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号公路上走着一支歪歪扭扭的队伍,每个人都像刚从热蒸桑拿里出来,显得既轻松又慵懒,正红光满面地交谈着。因为适才集运站前的大撒币,让所有人都分得了好处,就连身为边缘人的破相小子,也破天荒地收获两千美刀。

  门徒与世界之子视契约为基本生存法则,言出必行且又出手大方,为每个战死与离场的人备下大礼包。这之中赚得钵满盆满的,当然是一众老大。锐将骑着高头大马,不时回头眺望硝烟蔽天的女神峰,总之这帮贼婆娘算是彻底歇菜了。扫灭一个现实里的匪帮,这种事在他生平中还是第一回,想到此,他不免有些感慨。

  “钱到账了么?”轮椅男驾着摩托迎头赶上,寒暄过几句,说:“我还有事同你商量。”

  有钱赚大家是兄弟,没钱赚大家就是竞争对手,这是黑帮间亘古不变的真理。既然该分的堂口已对接完毕,出货渠道别人也给安排妥当,往后大路朝天,各找各妈。骑马男自感与轮椅男再无瓜葛,不由勒住马缰,问:“什么?生意上的么?”

  “不,与此无关。刚才督战一事全仰仗老兄,我反倒无事可干,所以在旁听那些人争吵,久而久之悟出了一些门道。”他打怀中取出相册,指着两个人头像说:“虽搞不懂他们图谋什么,但据我观察,9号和27号紫发娘们,理应都是他们派进去的自己人。可前一晚他们叮嘱往死里整这帮贼婆娘,今天又改口说不能动她俩,这里头关系很微妙啊。”

  “怕个鸟,你担心她怀恨在心找你复仇?要老子说,这俩妞连带被干死的那个妖女,全是笨蛋。现如今被团团包围,绝对是死定了。”锐将嘴角挂起一丝淫笑,道:“不过我抽空与她打了个Kiss,味道确实不错。她若死里逃生敢来找麻烦,老子就割了她脑袋当球踢。”

  “嗐,只恐怕她脑袋没割成,你的脑袋反被她摘了。”轮椅男吸着鼻涕跟着一块讪笑。

  “什么意思?她们里最厉害的妖女照样被我打得像条狗,她又算老几?只是个装蒜的贱货。老子巴不得她主动来挑事,正好可以拘起来亵玩。我现在慢慢有些理解古斯塔夫了,与这种个高又勇武的娘们练手,果然身心会变得很愉悦,就跟嗑药似的。”

  “还是你下手快,这些先搁一边,咱们聊正事。我问你,倘若你是门徒的老大,首次跑来佐治亚想干点脏活,会挑谁合作?看,不用猜你也明白,一定会选既有地位又有钱的古斯塔夫,这号人在地头上吃得开,谁都得给他几分薄面。”轮椅男凑上前来,眨巴着怪眼说:“可为何却将他控制起来而挑了咱们呢?正因这俩妞是他的情人啊。而门徒也好,世界之子也好,都是反复无常之辈,今天可以为友,明天就能为敌,俩妞为他们冲锋陷阵,最后换来什么下场?所以,明面上咱们这回是赚翻了,可实际却将咱们害惨了,未来会很被动呢。”

  “你是担心隔夜不认人,撕毁一切,然后将钱夺回去?”骑马男耸耸肩,宽慰道:“你有些想多了,他们想搞的可是用钱买不来的东西,而且出来混最讲究一个义字。”

  “我不担心门徒和世界之子,事实上他们是我迄今为止接触下来最讲规则的一群人,我真正担心的是古斯塔夫啊。你想,这伙人办完事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解套后的他又将重新获得一切,因此会无比痛恨咱们,过去那种不撕破脸面的现状也将一去不复返了。他就算不亲率豺狗帮来报复,今天找个人去搞举报,明天给你在货包里栽个赃,咱们也受不了啊。而且别忘了,他控制着铁路线和沿途公路点,咱们的买卖全被牢牢掐着咽喉。”

  “这确实是个麻烦,一旦门徒与世界之子撤走,会立即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至于佐治亚地头的纷乱,也没闲工夫来干涉。”锐将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问:“那么,你是担心俩个妞也有些后台背景,一旦生还后,会竭力鼓噪他开战,并铁了心跟咱们干到底么?”

