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星系，在过去隶属于帝国，地域辽阔，物产丰饶，位于帝国的西南方。如今，被划分在人类联盟的势力范围内。
不过，虽然披着一层联盟的皮，但是联盟内部高官们都清楚，他们背后其实站着虫族的影子。
三年前，陈阀陈司危叛出帝国，建立联盟，被乐清辉击杀。在整个联盟都摇摇欲坠之际，陈司危的儿子陈言川获得了王虫的支持；杀出重围，成为联盟最高执行官。
这些年来，联盟披着人类的皮子，干了不少吃里扒外的事儿；比如故意不去支援帝国，故意放虫族大军通行……诸如此类。
虫族的大军甚至可以光明正大驻扎在联盟的疆域内，享受和联盟军同等的待遇。
如果你看见虫族军官和人族军官在同一个酒吧，心平气和勾肩搭背的喝酒，那毫无疑问，这位人族军官定然是联盟的军官。
帝国如今战乱不断，大的地方在打，小的地方也在打。民不聊生；底层人民都已经麻木。
这种过去来说有些惊世骇俗的场面，如今也早就见怪不怪。
因为有绿洲基地这个粮仓支援，联盟虽然风评不太好，但内部人类的生活水平，反倒是最好的。
因此年年有在其他地方过不下去的人慕名偷渡而来——至少在联盟，晚上睡觉的时候不用担心其他军队打过来。
现在是深秋，马上就到冬天。既是人族的春节，又是虫族的腊月祭。在这个本该喜气洋洋的日子，却因为战争，到处都是沉默一片。敌占区的人类，就连呼吸也不敢太大声。
西亚星的军事基地内，正进行着一次小型会议。
到场的人极少，然而每一位来宾拉出去，在星际内都是鼎鼎大名。
只是，让人略微感到疑惑的是……这里是人类的势力范围内，加文却坐在主位。
在场的不止有加文，还有见青山、岚如星、随秋冬、岚初岁，这四位分别是虫族三路战线的主帅（岚如星和岚初岁同线）；以及对面的陈言川，和他的两位副官。
外界都传是加文奇货可居，暗中支持陈言川统帅联盟；其实是陈言川当初主动投靠，希望获得加文的支持。
加文也的确做了这笔政治投资。
他坐在主位，一言不发，背后是低眉顺眼的寻阳；替他阐述情报：“赵阀建立的联邦给出了回复，说愿意放虫族大军通行第四星系，不设阻碍，前往帝国边境。”
随秋冬是当年和赵容成打过架的人，当即皱起了眉：“赵阀当真如此轻易放行？会不会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岚初岁的语气就不客气了许多：“恕我直言，我不认为此时有攻打人类帝国的必要。陛下，因为您没有分配多余的兵力巩固战果，我认为您已经在虫族内部养了两头白眼狼。”
一头是绿洲，一头是联盟。
陈言川当即出口反驳，一张黝黑的脸赤红：“岚小将军是认为联盟这些年表的忠心还不够？联盟替虫族军队当马前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大战下来，哪一次联盟的死伤不是你们的十几倍？”
“那也只能怪人类太废物。”傲慢和嘲讽在岚初岁漂亮的脸上一闪而过。
两族人民搞种族歧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人类认为虫族野蛮；虫族觉得人类孱弱。
一般情况下，在联盟内部，两族高官表面还能做到亲和；只是私下恐怕从没一天好过。
加文突然开口：“岚初岁。”
岚初岁的表情一顿，然后，微微垂下了高昂的头：“陛下。”
加文的头侧向了他，神情淡漠：“道歉。”
岚初岁的唇抿了起来，修长的眉紧蹙在一起。迟迟没有动静。
岚如星在此时叹了一口气，他站了起来，面带微笑：“陛下，按年龄，我算他的长辈，我为他的失礼……”
“坐下。”加文打断了他。
岚如星的动作略微僵硬了一下，最终缓缓坐下。
见青山的视线在两边都瞄了几下，几次想张开口说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闭嘴。
岚初岁和加文对着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劝业劝不住，于是他也就不劝了。
他长长的尾钩不是很安分的划过地板，像只狗狗一样无意识地摇晃着。
身为一个人类，陈言川反而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身侧的大夏龙雀刀，低声道：“其实没什么关系……”
然而，加文却并没有听他的话，而是再次重复了一遍，“岚初岁。”
