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义面无表情地上了汽车,两个便衣一左一右坐在旁边,给他戴上手铐,警惕地戒备着。

  何商友却没有急着让司机发动汽车,而是目视前方,观察了一会,又看向司机,司机拿出一条黑布递给张义。

  “张科长,麻烦你了。”

  张义看了看那条黑布,然后看了何商友一眼。

  何商友沉着脸说:

  “你现在是嫌疑人,规矩还是要守的。”

  说着,他把身子靠在了车座上,慢慢地闭上眼睛。

  张义见状,默不作声地接过那条黑布,把它蒙在眼睛上。

  这时汽车才微微一颤,继续向前开走了。

  ‘看来,实际情况比预料的要恶劣得多。”张义心说。

  这辆车将要把他带去哪里,接下来会遭遇什么,都是未知数。

  汽车似乎在码头绕了一圈,才重新拐到了主路上面。

  多年来的严苛训练和经验,养成了诸多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的特殊习惯,一个暂时失去视觉的特工,会第一时间启动感觉和听觉。

  蒙着眼睛的张义,此刻坐在车里,一动不动。

  车外,各种声音纷至沓来:

  “卖糖葫芦了”汽车的鸣笛声.叮叮当当的有轨电车.小孩嬉闹的笑声.

  张义不动声色地仔细聆听着,根据这些声音判断,他在脑海里绘出一条正在行走的路线。

  突然,一阵刺耳的噪音传来,张义不禁皱了皱眉。

  是收音机。

  何商友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台收音机,不停旋转按钮调着频道,在经历了广告、广播等节目之后,收音机里传出京剧《萧何月下追韩信》的选段:

  “我主爷起义在芒砀,拔剑斩蛇天下扬。怀王也曾把旨降,两路分兵定咸阳。先进咸阳为皇上,后进咸阳扶保在朝纲”

  他故意将音量调高,京剧声压过一切声响。

  京剧声中,司机将车开得缓慢,一会儿直行,一会儿拐弯,均速地自由穿行在不同的街道上。

  最终,车轮渐渐地停止了转动,停了下来,收音机里的京剧也随之戛然而止。

  轿车的车门打开了,在一片黑暗中,张义听见有人下车的声音。

  接着,他被身边的便衣扶着下车。

  然后他听见了脚步声,是两个人,身上带着浓烈的烟味。

  似乎是和押解他的便衣做了交接,新来的两人带着他跨过一道门槛,左拐右拐,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

  紧接着,“嘭”的一声,铁门被关上。

  便衣按着他坐在椅子上,然后,他眼睛上的黑色布条被解开了。

  眼前突然一亮,让张义有些不适应,他缓了两秒后,才慢慢地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此刻他身处一间封闭的审讯室中,雪白的墙壁和头顶的大灯刺激着他的双眼。

  在他的对面是一张审讯桌,桌子后面坐着三人。

  面无表情的何商友,笑意盈盈的毛齐五,隔着不远还坐着一个貌不惊人的记录员。

  张义漫不经心地扫了几人一眼,然后靠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举了举手中的手铐:

  “我是接受审查,又不是审讯,用得着这么郑重其事吗?”

  嗯?毛齐五被他嚣张的态度给噎了下,眼睛凸了。

  何商友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基于对张义的了解,他料想过很多结果,可能矢口否认,或许用刑之后,交待得一干二净,也可能抵死不认。

  什么都可能,就是没有料到他这么拽,连表面的起码的那点样子都不装了。

  “哦,也对,我现在是通红嫌疑人.”张义说着,看着几人,都以为他要收敛一下,谁知他一梗脖子:

  “对了,码头那几个杀手的身份调查出来了,我们军统外围的,奉的是孔家义子林世良的命令。

  我早听此人仗着孔部长的招牌有恃无恐,连戴老板这个运输管理局的局长和监察处处长都不放在眼里,这回我真是深有体会…

  虽然我这个少将军衔名不符其实,但好歹是军统局授予的,以下犯上,谋财害命,这算不算造反?二位怎么说?”

