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妃三十年 第130章 占春芳(二)

小说:为妃三十年 作者:她与灯 更新时间:2024-08-18 07:08:31 源网站:顶点小说
  “你……你给本宫住口……住口!”

  她吼得破了嗓子,身上的劲儿也跟着吐尽,出了着往前一倾,额头重重地磕在榻沿上,顿时泛了乌青色。

  陈小楼不敢再说话,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吸了吸鼻子,朝后退了几步,一双柔情流转的眼睛却仍然悲哀地望着皇后。

  “滚出去……”

  “是是,小楼滚,您不要生气,小楼滚……”

  他的声音里也带着哭腔,一步一步不舍地退到纱屏旁,方把落在皇后上的目光收敛了回去,而后扶着屏面转身,饶到屏后去了。

  王疏月望着那纱屏上透出的背影。

  男人生成那副柔软纤细的模样,留在这清净的长春宫宫中,似有一种寺中养妖物的荒唐之感。他又叫陈小楼,若把姓隐去,单唤后面两个字,“小楼……小楼啊……”听起来十足的轻薄风流。和皇后的一生,格格不入。

  人渐渐地走到那一丛断肠花下去了。

  青衫朦胧罩艳蕊,人淡如烟,秋风一起,就在花下幽然散了。

  王疏月回过头来,皇后含泪仰面躺着,目光怔怔地望着香案上的那一块匾额——敬修内则。

  “都说你是半个卧云,你知道这四个字怎么解吗?”

  王疏月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看去。端正雄浑的笔力,使得每一笔处笔锋都如同杀生的刀子,一柄一柄,悬在人的头顶。一时之间,她竟有些不忍出声去应答。

  皇后咳了一声,闭上眼睛,竭力地压平喘息,哑道:

  “我最初,不算太懂。后来,他有一日心情不错,指着这块匾额,对我解过一次。我至今……都还记得,他说……敬修出自《论语宪问》。‘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所以……敬修是修养自身严肃恭敬的态度……内则……内则……欸,内则是什么……”

  “《礼记》的篇名。”

  “哦……对,还是你们汉人知道的明白。是啊……《礼记》的篇名,好像说的是女人在内要遵循的道德吧……”

  她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这四个字,我没有一日敢忘……哪怕我今日沦落至此……我也还记着。”

  她的确没有忘记过这四个字。

  从王疏月在乾清宫的毡帐中第一眼见到她起,她就一直擎着这块匾额。为此,她从来没有画过出挑的妆容,从来不穿鲜色衣衫,她也许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那个看似冷漠的夫君,实则拥有着常人难解的,十足热闹的审美情趣。

  他隐秘地爱着大红大绿,她却日复一日地满身灰青。

  她永远不会知道,如果在他们漫长的相处之中,有那么一日,她穿一身正红的衣裳去养心殿看看他,跟他笑笑,他也许也会从案牍之中抬起头来,对着她笑笑。

  然而,这一切她都不会懂了。

  到底是谁蒙蔽了她,好像是皇帝那个人,又好像不是。

  他们明明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可偏偏,就是走到这一步了。

  “王疏月,我从前……真的想照着这四个字,做一个贤良的皇后,我视顺嫔,成妃,淑嫔,甚至于你,都是我该维护的人,至于帝王的宠爱,我早就看淡了……我想像前两朝的仁安皇后那样,守好名誉,延续皇族血脉,和皇帝同册垂名,让科尔沁的子民,以我这个皇后为傲,挺直腰杆,立于北方草原诸人部之上,世世代代永不受辱……如果不是因为他爱你,一次一次地为你破先祖的规矩,我和你,都不会是这样的下场……”

  她说着,望向那座纱屏,屏后秋海洋随风摇曳,一点不见摧残之态。

  王疏月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轻道:“他不是为了我。”

  “呵……你不要故作姿态,若不是为了你,他为何护不住三阿哥!为何要在本宫无过无病时,封你为皇贵妃……”

  王疏月摇了摇头。

  “主子娘娘,我们只是女人,就算身在宫廷,比寻常人家养在深闺中的女子,要多一些眼界,却也很难看到男人们心中边界。对于朝堂,政局,江山百姓,他一直都有他深信的主张,他是个自信的人,所以我也信他,信他对天下人的担当和情怀,他会在他的孩子们当中,选出一位能够延续基业的后来人。您说我总是一副了无指望的模样……也许是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低下眉目,轮廓被昏黄的灯光勾勒地越发的柔和。

  “但其实,我倒是没有想过,要回避我的身份,我是汉女出身的嫔妃,一生不配为嫡妻,子嗣不得为储位,需谨记时刻守本分,识尊卑。不过,于我而言,更重要的还是生活,是我自己还有下一代的日常喜忧。我一直很想让您相信,我没有想过,要让孩子们为我争得什么,因为他们是大清皇室的孩子,是皇帝的孩子,他们永远都不会只属于我,更不会属于我的家族。我希望他们爱戴,敬仰自己的父亲,爱他们的家国和子民。毕竟心胸开阔,才能一生自在。”

  “你……你这是妄想。皇室的子嗣哪有不知争夺的……皇上自己也是一条血路杀到如今的!”

