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雷音寺。

  殿宇内原本摆放着大量佛陀神像,不过因为小雷音寺出世的缘故,多数神像已经不知所踪。

  泥塑纷纷活了过来,诵经声不绝于耳。

  只看表面,小雷音寺完全与佛门无异,数以百计的泥塑围绕中央祭台,朝拜着弥勒佛。

  华丽的帘布遮蔽弥勒佛上半身,依旧无法压盖满身尘土。

  “阿弥陀佛。”

  弥勒佛右手掐指,念叨着如来经的内容。

  有十几道泥塑正在小心翼翼的擦洗弥勒佛,宛如佛祖脚底的侍者,表情显得虔诚无比。

  小雷音寺的佛陀是由妖魔鬼怪所化,泥塑则不同。

  泥塑生前是一心向佛的凡俗信众,奈何认错真佛,魂魄凝聚成泥塑跟随小雷音寺修行千年。

  天地量劫后,凡间佛门的寺庙已经断绝。

  泥塑的数量得不到补充,能看到它们的身躯肢体多有残缺,有不少只能在地面匍匐前进。

  咔。

  突然,细微的响动从殿宇角落传来。

  所有泥塑停止诵经,后知后觉的望向通往一尊菩萨神像,响动的源头便是来自地藏王菩萨。

  地藏王菩萨在小雷音寺不算出众,但已是诸佛的一员。

  自然深受黄眉老佛的注意。

  咔咔。

  地藏王菩萨眉心的裂缝在扩散,很快蔓延全身。

  “不好,佛陀死了!地藏王菩萨坐化了!!”

  “地藏王!不可能的!!”

  所有泥塑连连后退,吓得四肢都在颤抖。

  他们用抹布捂住双眼,朝着弥勒佛不停的磕头。

  一旦佛陀殒命,弥勒佛祖必然醒来,如今弥勒佛元神出窍在凡间修行,必然会不喜的。

  其余佛陀神像一一外露佛光笼罩自身,顿时,小雷音寺内响起震耳欲聋的往生咒。

  白骨夫人与净坛使者隐晦的对视一眼,但都默不作声。

  普贤菩萨手里的佛串更是掉落满地。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震动传来。

  弥勒佛尘埃四散,逐渐显露出鲜活的皮肉。

  赤裸的身躯表面有着点点脓包,粗糙的肤质不像常人,手脚更是指甲狭长,背部隆起。

  其面庞笼罩在帘布中,只能看到神像在颤抖。

  “佛祖息怒,是地藏王私自前往旧天庭的废墟,想要利用生病的蟠桃树获取大乘佛法。”

  距离弥勒佛神像最近的一尊佛陀开口道,言语对于地藏王菩萨的身死却没有半点波澜。

  “我何怒之有?”

  帘布飘落。

  黄眉老佛似鳖似佛的脸庞显露,眼底流露出炙热。

  “原来如此,你已死千年仍然影响尚存。”

  他左手一伸,无量光在指尖汇聚,强行拼凑成地藏王菩萨扭曲的残魂,宛如一团火焰。

  火焰发出歇斯底里的哀嚎,能看到其中五官在倍受折磨。

  黄眉老佛凑近火焰,下垂滴落粘液的长鼻轻嗅着,周遭越来越多的佛陀神像睁开眼睛。

  啪。

  火焰炸开,残魂灰飞烟灭。

  黄眉老佛仍然保持着轻嗅的动作,呼吸清晰可见。

  “佛祖,小雷音寺里有不少罗汉可以继位,无需为一个地藏王菩萨在意,死了便死……”

  无尽意菩萨想要举荐自己座下的罗汉升果,但还未说完,便感觉到难以言喻的佛光乍现。

  “闭嘴!!!!”

  黄眉老佛双眼大睁着,流光幻影在瞳孔间荡漾。

  肥硕的手掌抬起,用力一拍。

  砰!

  小雷音寺一片死寂,无尽意菩萨上半身捏成碎末,飞溅的肉糜沾染墙壁、地面、柱子……

  “是金蝉子!!!”

  黄眉老佛双臂高举,一轮人头太阳随之升起。

  其掌心刺入大量无尽意菩萨的骨渣,布满细小的伤口,但流淌而出的却并非是血液。

  而是珍珠、黄金、玛瑙、玉石……

  “我终于…找到你所言的真经了,没错,绝对没错!!”

  “这一回,我又赢了,金蝉子!!!”

