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沉默着,不断地观望。

  这时,胡莱却手指着大江两岸,大呼道:“爹,爹……你看,你看,那……那是什么?”

  胡惟庸心里咯噔一下,顺着胡莱的手指方向,随即,一幕景象出现在他的面前。

  两岸之上,大量的骑队出现,密密麻麻。

  大量的冲锋小舟亦是奔着这里来。

  胡惟庸脸色一沉,他面色铁青,眼里却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疑惑。

  “爹,爹。这是来捉拿我们的?”胡莱的声音中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意。

  胡惟庸道:“这……应该不是吧。”

  “可是……”

  胡惟庸却道:“我知道了。”

  胡莱已是慌了,因为已有一艘艘舰船,奔着这里来。

  甚至有不少的民船,也开始纷纷堵住了去路。

  如今顺水而下,就算是想要返航,也已不可能了。

  前头仿佛是天罗地网,令人找不到一点可逃的缝隙。

  胡惟庸伫立在舟头,微微低垂着头,努力地思索,却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茫然之中。

  机关算尽,他唯独没有算到的是,为何……在这里会被人劫住。

  照理来说,这是绝不可能的。

  深吸一口气,他道:“大家不要慌,好生应对,应该是出了什么误会,我们有倭使的信符。”

  说着,他镇定下来,可胡莱却已身如筛糠,额头布满了冷汗,脸上透着掩盖不住的不安。

  不是他不信他爹,而是事实让他生出了恐惧。

  这时,已有小舟靠近,那舟上的人,竟都纷纷弯弓搭箭。

  站在舟头的,是个穿着百户官服之人,这百户官身形高大,令人感到无形的压迫感。

  他按着腰间的刀柄,中气十足地大喝:“胡惟庸,不必负隅顽抗了,这里已布下天罗地网,你们逃不掉的。这些船上,多有伱的家眷,一旦动起手来,怕是你不好看。乖乖束手就擒,教你免受皮肉之苦。”

  此言一出,舟上的胡惟庸脸色骤变。

  他依旧喃喃道:“绝不可能,绝不可能,这如何可能,此事,有几人知晓?一切的谋划和布置……都是天衣无缝……”

  对面舟头的人却是不耐烦地继续道:“再不乞降,我们便要放箭了。”

  胡惟庸此时心里满是悲怆,他生出一种悲凉之感,没想到,苦心谋划了这么久,如今竟是落到了这般的田地。

  狡兔三窟,他本以为自己想到了任何的可能,可唯独没有想到在这里,竟会神兵天降。

  胡惟庸咬牙,已是生出了必死的决心,随即目光迸发出刺骨的冷意,却是看向胡莱道:“不能降,一旦捉拿回去,朱重八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我太了解他的手段了。到了那时候,不但阖族俱灭,你我父子,也必要千刀万剐,到时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与其束手就擒,不如和他们拼了。”

  胡惟庸的目中,掠过了一丝残忍。

  他目露凶光,好歹当初也曾经历过乱世,即便是文臣,亦有几分凶悍。

  胡惟庸接着道:“我儿,回蓬中取武器,给各船传讯,告诉他们,既是没了活路,不如鱼死网破。”

  胡莱这时却朝对面的舟船大呼道:“降了,降了,我们降了……”

  胡惟庸听罢,勃然大怒,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大呼道:“小畜生啊小畜生,你连是非好歹都分不清吗?你以为束手就擒,就有活路?我们现在和他们拼了。纵然是葬身鱼腹,至少免受皮肉之苦……”

  胡莱急狠了,却对胡惟庸的话充耳不闻,只对那百户官道:“我等是被胡惟庸所胁迫,现在这就降了,恳请开恩饶命,饶命啊……”

  胡莱这么一大呼。

  原本这惊慌之中,不得不拿出武器的同族和胡家的仆从们本要拼一拼的人,却不由得气焰顿减,众人茫然无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胡惟庸听了,却已是七窍生烟,他厉声大喝:“胡莱,你做什么?”

  胡莱泪流满面,身子颤颤,却看着胡惟庸道:“胡惟庸,你还以为你是我爹,你还以为是你当初做右丞相的时候。你这老糊涂,没有本事造反,偏还野心勃勃,真不知自己多少斤两吗?现在好了,你害我们都要跟你陪葬,你现在还对我吆三喝四做什么?”

