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船的船长名叫贺镇,原本是一名莱州海防卫所的把总。

  登莱市舶司成立后,贺镇就因为熟悉海事而被镇守太监招募,成为市舶司下船队的一名船长。

  贺镇本来是跟着市舶司的舰队去朝鲜的,却没想到在海上遭遇了风暴,偏离了原来的航线。

  贺镇虽然有海图和指南针,他也懂得测量纬度的牵星术,他观察斗星后得出结论,自己在距离原来航道很北的地方,但是具体是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

  没办法,牵星术只能知道南北,但是不知道经度,无法准确定位。

  越往北就越冷,贺镇船上的食物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而修补船舱的木材也消耗殆尽,就在这绝路的时候,发现了这座大岛。

  听到被土人围船,贺镇反而大喜,岛上只要有人,那自己就可以招募到人手帮着修船。

  “鸟铳队随我来,没本船长的命令不得随意射击!”

  “夫子呢?请刘夫子过来!”

  刘夫子,名叫刘长之,是本地的一名落魄秀才。

  他同样是被市舶司招募来的船上,负责船上的账目,同时还要给船员看病。

  虽然满口之乎者也,刘长之被戏称夫子,但是船员们对唯一的船医还是很尊重的,在船上口粮紧张的日子,也没断过他的食物。

  贺镇和刘长之来到船后的甲板上,这些土人的桦木船靠近,一个土人叽里呱啦对着贺镇说了半天,刘长之露出无奈的表情说道:

  “把总,我也听不懂。”

  就在这个时候,一艘刚刚从岸边起航的小船划到了大明海船边上,船上站起来一名老者,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

  “船长的可是天朝上国尊使!?”

  刘长之连忙说道:

  “我们是大明的船!”

  听到大明两个字,这个老者激动起来,他连忙命令土人的船让开,又喊道:

  “吾等是大明册封的苦兀人,吾乃苦兀囊哈儿卫世袭千户!”

  听到苦兀两个字,刘长之连忙对贺镇说道:

  “把总,这里东海之东的北海峡!这是苦兀岛!”

  贺镇从没听过苦兀的名字,但是听到对方的话,他问道:

  “难道这苦兀也是我大明藩属?”

  刘长之在出海前也是读过一些市舶司的藏书的,他说道:

  “苦兀是我大明藩属,我大明设囊哈儿卫,贡貂,三年一贡。”

  “苦兀岛在倭国以北的极寒之地,倭乱后就断了朝贡。”

  原来如此,贺镇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在莱州从没听说过这苦兀入贡。

  但是听到苦兀贡貂,贺镇的眼睛更亮了!而且苦兀人能来大明朝贡,必然有航向大明的海图。

  再加上岛上大片的冷杉木,这些可都是修补造船的上等材料!

  等到海船靠岸,刚刚那个苦兀首领老者抱着贺镇说道:

  “祖灵保佑!老夫死前还能见过上国使者!”

  贺镇没想到这里老者比自己还激动,他又怕这个唯一懂得汉话的老者猝死,连忙反过来安抚了他一顿。

  听说贺镇要补给和修船,老者立刻喊来了部族的壮丁交由贺镇差遣,又让妇人捧出大量新鲜肥美的渔获来款待船员。

  贺镇和刘长之见到这些土人如此热情,脸上露出笑容,只要能修好船体,很快就可以归航了。

  ——

  四月六日。

  刚刚过了清明,苏家新女主人的操持下,完成了祭祖的仪式。

  明代开始,清明习俗就和后世没什么区别了,祭祖踏青是主要活动,就连皇室也要在这天祭祀祖庙。

  苏泽在完成了家祭后,又带着妻子出城踏青。

  清明是踏青的好时节,苏泽也约上了好友,申时行、沈一贯、罗万化等也都带上家人,一同在城外踏青赏春,一众女眷都在申时行妻子吴氏的带领下准备野餐,而男人们则聚集在河边上,又聊起了朝廷的事情。

  申时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道:

  “今年的祭礼总算是结束了。”

  皇室在清明的祭礼要礼部筹办,申时行依然被赵贞吉抓回了礼部,负责这次祭礼的筹办工作。

  沈一贯八卦的说道:

  “汝默兄,听说这一次是定国公徐文壁代祭的?”

