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并不那么依赖睡眠,自从筑基以后,宣芝困倦的时间便越来越少了,有些时候打坐比睡觉更能快速恢复精力。

  她抱着从玄晟教借来的基础功法学习,这是一本初级的符咒录,筑基以后人体便不再只是储存灵气的罐子,能通过灵基将灵气炼化为自身真元,可以开始学习画符制符以及术法了。

  宣芝掏出买好的黄纸和朱砂,照着符咒录,尝试画最基础的防御符箓,龟甲符。这符箓顾名思义,能在人身周套上一层龟甲似的防御屏障,根据符箓品阶的高低,能抵挡从筑基期到金丹期的攻击。

  再往上的元婴真人们,就不屑用这种名字听起来就很掉档次的基础符箓了。

  宣芝有神符在手,逃跑有筋斗云,攻击有哮天犬,奶妈有八卦炉,她现在的问题就是,自身修为太低皮太脆,所以在画符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自己多画点增加防御的符箓。

  宣芝调兑好朱砂,铺开黄纸,手捏狼毫笔,慢慢调动自己真元。

  画符讲究一气呵成,以真元灌注于笔尖朱砂,起笔之后到最后一笔收尾,将真元封存于完整的符文中,中间笔画不可断,一旦断开,真元便会流泻,符箓作废。

  这便要求画符人必须对自身真元掌控得非常到位,通过画符可以进一步凝炼真元,但也极其耗费神识。

  宣芝才刚刚开始学习画符,单单只是将真元聚于笔尖,就耗费了许久去尝试,之前已经报废过十几支笔才成功。

  真元与笔尖朱砂相融,宣芝提笔落下第一笔,在笔尖与黄纸相接的那一刹,真元随着朱砂落于黄纸上。

  这就像是突然打开了一个开关,她感觉自己体内的真元在飞快流逝,就像开闸的水,拦都拦不住。她一笔方开了个头,那符纸就因承受不住过多的真元而炸得粉碎。

  狼毫笔尖又一次被炸开花,宣芝脸上蹭上一抹赤红的朱砂,她微微喘着气,白皙的额上出了一脑门汗,她也顾不得去擦,仔细回味片刻方才落笔的感受。再一次铺开黄纸,换笔继续。

  这一次她落笔时将自己的真元收束得很紧,几乎掐成细丝,然而又因为真元灌注太少,导致符文第一笔起笔打基础的真元便不够,写到一半时,符文就因为没有真元支撑而黯淡无光,成了一张普通的鬼画符。

  宣芝挫败地叹息一声,撕掉画废的黄纸,再铺开一张,继续练习。

  她一口气尝试了十几次,不断失败又不断调整,桌案上都是沾着赤红朱砂的黄纸。到体内真元快耗尽的时候,终于一笔收尾,完整地画出一张龟甲符。

  黄纸上光华一灿,又极快地收敛回符文内。宣芝小心翼翼地拿起来仔细查看,虽然品阶似乎不太好,但到底是她画出来的第一张符。

  她喜滋滋地将符箓捧在手里,目光雀跃地在屋内转一圈,又因为无人可分享喜悦而讪讪地垂下眼。

  不过看到手里的符咒,她还是高兴地笑弯了眼。

  宣芝神识和真元都消耗得很厉害,本想直接打坐入定,但想到一会儿鬼帝陛下定然是要来找她渡气的,便没有入定修炼。

  她实在累得厉害,也懒得收拾一屋子的狼藉,胡乱洗漱了下,便靠到床榻上边打瞌睡边等待申屠桃上门。

  直到将近午夜之时,一阵阴风卷入院中,从半阖的窗缝间潜入,屋中桌案上的废符被风卷得四处飘散,烛火摇曳中,探出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指尖轻轻夹住一张扑面而来的黄纸。