  “正是那样,虽然俩个娘们都是废物,但吹枕边风的功力必然炉火纯青。与其那样,咱们干嘛不先动手呢?”轮椅男见话渐入佳境,扬手朝身后一指,道:“论有钱咱们比不了;论规模我们也是输家;论社会关系更是望尘莫及,而有一件东西,你我占据着绝对优势,那就是人数。往后也不会再有今天这种规模,并获取那么多半自动武器了。要我说,挟胜利之余威,咱们索性去将豺狗帮打瘸。否则的话,现在就去向他磕头求饶,两者选其一吧。”

  锐将贼眼骨碌碌打转,在人堆里扫视,最终停在破相小子身上,说:“有了,诗人与她们有些交情,且又都是年轻人。我看咱们如此这般。你觉得呢?”

  女神峰下,熄火的艾布拉姆斯横在角碉火烬前,光靠几台普卡牵引机是拖不开的,于是众人只得从其他收纳站去调M746重型拖车,不过当它真正赶来丘下,许是临近傍晚了。趁着这段间隙,世界之子与红骷髅们开始打两侧缺口鱼贯穿插,打算配合后山密林中布下的海神部队,去将几栋破楼和空地完全占领。正因这个大家伙的阻隔,行走在瓦砾间极其辛苦,最终闯入堡垒的只有区区十多人,大部仍拥堵在坦克背后。

  然而,出现在眼前的一幕,着实将他们吓得不轻,铺天盖地的夜弓鸟以及虫豸,正从道场门廊喷涌而出,在空地间汇成三股巨型龙卷,早已是摆开了架势。当瞥见这股人马冒头,迅即如狂飙般袭来,这些人随身带的都是轻装备,水炮以及气胶弹拖着沉重罐子,根本来不及运进去,眨眼之间,先驱队就被杀了个七零八落,丢下一地尸体,抱头窜进北馆。

  而在龙口底下一无所知的我们,闻听嘈杂深以为碉楼已被攻破,正加快步伐攀爬着土墩。天赐之人老想着逃跑,显得极不配合,很快便惹恼了勿忘我,她拔出安贡灰威胁,再敢多放个屁,就给点颜色她瞧瞧。我不住朝拳王使眼色,似乎在说仇人就在眼前,怎不动手?

  然而巨汉说一套做一套,在她面前显得尤其低声下气,我俩比划的影子映在墙头,让紫眼狐狸立即悟出杀机,她阴笑着拉下拉链要我去看,原来脖颈上也挂着块黑金牌。

  “想趁机黑我,小骚狐狸?做梦去吧,难道你不知这家伙目前受我辖制?我让他干嘛就得干嘛。我还告诉你,这块金牌他们想收回,就不知何年何月了。此外,我很乐意像宰杀你土匪女友般先干死你。”她恼怒地推了把拳王,说:“你去抽两嘴巴让这妞清醒清醒。”

  “你敢!”见巨汉抡着胳臂过来,我忙将乱发拨开,露出黑金牌,叫道:“我也有。”

  “你的这块是通行证,她的才是令牌,这么跟你说吧。”裘萨克摇了摇头,叹道:“黑金牌只要被收走,我就能立即拧死她。而只要她戴着,我就得乖乖听命。她无权取你性命,但踹你一脚抽俩带血耳光这种事,倒是无妨。我是如何对你说的?你难道不恨她么?”

  “你说的对,报仇这种事怎能借他人之手呢?”我避开拳王故意放水的两拳,冲着勿忘我叫道:“但今天时机不对,这笔帐我迟早要跟你算的。别得意,你的底细我一清二楚,是条极度怕火的丝虫,现在尚处最虚弱的一刻。既然你也成了兰开斯特,那往后有的是机会。”

  “是吗?我们会有很多机会缠绵。”勿忘我嘿嘿阴笑,上前一把抱住胳臂,学着当初我的口吻撒欢道:“我没脸再见Dixie了,我现在只想和你在一起,这个爱情故事感不感人?”

