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燕雀郡。

  时至七月,栀子花开的正俏。

  一青衫书生身负竹篓站在青青池边,望着湖面之上的粼粼波纹,双目无彩,满是彷徨。

  许是天气干燥双肩乏累,书生取下竹篓抱在怀中,缓缓行至身后柳树处盘膝而坐。

  柳树垂荫,微微湖风掀起薄薄衣角,这书生挺眉俊目,鬓角修齐,束发间插着一根嫩竹,虽不华丽可也是优雅大方,透出一股子书生气。

  书生名唤卢云,是今年要赴京赶考的举人。

  不巧,路经燕雀郡下被一伙强人把盘缠尽抢了去,幸好强人不识字,在卢云的拼命周旋下,才把竹篓里仅剩的四本薄书留了下来。

  或是骨子里还有存着一丝对读书人的尊重,亦或者不想沾上人命官司,看卢云手无缚鸡之力,强人也没有为难卢云,只不过威胁几句,便抱着银子大跑而去。

  卢云揉着太阳穴,无力的倚着柳树,薅下自头顶垂下的柳枝衔在嘴角,茫然环顾四周,苦笑不已。

  来时十里相送,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十里亭外满是乡族们热切的目光,栀花乡唯一的夫子更是热泪盈眶:这穷乡僻壤终走出个秀才,而今又要进京考取举人。他日一朝高中,福泽乡里,照耀门楣是何等荣耀。

  伴着晨光万丈,那时卢云心比天高,春风得意,也想着有一天鲜衣怒马,衣锦还乡。

  可现在倒好,刚出乡口,未到燕雀身上的盘缠全被一群强人劫走,瞬间衣锦还乡的念头还未暖的热乎,在强人的刀下便烟消云散,自然也无颜回乡。

  要知来时为了凑够路上所用盘缠,乃是乡亲们砸锅卖铁援助卢云。开弓那有回头箭,卢云只能硬着头皮一路乞讨历经艰险生生走到燕雀郡。

  如今在开考之日能否走到镐京都是未知,怎还能奢侈高中。

  无法锦衣还乡,卢云宁愿死在外面,也不愿回去面对乡亲们的殷殷目光。

  “老子命中犯强盗啊,这才走出几里就被强盗盯上。”卢云唏嘘不停,对于强盗,他可是深表痛恶。

  燕雀郡的名号他是早就听说过的,在乡里时还不止一次暗想择日到这里瞻仰一番,拓拓眼界。如今能沦落至此也算是上苍垂怜,没把前路全部斩断。

  揉着肚子,卢云望着空荡荡的湖水,双眸微凝,目光移到湖中央那座如玉丝带般飘在湖水上的石桥,桥白柳绿,人来人往,风景如画。

  可这一刻,卢云好似画外人,无依无靠,漂泊伶仃。

  世态炎凉,给这个未出茅庐的秀才书生来了个当锤棒喝,刚才站在湖边,卢云就已经有了投湖自尽的念头,索幸这个平日见鹅还要绕道而行的读书人实在提不起结束自己糊涂一生的勇气,只得望湖空叹,一时没了主意。

  “不能白来不是,死之前也得填报肚子。总不能到了黄泉路上还饿着肚子,跑不过那些急投胎的小鬼不就夸大啦?”

  卢云自言自语一番,揉着早已经瘪下去的肚子,浑浑噩噩扶着老柳树干起身,慢悠悠的走到湖边,附身趴下就是狂饮。

  湖水无主,不要钱,管饱。

  七月的天已经有了暑气,熔炉一般的太阳好似要把人间烤熟,此时还正是午时,湖面温烫,伴着湖面下温凉的湖水,最是解渴,也最为当饱。

  大湖中央的石桥上寥寥行人顶着骄阳,白色石块吸收着阳光更是显得滚烫,犹如蒸笼闷着整座石桥,以往行人都是大踏步迈过石桥,顺着再骂上几句老天,毫不停留。

  可今日,石桥上却显得阴凉无比,麻衣粗布的行人都不愿走下石桥,磨磨蹭蹭如蚂蚁沾满了桥身,和前后鲜有人影的道路形成鲜明对比。

  若不是石桥乃是前朝大家石三所建,保不齐早不能支撑桥上的重量而轰然塌下。

  只是无人注意的是,桥下一女子持剑而立,脚踩湖面却不起丝毫波澜,白衣胜雪,楚腰卫鬓,洁白面纱环过精致俏耳,看不清娇容,可眉心中央,有一竖道枣泥色印记,更添华贵,犹如仙女沉凡。