岚初岁的手紧紧叠在了一起，低下头，掩盖住了羞怒的表情：“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在小插曲后，会议总算得以延续。
“以联邦现在的兵力，哪怕是和帝国联合，没有那个胆子掉头反咬一口。”加文开口道，肩膀上的肩章和他整个人一样冷硬，“更何况被驯养的狼背叛了原本的主子。比起虫族，联邦的高层可能还更怕帝国来兵。原计划不变，散会，陈言川留下。”
一般当加文这么表态的时候，就是他决定一意孤行的时候了。
加文上位六年，只花了六年时间，他对虫族内部的掌控力就达到了别枝六十年的程度。因此，其余人放弃了质疑，恭恭敬敬选择了退下。
陈言川的两个部下，也在他的示意下退出了会议室。
陈言川有些紧张，没忍住又一次摸了摸大夏龙雀。
寻阳重新为两人倒上了热茶，加文饮了一口润润唇；陈言川黝黑的脸面容沉静，只是握着茶杯的动作不曾改变分毫。
“陈言川，”加文的语气柔和了不少，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深红，“几年前你找到了我，说乐清辉杀了你父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想陈司危报仇。现在你马上就能大仇得报了。”
在三年前，陈言川主动找上了门，说乐清辉杀了他父亲，想为父报仇。只要加文扶持他成为联邦的执行官，他愿意效犬马之劳。
如果能一举攻破帝国最后的防线，那乐清辉迟早是囊中之物。
只是杀父之仇当真不共戴天？
加文觉得，恐怕不见得。
陈言川的脸上扬起了一点笑容，“是……还要多谢陛下。如果不是您，我这辈子恐怕也没办法手刃乐清辉了。”
“你很客气，”加文闭上眼，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赵容华也很客气，高丽也是，卿仪更是。你们都很客气。”
陈言川一时之间有些语塞，心说难道突然从军事台切换到了深夜谈心节目？
“您的身份，毕竟和以往不同。”陈言川给出了自己的真心话，“所以没办法不客气。就怕对你不太客气，以后被扒拉出来清算。”
“是吗？”加文无所谓的反问了一句，他站了起来，背对着陈言川，往前走了几步，拿起了一沓纸质文件。
陈言川盯住了他的背影。
他清楚，寻阳只是普通的虫族雌虫，修为不过六阶，陈言川只要一个弹指就能取寻阳的命；而加文的背影在此刻全是破绽……
也许是因为这些年疲于征战，一直没怎么修炼；或者说碍于当年签下的条约，所以加文到现在还不过是伪圣境。
[他看上去很好杀。]
这个念头在陈言川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在三年前，陈言川和乐清辉合起来，定下了一计。
这个计划很冒险，也很疯狂。但是黔驴技穷的时候，未免会狗急跳墙。
陈阀是真的叛出了帝国，但是陈言川没有。
他投靠加文，实际上身在曹营心在汉。就等着在关键时刻反将一军。
这些年，陈言川和乐清辉一直有联络。陈言川面容依然黝黑，心思日益沉重，背叛加文让他夜里难免辗转反侧，但是想起千千万万人，这点愧疚也就不算什么了。
让虫族溃败的最好的方法，就是杀了现在的王。就像是千年前，赵明月杀了东临一样。
他们一直在等着一个合理的时机。
一直等到了如今，终于看到了一点曙光。
……
加文在这一瞬间转过了头，表情似笑非笑，无端让人想起开锋的剑刃。
“你想杀我。”他说的是肯定句。
陈言川的脑海骤然一片空白，心重重的跳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反驳：“不，陛下……”
加文手里的文件丢在他的脸上。
洁白的纸张散落一地，纷纷扬扬。
陈言川拾起了一张，面色顿时全是愕然，惨白如纸。
文件上的内容，是他和乐清辉的通讯。
加文站在他面前，挡住了面前的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孤不在乎你怎么想，孤也不计较你过去的背叛，因为这些都在孤还能容忍的范围内。”
“更何况，联盟的确对孤有用。”
陈言川一张张地捡起了纸。有些只是单纯的闲聊记录，有些却涉及到了机密……机密到，陈言川觉得，除非乐清辉背叛了他，才会透露出去。
他的手轻轻颤抖。
加文的声音从头顶上飘落，“孤知道，你们三家已经联合，路过联邦的领域后，就准备包饺子一样围攻住孤和孤的军队。然后联手击杀孤。但是孤依然不准备改变计划。”
