办公楼里当文秘,所以邂逅了未来的老公,一位叫做布莱恩的人。此人知她外表清心寡欲,其实内在性如烈火,几番勾搭后俩人对上了眼,所以不久后借着夜宴,迪姐被邀请去他家里做客。

  然而到了地方,迪姐却发现宾客只有她一人,本欲离开布莱恩却留她用完餐再走不迟。男子向她表露了爱意,并说自己打第一眼见到就魂不守舍,希望能与她发展关系。Dixie是个不懂拒绝的女人,见那人容貌生活条件各方面都还行,开始逐渐走近。

  “那时我很爱他,并觉得自己有可能将与他白头偕老。”她长叹一声,双眼迷离地望着对墙水波荡漾,说:“然后我感到这种追求有些叫人透不上气,布莱恩有着强烈的控制欲,对所有人都不放心,总爱偷看个人隐私,这叫人很恼火。所以我提出,先分开一段时间大家冷静冷静,结果立即受到了威胁。你能想象吗?他给我发来Mail,并附带着邮件,里头是我与他亲热的视频截图。”

  “你是说,他偷偷将戏码全录了下来?然后呢?”我大吃一惊,问。

  “然后他笑嘻嘻地说,如果我敢提出分手,他就将这些复印件贴去电视台的布告栏里,那样就广而告之,我也不必再与他保持着秘密情人关系。”她默默淌下泪来,呜咽道。

  “你不会就这样屈服了吧?那样岂不是太委屈自己么?与一个不爱的人别扭生活着?”

  “那是因为,我怀孕了,孩子总是无辜的,我不能再去经历一次少女时的心碎,而且我觉得他也是出于爱我才会不择手段,所以就草率地成了家。”她抹去眼泪,朝我眨眨眼,笑道:“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糟,婚后的五、六年都过得比较平静,总之过去的激情没有了,但不干涉我俩高度独立,他在外另有姘头,某个在保龄球馆工作的辣妹,据说是什么家庭危机互助会上结识的。”

  “嗐,真没想到,我原以为你是因为怪他没及时接送小孩出了车祸,才最终离婚的。”

  “Besson,你别急,我正要说到这件事。让我对他彻底死心的,是有一次我发现布莱恩与那个辣妹之间的通信,这个贱货尤其痛恨某个男的,布莱恩给她出主意,说搞一场栽赃陷害给这家伙长长记性,所以他们罗织了莫须有的所谓罪状,写了匿名信寄到该男子工作的学校,可想而知,哪怕最终澄清了冤屈,可这个家伙生活也发生了巨变,人生算是毁了啊!”

  “美国真是个千奇百怪的国家,难道监督机构都是吃干饭的?没人去做详细调查吗?”我点起一支烟,摇头叹笑:“都这样了,你干嘛还不肯离婚?我真是服了你了!”

  “这个原因,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因为Besson你就是那种直接受害者,难道不是吗?假设说玛德兰和苏菲始终平静生活到现在,那么你不可能偷渡来美国,也不会遭受那么多苦难,你会像所有正常孩子那样,念完大学有一份工作,独立出去慢慢建立家庭。我正是不想孩子过早品尝破裂家庭的痛苦,才勉强维持着。我总在想,等他十五岁以后再说吧,到那时,他有了独立思考能力,也对家庭不那么依赖,或许会好许多。”迪姐低垂下眼,也取过一支烟点燃,轻咳了几声,道:“在我念书时,班上一半小孩都是单亲家庭,她们缺了父母后,原本热情开朗再也看不见了,整个人也开始变得萎靡不振。”

  “明白了。”我虽嘴上这般说,心底却在暗想,今天她为何与我说这些呢?

  “布莱恩知道投信之事被我发觉后,咱俩便大吵一场,我气愤难耐,作为人怎可以无耻到这种程度?无中生有的事他干得心安理得,那么报应终将会落到自己头上,所以提出分手。结果,仅仅只有两周,小孩便出了意外。”她呆滞得看着屋企另一侧,曾经丧子的房间,说:“因为工作的缘故,孩子哪怕到家也是请看护,所以他没有搭校车回家的习惯。95年万圣节前,我因为采访特地让他去接孩子,结果他晚到了半小时,孩子因瞧见差不多颜色的车路过,竟跑出了校园,车里是对抽嗨的男女,一不留神冲上街面,孩子就这么没了。”

  在那之后的岁月里,Dixie神经失常了,她前后被送去治疗了整一年,才慢慢恢复过来。从此之后,她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她无比厌恶的工作上,恐惧再回到这个家,独处时就会泪流不止,精神状态一团糟。我望着她,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毕竟我没有那种成人经历。

  “Besson,其实我想说,你是我所有交往过的人里最不同寻常的,在你面前我会很轻松,你常常觉得我履历丰富,而能沉下心来听我唠叨。当然这并非全部,让我彻底爱上你,是阴蚀道场一战,任何正常人在严重威胁自己性命时都会优先考虑自己,而你反其道而行。回到拜恩维尔,我检查伤势,只是普通破皮和擦伤,而你自己呢,血流如注,光是刺伤就多达十几处。那时身为铁婆的我,是会真正要了你小命的,你为何那么不爱惜自己呢?”