  那寒气,正是从她身上腾出。

  女子盯着卢云如狗饮水的姿态,脸上无喜无悲,不过一双桃花眸子中还是闪过一丝厌恶。

  人学牲畜,教化未开,不知是何处来的凡夫俗子买弄丑态。

  怕是卢云污了水润双眸,女子收回目光,轻轻闭上睫毛轻颤,便进了入定。

  原来,这女子姓林名秋嫚,应燕雀郡府所邀,前来斩妖除魔,现今距离斩妖的日期还有几日,自然不能落了修行。

  林秋嫚练水剑,修行之地自然要多多靠近大江大河,可燕雀郡地处梁国中央,虽有浊水流过,可水中货船密集,来往颇繁,不易修行。林秋嫚便选了郡城唯一的大湖。此湖连接浊水,水光盈盈也不失为修行佳地。

  正痛快饮水的卢云自然不知前方石桥下有一持剑女子正望着自己,直到灌满了脾胃才觉得身子里有了点力气,趴在湖边没有立马起身,等湖面涟漪尽去,望着清澈湖面上尚未有些稚嫩的脸庞,看了又看,掬起一捧水拍在双颊之上,低声呢喃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抬起头望着湖水中央的石桥,自语道:“娘的,屁的水中央,不过诗经有云,既然给了指示,不如去那里凑凑机缘罢。”

  想罢,卢云起身理理衣襟,正了正有些松散的束发,两步走到柳树下,扛起竹篓就向石桥跑去。

  那里有人,有人就有机缘。

  毕竟这句话出自先贤之口,眼下即无定所,不如随它去。病急方才乱投药,更何况现在到了生死关头。

  绕过排排柳树,青衫袖长,不停擦拭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刚到七月就如此,卢云无法想象过后两月要如何度过。

  走的急切,未超半柱香的时间卢云就到了石桥旁,望着石桥上的场景卢云又犯了难,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婶大姐们早就抢占了先机紧贴在石桥两旁玉柱顶着烈日上谈笑风生,额头却不见汗滴,让卢云好生敬佩。

  既然如此,卢云也没有精力在石桥间最繁华的地方站稳脚跟,索性直接靠在桥头放下竹篓盘膝坐下,青衫盖住双膝,看上去到是有点出尘的模样。

  今年卢云也不过舞象之年,因为走的急白皙的双颊下升起几朵潮霞,也顾不上喘息,清清嗓子,便朗声道:“感盘古开辟,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世界之间,遂分为四大部洲:曰东胜神洲,曰西牛贺洲,曰南赡部洲,曰北俱芦洲。传说东胜神洲有一国,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山,唤为花果山。此山乃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

  此言一出,石桥无声。

  卢云心中一喜却不露颜色,当即随手拿起手边石块在桥壁上“啪啪”两下,更是引来无数目光。

  “盖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五官俱备,四肢皆全。便就学爬学走,拜了四方。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

  嘿嘿,这石猴,便是对上那剑仙剑东来,也能一棍扫了去!”

  剑东来可是澜川大陆当前最富盛名的剑仙,二十年前,独身覆灭阴阳宫,从日出杀到日落,鲜血铺满山路,最后在夕阳余晖下,剑东来手中的铁剑挂着阴阳宫宫主的头颅,伴着金辉下了阴阳山。

  随后十年,剑东来一人杀光了西蜀皇族,巍峨皇宫内尸臭血腥飘了整整一月。这才让大梁王朝趁虚而入,吞并了那块拥有天下至险的灵地。

  世间没人知道他从何来,也无人知晓他往哪去,只是从此,剑东来这个名字,可止小儿夜啼。

  剑东来的名号无疑凝住了全场气氛,当听到卢云那句“一棍扫了去”全场皆黯然沉默,连剑东来都不是那石猴的对手,却说,这石猴究竟是何方圣神?便是那稚童也都呆若木鸡,沉浸在石猴通天本领之下,特别是那石猴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更是来的震撼。

  话音再落,石块交击再度啪啪两声,卢云不慌不忙的把竹篓放在身前,面露含笑,挨个从桥头走向桥尾。

  没多会,刚到桥中央,竹篓下四本薄书已被铜钱遮住,就在这时,一句不和谐的冷声幽幽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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