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83:Villa Pourpre(绯红山庄)

  我对于山庄的概念,大多来自一些带照片的旅游杂志。当听见这个名词,脑海中会立即堆砌起这么一组画面。色泽很暗的小溪、漫天的飞蝼蛄、以及在贫瘠草地上蹦跳的山羊。或者是盘旋在树林上空的白嘴鸦,以及随风转动的风车。其实,山庄也有贵贱之分,豪华与简陋之别。南部诸州本就是大农场主的乐土,故而很多庄子造得极其豪华,专供上流社会聚餐之用,到了内战期间,这些坚固的楼宇往往就成了战地司令部。

  还有一种就是普通的农庄,往往是夫妇俩人,能自给自足,田产却也不少,只派劳作之用。高大女人的家就是后者。这是一栋被庄稼地包围的破旧建筑群,名唤绯红山庄,既有谷物仓库,又有牲畜棚。制势瞧见三、两匹瘦马正在打盹,便挣开绳索自己闯将进去。

  “家里有些乱,容我一些时间整理出几间房,不嫌弃的话,先在厅里将就一晚,明天中午就可以搬进去了。”大屋内部比起外观还残破,她显得有些难堪,叫上两个主妇当帮手,一同上楼打理起来。此人是莉莉丝里最高最健状的,比起我俩还高出一个头。

  仪宾女见我俩衣着华贵,又常作出掩鼻蹙眉之态,便空出一只干净沙发招待来客,自己与其他女人宽衣解带,在地毯上打起地铺来。时隔不久,呢喃以及鼾声响起,纷纷进入梦乡。正因连日来受到鸳鸯茶的热情款待,我的心理也逐渐变得娇贵,一时间很难适应这种直坠凡间的感受,只得别扭地挤在天竺菊身旁,望着脚下这些白花花的身子胡思乱想。

  曾几何时,受古典影视剧影响,我十分渴望能成为波旁王朝的昏君,酒池肉林,嫔妃成群。左手端醇酒右手挽美人,人生何其壮丽。而现在身处这等氛围却丝毫快乐不起来,一来是这些女人姿容平平,二来是始终意识到自己是个男子,处在娘们包围圈里有些羞涩和尴尬。

  “嗐,早些睡吧,车到山前必有路,不会有事的,别总想些有的没的。”黑暗中,是天竺菊眨巴的大眼,也同样毫无倦意。她将我的脸埋入她绵软的胸膛,双手轻柔地拍着后背,嘴里咿咿呀呀哼着不知名的曲子,说:“不习惯的话,就将我当成教练或贼婆娘好了。”

  好怀念的气味啊,尽管香水是我亲手调制的,但抹在她身上却别有韵味。我回想起她在水银心瓣与我长时间的拥吻,以及山铜矿井时逼着我站队,那时候多么美好啊。曾经一度我忌恨另一条时空线里死去的我,这个幸运家伙被两名绝世美女深深爱恋着,并且她们都愿意为了复仇而血溅三尺。紧紧搂着这具身子,我遐想连翩,眼皮慢慢沉了下来。

  我荡漾在飘满花瓣的香河上,并沉沦其中,幻梦中到处盛放着冥铃花树,垂下的绣团锦簇被清风吹开。有只雌鹿蹦跳地来到河溪前,湿漉漉的鼻子刚一触到水面,被乱花惊扰,又折转身逃回密林。一阵狂风刮过灌木丛飒飒作响,树枝变得黝黑森然,阴影随着阳光被拉长,它们成了无形的手,正在撩拨我的脸庞。我经受不了这种既痒又燥热的感觉,惊觉醒来。

  这哪是什么花河树枝,而是几张稚嫩的女人脸,在艳阳普照的光斑下盯着我,这几个娘们正摆弄着夜礼服和我白皙的肌肤,满脸堆着欲念。仪宾女抱着床褥在厅堂里来回忙碌,大量无用之物已被清扫出门,昨晚的女人们业已起床,年长者帮着收拾,年少者无事可干。

  “走开,别来碰我,”想我刚逃出变态横行的鸳鸯馆,结果又掉入狼穴,这些贼婆娘显然也很好色。我是又气又恼,忙将她们轰开,坐正了身子,问:“我大姐人呢?”

