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朝瑜等直接被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逼仄的角落瞬间水泄不通。

  浓郁霸道的香味弥漫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本来心中不平的监生们更加不平了,他们将傅朝瑜三人堵在角落里,开始逼问。

  傅朝瑜立马让出自己的食物,就近递给闹事闹得最凶的一名学生。

  “尝尝?”

  学生愤怒的表情一滞,没料到傅朝瑜这么识相。见他长得好看,他也不再跟傅朝瑜一般见识,迫不及待接过肉夹馍就啃。

  啃完眼前就是一亮。

  香,肉香细腻,饼子又烤的恰到好处,最关键的是这样新奇的食物别处都没有见过,所以更觉得稀罕。对方三两口解决了,又凶巴巴地问:“你们找膳堂的人开小灶了?”

  杨毅恬鼓足勇气解释:“我们给了钱的。”

  “我们也能给钱!”众人七嘴八舌地强调。

  在国子监读书的,大多都是官宦子弟,真不至于出不起这个钱。

  先前不爱在膳堂吃,是因为这里的东西实在太难吃了,简直跟猪食有的一拼。可若是膳堂有好吃的,那就另当别论了,他们心甘情愿花钱买。

  只要东西跟这肉夹馍一样好吃就行!

  傅朝瑜“好心”地提醒他们:“若是一个两个开小灶也就罢了,大家都花钱买,事情闹开了膳堂的人也不好收场。”

  先前吃了他东西的人这会儿又虚心请教:“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傅朝瑜拉过那个为首的学生,委婉表示,可以联合监生去找孙大人请命。

  众人面露难色。

  傅朝瑜进而鼓励他们,法不责众,只要反映的人多了,掌膳厅的大人们不可能不重视的。当然,傅朝瑜不可能明着说,他只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一通忽悠,引导着对方自己豁然开朗。

  他自己是不会去的,但是别的监生就多多益善了。

  于是乎,众人没多久便都明白了问题的关窍,一窝蜂赶去找孙明达请命去。

  陈淮书有些担心,扯了扯傅朝瑜的衣服:“能行吗?”

  “多半是行的。”

  “可从前膳堂的饭菜从未改过。”

  傅朝瑜心说,从前国子监也没缺钱缺到这个份儿上啊。孙大人也是好脸面之人,若是到时候连监生的笔墨费都发不出来了,想必他也会觉得面上无光吧。

  “朝廷不发钱,国子监又没进项,继续这般一成不变只会走入死胡同。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孙大人不会不明白这道理。是以他哪怕不高兴,也不会阻拦。”

  杨毅恬巴巴地望着胸有成竹的傅朝瑜,眼神都在放光。

  傅兄貌似很厉害的样子……

  一群人围在博士厅外头,又喧哗又闹腾,成功将孙大人等给惊动了。

  等明白他们闹的是什么事后,孙明达立马黑了脸,怒斥监生胡作非为、没规没矩、不知所谓。

  谁家国子监的监生满腹心思都在吃上面?国子监的脸都被他们丢尽了!

  还有那个傅朝瑜,真不愧是商贾出身,但凡有他便安分不了,孙明达都担心日后陈淮书与他一道都会被带坏。

  监生们虽然畏惧孙明达的冷脸,却还是放不下那一口吃的。

  国子监监生苦膳堂久矣!

  那新来的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民以食为天,人活着不就为了一口吃的吗,他们出身富贵,为何偏偏要来国子监受这几年罪?

  他们不服!

  他们要膳堂改菜谱!

  孙大人能罚他们一个,还能罚他们一群吗?

  膳堂改菜谱是众望所归,若不能达成目的,他们便不走了。

  孙明达忍无可忍又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孙大人态度极其恶劣,但是话没说死。

  王纪美与他共事多年,多少猜到了他的意思,温声与众人道:“你们先回去吧,此事孙大人与我已经知晓,会好生考虑的。”

  王大人一向和善,且从不敷衍学生,他的话,众人还是信的,于是各退一步,暂且休战。等回去之后他们还围在一块儿商量,打算明儿再来探一探口风,看王大人的意思,此事没准真能成。

  本以为今日有一场硬仗要打,可他们无赖的架势都还没来得及摆出来,孙大人跟王大人便先退步了,倒是让众人有些惊喜成功来得过于突然。看来,只要他们团结,还是能改变国子监现状的,众人莫名自信起来。

  打发走了一众学生,孙明达便沉着脸着急国子监一众官吏商量对策。

  对于监生闹事,孙明达不悦归不悦,但是国子监拨款不够的问题已经迫在眉睫了。他能对着监生们发火,却不能不解决这个问题。

  若是到时候没有笔墨费,有钱人家的孩子无所谓,可律、书、算三门的部分监生日子可就真的捉襟见肘了。众人商议到傍晚时分才散场,没人知道结果究竟是什么。

  监生们的动静闹得太大,连杜宁都听到了些风声,是他如今的“好友”转告他的。

  这些人愿意哄着杜宁,看重的是尚书府的权势。杜宁不是不知道他们的用心,也不是不膈应这些表里不一之人,可他没得选。身份相当的监生,谁不是被家里哄着长大的?谁又能忍得了杜宁的脾气?

  当初杜宁跟杨毅恬凑在一块儿,也是因为脾气太冲,以至于没人搭理他。如今没了杨毅恬,他又得证明自己不缺朋友,可不只能自降身份?