  胡惟庸眼前一黑,好不容易稳住了身躯,他冷笑道:“好,好的很。”

  就在这船上混乱不堪的时候。

  已有数艘舰船抵进,有人跳帮登船,胡莱见状,连忙跪下。

  胡惟庸眼见大势已去,于是下意识的便要往江中跳去。

  胡惟庸落水,还不等沉溺下去,却已有人跃入水中,很快便将他捞了起来。

  浑身落汤鸡的胡惟庸便被人绑了,送至江岸。

  胡惟庸气喘吁吁,狼狈到了极点。

  却在此时,有人骑马至江畔,随来的几个文吏将胡惟庸的头发抓起,仔细地看了他的脸,声音略带激动地道:“千户,是胡惟庸,是胡惟庸,胡惟庸已经拿获。”

  这行人里,坐在最前面高头大马上的,正是邓千秋。

  此时,邓千秋下了马,看到了蓬头垢面的胡惟庸,他不禁笑着道:“胡公,我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

  随即,邓千秋对左右之人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胡公!朝廷还未下旨治胡公之罪,现在他依然还是右丞相,怎可这样的无礼!”

  胡惟庸微微昂着头,额前湿透的发丝贴在脸上,全然没了往日的春风得意,看着邓千秋的目光中,溢满了恨意,勾着冷笑道:“邓千秋,不要惺惺作态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邓千秋道:“怎么能喊打喊杀呢?再者说了,胡公生死,还轮不到我一个小小的千户来做主,到时自有圣裁。”

  胡惟庸眼里瞳孔收缩起来,最终,他却像泄气的皮球,沮丧地道:“好好好,成王败寇,老夫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老夫只想知道,你是如何知晓老夫会从此处……”

  “从此处落荒而逃,是吗?”邓千秋咧嘴笑了,他道:“不过,这个却没有义务告诉你!好啦,胡公,事不宜迟,就请随我回京吧。”

  胡惟庸大笑起来:“好,好,好,邓千秋,你敢让我回京,那再好不过了。只不过,我若是回京,只怕这天下,有许多人要睡不着了,难道你邓千秋就不害怕吗?”

  邓千秋施施然地道:“我怕什么,我清清白白,又不似你,成日蝇营狗苟。至于其他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胡惟庸一时失声。

  他感觉到眼前这个少年,好像天生就是自己的克星,油盐不进。

  他心里更加悲怆起来。

  邓千秋又吩咐左右之人道:“都给我记好了,将胡公的家人,妥善保护,押解京城,这一路上不要让他们受委屈,咱们不是判官,这等事,只有陛下能做主。”

  接着又吩咐人道:“出海口那儿,教牛十三一定要竭力剿贼,对这些人就不要客气了,该杀便杀,该剐便剐。”

  胡惟庸听到此处,似乎一下子,连最后的一点希望都已断绝了。

  他忍不住怒吼:“邓千秋……”

  出海口的人,乃是胡惟庸早年埋下的最后一个底牌,不但有他的兄弟在坐镇,且暗中还留了几个妾生子。

  他机关算尽,早给自己和自己的家族留下了许多的后路,可是……现在连最后的一张底牌,竟也被揭开了。

  而一旦连他们也被剿灭,就意味着,胡家可能就真要绝种了。

  他咬着牙,满是愤恨。

  “可惜,可惜,当初就该将你碎尸万段,实在太可惜了。”

  邓千秋对此,也只是置之一笑。

  这种无能狂怒,邓千秋当它是耳边风。

  …………

  “不好啦,不好啦。”

  有人疯了似地冲进了李善长的内宅。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存义。

  李存义一脸惊慌之色,见着了李善长,便慌忙拜倒在地,凄凄切切地道:“李文忠进城,许多人都被捉拿了,兄长……还有……还有胡公……不,胡惟庸……他竟已是逃之夭夭,瞧他这样子,八成是早有预谋。兄长,咱们被他糊弄了。”

  李善长神色憔悴,他只瞥了李存义一眼,道:“是你被他糊弄了,不是咱们。”

  李存义道:“兄长,我不就是兄长,兄长就不是我吗?咱们兄弟,打断了骨头,可是连着筋的啊。”

  李存义惨然着脸,继续道:“现在……到处都是官军,只怕不久之后,就有人将我供出来了,兄长救我啊!”

  李善长脸色冷漠,道:“到现在知道怕了,可又有何用。你教我如何救你?”

  李存义立即道:“兄长这就去见陛下……”

  “哈哈……”李善长惨笑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竟还要老夫去求情?老夫已是自身难保,你还想如何?”

  “兄长。”李存义小心翼翼地看向李善长:“那朱重八,是个什么东西,当初不过是粗鄙的野人罢了。若不是兄长看上了他,不嫌弃他的粗鄙出身。否则,怎有他朱重八的今日?这朱重八,岂可如此忘恩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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