  “妹妹你醒了啊,她们没有恶意只是好奇,毕竟像你这种美人胚子实在罕见。”高大女人抿嘴偷笑,朝门外努努嘴,道:“你大姐早就醒了,帮手整理了一阵,独自出门散步去了。”

  天竺菊正像她说的,坐在河溪前往水里丢石子,余光瞥见我便欠了欠身,算是打招呼。

  “你怎么出门也不打一声招呼,将我独自留在屋里,我刚才差点就被她们扒光了。”我打了个哈欠,点起两支烟,她摆摆手拒绝了,说只要成了这副模样,闻见烟味就犯恶心。

  “大庭广众之下,她们又能作出什么出轨之举呢?你刚成这样没几天还适应不过来,总是一味退却不懂奉迎,只会让人产生误解,将你视作惺惺作态的Bitch,慢慢就习惯了。”

  说完这些,她将视线又重新投向流水,显得心事重重,我不由感到好奇,紧贴着她坐下。

  “蓝花楹上午到了。”她环抱着双肩,将脑袋更深地埋入双膝之间,抽泣起来:“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为了这场该死的设局,我被迫与她成了陌生人。随着时间流逝,小苍兰告别我们这个时代也越来越近。我有数不尽的话想对她倾诉,但是却不能,我该怎么办?”

  “她也到庄上了啊?没料到这群贼婆娘效率够快的,那愣着干嘛,上去找她聊聊啊。”

  我往大屋方向眺望,果然见到蓝花楹与一个女子坐在屋顶上,俩人一边吃着番茄一边在闲聊。我刚想折回去爬楼,腕子被天竺菊用力拽住,她示意我别任性而为,还是随她四下走走为好。一来这是别人的地头,很可能会有各种窃听方式;二来借着散步,也好将这一带地理特征默记在心,往后能有个概念。为了不被看破,由现在起我俩必须严格使用切规,将勿忘我、迪姐这些人名,改成管理员,空手道教练等等的摸棱两可称呼。

  “你刚才说我不能一味拒绝,那我是否应该更放荡些,索性与她们搂搂抱抱会好些呢?”

  “不,给人的第一感觉,你的人设已定了。今朝一个样明天又一个样,会让人感觉奇怪。在她们眼里,哪怕你嘴再硬,也是极度依赖我,咱俩就是对蕾丝边,所以会排斥他人触碰。”

  “我实在没想到啊,这太让人光火了。”我轻轻捏了把她的手,叹道:“成了这副模样,我反倒要禁欲了,而且不是几天一周,而是大半年。这叫我这种禽兽如何受得了?对了,你总是很冷静,也不好色,这又是如何办到的?传授一些心得吧,也好让我别那么浮躁。”

  “以我之见,在所有人里,你其实更偏向管理员,对么?我就拿她举例子好了。”

  “诶?你还别说确实是那样。哪怕她再恶毒,但有一股说不上的妩媚,让人无法松手。”我点起支烟,唏嘘道:“那个肯尼何其幸福,有这么个美女狂热地爱着他,我很是妒忌。”

  “在这点上我与你差不多,哪怕她当初再坏,我也心甘情愿跟着走。猛然间,这个缠绵之人忽然成了另一时空的老妈,实在叫人难以接受。总之还想和过去那样基本是无望了,那天她突然出现在面前,我十分恍惚,心头悸动不已,总忍不住想贴靠上去。慢慢地,我找到了克服的方式。”每当说起勿忘我,天竺菊的身心总那么愉悦,她撇了撇嘴,道:“我竭力将她的脸想成果核酒店对面的报摊女,或者我真正的老妈,慢慢也就按捺下了欲火。”

  “算了,谈起这个坏胚子只会叫我恼火,你们上次冲击的,就是这个鬼地方么?”

  “不,这个地方我从未来过,上次冲击的,是座破败废弃的教堂,那座山头距离范胖老马的家乡更近些。”当被问起山庄,天竺菊连连摆手,表示这儿可能是姐妹会另一个窝点。

  “那样就很麻烦了,看似我们在设局,其实反倒被困住了,不论小老汉还是魂镰,包括自由宪兵,全都装作不知道,更不会在暗中提供保护。主导这场戏的,就是我俩倾情发挥,至于要怎么演得自然,只能见机行事。而且Carthrine在他们手里,只可成功不能失败。”

