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楠竹带着路光明从院子里走出去。

  走出那一小方天地,然后他看见了车水马龙,看见了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男人女人。

  看着他们拿着一个又一个长方形砖头一样的物什不断的滑动,用手指敲击。

  看见人们脸上或疲惫,或充满笑容。

  看见小情侣们一会儿甜蜜,一会儿吵架。

  看在高楼上挂着的led大屏幕像以前的电影屏幕一样播放着奇怪的东西。

  “有洋人!”

  路光明指着前边路过的金发碧眼的男人大惊。

  “没事,华国现在是世界第二的大国,有洋人很正常。”

  阮楠竹话音刚落,那洋人就规规矩矩的排在华国人后面等着,过了一会儿,他拿砖头晃了一下,拿了煎饼果子就走了。

  路光明不解的问:“他为什么不给钱?难道我们已经被洋人占领了吗?”

  “没有,他给了。”阮楠竹哭笑不得,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晃了晃,“现在我们都不带钱了,就用这个扫码付钱,我说过了,华国现在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的强国,没有人能欺凌我们了。”

  “好神奇。”路光明好奇的戳着阮楠竹手里的砖头,只是他是灵魂状态,并不能使触摸屏发生变化。

  阮楠竹为了满足路光明的好奇心,也去买了一份煎饼果子,她拿出手机,对着二维码一扫,叮的一声,输入需要付款的金额,用大拇指进行指纹支付,然后就走了。

  路光明惊呆了,“现在已经这么先进了吗?难道我已经沉睡了几千年?这里是天堂吗?”

  “不,这就是华国,而且距离你那个时代,不到一百年。”

  林诺的《穿越百年华国》这本小说的开头就写到这里,检查了错别字进行修订之后,林诺在第二天上班前扔进了邮筒,等待邮差送到《新城日报》。

  林诺在丹尼尔的照相馆上班三天,丹尼尔快感动哭了。

  这是什么神奇的员工。

  任何东西她上手就会,不仅懂英文,还懂一些基础对话的德文和俄文。

  所有的顾客预约,她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甚至,她连照相都能自己完成。

  丹尼尔握住林诺的说:“亲爱的林,如果有一天,我回到了y国,我也一定要带着你一起。”

  林诺:“……”

  海外出差不干。

  “不过……”丹尼尔打量着林诺:“林,你不打算换两件衣服吗?哦,不,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嫌弃你的穿着,而是咱们这里是照相馆,里面有很多好看的衣服,如果你不打扮一下,这会让一些客人怀疑我们的审美的。”

  “那你的意思是这里的衣服可以借给我穿?”??

  “你是我们照相馆的员工,作为员工福利,你当然可以挑选几件漂亮的洋装作为工作服。”

  哇。

  林诺大为惊喜,“丹尼尔先生,你真是一个天大的好人。”

  这些漂亮的蛋糕一样的洋装,她早就眼馋了。

  只是现在的她没钱买,又不好意思开口。

  但现在既然丹尼尔先生主动说了,那她就不客气了。

  漂亮的洋装,她来了。

  林诺选了一套蕾丝三层的长裙,上身配一间深褐色的马甲,然后将头发编了几个小辫子与其他长发披在身后,顺便打了点粉,涂了点口红。

  等这么一打扮完,再照镜子,非常好,非常洋气。

  原身本身就长得不错,不然在相差六岁的情况下,赵忠海那种颜控也不会一口一个姐姐的哄着原身,两个人还恩爱了好一段时光。

  丹尼尔看到林诺出来,蓝色的眼睛充满了惊艳。

  他是摄影师,自然是能从一个女人土里土气的打扮和被风霜雨雪摧残过的皮肤上看出她的五官是否漂亮的。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没想到眼前的女人打扮一下,竟然能这么令人惊艳。

  “林,你太美了。”

  丹尼尔赞美道。

  “丹尼尔先生,你谬赞了。”