  “我既不属于你这边,也不属于他们那边,所以打架这种事,可以代劳一下。”奥莱莉一个箭步飞奔而来,着实将勿忘我吓得不轻,她下意识去破叉子,启料泅水之星只是虚晃一枪,拧着杏子的胳臂拖回身边,恐吓道:“别听这个颠三倒四的娘们给你灌迷魂汤,她喜欢自称是别人妈,在道场里另有一个小女。你若跟她走,比落在泣蛩手中还惨。”

  “所以你觉得比她更具可信度?要老子说两下相比,你这老母猪还不如她呢。”哪知这个Plum油盐不进,对谁都怒气冲冲,她狠咬了一口泅水之星,跳脚道:“老子是个学生崽,又不是达官显贵,跟谁走你们都拿不到赎金,因为我老妈就是个纽约州的穷鬼点心师!”

  “拜托,都火烧屁股了,还在这里拌嘴,咱们得快,趁着他们正在激战,赶紧混几个人下去泛渣之井,将康斯坦丁带上来才是!”药店老板再也耐不住性子,闯进娘们堆里争执,也许因杏子称奥莱莉是老母猪,男子特意打量了一番,对她摆摆手,说:“你的眼睛真漂亮,就与康斯坦丁一样,有种独特的魅力。”

  “什么意思?被你这个猥琐男赞美,我丝毫快乐不起来,你是指眼睛的外形还是妆容?”

  “不,我指的就是字面意思啊。她也有你这种闪闪发光,像安了道金环般的瞳孔,初见面时我还以为是戴着特殊隐形镜片,后来才知她生来如此。”布雷德利敷衍了几句,正待窜前带路,却被我一把拽住,他显得很茫然,问:“这么严肃干嘛?我又没在侮辱她。”

  “你可知它是什么?那种眼睛叫做隔世之眼,能看穿人的前三世,只有圣维塔莱才有!”

  “天下哪有这种事,真要确认我也说不好,反正有点像,被你一提我有些恍惚起来了。”

  药店老板的尿性就是不论问他什么,只能给到你一个含糊不清的答案,想在他身上拿主意,必然得等到天荒地老。我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杏子身上。是的,这个流里流气的少女,长达三个月时间里都与大长老在一起,细节方面的事,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但要怎么问呢?此女处在反叛期,而且也有些精神分裂的症状,那么先试试感情牌。

  “好久不见,风铃。我知你没看过我这张脸,但咱们曾经见过。在车厢大战时,你不是有一位长发飘飘的大姐么?对了,我就是那时被你形容为,在走道里搂着她求欢的那个男的啊。”我尽量舒展开迷人笑容,抚着她肩头宽慰道:“其实在你走后,她并未丧生在深雷场,最终被我捞了上来。所以,你别有心理负担,就让往事随风而去吧。”

  “是吗?那太久了,我有些不记得了。”尽管她装得很无所谓,但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现在的她就被困在贝巴因道场里,相信一会儿就能见到。我想先与你确认几件事,以便给出我直观概念。大长老果真长着那种眼睛么?她又是个怎样的人?”

  “是个很啰嗦的老女人啊,但在那堆妖人里,尚数她脾气最好。你是想问她是不是圣维塔莱吧?很可惜,我也难以确定,因为这个娘们只有一颗瞳孔长那样。”她装模做样地问我要过一支变色龙,闪烁其词道:“可是,作为人又要如何来判断她是好是坏呢?我也不可能见到方方面面,只能说脾气还不错,我的生活起居都是她在料理,但也可能是装的。”

  “天下有没有只有一颗隔世之眼的人呢?”见她比男子还不靠谱,我只得看向奥莱莉。

  “据我所知,世界之大还不曾有过这种人。”泅水之星耸耸肩,笑了:“你这样是问不出的,小妞被关了太久,对谁都不信任,怎知她没在给你下药?必须让她见到信服的东西。”

  一个为所有莉莉丝所称道的人,同时是弃姐妹会而不顾的人;一个被布雷德利赞为天使般的好人,又同样是屠戮沙利文残暴的恶人;她的相片显示出身份为彼岸花,然却长着一颗圣维塔莱般的眼睛。诸多谜团集中在这个女人身上,大长老犹如晶莹剔透的夜光杯,瞬间将人的好奇心烧到沸腾。我凝了凝神,在心里下定决心,不论有多蹊跷,都决意去踏这个坑。