  “这并不是最糟的,因为我根本不知哪个是大长老。”她意味深长地眺望着远处的破农庄,道:“那天冲进别人包围圈,满目刀光剑影,刚一遭遇就立即溃败了,大伙儿只顾着逃命。我只认得几张脸,那位高大的,主妇里的一个,以及与蓝花楹吃番茄的那个。她们都是围攻小樱桃的打手。你当然会问惹事精难道没提过么?不,其实她也不知究竟是谁。”

  沙利文被招揽进姐妹会,发生在今年年初,早在那时所有成员皆自称莉莉丝,这是一个去中心化松散结合的团体,在展露神迹时,这群邪教徒统统身披及地长罩裙,将自己真实面目遮住不示人,平日里群巫聚会也是围坐一圈,说话不分长幼,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发表看法,故而大长老隐藏得极深。每个莉莉丝都有嫌疑,既可能是仪宾女也可能是主妇,更可能是还未露脸的某个人。而我俩知道,此刻的她,也许正躲在暗处观察着我们。

  “我倒是觉得,她应该会具备一些特征。”我将手背起,天竺菊不由好奇起来。火候显然是到了,我这才转过身子抚着她柔软的肩,道:“第一,此人的身份是个泣蛩,而且又是高手,那么她不会太年轻,并富有阅历;第二,既然泣蛩是被刷下来的弥利耶,那么姿容不会太丑,毕竟有了机会转正她要去操持暗杀的;第三,常干杀人越货勾当,会经常锻炼体能,那么她的体态应该与管理员相近,柔美却很有气力,干体力活会凸显肌肉线条。”

  “妙啊,确实就像你分析的,如此一来,目标范围立即收缩了许多。”听完这些,天竺菊翘起大拇指,深深为我的智谋广远所折服。她抬手看了看表,我俩已闲逛了半个多小时,继续散步下去会招人怀疑。恰在此时,仪宾女远远在喊开饭了,该是时候回屋继续观察。

  一大盘山羊肉炖土豆,欧芹末芝士面包被端上桌,高大女人从地窖抱来几瓶酒,让我们不要拘束,自己又回去厨房操持起刚钓来的鲈鱼。望着这些简陋菜肴,我皱着眉叉起一块填入嘴里,谁知味道绝佳,简直可以与欧石竹街的钱太手艺媲美,不由惊叹不已。她闻见溢美之词,也显得很是得意,愈加在烹饪上下功夫。一刻钟后,所有人都坐到厅堂大吃起来。

  蓝花楹跟着别人下了楼,一眼便瞧见了我俩,不禁在梯子前站下,对着适才与她吃番茄的女子耳语片刻,随后俩人带着狐疑的眼神坐到大桌对面,时不时与我们四目交对。

  “哦,忘了给你们介绍了,这是昨晚咱们搭救的姐妹,她俩在伊腾顿遭了大麻烦。”主妇般的人指着蓝花楹,笑道:“她们几个是从吉普森过来,大家握个手认识一下。”

  “这就是你电话中所说的两只小骚狐狸么?”蓝花楹支起我的脸庞,淫笑起来:“不错嘛,比我想像的还要漂亮,象个芭比娃娃,难怪将一群乡下人搞得神魂颠倒,连我也很心动。”

  “好了,她们都是好女孩,正因守身如玉才遭来横祸。先吃饭,余下的事往后再议。”高大女人剔除鱼骨,为我俩分盘,热情地说:“她说话就是这样,别介怀,其实人很温柔。”

  “对了,莉莉丝,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天竺菊为自己斟了杯汽酒,浅抿一口问:“你们都叫莉莉丝,这名字固然很好听,但要如何区分呢?例如我在楼下有事,却不知该怎么喊。”

  一群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而哑然失笑。仪宾女拍着脑袋说:“是啊,我们将这一点忘了,确实叫人难办。大家虽都叫莉莉丝,但年长的叫大莉莉丝,年少的叫小莉莉丝,除此之外就是各人的喜爱不同,我的真名叫威廉姆斯,因喜爱桃色小花,你也可叫我桃花。”

  总而言之一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喜爱的花卉或蔬菜,例如吃番茄的就喊番茄,啃黄瓜的就叫黄瓜,家里种植美人蕉的就叫美人蕉。莉莉丝是对外的统一称呼,在家是分开叫的。

  “感觉怪怪的,我还是叫你高大姐妹好了,”我眨巴着眼,看向高大女人问:“是这样,我们暂住在此,想要知道这里的避讳,例如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你最好具体说明一下。”

  “随意就好,这里又不是监狱,哪来这么多规矩。但真要说的话,”她思虑片刻,手指柴房方向一栋独立小楼,道:“那里是我的睡房,想要保有些隐私,你们想去前与我说一下。”

  “没关系我们不会上去,下午我想出门去买部手机,顺带打听下消息,不知昨晚闹得怎样了,也好有个心理准备。”我拨弄着鱼肉,故意盯着门外的破车,问:“你觉得方便吗?”