  他妈的,这事能说吗?毛齐五、何商友听的头皮发麻,瞬间黑了脸。

  张义望了望二人,又看向那位挂着少校军衔的记录员:

  “记下来了吗?”

  记录员表情尴尬,张了张嘴,偷瞥了一眼毛齐五,然后低着头握着笔,一动不动。

  “够了,张义,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毛齐五一拍桌子,眼神凛然地看着他。

  “我现在代表局座和你谈话,你应该清楚,军统和中统的人员若有私交,都要受到家法处置,更别说给红匪传递情报了。

  本着对你个人负责的态度,有几个问题需要向你核实一下,希望你对组织不要有任何隐瞒。”

  这是例行公事,每一位外出执行任务的外勤回到局本部都要认真讲清楚行动的经过,有些细节还要核实。

  张义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问吧,没什么可隐瞒的,做过就是做过,没做过屎盆子也扣不到我头上,清者自清。”

  听他这么说,毛齐五和何商友的脸色终于好看了点,毛齐五问:

  “据情报显示,你和叛徒郑呼和有私交,还在上海见过面,甚至是传递情报?”

  张义摊了摊手:“私交谈不上吧?他做过我的下属,但我们之间一向是公事公办。”

  “见面呢?”

  “你说的是什么时候?”

  “自然是在上海。”

  “见过。”

  “几次?”

  “两次吧?两次都是碰巧遇上。”

  “这么巧?那你有没有主动找过他?”

  “怎么可能?我为什么要找他?”

  毛齐五暗忖着,半信半疑,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记录员,只见他低头握笔,在本子上唰唰地记录着。

  毛齐五接着问:“情报呢?你和他交换过什么情报?”

  说话间,他死死盯住张义。

  张义坦然说:“不是交换!交换是有来有往,我只是给过他一份日本海军俱乐部的内部结构图。”

  毛齐五眼神一滞,和何商友对视一眼,想不到张义竟然如此坦然地承认了,他继续问:

  “你为什么要给他情报?”

  “不应该吗?”张义皱着眉头说,“后来我才了解到他们是想潜入日本领事馆窃取一份日军第二战区的军事部署,这种能打击日寇的事,我自然要支持。

  而且我不是白给他们,作为报酬,他们必须分享所得。”

  毛齐五冷哼一声:“你为他们提供情报,为什么不上报?”

  “来得及吗?”张义从容不迫地回道,“战斗一触即发,哪有时间。

  再说了,事后我想汇报,你们给我机会了吗?而且我们的电台被监控,发报都要逐字斟酌,哪敢花那么大的篇幅说这种事,现在汇报也不晚吧?”

  “这么说传递情报的事你承认了?”

  毛齐五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质问道:

  “我们已经切断了和红党的情报交换机制,你这样做,明显是公然违抗家法家规。”

  “是,这点我承认,我愿意接受家法处置。”张义看着他,目光深远:

  “毛主任,我们都想对付红党,但目光要放得远一些,委员长都要放下身段邀请红党代表参加新召开的中会,继续联合红党抗日,咱们这些爪牙有什么理由再拒绝抗战联盟呢?情报机制的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再说了,郑呼和这个人毕竟在我们这边干过,我和他虚与委蛇,说不定还可以策反他,将他发展成一枚打入红党内部的棋子。”

  委座的决策他毛齐五自然无权也不敢说三道四,听说张义要策反郑呼和,不由愣了愣:

  “你要策反那个叛徒?说什么胡话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别不知不觉和他们走的太近,被人家策反了,毕竟在贼窝里,很容易被贼给同化的。”

  “心里没贼,即便做了贼,也不会变质,更不会变节,我又没打算上他们的船。”张义淡然说完,望着二人:“还有什么问题吗?”

  两人面面相觑,如此干净利落地交待了,还审什么?