  与此同时,控制角碉的争战正酣,突进去的十人分队,不到一分钟便阵亡五人,其余几个慌得一头窜进北馆破楼,借助浓雾弥漫隐匿起来。而这三股夜弓鸟和马面蛾,提防着正在不停穿插的世界之子,无力分兵再去追杀他们,只得牢牢控制住狭窄入口,继续与敌对峙。

  一道弧光自破墟间滑过,落在龙卷风中心,那是一颗奇形怪状的珠子,垒球般大小,球面布满一颗颗贝类镶嵌的眼睛。此物名唤但丁鳄眼,是圣维塔莱携带的另一奇物,他们可以透过它,观察到自身无法企及之处,犹如当代的袖珍无人机。然而这么一看,久经战阵的圣维塔莱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站在最前列的追击者慌忙遏制住攻势,扯破嗓子高喊道:

  “停,别再蛮勇无谋往里乱钻,重新拟定战术,红骷髅改换破凿弹,郁金香气胶弹跟进!”

  落入他眼帘的,是这个被轰开的门首,因122mm滑膛炮巨大威力,导致大量的碎砖瓦砾将逼仄通道寘满,除了挡住去路的M1A1外,中途还有道场内部开来的两辆运蔬菜的货车,以及艾莉森的板车。若不清理干净,无法涌入大量人员,这是兵法上的大忌。

  而叫他头皮一紧的,是这三股狂飙般的龙卷,它们分别由夜弓鸟、马面蛾、水晶虫以及叫不上名来的粉尘怪雾所构成。地上躺倒的尸骸各具形态,一种是浑身沾满像沥青般的皮脂,那是由辉光刺透造成的;另一种是面色血红,则表明内脏已被煮沸,也就是烧死;还有一种是裸露的皮肤上满是青色水泡,鼓胀且易破,则说明身重剧毒。这五名死者,均受到了不同妖物的袭击。换言之,道场出来的老妖也采用了混合打法,让兵士来不及换弹。

  另一名叫毁灭者的圣维塔莱,开始向着丘下大叫:“在前十轮对峙下,它们全军覆灭,同时也总结出失败经验。现如今这些妖物是虚实结合,生死搭配的格局。夜弓鸟是辉光活人所分化,马面蛾是没有生命的死物所演化,至于水晶虫和怪雾,我怀疑是又被喂下珠子的藠螨。若用气胶弹只能杀得了死物,却拿活物没办法,两者齐发又对付不了藠螨啊!”

  “闭嘴,咱们不仅要继续强攻,而且还要加大力度,你难道打算给它们喘息的机会么?”坐镇大帐前的领队圣维塔莱迅即掏出步话机,自顾自走去边角打电话。蜂拥在坦克前的众人,只得听命行事,咬着牙破着胆继续往里填人。时隔不久,道场内传来各种杂响,埋伏在密林深处的一支海神奉命赶到,逃进北馆的残兵也跳将出来反击,几处一同发力,这才稍稍将龙卷逼退。趁着这个空档,角碉下又挤进十余人,各自躲在破墟下不停开枪。

  这名领队重新走回大帐,喝令五名同伴全数退回,他们搬来好几口大铁皮箱,打开去看,却是一堆奇形怪状的铠甲。这种甲的质地是犀牛皮,然而在甲胄之上挂着许多陶瓷砖,除此之外一条金属线也没有,全部由手工搓成的棉线缝制而成。

  世界之子随后也被召回,他们纷纷往身上挂起一种结构简单的装备,外形犹如打气筒,实际却是掷弹筒。炮身长46cm,净重5.2公斤,有效射程八十米,最大射程一百一十米,专用于飞越障碍物,打击子弹无法企及之处。三人为一组,一人半蹲倾斜身体,一人扶住筒管调校角度,另一人专负责填弹。它利用气压将填装的土罐射上天,呈弧线越过碉楼后砸在道场中央。一式性陶土被砸烂,会激射大量生黑铁屑,瞬间限制住三股龙卷进攻势头。