  “即便要争夺,也该先定本性,方得一路无愧本心。主子娘娘,孩子们的父亲,就一直是这样的人。”

  皇帝一直是这样的人。

  皇后不禁有些恍惚,对于她而语,“皇帝”这个称谓,就像是一个固化的壳子,里面包裹着冷漠,多疑,无情的帝王心术。若把这一层壳子揭掉……

  贺庞……

  贺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相处十多年了,要她说出来,她竟无法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再转念一想,她自己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好像,也只是一层刻着“敬修内则”的壳子。里面包裹着端庄,仁善,还有无用的恭敬顺从……除此之外,没有剩下一点点鲜活的东西。

  “呵呵……我好恨,好恨……”

  恨谁呢。

  话一出口,她莫名地愣怔住了。

  恨皇帝,没有道理,恨太后和自己族人吗?她又恨不起来。恨王疏月?呵,恨了又能有什么用呢。这一时之间,五脏俱废,她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原来从头到尾,扛着那四个光辉灿烂的题字,护着身为皇后的体面尊荣,最后竟活得荒唐地连去恨谁都不知道。

  辛辣的眼泪呛入口鼻之中。

  剧烈的咳嗽,使她将胃中仅剩的一些胆水都呕了出来。

  明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传话的小太监在门口打了个千,“主子娘娘,太医院给主子娘娘您送药来了。您趁着热喝了吧……”

  “滚出去,本宫不喝……”

  那太监直起身:“求娘娘心疼心疼奴才们,奴才们也是办差。”

  皇后喘息着,绝望得闭上眼睛。那药的气息散进来,苦而发酸。

  王疏月侧身从地罩后走出来,道:“这会儿还不到酉时,你们急什么,让娘娘歇会儿。”

  那太监一惊,忙行礼仪道:“哟,贵主儿在啊,奴才们眼拙。”

  说完,他又朝里看了一眼,恭道:“贵主儿,您略往明间里坐坐,奴才们好服侍主子娘娘服药。”

  “我在便不可吗?”

  “不是,贵主儿,这药着实苦,主子娘娘这几日精力也不济了,服药食难免有些折腾,奴才们怕您沾染上什么……万岁爷要怪罪。”

  这话听得王疏月十分难受。言语尚算尊重,背后却满是墙倒人推的苍凉。

  “你出去吧……”

  背后突然传来那疲倦至极的声音。

  “我……让你来,原本是想告诉你,就算我死了,他也绝不会把嫡妻的位置给你,你的儿子,永远不可能登上帝位,你这一生,永远都只能妾室。呵呵……我以为我把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点,你却跟我说……你从来不懂什么是争……哈……你这么说,我竟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我不但伤不了你,甚至还让你看见我如此不堪的模样……”

  她说着,抬起手,向外指去:“你走吧……走……”

  王疏月无言以对,也不忍再呆在这处地方。

  明间的门已经被打开,中秋的月光穿破锦支窗,落在她脚边。她想走,却又挪不开步子。

  “王疏月……”

  “是。”

  “你恨我吗?”

  “不恨。”

  “是真话吗?”

  “是真话。”

  “那我求你,替我做一件事吧。”

  “什么……”

  “我死以后,让皇上杀了他。”

  “杀谁。”

  “陈小楼。记着,让皇上亲自下旨杀他。罪名是……是他侮辱大清国的皇……皇后……我博尔济吉特时清这一辈子,生是科尔沁的公主,死是皇帝的嫡妻,我……我的名誉,身子,绝不可被任何卑贱的人玷污……”

  王疏月捏紧了手。

  “那你为何还要留他在身边。”

  皇后咳笑了一声:“因为……死之前,我想有个人,陪陪我……”

  王疏月耳后轰然一阵炸响,她一时想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话触到了她。

  好像是看见了一个和自己全然相反的人。却和她一样,固执,倔强,认定自己的路。不肯做一丝一毫的改变。

  她心痛难当,再也站不住,转身往门外疾走去。

  出了明间,在阶上遇见了端茶过来的孙淼。

  “贵主儿,您留步。”

  王疏月顿了顿脚步,孙淼则向后退了几步,屈膝跪下,将茶盏举过头顶。哑声道:

  “贵主儿,请用。去年雪水,只剩这一壶了,娘娘一直为万岁爷留着,今日您来……”

  她内心为自己的主子惨痛,逐渐地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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