  但这显然没有达到毛齐五的目的,他玩味地笑笑:

  “还有件事,就是内奸的问题。

  督查室对每个人的历史都做了详细的调查。为了公平,调查对象包括你这样的区长处长。现在有几个问题问你,你不要误会。”

  张义一愣:“怎么会?我会全力配合组织的调查,我的档案有问题?”

  “档案是可以作假的。”

  “如果你能查出档案作假,那人不就是‘真’的了?”

  “他费尽心思地打进来,肯定给自己做了最完美的包装,档案看上去天衣无缝,即便有疏漏,说不定是故意漏出来的,毕竟有缺陷才会显得更完美。”毛齐五意味深长地说着。

  “老弟,不是我怀疑你,而是根据我的调查,情报是你进入特务处才开始泄露的,这件事总不是巧合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张义不屑一顾,“你这不是扯淡吗?和我同批进入特务处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只怀疑我?

  再说了,美人鱼、郑呼和这些隐藏在我们内部的卧底,哪个不是我发现的!

  而且,情报有时效性和权限范围,我当时只是个小人物,很多情报都接触不到,怎么泄密?而且还有重要的一点.”

  毛齐五立刻集中精神:“你说。”

  “聪明的人会主动把自己放在怀疑圈子,或者置身身外,反而会让人产生某种错觉,将他们排除在外。比如我现在就怀疑你和何处长。”

  “你怀疑我们?”两人面面相觑。

  “是啊,坦白说,我谁都怀疑,我连自己都会怀疑,说不定我做梦的时候偷偷窃取了情报呢。”

  叹了口气,毛齐五瞧了瞧一脸苦笑的何尚友,继续对张义说:

  “怀疑是针对每个人的,我和何处长自然会接受局座的调查,但现在需要先证明你的清白。”

  “谁主张,谁举证,只要你能拿出我是那个人的证据,我也认了。”张义无所谓地耸耸肩。

  “这很简单。”毛齐五诡异地笑了笑,问:

  “你听说过测谎仪吗?”

  “什么玩意?”张义皱起眉头。

  毛齐五满意地点了点头,没听说过就更好办了,他和何商友互视一眼,后者点点头,解释道:

  “测谎仪在国外研究起步很早,历时较长,1895年意大利人就发明了,现在被美国人发扬光大,已得到大量应用。

  它的学名叫心理生理测试技术,是测试人的记忆痕迹的,也就是测试出你曾经干过的事情,包括怎么干的,明白了吗?”

  张义质疑道:“这玩意不会出错吧?”

  “绝不可能。”

  何商友断然说:“美国人那边做过很多实验,从无败例,而且这玩意在德国和苏联人手中发挥了巨大价值,挖出了许多潜伏在彼此内部的间谍。”

  他解释道,“也就是说你的心理反应会带动你的生理反应,生理变化通过仪器会体现出来,通过数据分析就能知道,你曾经做过的事情。

  俗话说的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是吧?”

  张义心里差点笑出来,这玩意真有说的那么厉害?

  如果真有那么厉害,美苏冷战期间后来被证实的间谍,为什么测不出来?

  两人之所以如此笃定,怕是同样不知道这玩意工作的原理吧?

  就像李涯不懂录音原理一样。

  他直接大声说道:“对,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测呗,我怕什么?”

  毛齐五深深望了他一眼,敲了敲桌子,说:

  “云义老弟,这项技术已经很成熟了,我们军统引进的也是最先进的,所以你放心,它的准确性不会出现错误的,一旦测试完,结果你应该能想到吧?

  所以,我现在给你留个机会,现在坦诚还来得及,不然.”