  而攻破后门的海神们,只管激发红霰与巨丽母,逃入楼馆的溃兵专丢鸦片膏,最后再加上爬过坦克的郁金香部队,专事狂喷气胶弹,三股力一起发,很快便打破了这个混杂妖阵,并撕开一道口子。大批的飞鸟与虫蛾应声坠地,化为浓稠紫色皮脂死伤殆尽。

  “这个叫佐治亚的美国小地方,简直就是怪物巢穴,再不来收拾它们,不知将酿成多大灾难。”见遏制住道场群妖反击的势头,圣维塔莱领队长吁一口气,重新坐回马扎,对着身边几个穿西装貌似政府官员般的人叮嘱:“大量配备陶瓷甲,必须一小时内送达这里。”

  “这个,恐怕有些难度,毕竟距离那么远,只能通过空运。”为首的西装男抹了把冷汗,应承了下来,答:“好吧,所有库存,包括还没用上的,一件不漏都给你运来,那么依你之见,今晚破得了吗?我也得向上峰汇报进度。”

  “如果只是这种妖阵规模,不出一小时便能彻底镇压。而我担心的,是时辰未到,道场内真正的煞星们还没使出杀手锏。不论他们搞什么花招,我都有法子应对,等待这场大战,咱们足足准备了大半个月,断不能放跑一个,必须就地全歼。你,就这么汇报上去好了。”

  而混迹在道场内的天竺菊,每当要偷偷靠近范胖时,都会被神龛前不时回头的两个怪人所打断。她只得原地站下,等待更合适的机会,趁着这段空隙,她开始一一打量起仰头喷吐妖雾的莉莉丝们。这么一看她满心绝望,因为原隶属她麾下的这群娘们,无一例外都在列,之中虽缺了几个,但几乎都是相当熟悉的友人。黄瓜、红苜蓿等人,就在她左手边。

  “太可恨了,我仍旧晚来了一步,她们多半已救不回来了。在这半天里,道场究竟发生过什么?怎么连大莉莉丝那种社会经验丰富的人,也会一同中招呢?”她暗自懊恼,同时无比哀伤,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多朝夕相处的日子里,眨眼间全化为了老妖,那么等待她们的最后命运,就是被斩尽杀绝。倘若迪姐未被提前处决,这种悲剧绝不会发生。

  “诶?这却奇怪,此女何许人也?”就这般一边看,一边辨认面貌,天竺菊忽然注意到人堆里站着一个从不曾谋面的女子,她也像众人那样仰面朝天,不过眼珠子却在骨碌碌打转,似乎有些注意到群妖中混杂着一个奸细。此女的体型给人熟悉之感,然面容却清丽秀气,天竺菊本就是爱美之人,倘若队伍里存在这般姿容的女性,她绝不会叫不上名字来。

  眼见得碉楼争夺战即将败北,所谓的沙利文再也忍不下去,她朝僵站着的人头马狠狠踢了一脚,似乎催它赶紧去助战。自己却忽然松垮坠地,只余下一堆破衣烂麻,无数蚯蚓般的黑色蠕虫顺着门廊滑溜出去,纷纷跃入水洼消失无踪。

  紧跟着,人头马也长啸数声,抖开一对阴爪凌厉扑出,两只压阵老妖最终参加进战局。

  “太好了,这正是千载难逢的最佳时机!”天竺菊哪能让它稍纵即逝,忙将罩袍一丢,快步来到范胖跟前,拔出短刀去割绑绳。然而她实在太年轻,别人怎会不做任何预案呢?那个素未谋面的人怪笑数声,撞开其余僵站的莉莉丝们,一把拧住她长发将之掀翻在地。

  “大姐,你不认得我了吗?从刚才起你就在不停偷瞟,难道没记起我是谁么?”