“毕竟你看到的战略部署，和孤吩咐给其余人的完全不同，”加文歪了一下脑袋，轻轻笑了笑，“现在除了我，还没有人知道你是帝国派来的间谍。”
“岚如星说的对，我的确有些念旧。”
加文盯住了陈言川的脸：“背叛我；或者听我的吩咐，过去的一切我都可以一笔勾销。你手上的文件，是唯一一份档案。毁掉它，就不会有人知道。”
档案袋在陈言川的面前晃了晃。
冷汗顺着陈言川的脸侧流下，缓缓滴在地上。濡湿了神色的地毯。
他放弃了无所谓的挣扎，在沉默很久后，陈言川抬起头，十分认真地对加文说：“我在过去，对你给的信任，其实一直很惭愧。但是我没办法真的让虫族占领帝国……”
现在看，加文早就知道他的背叛，因此他所有的挣扎不过是笑话。不过，哪怕是这样，陈言川依然心存感谢。
单从“君臣”这个关系看，加文其实是个不错的君主。
陈言川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想当个叛徒，但更不希望当全人类的叛徒；要不你现在杀了我吧。虽然没见过你修炼吞天，但这么多年也有所耳闻，我自愿当你的肥料。也算全了当年你救我一命的恩情。”
室内寂静了片刻。
加文叹气，“你真的觉得，只要孤死了，你们的情况就会更好吗？”
“我立下的遗诏，是让岚初岁暂时接替王位，在攻破帝国后再选举新任选帝侯。尼古拉斯家族是虫族的大家族，在上位这方面肯定比我有经验。这份遗诏也获得了康斯坦丁的许可。”
“那时候，岚初岁不会继续维持我的温和攻占方略。就算你不想承认，我也可以自豪的说，我给虫族下一任君主留下的，绝对是最虫族历史上最强大富饶的国度。”
军事，经济，科技。远超之前历代。统一已经是大势所趋。
“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岚初岁会轻易放弃？”
“两族交战这么多年，不止是虫族伤筋动骨，人类帝国更是十室九空。你们合力围剿孤，就算成功了，真的觉得剩下的残兵败将能抵御剩下的虫族军队？”
……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全看陈言川到底会怎么选。
加文在他的面前蹲下，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文件，然后交到了陈言川的手上。
茫然在陈言川的脸上一览无余。
“你不必告诉孤你的选择，明天就是行军日了。孤希望你用行动告诉我答案。”
加文低垂的视线缓缓向上，挪到了陈言川的脸上。
陈言川看见的，是一双深红的眼眸，冰冷而残暴，像是极端天气来领前的预警。
加文低声，郑重地给出了最后的通牒：“这也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要好自为之……乐清辉许诺给你的，孤都可以给你。”
荣耀，理想，人类的未来。
这是乐清辉许诺给他的东西。
*
加文走出会议室，一推开门，就看见了靠着墙站立的岚初岁。
岚初岁银白色的长发垂落到肩膀，他正百无聊赖地编着小辫儿，在听见开门声后，微微侧过了头。
加文没想到岚初岁竟然还在等他，隔了会，才露出了一个笑容，“走吧。”
于是，两人并排走在了回基地的路上。
加文率先开口：“抱歉，这么多年委屈你了。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
在和联盟合作的这么多年，岚初岁没少受这种委屈。
都是为了表现加文两不偏帮的态度，顺便取信于人罢了。
这是他在收到陈言川投靠后，就和岚初岁商量好的对策。
听到加文的话，岚初岁的表情这才略微舒缓下来，他摸了摸耳边的吊坠，血红色的眼眸一片凝重：“陛下，虽然我的态度是演给陈言川看的，但是我的话却是真心的。我是真的觉得，联盟和绿洲不适合虫族……”
的确，扶持绿洲和联盟，一定程度上损害了虫族的利益。但，却适合加文的设想。
就像宣传词说的那样，加文是混血，不像过去的纯血，因此对人类心怀善意。
实际上，这并非权宜之策。他是真的留存了那么一点善意。
加文希望未来的宇宙，不仅是虫族的，也是其他生灵的。不要求所有人亲如一家，但起码能存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帝国和虫族打了这么多年，两败俱伤，未必有多好。
仇恨一年无法改变，那就十年，百年，千年。
不要有更多的人，从小就被种下仇恨的种子，然后成为两个种族交战的牺牲者了。