  申时行点点头说道:

  “陛下身体欠安,所以遣公代祭,但是成国公的身子从过了年就不行了,据说都下不来床了。”

  众人叹了一口气,成国公朱希忠,是如今勋贵中的第一人,以往这些代祭的事情都是他代劳的。

  王锡爵也应申时行的邀请,参加了这次踏青,他同样在礼部任职,也说道:

  “陛下已经赐了药,但是成国公的年纪太大了,怕是很难熬过今年了。”

  看着气氛有些沉闷,沈一贯又说道:

  “对了,听说武清伯世子在莱州港捕获一头鲸鱼,从腹中得了龙涎香。”

  武清伯世子在莱州巧得龙涎香的事情,已经在京师传开了。

  这则故事集合了大海、宝物、福祸相依等多种要素,天然就是一个容易传播的新闻。

  王锡爵点头说道:

  “听说陛下亲自打开内承运库,对比了世宗留下的龙涎香,确定武清伯世子所进献的真的是龙涎香。”

  “因为这件事,陛下龙颜大悦,足足赏了武清伯世子五十金元!”

  众人倒吸一口气,五十金元是相当重的赏赐了,由此可见武清伯世子这次进献龙涎香的赏赐之重。

  王锡爵又说道:

  “这次武清伯世子进献的龙涎香足足有一斤重,这抵得上世宗二十年搜罗的一半了。”

  王锡爵又说道:

  “当年世宗皇帝曾经命户部官员去南海搜罗龙涎香,八两龙涎香就用去了白银八百两。”

  听到这个数字,众人纷纷咂舌,这么算五十金元也不多了。

  沈一贯又补充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道消息,他说道:

  “从鲸鱼腹中得到龙涎香,也被视作是祥瑞,听说京师不少勋贵子弟都准备前往莱州捕鲸。”

  在场的众人都是文臣,听到祥瑞这个词都有些应激,罗万化首先说道:

  “登莱开港本来是好事,岂不是违逆了朝廷初衷?捕鲸取香岂不是伤了天和?等清明后我要上书,请陛下禁止登莱捕鲸。”

  众人纷纷点头,文臣是本能的厌恶“祥瑞”的。

  但是苏泽却说道:

  “我倒是觉得,在登莱捕鲸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子霖兄?”

  众人看向苏泽,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最惊讶的还是王锡爵,他和苏泽交往不多,基本上都是听申时行讲述的苏泽事迹,他没想到苏泽竟然支持这样的事情,难道苏泽真的是谄媚皇帝的佞臣?

  苏泽却说道:

  “我听说武清伯世子不仅仅组织船队捕鲸,还在莱州建造了鲸油厂,用鲸油制皂。”

  听到这里,沈一贯等人微微改变了脸色。

  苏泽给太子献方制造棉籽皂这件事众人都知道,虽然因为苏泽在报纸上刊登过棉籽导致不育的科普文章,所以京师比较有钱的人家还是抵触使用棉籽皂,依然会使用皂角浣洗。

  但是普通百姓家里,却已经普及了棉籽皂。

  听说鲸油也能制皂,那捕鲸也算是有利于百姓的事情。

  苏泽接着说道:

  “除了鲸油制皂外,鲸脑中有一种油,点燃后十分的明亮,据说此油点亮之后宛如白昼一样,也可以夜间读书而不伤眼睛。”

  众人都是读书人,也都是爱书之人,听到这里已经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搞来一点鲸脑油试试。

  普通的油灯昏暗,读书写字久了双眼酸涩,也很伤眼睛。

  如果这鲸脑油真的和苏泽说的那样,点燃后宛如白昼,那岂不是白白多了晚上读书的时间?

  苏泽接着说道:

  “其实点灯读书还只是一个用处,以后还可以在莱州港口建造灯塔,点燃鲸脑油来指引船只归航。”

  还能这样?

  王锡爵只觉得苏泽的思维天马行空,一下子想到了这么多用法,难道这就是实学吗?

  自己是不是也要研究一下实学?

  苏泽其实也没想到,这位李国舅的偶然行为,竟然开启了大明的捕鲸业。

  捕鲸,这个后世听起来十分罪恶,又不环保又很残忍的行业,实际上在工业时代初期,是非常重要的行业。

  鲸鱼身上的油脂可以用来制造肥皂,一头鲸鱼体内的油脂很多,在近代养猪业出现前,鲸脂是制造肥皂的主要原料。

  鲸油的作用除了照明之外,还是石油化工出现之前最重要的润滑剂来源。

  更高亮度的照明工具,实际上增加了人们可支配的时间,低廉高效的照明提高了识字率,也普及了市民文学。

  而且为了追逐鲸鱼,人们也会在航海上加大投入。

  苏泽也没想到,武清伯世子李文全竟然就这样成了捕鲸业的鼻祖?

  日后捕鲸船开拔前,是不是要给他烧几支香祈求平安?