  林诺觉得丹尼尔有点太夸张了,但这或许就是外国人习惯性的夸张吧。

  “不谬,不谬。”丹尼尔笑道:“美丽的女人就像是清晨的玫瑰花,玫瑰花需要泉水的浇灌滋养,而女人也需要美好的发自真心的夸赞。”

  林诺无奈的笑了。

  第二天,照相馆没有预约,丹尼尔就出去找朋友玩去了。

  林诺坐在柜台前,拿了一本小说,慢慢的翻了起来。

  说起来,照相馆的工作确实不错。

  这个时候,照相还处于高端消费的阶段,价格昂贵,普通老百姓消费不起,所以来照相馆照相的都是殷实之家。

  客单价高,量少,林诺的工作量就少。

  平日里的主要工作就是接接电话,登记预约,没预约,没客人的时候就喝喝茶,看看书,写写小说,小日子倒也过得挺美的。

  叮。

  门口的铃铛响了,林诺放下手上的小说,起身说道:“欢迎光临。”

  然后她一抬头就看到了赵忠海和卓诗琴。

  赵忠海看到林诺也是一惊,姐姐?

  不对。

  他回过神来,打量起了林诺。

  眼前的女人穿着时下最流行的西洋羊裙,化着妆,涂着口红,时髦极了。

  目光落落大方,眼神清透如一泓清泉。

  手里还拿着一本小说,封面上是《飘》。

  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这个女人是一个学识丰富的摩登女郎,绝对不是他那个在乡下只会洗衣服做饭什么都不会,拿都拿不出手土里土气的老婆林诺。

  赵忠海正想着,卓诗琴挽着他手臂的手动了动,“阿海,这是我们交往一百天纪念日,我们也拍一张照片留念吧。”

  好家伙,感情原身去找赵忠海的时候,赵忠海已经和卓诗琴交往三个月了。

  林诺拿起钢笔,打开笔盖套在另一头,问道:“先生,小姐,是现在就拍,还是预约一个合适的时间?”

  赵忠海看着林诺,应该不是。

  如果是姐姐,姐姐见到他的第一秒一定会喊他。

  赵忠海笑着对卓诗琴说道:“我听你的。”

  “那我想想。”

  卓诗琴被橱窗那里放着的漂亮洋装吸引了目光,她走过去,一件又一件的看过去,太漂亮了。

  林诺适时说道:“小姐,你身材高挑纤细,穿洋装是最漂亮的。我们这里的洋装是不单独收费的,你可以每换一套就拍一张。”

  这天下没有哪个女孩子能抵挡住拍摄好看照片的诱惑。

  卓诗琴也不例外,她立刻心动了。

  然后她看向赵忠海。

  这下赵忠海有点尴尬了。

  他不是不想成全卓诗琴,只是家里许久未打钱了,囊中羞涩啊。

  林诺目光下移,落在赵忠海脚上的皮鞋上,原身带着孩子在家省吃俭用吃糠咽菜,赵忠海倒是挺会享受的啊。

  她火上浇油道:“现在我们照相馆做活动,拍十张送一张。先生,小姐,这可是我们照相馆有史以来最大的优惠活动,错过了今天以后就很难遇到了!”

  同样的,没人能拒绝??打折的诱惑。

  就像林诺每次都说剁手,每次都会胡乱购物,还老被推销给忽悠一样。

  “那我们拍十张。”

  赵忠海还没开口阻止,卓诗琴已经开口了。

  林诺立刻给卓诗琴下单,“小姐,请问您的姓名。”

  “卓诗琴,卓尔不凡,诗情画意,琴瑟和鸣。”

  “这可真是一个好名字呢。”

  林诺将卓诗琴的名字写下,又看向赵忠海,“先生,你呢?”