  “我也是顾着自己的性命好不好,只是当时根本打不过你,所以只能被动挨揍。”我在她怀中撒欢了一阵,问:“不过,今晚有些特别,你为何会与我谈起这些往事呢?”

  “我想让你知道,自己暂时仍放不开,当然不是你的原因,而是我自己的心理阴影。Besson,我也在努力,希望能早日摆脱。我也知道,你会慢慢长大,也终将要走向事故的年龄,成为唠叨大军的一员,但我不希望你变得太快,多留些时间给你我吧。”

  被女人宠幸何其幸福,有个凶猛如虎的女友实在是叫人过瘾,强烈的疲倦爬上眼帘,我沉沉睡去,第二天由着她的安排,去了Carowinds游乐场、纳斯卡名人堂等夏洛特知名景点玩了整整一天。而到了第三天,她因要去九频道上班,开车将我送回了果核酒店正门。

  此刻的0514,已与我们当初离开时天壤地别,初步装修已结束,正进行着室内装潢。阔别多时的人们再度重逢,例如老艾、门厅小哥罗素、前台面目可憎的妇女,以及小玛这群严肃的朋友,大家都很是感慨。勿忘我正与老戴亲密地坐在仓库沙发上私聊,见我摇摇晃晃走进屋门,侦探上前捣了我一拳,说我怎会那么能耐,到处都能勾搭上绝世美女,紫眼狐狸十分对他胃口。不过贼婆娘瞧见我,却是横眉竖眼厉声开骂,问怎么到得那么迟。

  “我平白无故被九频道娘们唾骂一顿,这事就算了?她骂得越狠我就越要报复她,往后你就替这个土匪受罪吧!”她恨恨地咒骂着,然后让人全都聚拢,开始安排起行程来。我环顾四周,全部人都在,唯独缺了女兵和惹事精沙利文。

  “她俩仍留在亚特兰大,我给了她俩四千多,够她们玩上整整一周。你管这些干嘛?”她跳上窗台,开始发号施令,说:“小不点和吸毒胖子这次就不用去了,你俩正好趁着这段空隙经营网站,也可以协助戴斯蒙去调查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咱们先将这个盘子夯实基础。”

  范胖憋了一肚子气,正待发言,被眼镜拖着离开了仓库,转去六楼找侦探,与严肃的朋友一伙人见面,去听听上回调查阴蚀道场夺来卷宗的后续发现,据说这些照片很不寻常。

  “而你们三人,由此刻起,不能再相互喊自己名字了,这个需要立即习惯起来。”她将那晚想好的花名递了过来。就这样我成了醉蝶花,林锐叫做天竺菊,而Krys名唤蓝花楹。

  “沙利文不是说伤了对方四人,这样不仍旧缺了一个?难道你想通了,打算亲自参加?”

  “我和小樱桃都无法参与,因为全都露过脸了,只能在外围协助你们。我总在想,如果全是天仙美女,难免会遭人生疑,那样这场戏就很难演下去。所以另外凑了一人,她已经等在柳条镇上了。”勿忘我背着手在面前来回踱步,喃喃自语道:“不过她也不一定会用上,人家莉莉丝自己也会招募人手,毕竟距离下次华宵之夜总共才二十多天,时间上很紧迫。”

  当说完这些,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让我们自由活动,爱干嘛干嘛去,总之中午用完工作餐后,集体搭车去柳条镇,然后爬孤山重返吕库古阴宅。魂镰通过自己的关系,重新找来了一组圣维塔莱,已在仙境布下默环角菱局,所有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进行着。

  闲来无事,我拖着林锐来到六楼,这里也在大动干戈,已被铁布利希和捕梦之手包圆了,剩下的一套房,也就是原本我们的休息间,被世界之子租来作了办事处。老戴与严肃的朋友,正端坐在空无一人的工地上,和范胖眼镜激烈地探讨着什么,我俩对视一眼也走了进去。

  “嘿,好久不见,就等你来了。”小玛吸了吸鼻涕,朝边上挪了挪屁股,让我们坐下,展示起他们十天来的艰难探索业绩,道:“知道咱们花了多大精力,这四千块一点不好挣!”