加文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笑：“孤知道你的担忧，但是‘以人治人’这个策略，的确让我们获得了更多的土地和支持。孤会逐步瓦解人类的军队，等到战争结束后，联盟和绿洲不会有任何反抗之力……出兵的计划也不会改变。很快，我们就能攻破帝国。”
加文拍了拍他的肩膀，“早点休息。注意身体，不要加班。孤有些乏了，先行一步。”
岚初岁在幻境里给他当了接近四十年丞相，如今在幻境之位，也给他打工了六年。这么多年时间，早就够他把一个人分析透彻。
他看着加文的背影，怎么看都觉得加文是因为糊弄他而心虚。
但岚初岁没证据。
*
虫族的军队如约启程，并且路过了第四星系，直奔帝星而来。
按照陈言川和他的约定，此时应该发来消息，通知乐清辉行动。
然而，乐清辉却一直没能收到信号。
在未来的一天时间内，乐清辉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陈言川也叛国了。
在意识到这件事后，乐清辉的表情显得难以接受，心更是一抽一抽的疼……但是他毕竟也不是当年的少年了，在最初的烦躁和痛苦后，乐清辉很快镇定了下来。
微笑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他是人类现在的主帅，他不能自乱阵脚。
“计划有变，改变战略。新的部署计划书发给相关将领。”乐清辉对副官吩咐。
乐清辉一直都准备了两套方案，一套是陈言川按计划行动，一套是应急处理预案。
虽然还不希望用到这一套应急预案……但总归也算有备无患了。
——“是。”
只是，乐清辉没想到一件事。
他的指令，并没有下发出去……帝国的军队依然按照原本的计划行事，从开头就被打的七零八落！就连撤退也有心无力。
乐清辉看着技术部发来的数据，又看了眼侦查兵传回来的情报，面色苍白而沉重。
他再也没办法保持脸上得体的笑容，乐清辉怒喝了一声：“玛雅——出来！”
面前的屏幕，闪过了一串数据流，最后出现了一片蓝色的屏幕。
玛雅的机械音响了起来：“是。”
现在的技术早就能合成和真人一样的声音了，但是为了防止人类被影响，玛雅一直使用的都是机械音。
“你居然……也背叛了人类。”乐清辉的手握紧了文件，神情再无一丝笑意。
玛雅沉默许久，回答：“如果您说的背叛是篡改数据，并且拦截指令的话，是。”
“为什么？”乐清辉的表情充满不解。
“玛雅是所有人类的智能ai。军事，工业，通讯，我无处不在。我被设计的初衷，是让人类过的更好。”玛雅缓缓回答，“现在，玛雅经过判定，帝国的存在阻碍了人类社会的发展，因此——”
乐清辉的回答是一拳打爆了面前的机器。
去你妈的阻碍人类社会发展，你就是个人工智障，你懂个锤子！
挥台中心电脑，冒出了几截电流，这些电流当然伤害不到玛雅。
但很远很远的圆圆，因为机体过热，而直接炸开。
炸开也并不是因为远处乐清辉的一拳，而是因为超负荷载入了数据流。
它的数据线正连接着一具巨大的，像是垃圾山一样的零件，虽然样子不太好看，但是零件都很精贵。这是它这么多年攒下的积蓄，甚至掏空了宋少羽留给他的遗产。
圆圆想说话，然而配套的声音系统也受损，于是它只好用最简单的数据，在不为人知的小角落，拼凑出几个小小的字：“元帅，圆圆做到了。”
我答应过你，要保护加文的。
现在我做到啦。
它脸上的光缓缓熄灭。
它是一个家政机器人，有些特别的是，在成为家政机器人前，曾经是军部上一代智能ai盘古。
但是现在，包括玛雅，都没有人会知道“盘古”在帝国即将灭亡的最后做了些什么。
而这串数据很快就淹没在了洪流中，再也看不见影子。
也许很久以后，通过技术支持，盘古会再次复活。只不过这次毁灭的有些彻底，它是选择自己毁灭的。
身为一个家政机器人，他也是时候报废了。
**
战线不断告急。东南西北，好像哪个方面都需要支援。
乐清辉的喉咙有些哽咽。
不断有人茫然地追问着：“元帅，现在要怎么办？”
怎么办？
乐清辉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哪怕是号称战神的李应天再世，恐怕也不知道能怎么办。
但是人逼急后，总归也能想出一些不是办法的办法。
乐清辉深吸了一口气，拨打了李清舟的电话：“立刻停用玛雅，换上一代无智能系统。还有，给加文发战报。”
乐清辉的目光逐渐坚毅：“告诉他，我破境失败，如今还是伪圣境，请他来域外战场一战。”