  赵忠海见卓诗琴因为拍照这么高兴,叹了一口气,算了,难道诗琴兴致好,不过十张照片而已,贵是贵了点,他还是能支付得起的。

  大不了后面几天他一天就只吃一顿,再催催家里,让姐姐多寄点钱过来。

  赵忠海报了名字,然后一脸宠溺的看着卓诗琴,“诗琴,我这把可是为了你豁出去了。”

  卓诗琴既感动又娇羞的低头。

  林诺写下赵忠海的名字,笑道:“小姐,先生可真爱你呢,虽说拍照花不了多少钱,但是一个穷小子愿意为了你倾家荡产,这足以说明是真爱了。”

  闻言,赵忠海脸色一僵。

  这照相馆女人的话听着像是好话,但细想起来就叫人难受了。

  什么叫做拍照花不了多少钱?什么叫做一个穷小子?

  卓诗琴也皱起了眉头,“阿海他不是穷小子。”

  “哦,那是我误会了,我听先生说为了你豁出去了,还以为对他而言,这些钱很多呢。”

  林诺这话就更气人了。

  赵忠海大怒,“你什么意思?”

  说着,他就要发火,卓诗琴连忙拦着他,“好了好了,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什么不是故意的?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这女人简直有毛病。

  一口一个穷小子,钱很多。

  她什么意思?

  她这意思难道不就是他刚才那一番表现,要么是穷小子装大款哄人,要么就是花言巧语的骗子吗?

  林诺委屈的扁嘴,“先生,小姐,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不是故意的。”

  看,她道歉了。

  轻飘飘无所谓的道歉了呢。

  赵忠海反而更气了。

  尼玛,这女人挑完事道个歉就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赵忠海正要发火,林诺将写好的单子举起来,“先生,小姐,已经下定了,请先预付定金,然后我陪小姐去挑选拍照用的衣服。”

  “你骂了我还想做生意,门儿都没有,我们不拍了。”

  “啧啧。”

  林诺一个鄙夷的眼神扫过去,那模样分明在说,没钱充什么大款,装模作样,我看你是一开始就没钱拍吧。

  妈的!

  赵忠海就像被踩中了尾巴似的暴跳如雷。

  “你——”

  他才刚说了一个字,林诺抢先说道:“先生,你要是没钱不想拍了,就别站在这挡路了,我们还要招待其他的客人呢。”

  阴阳怪气到了极点的语气,阴阳怪气到了极点的表情。

  是可忍孰不可忍?

  “拍!”

  赵忠海拿出钱包重重的拍在桌子上,“我们拍。”

  他指着林诺的鼻子:“我告诉你,我们今天就拍,今天就要你,你这个敷衍无知的女人!给我们全程伺候。”

  “哦,定金两个大洋。”

  赵忠海从钱包里拿出大洋,嚣张的扔在桌子上,林诺笑了笑,将两个大洋拿在手上掂了掂,随手放在登记簿上就带卓诗琴去挑选衣服化妆。

  两个大洋啊。

  别看赵忠海拍钱的时候很得瑟,这会儿冷静下来了,肉疼。

  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故意的,那两个大洋没收进抽屉里,就那么大大咧咧的放在柜台上,反射着金属独有的光芒。

  两个大洋啊,都够他吃三个月了,就这么花出去了。

  赵忠海突然开始懊恼起来。

  一开始进门之前,只说和诗琴拍一张照片留念而已。

  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了,突然一下就要拍十张了。

  不行了不行了。

  不能再看了,越看越后悔。

  赵忠海艰难的将视线从两个银元上移开。

  他一会儿回去之后要再去电报局一趟,给姐姐打电报,让她多再多寄一倍的钱过来。

  一想到这里,赵忠海心里不由得开始埋怨起林诺来。

  早过了该打钱的日子了,也不知道林诺在干什么,这么久不打钱过来。

  要不是学校实行的学费全免制度,他把家里寄来的学费给存下来了,早饿死了。

  ……

  卓诗琴选好了衣服,林诺带着她去化妆师化妆,林诺再次道歉道:“小姐,我刚才思索了一下,也觉得自己说话太过分了,你一会儿帮我和先生说说好话,我知道错了。”

  卓诗琴本来被搞得心情很糟糕,这会儿林诺又真诚的道歉了,她虽然还是不高兴,但是也不想表现得自己太小气,只能点头应道:“你放心,阿海不是个记仇的人。”

  “嗯。”

  林诺一边给卓诗琴描眉一边问道:“小姐,看你们进门的穿着,你们是大学生吧?”