  粗糙不堪的木工桌上,平铺着当初从南卡带回来的所有卷宗和相片,已被凯莉等人贴上各种标签和附录。原来这所泰尔沙洲银行早在世纪初就已倒闭关门,不属于任何本地大银行,而是叙利亚移民专为社区服务独立开设的商号,有些像地方上的信用合作社性质。说来奇怪,通常这样的商人,没有财力能建造起坚如磐石的建筑,但他们却能轻而易举办成,可见其背后有个财团支持,或许也可能通过银行方便转账或洗黑钱。

  照片的教堂墓地以及大楼地点,无法可考,因为那不是城镇,既不靠近公路也没有人烟,完全是某座大山的一角。不过,凯莉因自己专修植物学,一眼就辨出附近树木都是高峰冷杉和黑松,这表明拍摄地点较为寒冷,如果它在美国,也是靠近加拿大一带的高纬度地区。

  除此之外,是相片上密密麻麻的人物群像,如果加上摄影师共有七十八人。这张相片人们分布得特别古怪,底下两排站着一对对中年男女,最上一排全是孩童,这让人不得不怀疑,那可能是个家庭联谊聚会。详端小孩每张脸,都能在底下找出相似之人。包括已被发掘出来的物理学家兄弟,和他们的好友三人,也各自带着家小在人堆里。

  通过这些已知讯息,严肃的朋友们开始在各家图书馆找寻资料,记载他们背景的文字只记录了个人成就,而对他们是何时失踪以及后续调查,却只字未提,很明显早有人特意删除了相关档案。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最早Krys调查0514仓库背景使用过的论坛,匿名人士再度发来关键性留言,那是一段像诗歌般的文字,足足写了两个跨页。

  “流离失所的世人哪,奔跑在自由的牢笼里,在晨露的森林中,在羚羊的角弯里,他们在找寻第八颗太阳。诸夜挟裹着滚滚纱袍,尘世遗憾将我等素裹,一位智者,知晓你列在我之后,在那石与林的行伍里。

  我的旌旗,刺绣着胸脯饱满的神祗,我的生命,便是记载白昼的万叶。

  我们正在杀害依存与希望,我们歌求着众神的庇护,去梦里萦绕找寻突破茫茫黑雾的早春。蜿蜒盘旋的大山,极致光斑将每块台阶照得金黄一片。

  神说,我没有任何留给大众的语言,回声、寒冷以及冥海来客,在这片复活之地,留下来或离开,并命名他叫做魔鬼,或命他叫瘟疫,驾着扁舟,去刺破所有的死亡。”

  这段文字叫人很无语,范胖马洛说写作风格与当初林锐从雷音瓮抄录下来的墙头诗很相似。这必然是十分重要的线索,否则上次报出丽恩福斯特大名的人不会平白无故留给我们。

  我与林锐一头雾水地走出门,余光散瞳中似乎见到弥利耶走进了0514装修工地,不知为何她出了门,重新换上了那套皮装,这么做的用意又究竟是什么。

  我刚想跟过去看看,却被林锐一把擒住,他若有所思点点头,说:“你别怪她满口喷粪,勿忘我姐妹本就不正常,她无法抑制自己情绪,所以才要靠鬼牙齿马抑制。”

  “这我知道,其实我想告诉你一件其他大事。”我咿咿呀呀回应着,见Krys正背面而来,擦肩而过时她挤眉弄眼露着狰狞笑容,不知此刻占据她的又是何人。我猛然记起林锐与她共度了三天依旧被蒙在鼓里,便打算将小苍兰的事和盘托出,否则他实在太可怜了。

  正待我开始倾述时,底下传来刺破天的惨叫,高声喧哗令整个楼层的闲人都窜出屋,尾随着我们跑下楼来到仓库工地前。当推开门,便见得两条身影正在窗前厮打,拳来脚往之下,将整片工地搅得狼藉满地。这两个满地打滚殴斗的,分别是身着紫色皮装的Dixie和身着粉红运动衫的勿忘我!在地母的铁拳之下,弥利耶全无还手之力,已被揍得满脸青紫。

  “我的天哪!Dixie?”老戴抱着脑袋大吼一声,忙招呼我们上前,去将俩人分开。

  “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令人作呕的Bitch,无以复加的羞辱折磨毒打别人,这个小孩为了找寻亲人花费了九年心血,从欧洲辗转跑来美国,抱着一瓶朗斯黛而泪流满面,老实人就该被你欺负?他难道没有自己父母吗?如果是你家孩子被人这么对待呢?你不必来找我,我将会来找你。”迪姐冷冷扫了我们一眼,道:“好了,现在你们可以为她去打报警电话了。”

  说完这些,迪姐在众人呆若木鸡的注视下,唾了口血沫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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