  黄眉老佛艰难的爬起,背部的龟甲乃是金铙化作,人种袋别在腰间,敲磬槌与脊椎相连。

  右手捧着太阳,左手一挥,燃尽之火在眼前焚烧。

  燃尽之火内趴着一只沉睡的金蝉,能看到通体全是裂缝,竟是无数碎片一点点粘连组合。

  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金蝉根本不是魂魄。

  实则由无数关于金蝉子念想炼制而成。

  黄眉老佛找寻不到金蝉子的魂魄,便强行臆造出金蝉,盯着燃尽之火的目光充斥不甘。

  “你说我如此执着输赢,可笑可悲。”

  “那我问你!”

  “你不执着输赢,为何今日连性命都没了,为何魂飞魄散也要寻来什么真经,哈哈哈。”

  黄眉老佛张狂大笑着,如来经全篇在皮肤表面浮现。

  “金蝉子,若不能赢,还证什么因果人心!!!”

  “那册真经就在旧天庭的废墟内吧,我偏偏要把它毁掉,再与你谈论输赢,哈哈哈哈。”

  “金蝉子,我赢定了!!”

  ………

  沈炼没有离开上清殿,轻抚脑后的两根毫毛,仔细捉摸大圣给予的保命手段如何利用。

  八哥停留在肩头心有余悸,玉兔躲在角落里平复心境。

  “猴哥,好心胸啊。”

  沈炼凝视着大圣骸骨,即便岁月洗礼无数年岁,骸骨依旧凶煞外露,仿佛一跃入九天之上。

  “猴哥,你还真和我印象中的齐天大圣一模一样。”

  孙悟空早已知晓自己是凶多吉少,六具化身有五具入魔,剩余的化身也已经岌岌可危。

  哪怕如此,他都不曾想过利用沈炼重活一世。

  以其神通本事,在毫毛中布置任何手脚都天衣无缝,结果无论如何探究,毫毛只是毫毛。

  “猴哥,其实你尽管开口提要求,我怎会拒绝你啊。”

  沈炼恭敬的朝着骸骨一拜。

  “长时间观想毫毛,说不定能参悟大圣的金身法门。”

  “不过吧,哪怕以我如今的悟性,至少也得几十年。”

  沈炼收敛气息,毫毛变得黯淡,接着俯身打算钻进传送树。

  正在这时,他眉心的竖眼无端睁开,末那识疯狂预警,三颗心脏不受控的跳动起来。

  沈炼从未遇到过末那识如此强烈的反应。

  哪怕进出上清殿,末那识的预警只是在合理范围,如今总感觉恨不得自己会因此道心失衡。

  “啊,要死要死~~”

  八哥感同身受的胡乱蒲扇着翅膀,紧张的环顾四周。

  “一旦进入传送树,会有十死无生的危险?”

  “妈的。”

  沈炼捂住胸口,沟通传送树推算前往各处会如何。

  结果毫无例外,但凡是外界任何地方都毫无胜算,似乎唯有留在旧天庭遗址才有一线生机。

  “师弟,想必不用我再费口舌,你已经看出端倪。”

  沈炼闪身百米一望,熟悉的身影站在出入口。

  “师弟,是我。”

  白骨夫人穿着白纱,一只只手臂环抱胸口,骨瘦如柴的身躯却透露出一股子妖艳绝美。

  任谁见到,都会心生骨身佛相的念头。

  “师姐,到底什么情况?”

  “我在小雷音寺中法号白骨观音,算是意外拜入的洞府,此番刻意来提醒你大祸临头。”

  沈炼眉头紧紧皱着。

  对于白骨夫人是小雷音寺的一员,他没有太过惊讶。

  当初地藏王菩萨围剿盐良镇就有点雷声大雨点小,隐隐猜到白骨夫人在其中有所助力。

  “是黄眉大王?”

  “莫要把他和弥勒佛座下的黄眉童子相提并论,此妖吞掉一篇如来经,肠胃中又有半根弥勒佛的肋骨,实力非常深厚。”

  沈炼瞳孔微缩,半根弥勒佛的肋骨什么概念?

  当年镇元子炼化的大乘佛法不过是寻常菩萨的手臂,就已经超脱至三清的程度。

  弥勒佛?开什么玩笑!!

  白骨夫人解释道:“放心,只是从西方灵山顶端丢弃的遗骨,内含半句大乘佛法。”

  “他没有炼化吧?”