  “嗯。”卓诗琴闭着眼睛点头。

  “我听人说,读大学很贵的,那是我误会你们了,你和先生都是大学生,家里肯定不差钱。”

  “其他的学校是很贵,我们师范学校还好,王继民先生担任校长以后,从我们这一届开始就全部免学费了。不过读书读书,为得是修养自身,为国家为民族做贡献,不论贫富贵贱,都应该读书。”

  “是,小姐,你说得对。”

  林诺微笑,抓着眉笔的手都握紧了。

  好一个赵忠海啊。

  那年他打电报回家催原身打钱交学费,说要是还交不上学费就只能辍学了。

  原身身上没钱,一分钱都没有了,油水都被炸干净了。

  最后,原身没有办法,把冬天的口粮和出摊的面粉都给卖了,又去赵家同村亲缘那里,一家一家的跪才把学费给赵忠海凑够了寄了出去。

  那年冬天,原身是靠着树皮野菜草根和帮人洗衣服活下来的。

  大冬天的,彻骨冰寒,原身的手都冻烂了,还在一件一件的洗衣服。

  她图什么?

  不就图丈夫早日学成归来,带着她和娘,还有小光过好日子吗?

  结果呢?

  结果人学校是免学费的,根本没有交不上学费就只能辍学这一说法。

  赵忠海拿着原身的血汗钱在外面充大款,追女人,谈恋爱。

  知道自己老娘要死了,也不回家。

  毕业了,在洋行找到了好工作,就把原身和两个人的儿子一脚给蹬了。

  不行了。

  好气哦。

  林诺深呼吸,拿出十二分的精神给卓诗琴化妆。

  她要把她毕生所学都用在卓诗琴这张脸上。

  半个小时后,林诺拿来了镜子。

  卓诗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惊呆了。

  这这这,这还是她吗?

  她的眼睛大了一倍,皮肤白了好多,而且五官更加立体有层次。

  还有眼影,好漂亮。

  眼角还画了一朵玫瑰花。

  太太太太美了。

  卓诗琴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也看不够。

  “小姐,你还满意吗?”林诺笑。

  卓诗琴拼命的点头。

  难怪这个照相??馆的服务员情商那么低,那么不会说话还能留在洋人的照相馆工作。

  原来是她技术过人啊。

  就这女人的化妆技术,换了她是老板,她也舍不得撒手啊。

  卓诗琴立刻换上漂亮繁复的洋装,掀开了帘子,走了出来,她柔柔的喊了一声,“阿海。”

  赵忠海正在翻阅柜台上的杂志,羡慕的看着杂志上漂亮时尚的广告女郎。

  听到叫声,他抬头,瞬间惊艳了。

  这还是长相仅仅只是清秀的卓诗琴吗?

  这样惊心动魄的美人,说是哪个电影里的大明星他也信啊。

  林诺说道:“先生,我们这里有男士西服,你可以换上和小姐一起拍合照。”

  “好。”

  沉迷于美色,赵忠海也不想计较林诺刚才的无理了,他飞速换好西装和卓诗琴站在一起,林诺拿出相机咔嚓拍照。

  然后林诺让两个人摆出其他的姿势,继续拍。

  卓诗琴一套又一套的换衣服。

  骑马装,公主裙,旗袍。

  黑的,红的,白的。

  妖艳的,清纯的。

  每换一套,林诺都给她调整一次妆容,确保和衣服完美契合。

  两个人都沉醉了,迷醉在了美色和林诺无限的赞美中。

  林诺:“小姐,你太美了,就是电影明星于飞飞也比不上你的万分之一。”

  林诺:“小姐,你再试试这件,这件旗袍的设计和上一件完全不同,它更能完美勾勒您的身材。”

  林诺:“哇,小姐,先生,你们两个人真是天生一对。”

  林诺:“小姐,再多拍一套,就一套,女人的青春就那么几年,为什么不在最美的时候留下它呢?”