  就在苏泽胡思乱想的时候,沈一贯又岔开了这个话题。

  “子霖兄,我叔父快要到京师了,他想要见见你。”

  “句章先生要来京师了?我一定要上门拜访!”

  沈明臣,越中十子之一,也是徐渭的好友,也曾经在胡宗宪幕府中效力抗倭。

  作为好友的长辈,苏泽自然要上门拜访。

  沈一贯高兴的说道:

  “诸位好友有空也要来我沈家坐坐。”

  众人连忙表示一定会去做客,沈一贯又说道:

  “说起来我叔父此次入京,还是多亏了子霖兄倡议的灵济宫大会。”

  “这次陛下邀请天下贤良文学入京,叔父因为在越中的诗名,也被地方官府征辟入京的。”

  众人这才想起来这些日子京师确实热闹不少,原来是为了灵济宫大会来的。

  王锡爵也说道:

  “礼部四方馆已经住了一半人了,听说礼宾司的人还找了赵阁老,要找地方安置这些贤良文学,好像连城内的几座敕封寺院都拿出来招待人了。”

  申时行说道:

  “城外寺院也住满了,那些没被邀请的文人进京,也都借宿在这些寺院中。”

  罗万化突然站起来,众人疑惑的看向他,只听到罗万化说道:

  “京师这么多读书人,我要赶紧回报馆,增加《乐府新报》的印刷量!”

  这下子连沈一贯都惊讶了,罗万化这状元郎怎么也开窍了?难道是近朱者赤?

  但是想到现在苏泽将报馆的日常工作都交给了罗万化,而罗万化的《帝鉴图说》好像也已经完成初稿,内阁的几位阁老都对他的书很满意,在校对一下就能刊印了。

  想到同年好友的进步,沈一贯又想到自己这段日子,好像真的没做什么实事,不由的焦虑起来。

  其实作为翰林官,沈一贯的进步已经很快了,而且苏泽这样的毕竟是异类,大部分翰林其实一辈子都在熬。

  但是同辈的才有竞争焦虑,沈一贯在踏青结束前找到苏泽,向苏泽说了自己的焦虑。

  “所以肩吾兄是想要做点实事?”

  沈一贯连连点头。

  苏泽想到自己正在草拟的一封奏疏,看向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倒是有件事说不定适合你,但是此事十分的艰险,还有生命之危,你愿意去吗?”

  沈一贯听到苏泽说有生命之危,他原本想要退缩,但是又想到罗万化刚刚的样子,咬牙说道:

  “子霖兄,就算是有生命之忧,只要能上利朝廷,下利黎庶,我也愿意去做。”

  苏泽点头说道:

  “这件事如果办好,就能挽救不少生命。”

  听到这里,沈一贯连忙说道:“那这件事子霖兄一定要让我参加!”

  苏泽笑着说道:

  “这件事还没影呢,这是需要陛下和阁老们商讨的事情,苏某也只是上疏提个建议罢了。”

  沈一贯听说苏泽要上疏,更是下定决心要抓住这个机会,一直到苏泽保证会向阁老举荐他,这才放过苏泽。

  ——

  四月八日,苏泽来到了工部在城外的工坊,看着傅顺督造的新式铁炉,苏泽指挥工匠将焦化的焦炭放入燃烧室内,接着开始加热焦炭。

  随着焦炭和空气反应,铁炉上方开始冒出一氧化碳。

  苏泽又下令点火,工匠举着长长的木杆伸入到铁炉上方,随着一氧化碳被点燃,熊熊烈火开始燃烧。

  苏泽也没想到,傅顺的手艺竟然这么好,竟然一下子就制造出了带有反射盖的平炉炼钢法的锅炉。

  虽然这只是一个很小的锅炉,但是那种工业时代初期的超大钢厂,其实就是同样的原理。

  在这场追逐高温的竞赛中,首先是风箱的出现,提升了煤炭燃烧的温度。

  在燃烧煤炭无法达到合适的温度后,工匠们想出了新的办法,在锅炉上加反射盖,减少热量的损失。

  当这个反射盖也达不到温度的时候,工匠们又想到,用煤炭燃烧产生的一氧化碳,直接在铁水上方加热。

  当然,这还不是完全版的平炉炼钢法,完整版的平炉炼钢法,还需要加热燃起和空气,才能达到最高的温度。

  这其中加热炉的设计,就不是苏泽这个门外汉能搞清楚的了。

  但是有了原型炉就行了,剩下的就交给工部改进好了。

  傅顺却拉着苏泽问道:

  “子霖兄,无薪之火是仙术吗?”

  苏泽摇头说道:

  “傅兄,此乃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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