  得知此事又是傅朝瑜惹出来的,杜宁便一阵冷笑:“这些监生在家也是金尊玉贵的公子哥,怎么为了一口吃的如此豁得出去,也不嫌害臊。”

  “听说那肉夹馍香的很。”

  杜宁一听到肉夹馍就想到自己不堪的经历,瞬间暴怒:“香什么香,能不能有点见识?他一个商贾之子弄出来的东西,能好吃到哪里去?”

  杜宁一发火,几个狐朋狗友立马缩回了脑袋,心中不忿,但却不敢表露。

  毕竟,人家父亲可是尚书,得罪不起。

  杜宁望着他们畏首畏尾的模样,只觉得没劲透了。

  第二日,傅朝瑜上完课后,有一日溜进博士厅给王纪美整理手稿。

  王大人用的是草书,还是奔放不羁、气势万千的狂草,又爱涂抹,手稿中常有字迹不清之初。若不是傅朝瑜见多识广,有些还真不容易辨认出来。

  他默默誊抄完,呈给王大人过目。

  王纪美比对手稿与誊抄稿,再次惊讶。他曾叫过不少学生给他整理手稿,只是他的字一向不羁,监生们每读一段便需向他求证,久而久之,王纪美也烦了,宁愿不叫人来誊抄。可这两日傅朝瑜过来,却没问过他,誊抄完之后竟也一字不错。

  若这些只能证明傅朝瑜在书法上有些眼力的话,那给他补充的这几个字就实在超乎王纪美的意料了。他指着其中“哀梨蒸食”的典故问:“你看过这典故?”

  他手稿中,这处可是被涂黑了看不清字的。

  傅朝瑜不假思索地道:“相传汉秣陵哀仲家种梨,实大而味美,时人称为“哀家梨”。从前读《世说新语》时又学过:桓南郡每见人不快,辄嗔曰:‘君得哀家梨,当复不烝食不?所以便有了哀梨蒸食的典故。”

  将鲜嫩的梨子蒸熟了吃,丧失其原本的滋味,简直将好物给糟蹋了。一言以蔽之,山猪吃不了细糠。

  王纪美越发得意自己慧眼识金了。

  亏得他早下手,否则这样博闻强识的学生岂不是落到旁人手里了?

  国子监能从他手里抢学生的,只有孙明达了,可是就他所知,孙明达似乎不太喜欢朝瑜。

  甚好,这学生他预定了!

  王纪美放下手稿,想到昨儿他偷吃被逮,并不觉得有辱斯文,反而觉得他天性自然,率真可爱。他不介意同傅朝瑜多说些:“你先前提议的法子,孙大人已经同意了。那肉夹馍便很好,往后若有好的食谱想吃,可以告诉掌事厅。”

  傅朝瑜深吸一口气,不敢置信还有这样的好事。

  要说想吃的,他想吃的可太多了。从前在后世见识了那么多,菜谱他已倒背如流,他每一样都想尝试!

  傅朝瑜靠近王纪美,眼含期盼:“国子监能否上几道炒菜?”

  “炒菜?”王纪美呢喃一句,从《齐民要术》里翻出了”炒鸡子”。炒鸡子便是抄鸡蛋,这炒菜书中固然有记载,但是本朝烹饪方法只有烤、蒸和水煮,所以王纪美骤然听到炒菜时才会觉得陌生。

  炒菜有两个必须的物件——油与铁锅,铁锅价贵,不过这两年冶铁渐渐兴起,富裕些的家庭也买得起了;可是油的产量却极低,所以这炒菜压根没有普及的机会。

  王纪美蹙眉:“只怕太抛费了。”

  傅朝瑜却力荐:“监生们大多不缺钱,缺的是合胃口的好东西,若是不出点新奇的菜色,这新摊位跟从前膳堂做的菜又有什么区别呢?久而久之,谁还愿意掏钱?炒菜虽贵,在监生们看来却是寻常价,且炒菜花样多,不论荤素皆可炒,老少皆宜,百吃不腻!”

  说着,傅朝瑜匆匆写下几道菜谱,请给王纪美过目:“先生可以让大厨试试,若是不好吃,只当学生没提过。”

  王纪美心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试一下无妨,于是便收下了,晚些时候交给大厨,让他们明日做做看。

  孙明达见他不知怎么竟跟傅朝瑜牵扯到一块儿,老大不痛快:“他胡闹,你怎么还由着他闹?这是国子监,不是酒楼饭馆!”

  王纪美已经下意识维护自己的宝贝学生了:“年轻人乐于尝试,做师长的岂能不支持?”

  孙明达胡子一歪,被气跑了。

  国子监的风气迟早会被傅朝瑜给带歪!

  膳堂增添收费菜一事,经由孙明达与王纪美的首肯,没多久便有条不紊地推行开了。

  掌膳厅在膳堂里头划了一块地方,整理了一番后厨,甚至连菜谱跟价格都已经准备妥当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日晌午,国子监课程刚结束,傅朝瑜他们学堂里头便轰动起来。原因是脚程快跑去膳堂的人回来传消息,说是膳堂今儿有新菜,还不止一道!

  他们方才站在那儿闻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菜,但是香得不得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连仪态都不要了,争先恐后奔去膳堂,生怕自己去晚了吃不上热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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