  林诺:“小姐,韶华美丽的时候不留下它最美的一瞬间,等年岁老去,我们又拿什么追忆似水年华呢?”

  卓诗琴感动了,激动了。

  加,加,往死里加。

  她要留住美丽,要留住青春,才不要等老了哭唧唧告诉孙子孙女自己有多美,结果一点证据都拿不出来。

  “好的。”

  林诺发自肺腑的微笑。

  等卓诗琴和赵忠海回过神来,两个人已经拍了二十七张了。

  林诺笑:“先生,小姐,要不凑够三十张吧?每满十张送一张,那就可以拍三十三张,不然太亏了。”

  “那……拍吗?”

  卓诗琴心虚的看向赵忠海。

  她也觉得三十张太过分了。

  但是都已经二十七张了,那不到三十,真的太亏了。

  可是二十七张其实已经很多了,这已经远远超过他们两个学生的消费水平了。

  赵忠海的脸色很难看,非常难看。

  二十七张。

  那可是天文数字。

  他去哪儿找那么多钱?

  现在卓诗琴还要加到三十三张,她怎么那么虚荣不知节制?

  大概是看出赵忠海的脸色不好了,卓诗琴尴尬的笑了笑,“算、算了,二十七张够了。”

  “那太可惜了。”林诺摊摊手,“只需要再加三张就能送三张,那等于那三张是不花钱的。”

  “就二十七张!”

  赵忠海牙根都快咬断了。

  “那好吧。”

  林诺放下相机,“先生,请跟我到柜台补一下定金,尾款的话,大概一周后,你和小姐过来取照片的时候付清就好了。”

  赵忠海抓紧了钱包,就像抓着自己的命。

  二十七张啊。

  怎么就拍了二十七张照片,他是中邪了吗?

  这么多钱拿来买点吃的买点衣服不好吗?

  那照片有什么用?看两下能填饱肚子吗?

  赵忠海阴沉着脸问道:“不能便宜点吗?”

  林诺白了他一眼,“先生,我们这里是照相馆,不是菜市场,不讲价。”

  菜市场三个字又一次戳中了赵忠海敏感的自尊心。

  他冷声喝斥道:“我有说给不起钱吗?”

  说着,他发泄一般的将三个大洋扔在了柜台上,脱下西装外套,转身就走。

  卓诗琴还穿着洋装,还没卸妆,又不能一起走,她尴尬的站在原地,眼眶微红。

  阿海他……他怎么能丢下她自己走了呢?

  卓诗琴有种自己还不如几个银元重要的感觉,她默默的走回换衣间,将衣服换了下来,也没卸妆就自己走了。

  林诺摊了摊手,她可真是个推销小天才。

  哈哈哈。

  第二天,林诺中午脱下洋装,换上了从老家带来的粗布麻衣,将头发用布包起来,穿着一双破破烂烂的布鞋来到了师范大学门口。

  林诺抓住门口的一个学生问,“请问,你知道赵忠海吗?”

  “不知道。”

  “哦。”

  那继续问下一个。

  下一个不知道就问下下一个。

  反正问得多了,就算没人认识赵忠海,赵忠海听见风声也会自己出来的。

  果然,没过多久,赵忠海就自己出来了。

  他一出来就将林诺拉到了角落里,责备道:“你怎么到学校门口来了?”