  这个嗓音一经发出,不由令天竺菊浑身打了个激灵,她一把抱住对方胳臂开始角力,颤声道:“你,你难道是露西?这怎么可能?虽然你长相很甜美,但并不是这张脸啊。”

  “这才是我真正的脸好不好,为何听着你恭维我会感到那么别扭呢?原来以貌取人这句话,果真是至理名言,只是换回我自己,就叫你刮目相看,这样是不是较符合你的审美观?”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番茄,我知道她们中有些人并不善待你,但同处一片屋檐下,人多少都会滋生感情,你丝毫不念手足情吗?难道说,你才是真正的大长老?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天竺菊一个大背包将她狠狠甩在柱头上,露西就像团棉花,轻松地爬起,毫发无损。

  “大长老也在道场里呢,不过没在她们中,而是被锁在井下。这个贱货窃走神机,公开反叛,现在已成了个奴隶。花不了多久你就会见到她。手足情?你问了个好问题,人怎可能与祭品滋生出感情呢?她们自打娘胎出来,就是为了迎接华宵之夜,那才是她们的宿命啊!”

  “什么?大长老成了罪人?这究竟怎么回事啊?”闻听这个噩耗,天竺菊险些晕倒在地。

  “你鬼鬼祟祟地偷摸进来,真以为别人全是白痴看不见吗?倘若被惊动,你就会拔腿逃窜,再想拿下就要另费功夫,我们要的就是请君入瓮。”所谓的番茄团起手,阴阳怪气地讪笑,道:“那么,你不仅要问了,既然被发现,为何不擒下你呢?那是因为只有让你处在醒目位置,才能一箭双雕,拿下与我恣意作乐的醉蝶花啊。我什么人都不是,实力也比不上那两名神使,但有一件事尚数翘楚,那就是不论如何都杀不死,不信你就来试试。”

  哪知她话音未落,一把煤铲横面劈来,顿时削去露西半张脸,以至于内里皮下组织和淡黄色脂肪暴露了出来。天竺菊还没缓过神,就被一双肥手拽住,范胖顾不得遮羞,光着屁股拖起她开始狂奔,叫道:“林锐,大溃败那晚,追着咱们的是四个人,农妇、苹果花、山月桂和番茄,将我刺伤的同时打折查理手骨的,正是这个最矮小的女流,你别轻敌,快跑!”

  其余僵站的莉莉丝们仿若得到了某种指令,一下子呼啦啦围聚过来,范胖脑袋一歪,腰际两侧肥肉开始急速膨胀起来,很快聚起了两道气囊,当皮脂炸开,无尽的黑汁油腻喷薄而出,一下子将人堆推开,又同时在半空纷纷炸裂。冲天油墨如豪雨般降下,瞬间铺了满满一地。然而,飞扑而来的莉莉丝越来越多,将门廊堵得严丝合缝,不论怎么踢打也突破不了,又被重新倒逼了回去。当临近窗棂时,天竺菊死命一推,将胖子踹出屋外,自己向着楼廊深处奔逃。本以为众女会继续追赶,哪知她们个个目光呆滞,又缓缓回到了原位。

  “林锐,别与她们纠缠,赶紧设法出来啊。之所以我会无端激爆,则说明她们全死了,不是活人啊。”范胖在空地上不住狂叫,随后声音逐渐去远,很显然,他被鸟群和两名神使盯上了,只能先顾自己逃命。而所谓的番茄,则不紧不慢地尾随着天竺菊,也步入楼廊。

  难以解释的一幕随即发生,不论天竺菊怎么狂奔,眼前的这段楼廊仿若会不停延展,身后散步走来的露西,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与她距离越缩越短。当被逼到角落后,她不再继续逃避,丽眼圆睁,脚根扎稳,拔出了安贡灰迎战。

  “给我一支烟,不要变色龙,那东西臭死了,还是你俩最爱的三五烟较好闻。”见她摆开架势,露西也停下脚步,叹道:“最初接触他们,我也像你一样,对许多事与物都看不惯。随着时间流逝,心态也慢慢改变了。这个过程就像你和醉蝶花最初融入到莉莉丝这个群体时那样,曾不忍见到同性受辱,变着法的将流氓小子轰走。而在不久后,活捉了药店老板拘押在底下,你俩开始变得越来越荒淫残暴,竟以殴打羞辱男人为乐事,这点你承不承认?”