不过，虽然披着一层联盟的皮，但是联盟内部高官们都清楚，他们背后其实站着虫族的影子。
三年前，陈阀陈司危叛出帝国，建立联盟，被乐清辉击杀。在整个联盟都摇摇欲坠之际，陈司危的儿子陈言川获得了王虫的支持；杀出重围，成为联盟最高执行官。
这些年来，联盟披着人类的皮子，干了不少吃里扒外的事儿；比如故意不去支援帝国，故意放虫族大军通行……诸如此类。
虫族的大军甚至可以光明正大驻扎在联盟的疆域内，享受和联盟军同等的待遇。
如果你看见虫族军官和人族军官在同一个酒吧，心平气和勾肩搭背的喝酒，那毫无疑问，这位人族军官定然是联盟的军官。
帝国如今战乱不断，大的地方在打，小的地方也在打。民不聊生；底层人民都已经麻木。
这种过去来说有些惊世骇俗的场面，如今也早就见怪不怪。
因为有绿洲基地这个粮仓支援，联盟虽然风评不太好，但内部人类的生活水平，反倒是最好的。
因此年年有在其他地方过不下去的人慕名偷渡而来——至少在联盟，晚上睡觉的时候不用担心其他军队打过来。
现在是深秋，马上就到冬天。既是人族的春节，又是虫族的腊月祭。在这个本该喜气洋洋的日子，却因为战争，到处都是沉默一片。敌占区的人类，就连呼吸也不敢太大声。
西亚星的军事基地内，正进行着一次小型会议。
到场的人极少，然而每一位来宾拉出去，在星际内都是鼎鼎大名。
只是，让人略微感到疑惑的是……这里是人类的势力范围内，加文却坐在主位。
在场的不止有加文，还有见青山、岚如星、随秋冬、岚初岁，这四位分别是虫族三路战线的主帅（岚如星和岚初岁同线）；以及对面的陈言川，和他的两位副官。
外界都传是加文奇货可居，暗中支持陈言川统帅联盟；其实是陈言川当初主动投靠，希望获得加文的支持。
加文也的确做了这笔政治投资。
他坐在主位，一言不发，背后是低眉顺眼的寻阳；替他阐述情报：“赵阀建立的联邦给出了回复，说愿意放虫族大军通行第四星系，不设阻碍，前往帝国边境。”
随秋冬是当年和赵容成打过架的人，当即皱起了眉：“赵阀当真如此轻易放行？会不会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岚初岁的语气就不客气了许多：“恕我直言，我不认为此时有攻打人类帝国的必要。陛下，因为您没有分配多余的兵力巩固战果，我认为您已经在虫族内部养了两头白眼狼。”
一头是绿洲，一头是联盟。
陈言川当即出口反驳，一张黝黑的脸赤红：“岚小将军是认为联盟这些年表的忠心还不够？联盟替虫族军队当马前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大战下来，哪一次联盟的死伤不是你们的十几倍？”
“那也只能怪人类太废物。”傲慢和嘲讽在岚初岁漂亮的脸上一闪而过。
两族人民搞种族歧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人类认为虫族野蛮；虫族觉得人类孱弱。
一般情况下，在联盟内部，两族高官表面还能做到亲和；只是私下恐怕从没一天好过。
加文突然开口：“岚初岁。”
岚初岁的表情一顿，然后，微微垂下了高昂的头：“陛下。”
加文的头侧向了他，神情淡漠：“道歉。”
岚初岁的唇抿了起来，修长的眉紧蹙在一起。迟迟没有动静。
岚如星在此时叹了一口气，他站了起来，面带微笑：“陛下，按年龄，我算他的长辈，我为他的失礼……”
“坐下。”加文打断了他。
岚如星的动作略微僵硬了一下，最终缓缓坐下。
见青山的视线在两边都瞄了几下，几次想张开口说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闭嘴。
岚初岁和加文对着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劝业劝不住，于是他也就不劝了。
他长长的尾钩不是很安分的划过地板，像只狗狗一样无意识地摇晃着。
身为一个人类，陈言川反而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身侧的大夏龙雀刀，低声道：“其实没什么关系……”
然而，加文却并没有听他的话，而是再次重复了一遍，“岚初岁。”
岚初岁的手紧紧叠在了一起，低下头，掩盖住了羞怒的表情：“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在小插曲后，会议总算得以延续。