  这种看似普通的饭桌对话,蕴含的意思很明确,如果这是个等级森严的邪教,她们一定会找出各种理由横加阻拦,例如太危险了,时候还不到,鸳鸯茶在此地也有声望等等。我当下需要辩认,人生自由是否被她们限制住,这是一条必然要试探的红线。

  “昨晚闹得沸沸扬扬的,现在就出门不太适合。”哪知,与蓝花楹啃番茄的女流略略沉吟,忽然话锋一转,道:“不如这样,下午我正巧要去米切尔送蔬菜换肉制品,你俩不如搭车跟我走。那里很偏,买新手机得上吉普森。出门前最好乔装打扮一下,你俩太引人注目了。”

  在余下的时间里,此女将我们带去楼上,抱来两套老旧的牛仔衣裤,又拿大花头巾为我们兜上,然后找来些土灰故意抹脸。我往镜前一站,简直快要认不出自己,这付模样确实很像养猪姑娘,虽然土气十足,但依旧掩饰不了风情万种,反倒更加凸显性感。

  “没办法啊,哪怕涂抹鞋油,也难以遮住绝世美颜,我看就这样吧。”主妇般的女人清扫着垃圾,说:“你俩最好别轻易下车,一切都交给番茄忙活,她很机灵的。”

  破车载着萝卜、卷心菜以及扁豆上路了,这个番茄正是昨天最晚跑来汇合的,也是整群人里比较娇美的妞。由于年纪相仿,我们很快聊得熟了。她显得很羞涩,说自己真名叫露西,老家就在附近,我们要避开几个炮局,一会儿到了吉普森就走几家店,买完东西立即回去。

  开车的小妞显得很紧张,总在东张西望,既像在观察是否被人盯梢,又忌惮我手肘子时不时会触到身子。她应该仍在上学,但身体却发育得很饱满。此女在贼婆娘中长得独具韵味,我见小妞满身虚汗,不由得想找她聊聊天。

  “饭桌上,那个跋扈的妞是谁?我见你俩一块爬屋顶吃番茄呢,难道她是你大姐么?”我抚着她淡金长发增加感情,刚想搂她肩膀。这个露西如触电般一下跳开,脸红得像猴屁股,身子不住筛糠,居然口吃起来。我感到很奇怪,不由问她这是怎么了。

  “哦,我听说你讨厌被人随便触碰,早上将她们骂了个狗血淋头,其实她们只是好奇你的皮肤怎会那么白皙细腻。你知道自己有多美吗?能被你这样的人搂抱,我感到很不适应。”她咧嘴一笑,说:“像做梦似的,难怪那个老男人会气急败坏。”

  “那你到底是害怕我还是喜欢我呢?”我故意举起手,叫道:“不碰你总行了吧?”

  “当然喜欢啦,你长得象个高贵的公主,而你大姐一脸凶相,我很怕挨人喝斥,所以才小心翼翼地躲着你,万一将你惹恼了,破口大骂起来,我会无地自容的。”小妞摆弄着自己廉价运动衫,叹道:“像我这种人,给你穿鞋都不配。”

  “诶?说的什么怪话哪。”老实说,我活了那么大,还没见过卑微到这种程度的妞,一般年轻女孩都不知哪来的傲气,看谁都不顺眼,露西显然是个异类。听着她的话,我不免有些生气起来,说:“你年纪小小的,怎么满脑子那么多的帝王将相?老实说鸳鸯馆老男人长得一点都不丑,可为什么要反抗他?因为我极度讨厌权贵啊。我跟你一样穷出身。”

  “我错了,那么说你并不讨厌女孩,对不对?”

  “小傻妞,我只对自己中意的人才会展露热情,你看上去那么年轻,仍在念书吗?”