  天知道他刚才在图书馆门口听见有人说门口来了个穿着破烂,看起来十分可怜的女人在找赵忠海的时候有多紧张。

  这可是大学啊。

  他是大学生,脚下踩的是皮鞋,平常连食堂都不吃,都是和同学们去下馆子的。

  现在林诺穿成这个德行出现在校门口,这要是让其他同学知道他在乡下还有个村妇当老婆,那还不还不笑话死他?

  林诺委委屈屈的说:“娘死了,死前让我和小光过来投奔你,我们走了好几天才走到省城,找过来。”

  “娘死了?”

  赵忠海急切的抓住林诺的胳膊,“娘死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娘不是就生病吗?”

  而且生病了好多好多年了。

  十六岁那年还说自己熬不过冬天,让他和林诺成了婚。

  所以这会儿发电报说病危他就没放在心上。

  林诺拉开赵忠海的手,尼玛,那么使劲,手臂都让他捏青了。

  林诺说道:“这次娘没挺过去。”

  “那你怎么不发电报?”

  “发电报要钱,我没钱了。”林诺对着赵忠海伸出手,“忠海,你有没有钱?我和小光是走路走过来的,好几天没吃饭了,也没有住的地方,要不,我和小光跟你回宿舍挤挤吧。”

  “不行!”

  赵忠海下意识的就反对。

  宿舍都是他的同学。

  他丢不起那个人,而且他也没办法向人解释林诺的身份,他和卓诗琴是男女朋友的事情所有同学都知道。

  赵忠海说道:“这里是学校,只有学生才能进出,哪有让家人住宿舍的道理。你想想要是其他人都和你一样住宿舍,学校成什么了?”

  “哦。”

  林诺再度伸出手,“忠海,给我点钱,我和小光还没吃饭。”

  赵忠海双手一摊,“姐姐,我也没钱。”

  “真的?”

  林诺目光下移,落在他的皮鞋上。

  赵忠海心虚的后退一步,“这是学校发的。”

  “哦,那大学好有钱哦,还发皮鞋呢。”林诺眸光冷淡,落在赵忠海的脸上,让他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他错开林诺的视线,“姐姐,我是真的没钱,我一个学生,又没有工作,只会读书,去哪里赚钱?姐姐,你再想想办法。你从家里出来,总不可能一毛钱都没有吧?”

  “本来是有的……”

  “这就对了。”赵忠海问道:“你有多少钱?”

  “唉,可是路上被小偷偷了。”

  废物。

  赵忠海在心里骂了一句,不过想了想又理解了。

  林诺这样的人,一辈子住在乡下,没读过书,不开化,没进过城,没见过世面,出来了自然也不懂保护自己,被小偷偷了也在情理之中。

  “那你先回去找找工作。”

  赵忠海叹了一口气说道:“姐姐,你一直是个很坚强的人,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总能找到办法让我和娘活下去,我相信,现在你也一定可以坚强的度过这个难关。”

  “是吗?我这么厉害?”

  林诺似笑非笑的看着赵忠海。

  合着原身坚强厉害,能自己活下去,赵忠海就能心安理得的吸血了?

  “加油,姐姐。”

  “可是忠海。”林诺继续伸手,“我没钱,小光是你的儿子,快饿死了。要不,你去找同学借点,实在不行,找老师借一点,等以后你毕业了,有了工作,再还给他们也是一样的。”

  闻言,赵忠海表情变得很难看。

  他在学校的吃穿用度着实不像一个需要借钱的人。

  所以他拉不下脸。

  赵忠海说道:“姐姐,借钱不好。”

  “你是不是担心伤了面子?”