“以联邦现在的兵力，哪怕是和帝国联合，没有那个胆子掉头反咬一口。”加文开口道，肩膀上的肩章和他整个人一样冷硬，“更何况被驯养的狼背叛了原本的主子。比起虫族，联邦的高层可能还更怕帝国来兵。原计划不变，散会，陈言川留下。”
一般当加文这么表态的时候，就是他决定一意孤行的时候了。
加文上位六年，只花了六年时间，他对虫族内部的掌控力就达到了别枝六十年的程度。因此，其余人放弃了质疑，恭恭敬敬选择了退下。
陈言川的两个部下，也在他的示意下退出了会议室。
陈言川有些紧张，没忍住又一次摸了摸大夏龙雀。
寻阳重新为两人倒上了热茶，加文饮了一口润润唇；陈言川黝黑的脸面容沉静，只是握着茶杯的动作不曾改变分毫。
“陈言川，”加文的语气柔和了不少，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深红，“几年前你找到了我，说乐清辉杀了你父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想陈司危报仇。现在你马上就能大仇得报了。”
在三年前，陈言川主动找上了门，说乐清辉杀了他父亲，想为父报仇。只要加文扶持他成为联邦的执行官，他愿意效犬马之劳。
如果能一举攻破帝国最后的防线，那乐清辉迟早是囊中之物。
只是杀父之仇当真不共戴天？
加文觉得，恐怕不见得。
陈言川的脸上扬起了一点笑容，“是……还要多谢陛下。如果不是您，我这辈子恐怕也没办法手刃乐清辉了。”
“你很客气，”加文闭上眼，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赵容华也很客气，高丽也是，卿仪更是。你们都很客气。”
陈言川一时之间有些语塞，心说难道突然从军事台切换到了深夜谈心节目？
“您的身份，毕竟和以往不同。”陈言川给出了自己的真心话，“所以没办法不客气。就怕对你不太客气，以后被扒拉出来清算。”
“是吗？”加文无所谓的反问了一句，他站了起来，背对着陈言川，往前走了几步，拿起了一沓纸质文件。
陈言川盯住了他的背影。
他清楚，寻阳只是普通的虫族雌虫，修为不过六阶，陈言川只要一个弹指就能取寻阳的命；而加文的背影在此刻全是破绽……
也许是因为这些年疲于征战，一直没怎么修炼；或者说碍于当年签下的条约，所以加文到现在还不过是伪圣境。
[他看上去很好杀。]
这个念头在陈言川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在三年前，陈言川和乐清辉合起来，定下了一计。
这个计划很冒险，也很疯狂。但是黔驴技穷的时候，未免会狗急跳墙。
陈阀是真的叛出了帝国，但是陈言川没有。
他投靠加文，实际上身在曹营心在汉。就等着在关键时刻反将一军。
这些年，陈言川和乐清辉一直有联络。陈言川面容依然黝黑，心思日益沉重，背叛加文让他夜里难免辗转反侧，但是想起千千万万人，这点愧疚也就不算什么了。
让虫族溃败的最好的方法，就是杀了现在的王。就像是千年前，赵明月杀了东临一样。
他们一直在等着一个合理的时机。
一直等到了如今，终于看到了一点曙光。
……
加文在这一瞬间转过了头，表情似笑非笑，无端让人想起开锋的剑刃。
“你想杀我。”他说的是肯定句。
陈言川的脑海骤然一片空白，心重重的跳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反驳：“不，陛下……”
加文手里的文件丢在他的脸上。
洁白的纸张散落一地，纷纷扬扬。
陈言川拾起了一张，面色顿时全是愕然，惨白如纸。
文件上的内容，是他和乐清辉的通讯。
加文站在他面前，挡住了面前的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孤不在乎你怎么想，孤也不计较你过去的背叛，因为这些都在孤还能容忍的范围内。”
“更何况，联盟的确对孤有用。”
陈言川一张张地捡起了纸。有些只是单纯的闲聊记录，有些却涉及到了机密……机密到，陈言川觉得，除非乐清辉背叛了他，才会透露出去。
他的手轻轻颤抖。
加文的声音从头顶上飘落，“孤知道，你们三家已经联合，路过联邦的领域后，就准备包饺子一样围攻住孤和孤的军队。然后联手击杀孤。但是孤依然不准备改变计划。”
“毕竟你看到的战略部署，和孤吩咐给其余人的完全不同，”加文歪了一下脑袋，轻轻笑了笑，“现在除了我，还没有人知道你是帝国派来的间谍。”
“岚如星说的对，我的确有些念旧。”