  “还在念高中。一起爬屋顶的那人不是我大姐,她是我们里一个退出嫁人的女孩介绍的,来了也没几天。她曾被男友伤害过,心态有些扭曲,但打架很厉害,我们全都不是她的对手,想认她当大姐的人很多,可她不愿搭理。蓝花楹可是大有来头,你俩最好别去惹她。”她凑近我耳旁,神秘兮兮地说:“她喜爱半夜洗澡,你一定要错开时间。”

  一旁的天竺菊闻言不禁撇了撇嘴,无奈苦笑浮上了脸庞,不由转头去看乡野风景。

  原来独自留在亚特兰大的沙利文一刻都没闲着,在与勿忘我密谈了四十分钟后,开始不断找姐妹会求情。在她与贼婆娘们没彻底翻脸前,时常夸口说认识不少想要加入莉莉丝的姑娘,便向她们建议,能否介绍几人来顶替自己,她现在只想当个人妇与范斯成婚。姐妹会在反复斟酌后,觉得她去意已决,哪怕回来也是三心二意,强扭的瓜不甜。外加泣血哀求,说过去冲击道场的人全躲到了外州不敢回来了,这才原谅了她。

  因此惹事精立即推送来两个新人,蓝花楹就是这么混进姐妹会的。寄魂于她的神秘女人本就极其擅长渗透,所以口吐莲花又特会摆谱,很快与之打得火热一片,现在已成了骨干。

  “她只是想吃我家作坊的软糖,才肯放下身段与我吃番茄,平日里撞见也当不认识。”露西往我怀里靠了靠,怯生生地问:“醉蝶花,你能当我大姐么?我真的好喜欢你。”

  “这个嘛,”我竟无言以对,其实自打她们被紫眼狐狸盯上,命运早已铸就,在华宵之夜当晚,无数的世界之子为了次级钻会攻入巢穴,一场大屠杀在所难免。以这个露西的个性,多数会成为牺牲品。正因知道起因和结局,我有些不忍,既没答她也没回绝,只是一味抽烟。

  车很快卸完货往吉普森驶去,路过郊外一座天文台般的建筑,它涂着橙色外墙,正是范胖眼镜工作的月谷电台。露西将车在此打了个弯,开始进入市区,这个鬼地方也很空荡,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铺子,我俩进店买了部新手机。

  姐妹会没有在妖魔化鸳鸯茶,老男人极具影响力,在佐治亚大片土地都有着人脉。沿途炮局和加油站都贴着告示,当然不会指名道姓,真实描述当晚的乱象,但矛头直指姐妹会,他知道是谁在对付自己。原文写着,一伙不明身份的歹徒在娱乐城内大肆破坏,并丧心病狂劫持了两名女宾,目前下落不明,望各地警署侦办,尽快抓获人犯解救人质。男人开出私人悬赏,凡是带回我等的,天竺菊赏金五万,我高达七万。

  换句话说,姐妹会这次玩砸了,也许连自己地头也混不下去,正身处东躲西藏的通缉之下。不论是沃伦郡,还是格拉斯考克县,赏金激发着每个人的欲念,统统都在搜找我们!这便是众人舍弃破教堂,而躲去乡下农庄的缘故,巢穴已然丢了。

  在车回去途中,路经一座土山前,露西下车指着山顶一栋灰色破楼,说这是她们曾聚会的地点,现在要上去搬些东西下来,我俩在路口替她望风就好。小妞走后不久,我与天竺菊也下了车,转去道口前张望,她说这里就是那晚冲击的现场。

  “看见吗?消防栓上还留有小樱桃的血迹,以及那头被撞倒的树,你可以想像当时有多惨烈。”她压低声调,叹道:“现在的朴质温婉,以及处理沙利文的态度,再同当时她们挥舞链条时的凶残暴虐相比,完全就像是两群人,实在叫我很恍惚。”

  “这没什么,也许姐妹会内部一团和气,只有在面对敌人时才会同仇敌忾,我们不也一样么?”我也是苦着脸,说:“不过,她们没准全在演戏,紫眼狐狸不也介绍过,莉莉丝们在最初会竭力展示自己好客的一面,为的就是将你哄进她们的圈子里,施与你一些恩惠,最后再用某种法子让你深陷其中,天下邪教莫不如此。”

  “你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也许她们会暗中给咱俩下药什么的,在吃喝上须得尤其小心。我会仔细盯着她们一举一动,另外你也要格外谨慎,别轻易与她们走得太近。”