  “恩,小雷音寺每回出世就是他在借助太阳星炼化佛骨,进度缓慢,远远未到功成之日。”

  沈炼不知该说些什么,黄眉老佛的存在已经超乎想象。

  白骨夫人接下来所言,彻底浇灭沈炼心头的侥幸,“地藏王死后,黄眉老佛察觉到你了。”

  “用不了多久,小雷音寺会直接降临…深层鬼市。”

  “嘶。”

  白骨夫人注意到沈炼在一瞬间的慌张后,很快镇定下来。

  她微微点头,不愧是金蝉子认定的唯一真经。

  沈炼在原地挪步,末那识带来的预警愈演愈烈,黄眉老佛很可能察觉到莲台的气息。

  他有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错觉。

  如何推算,结局都是相同,黄眉老彿在凡间已是真佛。

  并且,黄眉老彿获得了弥勒佛的三件佛宝。

  如今底蕴有多深厚,不得而知。

  “师姐,可有解局办法?”

  白骨夫人没有回话,身影消失在原地。

  沈炼只感觉香风拂面,白骨夫人已经来到身侧,接着脑后伪装成头发的毫毛生出刺痛。

  “没有解局之法,但有缓局之法。”

  白骨夫人拔掉一根毫毛,嘴巴吐出些许怨气,沾染毫毛后,毫毛的气息和沈炼别无二致。

  “原本我为你准备了一具白骨假身,不过有毫毛更好。”

  白骨夫人赞叹道:“天衣无缝,黄眉老佛都分辨不出。”

  “师姐,这是……”

  “看着。”

  白骨夫人一吹,毫毛飞出上清殿,接着掉进旧天庭遗址外的无尽深渊,片刻便不见踪迹。

  “师弟,我把你的毫毛送往旧天庭腹地,即便是黄眉老佛,想要进入里面都万分困难,别说蟠桃树的主株就长在其中。”

  在黄眉老彿找到毫毛前,沈炼应该是绝对安全的,

  “师姐,能拖延多久?”

  “四百年。”

  “能有四百年?!!”

  沈炼暗自咋舌,以深层鬼市的时间流速,黄眉老佛难道足足万年都闯不进废墟的雷池半步?

  “算算时日,算不多了,普贤与那些正神已经商议完毕。”

  白骨夫人话音刚落,无形中的气浪席卷一层层小世界,似乎鬼市生出某种微妙的变化。

  “时间流速…消失了?”

  白骨夫人含笑说道:“小雷音寺降临是鬼市八部的灾祸,也是他们洗尽铅华的机缘。”

  沈炼明白白骨夫人的意思,小雷音寺肯定会和鬼市八部合作。

  有黄眉老佛的助力,他们可以前往旧天庭的最深处,里面蕴含着仙神曾经的道统传承。

  当然,会不会被小雷音寺同化又是另一个说法。

  沈炼沉声问道:“师姐,我该怎么办?”

  四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自己想要获得对抗黄眉老佛的实力,实在有点异想天开。

  不过……

  沈炼扫过职业面板,机会再小也总比没有要好。

  “你不能待在鬼市,也不能待在凡间,但凡受到阳光普照的地方,皆是黄眉的所视范围。”

  白骨夫人的意思很明确,让沈炼躲藏在任意洞府内。

  有她在小雷音寺,有风吹草动可以立刻遁走。

  沈炼犹豫良久开口道:“师姐,当初旧天庭沦陷后,三清的殿宇分别在哪里?”

  白骨夫人略显惊讶,“灵宝天尊的上清殿在深层鬼市,也就是你现在所待的地方,而道德天尊的太清殿据说在地府。”

  “元始天尊的玉清殿应该落在四海龙宫某处。”

  “好,我去龙宫修行。”

  沈炼行了个道礼,“师姐我在大唐的基业,以及瘟部内门庭院里的…家人们就仰仗你了。”

  “我们会护佑的,到时瘟部会由四名菩萨接手,你运用妖树挪移他们离开也是无妨。”

  “多谢。”

  沈炼知道老老实实修行绝对死路一条。

  他要借助四海龙宫的资源,还得找机会救出猴哥的化身,才有资本和黄眉老佛扳扳手腕。

  “师弟,你可有通往四海龙宫的路径?”

  “我打算从地底暗河向着北海而去。”

  白骨夫人走出上清殿,“师弟,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地底暗河非常容易迷失在里面。”

  “你到高老庄待上三日,如果有缘的话,会有人带你去的。”

  “恩,无缘也不麻烦师姐,师弟心里有数的。”

  沈炼示意玉兔跟随白骨夫人返回瘟部内门,接着催动龙鱼袍收敛气息,与八哥钻进高老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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