  “坦诚什么?行了,老毛,废话那么多,测谎仪在哪里呢?早点测完,也好早点还给我清白。”

  毛齐五无奈地叹了口气,冷哼一声,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出去。

  他问了几句,挂断电话,很快就有便衣进来,带着张义到了隔壁房间。

  这里已经布置好了一张床,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台像黑白电视、打字机一体的机器,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电线,两个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的技术人员已在这里等着了。

  “这玩意就是测谎仪?”张义笑着问,据说李鸿章是世界上第一个拍X光的人。

  这个老登1895年3月在日本马关参加中日谈判时,被日本刺客小山丰太郎行刺,击中了左颊。

  1896年他又出访德国,德国人建议他试试刚面世仅仅7个月的X光机,李接受了该建议,亲眼看到了胶片上他左眼骨上留下的弹痕,他将此技术称呼为“照骨术。”

  如此说来,他张义莫非是第一个使用测谎仪的中国人?这算不算名留青史呢?

  技术人员并不说话,只是让张义躺下,将各种电线连接在他的胸部、腹部,这是来测量呼吸频率和幅度的变化。

  然后在他的手指、手臂上又戴上测试血压和脉搏的东西。

  如此,便正式进入测试阶段。

  毛齐五看着“略显紧张”的张义,笑眯眯问:

  “老弟,我刚才的提议不再考虑下?”

  “行了,开始吧。”张义不耐烦道,说着他又问:

  “这个.这个我紧张,不会影响测试吧?”

  毛齐五说:“紧张是正常的,放心吧,即便你紧张也不会测试错的。”

  “好吧。”

  “放心,老弟,都是一个锅里吃过饭的兄弟,我不会乱来的。

  一会我说什么,就就简洁回答是或不是、知道不知道、明不明白就可以,不用摇头或者点头,明白了吗?”

  “明白了。”张义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毛齐五对技术人员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张早就预设好的测试问题,开始问话。

  “你是叫张义吗?”

  “是。”

  “关于内鬼一事,你愿意如实回答问题吗?”

  “是。”

  “你以前做过怕人知道的事情吗?”

  “否。”

  “你是中国人吗?”

  “是。”

  “你以前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情吗?”

  “否。”

  “你是美人鱼吗?”问到这里,毛齐五锐利的眼神死死盯住张义。

  但他脸上波澜不惊,没有丝毫犹豫停顿,就回答:“否。”

  毛齐五吸了口气,继续问:“你以前知道郑呼和是红党吗?”

  “不知道。”

  “除了刚才问的以外,你担心问你别的问题吗?”

  “否。”

  这不过是第一组测试,接着毛齐五和何尚友换着问,但张义的回答依旧波澜不惊。

  两个小时后,两人无可奈何地结束了盘问,让人将张义带下去,等着技术人员给出结果。

  又过了半个小时,技术人员终于走了出来。

  “如何?”毛齐五立刻问道。

  技术人员一丝不苟,说:

  “从中性到准相关到准绳,问题循序渐进又互相交叉,但他的呼吸频率和幅度都没有什么变化,没有任何抗拒的表现,我们认为他说的都是真话。”

  “怎么会这样?”毛齐五满脸失望,看着技术员问:

  “没出错吧?我担心有误差什么的。”

  技术员一脸严肃:“毛主任,我们要相信科学。”

  毛齐五叹气说:“科学我肯定是信的。”

  技术员说:“那就得了呗,这就是科学,相信科学就是相信这个测谎技术。”

  “好吧。”毛齐五突然有些牙疼,拿出钢笔在测试报告上签上字,又递给何商友。

  何商友签完字,打发技术人员离去,看着垂头丧气的毛齐五:“老毛,你好像很失望?”

  能不失望吗?就在他望眼欲穿,感觉大鱼已经触手可及的时候,测谎仪推翻了他所有的猜测。

  他有些疲惫地叹气了口气,问:

  “你说那玩意真的靠谱吗?他是怎么做到不紧张的?”

  “心无私心天地宽?”

  何商友沉吟着说,随即他笑了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玩意戴谁身上谁不紧张,反正我做不到。”

  毛齐五也笑了,故意说:“我也不行。”

  一句话让两个人从略显沉重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好一会儿,何商友又说道:

  “有句话张义说得对,和他同批进入特务处的人那么多,不能因为这个理由怀疑他。”

  毛齐五听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会,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

  “你说的对,这真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巧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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