  “算了,一开始不会做得那么明显,她们也怕打草惊蛇。此外蓝花楹的动机也不明,她在临行前说过会有彩蛋,要咱俩多长几个记性。走一步看一步吧。”

  十多分钟后,我俩帮手小妞接过一大捆帆布盖着的枪械,各自带着不同心情往来路赶。她一直在划十字,说自己很担心我俩会在镇上忽然大喊大叫,不甘在乡下吃苦而暴露自己,那样的话她将立即让人抓获,没准会送交到鸳鸯茶手里,遭受严刑拷打,拔去手脚指甲。

  “怎会呢?赏金虽然高,但这钱是别人挣的,又不拿到我们手里。”我搂了搂她的肩头,宽慰道:“刚才走得太急,其实该上商品街买些化妆品回去,你也长得挺不错的,只需好好打扮一番。我答应当你大姐,会像爱护自己那样保护你。”

  当破车抵达绯红山庄,天色也已降下暮色,我们坐在厅堂里看着女人们忙着组配步枪。蓝花楹则端着咖啡杯斜坐在对面沙发上,不时狞笑着进行挑衅,说很想看看我俩被她痛揍后求饶的丑态。其余人有些怕她,也不敢多言,只是安排我们早早上楼,搬入新家休息。

  在之后的几天里,我们除了偶尔帮手搬运菜蔬,拾捡鸡蛋,几乎整天游手好闲。这些娘们也不寻机搭讪,甚至没人问我们来历。我只得与天竺菊去钓鱼,或是在附近遛马,几乎将所有地方都走了个遍,就这样,只剩下高大女人的睡房仍是块处女地,不免动了心思。

  “我昨晚留意过,她回房休息后,有间屋子一直亮着红色的灯。”天竺菊带我走到檐下,指着头顶上方一个窗口,说:“哪怕这样的大白天,灯也是开着,似乎从来不关。”

  “既然巢穴被毁,那杏子也肯定转移了地点,你说会不会就关在这座楼里?”刚将想法与她耳语,天竺菊便要去问明众人,我一把将她拖住,道:“问她作什么?高大姐妹只会带你走马观花,草草过一遍,根本不会让你有机会走进这间屋,那样去与不去又有何区别?”

  “诶?莫非你打算偷遛进去?可那样鲁莽,万一被人察觉,咱们岂不是就暴露了?”

  “暴露个鬼吖,姐妹会若真心招募咱们,迟早也会打破僵局,将真正目的摊牌,那么见到杏子只是早晚的事。我反倒觉得,她们可能更希望我们主动去打破成规,也好让这件事过渡得更加自然。”我朝远处扫了一眼,见高大女人正在牲畜棚里忙碌,便要她快步跟上,道:“趁着她们全在忙农活,此刻正是机会。”

  见我主意打定,她也不再反对,与我一前一后躲避众人眼线推开了房门。进入眼帘的是个狭小楼梯间以及偏室,我们各往一头去,屋内都是寻常摆设,只是摞满杂物。这里摸摸那里敲敲,既无暗门也不见地窖,这个底楼的搜索也告完结,跟着便扶梯往二楼去。

  二楼也是同样格局,只是显得有些空荡,许是物件都堆到了底楼。左右各是两间屋,一间是高大姐妹的卧房,立橱侧开各种内衣丢在床上,多半是因忙乱顾不上收拾。另一间是个盥洗室,除了淋浴就是马桶,也全无可看。那么自然就剩下了最后的去处,天竺菊所谓整晚亮着灯的阁楼。我上前扫了一眼,门板前挂着大锁头,如果不愿示人也就只剩这间屋。

  “诶?别再说话。”她打断我的喋喋不休,问:“这屋里好像播着音乐,你来听。”

  贴在门板上侧耳去听,果然传来电唱机的声音,不仅如此还有跟唱,显然阁楼锁着人。我推了把天竺菊要她先透一透,以便找出唱歌的家伙在哪。她推说自己已很久没用过眼了,不情不愿退后几步详端起来。隔了半分钟,她收了神通,说如果真有个活物,应该被锁在靠窗位置,只是日头正猛,刺得她难以看清。我翻出早已备下的发卡,三下五除二撬掉锁头。

  “如果那真是杏子,接着该怎么办?总不见得为她解开锁带走吧?”她往楼外扫了几眼,确保我们仍没被发现,说:“要不你进去,我在这里望风,杏子认得我这张脸,难免会喊叫。”