  申屠桃单手捻开看了一眼,是一张画到一半便因力竭而断开的废符,他扫了屋内一圈,地面上散落的全都是这样的废纸。

  而屋子的主人斜倚在床尾,怀里抱着一个软枕,呼吸平而缓,正在打瞌睡。

  申屠桃并未刻意收敛自己的气息,他站在原地看了她良久,床上的人都毫无所觉,她留着烛火显然是知道他会来的,却又睡得这般毫无防备,让人轻易就能捏死她。

  烛火烧得太久,没人剪灯芯,光芒已经有些暗了,那微弱的光投在纸人美艳的五官上,他瞳中渗出的阴霾却让这张脸显得十分冷厉。

  申屠桃轻轻揉搓了下指尖,将手里的废符碾得粉碎,如果他想他现在也可以把倚靠在那里的人一起碾碎,可以很快,她不会有任何感觉。

  他慢慢走过去,抬手掀开半边垂下的床幔,看到床上躺着的纸人时,瞳孔骤然一缩。

  那具纸人并不如他身上这具工艺那么精致,不过却是照着他的模样扎成,五官描摹得很像,但扎彩匠的手艺有限,并不能全然贴合他的轮廓,也没有银色头发,只有五六分相似而已。

  申屠桃略微弯下腰去,目光从纸人上扫过,缓缓落回宣芝身上。他在床边站了片刻,从手臂残缺的纸人女身里出来,钻入那具新的纸人体内。

  没有分神支撑以后,女纸人失去平衡,啪一下砸在宣芝脑门上。

  宣芝从梦中惊醒,抬头看到熟悉的纸人面孔,立即伸手接住他,“陛下?”但入手的纸人很轻,眼珠也变为了颜料绘成的墨色。

  她愣了一愣,立即偏头往床铺上看去。申屠桃睁开眼睛,曲腿坐起来,扯了下穿得有些过分紧的领口,没看她,也没说话。

  宣芝看一眼桌上的小漏刻,主动凑上前去伸手托住他的下颌,贴上唇为他渡气。

  申屠桃眼睛微眯,两人无声对视片刻,申屠桃才张开唇瓣,吞下她这一口气息。他脑子里原本还思索着,该怎么威胁她为自己渡气,还没想出合适的手段就一下子没了用武之地。

  如此看来,她现在是不生气了?

  此时,宣芝心里也怀着差不多的想法,鬼帝陛下这么乖乖地接受了新扎的纸人,又接受了她的渡气,想来是不生气了吧。

  宣芝退开身,张嘴正想说点什么,一道沁凉的阴风拂面,烛火剧烈地摇晃起来,最后发出一声轻微的爆响,熄灭了。屋子里瞬间漆黑一片,宣芝指尖搓出一小团火,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床幔轻轻落下,宣芝垂下头,空荡荡的床榻上躺着一个赤红的中国结,下方垂挂一束柔软的丝绦。她那日就那么很简略地画了个形状,申屠桃还真的编出来了。

  宣芝指尖轻轻抚摸过中国结,忍不住勾唇笑了,她从储物袋里拿出月牙,对着行鬼令道:“谢谢陛下,也希望你喜欢我给你画的脸。”

  然后跳下床去,飞快点燃烛台,又三两步蹦回床上,拿起丝绦和行鬼令,研究该怎么将它们绑在一起。

  中国结和行鬼令月牙碰到一起,上面忽然浮出一串交错的符文,光芒刺得宣芝轻轻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中国结已经跟行鬼令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精致又好看,完全可以当做配饰挂在腰间。

  宣芝仰头倒到床上,捏着缀中国结的月牙玉佩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才捧在手里睡着了。

  月色下,申屠桃站在屋檐上,他百无聊赖地从一个屋子顶走到另一个屋顶,恰似这人间的一缕游魂,听着人世间的各种响动。

  偶尔碰到养了狗的人家,便捻起一颗石子丢过去,那狗被猛然惊醒,跳起来一通没头没脑地狂吠,继而带起周边一通呼应它的狗叫声。

  申屠桃就是在狗叫声中听到从行鬼令里传来的话语,他脚步顿了顿,随意走进一户人家,找到梳妆台,俯身到镜子前仔细照了照。

  “真难看。”

  他从那户人家出来,踏着屋顶重新回到玄晟神庙,这一处高地现在新起了两重神殿,殿中供奉的画像比起游神祭祀那日,颜色浅淡了几分。也不知是绘师时时描补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副画像褪色的速度明显要比在久黎城中缓慢一些。

  申屠桃在殿外遥遥看了一眼,往神庙后方的修士院去。他走到院外,忽然感觉到什么,随手在空中一抓,虚空中一阵微光浮动,一个白胡子老头被他硬生生从土里拽出来。

  阮善大公跑得气喘吁吁,陡然被抓出来,还有些晕头转向,在面前人的膝盖上撞了一下,一屁股跌到地上。

  申屠桃嫌弃地拍拍自己下摆,“大半夜你乱窜什么?”

  “急事要紧事,老夫找小丫头……”阮善大公嘴快地回了话,也顾不上管捉他之人是谁,能在元君神庙周遭来去自如的,自然不是什么邪祟。

  他短短的身子又一咕咚扎回土里,想往院子里跑,刚跑出去两步,又被人一把从土里拽出来,一脚远远地往外踹去:“她睡了,明日再来。”

  刚把阮善大公丢出去,一名玄晟教的修士又快步跑来,后边跟着阮善大公的另一个分身。

  来人正是曲隐流,他陡然看到一个陌生男子站在自己师妹和宣芝的院门外,当即伸手按在腰间配剑上,警惕道:“阁下是何人?大半夜怎会在我玄晟修士居所内?”

  申屠桃方才踹老土君的那一脚用了神力,差点就将他那个分身给踹出溪叶镇了,阮善大公辨认出他的神力,忙用拐杖敲一把曲隐流的腿,说道:“他是那小丫头身边的神君。”

  曲隐流愣了下,宣芝身边确实一直跟着一位神君,除了人间地仙以外,其他神君都无法真身下界,这位神君能一直跟在宣芝身边,想来也是人间地仙。

  他忙拱手一拜,“是在下失礼,冒犯神君了。”

  申屠桃冷淡地瞥他们一眼,“何事?”

  阮善大公胡子抖了抖,皱巴巴的脸上带着恐惧:“周围有好、好多地方的地仙突然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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