  “那是为了找寻答案,一个人的性命与三十个人的性命相比,不值一谈。”

  “那么你找到了答案没有?显然更迷茫了,非但没救助姐妹们,反而陷她们丢了性命,此刻你作何想法?这种事,就象你初入獠人馆,深以为自己破解了谜面,结果疑问却越来越多,以至于完全深陷进去。噢,獠人馆就是吕库古公馆,那才是它真实的名称。”

  “你是谁?怎会知道这一切?”天竺菊听得一头雾水,问:“你到底是个什么鸟人?”

  “我们是一群被遗忘的人,早已不存在于世人脑海中,来自星光的背面,唤作灰尘。你觉得哪个合适尽请随便。”番茄望着她严阵以待的模样,不由忍俊不禁,连连摆手道:“别怕,我可爱的林锐小姐姐,我们没有害人之心,你也绝不会死去。这么做只是想请你成为灰尘的一员。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神秘,并知道许多你根本不知道的事呢?”

  “好好的人不当,去当一颗灰尘,我拒绝。谁要与你们这些魑魅魍魉胡混在一起。”天竺菊铁青着脸,不屑道:“那又怎样?这本就是我的姓名,林锐小姐姐,是不是听着很另类?”

  “那位与你卿卿我我的獍行女士,也就是自称你老妈的人,早在与沙利文第二次会面时已察觉出蹊跷。当时她与某人密谈时曾说:‘我不信任她,虽看不出破绽,但有一点解释不过去。三个月前被掳掠的人,头发怎会仍然是短发呢?挑染也会掉色,我总觉得那是个圈套。”她伸手点燃,美滋滋抽了几口,又说:“所以她是在明知是个陷阱的前提下,依旧催逼你俩前来送死啊。你想知道与她交谈的人又是谁?那就成为我的同伴,当一名灰尘。”

  “我没有弱智到为了找寻一份答案就去投靠素无道义之人。”

  “我也没有闲到与你探讨历史往事的地步,林锐小姐姐,其实我只为了稳住你,在等待某件事慢慢成型,你听,那是什么声音呢?歌声?像不像莉莉丝们正在唱祷歌呢?”

  由着番茄这么一说,天竺菊耳边果然传来阵阵虚无缥缈的杂音。那是不是歌声难以确定,并且显得相当悠远。随着一分一秒过去,这种吟唱声也在逐步靠近。时隔不久,鹿血滩的黑暗尽头,开始浮现起一条灰色身影,正以蜗牛般的速度向着道场走来。

  与此同时,龙口下的我也在加快脚步,已然望见高高隆起形同坟包般的鹿血滩。我示意众人止步,从怀中取出镂金刀,问药店老板说:“布雷德利,你我做最后一次确认。倘若我见到了康斯坦丁后,该怎么用它?宵草樱刃究竟有何特别?她的原话又是怎么说的?”

  “她只说,将刀带来,别给她们发现,实在送不下去,就设法将它毁坏,总之别落到任何人手中。”男子一如既往地开始捣浆糊,说:“那时它们正在发了疯般搜我,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你管宵草樱刃怎么用,只要交给康斯坦丁就行了。”

  “它们?它们又是谁?”拉多克剃刀和琴弦闻讯快步上前,问:“老板,你能不能说话别那么费劲?为什么每句都要别人去领悟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打后来的两个娘们出现,就开始不停问我刀藏哪了。最初似乎在劝我扎透自己以期恢复常态。然而康斯坦丁曾说,实在不行等她过来后再说,我很快联想起,既然这是要转交我的,为什么她最后一次见面不曾提起呢?所以始终藏在暗处没有让她们知道。隔了没多久,两个妞又来问我刀在哪,我不仅生疑,我是人是鬼,与她俩何干?干嘛这么关切,便越发不肯交出来。就这样,我采用戏弄醉蝶花的办法,将她们软硬皆施全打了回票。”

  “你做得很好,然后呢?”勿忘我凑近男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问。

  “然后在与康斯坦丁见面后,她却说这把刀其实是留给自己的,她本打算拼却性命赶来后,在救助自己的同时,顺便将我一起化为苍露鹡鸰。其余的你别来问我,因为我也不知道。”

  就在此时,一阵阵悠扬且飘渺的歌声传来,听得叫人毛骨悚然。忍不住好奇,我缓缓爬出龙口,朝着漆黑尽头眺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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