  我应了声好,伸手推开门板,径直闯将进去。这是一间收拾得特别干净的破屋,看得出高大姐妹时常进来清扫,遐想中的镣铐不见一双,却摆着面包和牛奶。靠窗位置是一张书桌,桌前椅子上坐着个人,但那家伙绝不可能是杏子,因为这是名男性。

  “诶,这却是怪了,难道高大姐妹只是假扮淳朴,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其实是个施虐狂,将别人家男孩绑来猥亵么?”我暗暗吃惊,不由冲屋外喊了一声,徐徐向着那人靠上去。

  当座椅被转过正面,我俩只是瞧了一眼,情不自禁就想往外奔逃。这哪是什么活人,而是一具风干的男尸,只是被套上松垮的衬衫和西裤,摆了个坐姿罢了!与尸同楼且毗邻隔着十米不到,任何正常人都不会这么疯狂,这个农妇果然脑子有问题!

  “我知道你俩耐不住好奇,终于还是被发现了。”屋门口传来一声叹息,高大女人悄无声息地站在背后,她手中握着镰刀,脸上带着怪异表情,转身合上门,开始慢步向我俩走来。

  “你别靠过来,”我抓起一个花瓶壮胆,颤声道:“是你谋杀的么?这个男的是谁?”

  天竺菊则拔出餐刀,做好了搏杀的准备,叫这个农妇好自为之,别以卵击石。

  “谋害他的是白血病,那是我已故的儿子。”高大女人丢了镰刀,上前将椅子推回原处,就着边上沙发坐下,搓揉着脸哀叹。就这般长吁短叹了半分钟,她抬眼看着我们,自嘲地笑笑,问:“你俩是不是觉得我像个疯子?谁会将尸体摆在家里呢?”

  “是,你为何要这么做?既然人都死了应该让它得到安息。美人蕉姐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天竺菊嘴上这么说,但已是丢了餐刀,跻身在她身旁,不住安抚起来,好奇地问。

  这个男孩叫乔曼,在十岁时不幸患上绝症,女人想尽一切办法也没能挽回,只得看它慢慢沉入土下。时隔半年,她在菜市场遇见姐妹会的人,当听说有高人懂得妖术,不免去观摩了几回,逐渐对神迹深信不疑,所以加入了莉莉丝。这具男尸,就是大长老让她背回家的。

  “在大莉莉丝的祈祷下,他又活过来了,只是仍很虚弱,身子不能动啊。”高大女人说到此,眼中闪着星光,拖着我俩来到男尸前,硬要我去触摸干皮。哪知手指滑过,这个死人不仅有着体温而且还有脉搏,一切恰如她所说,骷髅是个活人。

  “妈的,他竟然真的还活着!”我倒抽一口寒气,忙招呼天竺菊上前,暗暗惊叹。

  “我每隔两天就为他拍一次照,你俩看看前后对比。”高大女人怕我们不信,从书桌抽屉里翻出一个铁匣,取出几十张照片摊在桌上,每张都标有日期。第一张是三月中旬拍摄的,这具男尸活像块煤炭漆黑已是枯骨,随着时日流逝,慢慢长出肉来,肤色也逐渐变淡,以至于成了现在的灰褐色。农妇为男尸梳理头发,悲怆道:“我的心愿,就是要他活过来,像过去那样能走能跳,在这间屋里嬉闹,再也不会斥骂他打游戏,你可知我有多心痛?”

  “对不起,高大姐妹,是我们孤陋寡闻,不经你同意私自上楼,见到了不该看的一幕,并将你当成了变态。”我忍不住将这个女人拥在怀里,轻抚后背叹道:“你难受就哭吧。”

  “我怎会难受呢?他现在一天比一天健硕,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她在我脸颊亲吻了一下,笑道:“大长老是个神人,她除了返魂术还懂得其他魔法,乔曼很快就会复活的。”

  “这么厉害的人,你可否引荐我俩认识呢?”天竺菊不失时机地靠上前,问。

  “我倒是想啊,但不知她究竟是谁。每次施展神迹,道场就会多出一人来,而且她从不开口,无法通过嗓音辩认啊。”高大女人搂着我俩的肩走出阁楼,来到她的卧室坐下,探头探脑一番,说:“但我已经猜出她究竟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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