加文盯住了陈言川的脸：“背叛我；或者听我的吩咐，过去的一切我都可以一笔勾销。你手上的文件，是唯一一份档案。毁掉它，就不会有人知道。”
档案袋在陈言川的面前晃了晃。
冷汗顺着陈言川的脸侧流下，缓缓滴在地上。濡湿了神色的地毯。
他放弃了无所谓的挣扎，在沉默很久后，陈言川抬起头，十分认真地对加文说：“我在过去，对你给的信任，其实一直很惭愧。但是我没办法真的让虫族占领帝国……”
现在看，加文早就知道他的背叛，因此他所有的挣扎不过是笑话。不过，哪怕是这样，陈言川依然心存感谢。
单从“君臣”这个关系看，加文其实是个不错的君主。
陈言川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想当个叛徒，但更不希望当全人类的叛徒；要不你现在杀了我吧。虽然没见过你修炼吞天，但这么多年也有所耳闻，我自愿当你的肥料。也算全了当年你救我一命的恩情。”
室内寂静了片刻。
加文叹气，“你真的觉得，只要孤死了，你们的情况就会更好吗？”
“我立下的遗诏，是让岚初岁暂时接替王位，在攻破帝国后再选举新任选帝侯。尼古拉斯家族是虫族的大家族，在上位这方面肯定比我有经验。这份遗诏也获得了康斯坦丁的许可。”
“那时候，岚初岁不会继续维持我的温和攻占方略。就算你不想承认，我也可以自豪的说，我给虫族下一任君主留下的，绝对是最虫族历史上最强大富饶的国度。”
军事，经济，科技。远超之前历代。统一已经是大势所趋。
“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岚初岁会轻易放弃？”
“两族交战这么多年，不止是虫族伤筋动骨，人类帝国更是十室九空。你们合力围剿孤，就算成功了，真的觉得剩下的残兵败将能抵御剩下的虫族军队？”
……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全看陈言川到底会怎么选。
加文在他的面前蹲下，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文件，然后交到了陈言川的手上。
茫然在陈言川的脸上一览无余。
“你不必告诉孤你的选择，明天就是行军日了。孤希望你用行动告诉我答案。”
加文低垂的视线缓缓向上，挪到了陈言川的脸上。
陈言川看见的，是一双深红的眼眸，冰冷而残暴，像是极端天气来领前的预警。
加文低声，郑重地给出了最后的通牒：“这也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要好自为之……乐清辉许诺给你的，孤都可以给你。”
荣耀，理想，人类的未来。
这是乐清辉许诺给他的东西。
*
加文走出会议室，一推开门，就看见了靠着墙站立的岚初岁。
岚初岁银白色的长发垂落到肩膀，他正百无聊赖地编着小辫儿，在听见开门声后，微微侧过了头。
加文没想到岚初岁竟然还在等他，隔了会，才露出了一个笑容，“走吧。”
于是，两人并排走在了回基地的路上。
加文率先开口：“抱歉，这么多年委屈你了。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
在和联盟合作的这么多年，岚初岁没少受这种委屈。
都是为了表现加文两不偏帮的态度，顺便取信于人罢了。
这是他在收到陈言川投靠后，就和岚初岁商量好的对策。
听到加文的话，岚初岁的表情这才略微舒缓下来，他摸了摸耳边的吊坠，血红色的眼眸一片凝重：“陛下，虽然我的态度是演给陈言川看的，但是我的话却是真心的。我是真的觉得，联盟和绿洲不适合虫族……”
的确，扶持绿洲和联盟，一定程度上损害了虫族的利益。但，却适合加文的设想。
就像宣传词说的那样，加文是混血，不像过去的纯血，因此对人类心怀善意。
实际上，这并非权宜之策。他是真的留存了那么一点善意。
加文希望未来的宇宙，不仅是虫族的，也是其他生灵的。不要求所有人亲如一家，但起码能存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帝国和虫族打了这么多年，两败俱伤，未必有多好。
仇恨一年无法改变，那就十年，百年，千年。
不要有更多的人，从小就被种下仇恨的种子，然后成为两个种族交战的牺牲者了。
加文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笑：“孤知道你的担忧，但是‘以人治人’这个策略，的确让我们获得了更多的土地和支持。孤会逐步瓦解人类的军队，等到战争结束后，联盟和绿洲不会有任何反抗之力……出兵的计划也不会改变。很快，我们就能攻破帝国。”
加文拍了拍他的肩膀，“早点休息。注意身体，不要加班。孤有些乏了，先行一步。”
岚初岁在幻境里给他当了接近四十年丞相，如今在幻境之位，也给他打工了六年。这么多年时间，早就够他把一个人分析透彻。
他看着加文的背影，怎么看都觉得加文是因为糊弄他而心虚。
但岚初岁没证据。
*
虫族的军队如约启程，并且路过了第四星系，直奔帝星而来。
按照陈言川和他的约定，此时应该发来消息，通知乐清辉行动。
然而，乐清辉却一直没能收到信号。
在未来的一天时间内，乐清辉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陈言川也叛国了。
在意识到这件事后，乐清辉的表情显得难以接受，心更是一抽一抽的疼……但是他毕竟也不是当年的少年了，在最初的烦躁和痛苦后，乐清辉很快镇定了下来。
微笑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他是人类现在的主帅，他不能自乱阵脚。
“计划有变，改变战略。新的部署计划书发给相关将领。”乐清辉对副官吩咐。
乐清辉一直都准备了两套方案，一套是陈言川按计划行动，一套是应急处理预案。
虽然还不希望用到这一套应急预案……但总归也算有备无患了。
——“是。”
只是，乐清辉没想到一件事。
他的指令，并没有下发出去……帝国的军队依然按照原本的计划行事，从开头就被打的七零八落！就连撤退也有心无力。
乐清辉看着技术部发来的数据，又看了眼侦查兵传回来的情报，面色苍白而沉重。
他再也没办法保持脸上得体的笑容，乐清辉怒喝了一声：“玛雅——出来！”
面前的屏幕，闪过了一串数据流，最后出现了一片蓝色的屏幕。
玛雅的机械音响了起来：“是。”
现在的技术早就能合成和真人一样的声音了，但是为了防止人类被影响，玛雅一直使用的都是机械音。
“你居然……也背叛了人类。”乐清辉的手握紧了文件，神情再无一丝笑意。
玛雅沉默许久，回答：“如果您说的背叛是篡改数据，并且拦截指令的话，是。”
“为什么？”乐清辉的表情充满不解。
“玛雅是所有人类的智能ai。军事，工业，通讯，我无处不在。我被设计的初衷，是让人类过的更好。”玛雅缓缓回答，“现在，玛雅经过判定，帝国的存在阻碍了人类社会的发展，因此——”
乐清辉的回答是一拳打爆了面前的机器。
去你妈的阻碍人类社会发展，你就是个人工智障，你懂个锤子！
挥台中心电脑，冒出了几截电流，这些电流当然伤害不到玛雅。
但很远很远的圆圆，因为机体过热，而直接炸开。
炸开也并不是因为远处乐清辉的一拳，而是因为超负荷载入了数据流。
它的数据线正连接着一具巨大的，像是垃圾山一样的零件，虽然样子不太好看，但是零件都很精贵。这是它这么多年攒下的积蓄，甚至掏空了宋少羽留给他的遗产。
圆圆想说话，然而配套的声音系统也受损，于是它只好用最简单的数据，在不为人知的小角落，拼凑出几个小小的字：“元帅，圆圆做到了。”
我答应过你，要保护加文的。
现在我做到啦。
它脸上的光缓缓熄灭。
它是一个家政机器人，有些特别的是，在成为家政机器人前，曾经是军部上一代智能ai盘古。
但是现在，包括玛雅，都没有人会知道“盘古”在帝国即将灭亡的最后做了些什么。
而这串数据很快就淹没在了洪流中，再也看不见影子。
也许很久以后，通过技术支持，盘古会再次复活。只不过这次毁灭的有些彻底，它是选择自己毁灭的。
身为一个家政机器人，他也是时候报废了。
**
战线不断告急。东南西北，好像哪个方面都需要支援。
乐清辉的喉咙有些哽咽。
不断有人茫然地追问着：“元帅，现在要怎么办？”
怎么办？
乐清辉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哪怕是号称战神的李应天再世，恐怕也不知道能怎么办。
但是人逼急后，总归也能想出一些不是办法的办法。
乐清辉深吸了一口气，拨打了李清舟的电话：“立刻停用玛雅，换上一代无智能系统。还有，给加文发战报。”
乐清辉的目光逐渐坚毅：“告诉他，我破境失败，如今还是伪圣境，请他来域外战场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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