  林诺放下手,“那我去借,这样丢也是丢的我的脸。”

  说着,林诺抬步就走,赵忠海赶紧拦住她。

  这林诺要是出去满世界张扬,让全校都知道他有这么一个拿不出手的村妇当老婆,那不比借钱更让他没面子。

  “姐姐,你先别急。”

  “不,我很急,没钱吃饭会饿死,忠海,你也不想你儿子饿死吧。”

  “姐姐……”

  两个人正拉扯着,赵忠海的同学陈阳瞧见了两人,诧异的问道:“忠海,你们在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赵忠海心虚的将林诺往身后拉。

  “这位是……”陈阳疑惑的目光往赵忠海身后的林诺身上飘。

  “我是他妻……”

  眼看林诺就要说出一切,赵忠海突然惊慌的大声喊道:“她是我家的佣人。”

  “哦。”

  陈阳了然,有钱人啊,跟他们这种穷人不一样。

  陈阳走了。

  林诺捂着胸口,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忠海,我是你妻子啊,你怎么能说我是佣人?”

  赵忠海抿唇。

  到底是曾经相依为命的姐姐,他看到林诺伤心的样子也并不是毫无动容的。

  只是,从乡下出来来到大城市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无知。

  他一项自视甚高,在村子里也是读书头名,可是来到这里,每个人都比他有钱,就连黄包车师傅压了他的脚,都要骂他一句土包子,滚开,别挡道。

  他是男人,娘常说,男人是依靠,是主心骨,是要撑起一片天的。

  可是如果他连自己的自尊都撑不起来,他要如何撑起一片天?

  赵忠海实在是怕了林诺那往校门冲的样子了,放软了声音,央求道:“好姐姐,你再想想办法,你总是有办法的,不是吗?”

  “我真的没有办了啊,忠海,要是拿不回去钱,我和小光今晚就只能睡路边了。”

  林诺看着他,“睡路边多可怕啊,我们还饿着肚子,说不定就冻死在夜里了。”

  赵忠海沉默了。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他什么也不说,就只是沉默着,仿佛希望林诺自己退步。

  林诺叹了一口气,“我去问问你们老师吧,不借钱,让我们蹭食堂两顿饭,老师们应该是不会介意的。”

  林诺说着又要走,赵忠海急了,拼命拉住她,“姐姐,好姐姐,学校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地方。”

  “可是,我和小光快饿死了啊。”

  林诺再再再次伸出手,“忠海,你真的没钱了?”

  赵忠海又沉默了。

  他现在岂止是没钱?

  他钱包里总共就那么点钱了,连照相馆欠着的钱都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唉,算了。”

  听见林诺说算了,赵忠海欣喜抬头,林诺忽然话锋一转说道:“不能吃白饭,不能借钱,那我去找老师要个打扫的工作,混口饭吃吧。”

  说来说去就还是要去学校揭穿他呗?

  姐姐怎么变这么坏了?

  赵忠海感觉很伤心,他拿出钱包,没有拿银元,而是将里面为数不多的纸币拿了出来。

  林诺上手就抢。

  谁要纸币啊。

  国民政府的纸币又不值钱。

  现在银元,黄金,美元才是钱。

  林诺一把抢过钱包,直接将里面的银元倒了出来,放进了裤包里,“忠海,谢谢你,幸好你还有一点点钱,这下,我和小光不用流落街头了。”

  “姐姐,这不是……”

  那可是他最后的银元了,赵忠海急了,林诺却直接打断他的话,“忠海,你放心,这些钱够我和小光生活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我们绝对不会打扰你了。”

  说完,林诺转身就跑,赵忠海根本来不及抓她。

  而且这可是校门口,他和一个村妇拉拉扯扯太引人注目了,他追了两步就不敢再追了。

  赵忠海看着空荡荡的钱包,肉疼心疼,哪儿哪儿都疼。

  就剩这点钱了,够干什么?

  别说开小灶了,就是吃食堂都吃不了几天。

  而且林诺刚才走之前那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次之后钱花光了,她还会再来要钱吗?

  想到这种可能,赵忠海一股无名之火瞬间烧了起来。

  现在都男女平等了,林诺就不会自己养活自己吗?

  他还是个学生啊,哪来的钱养她和一个孩子?

  赵忠海捏着钱包往宿舍的方向走,卓诗琴忽然在他身后拍了他一下,“嗨,阿海,听说你家里来佣人了,是给你送钱来了吗?”

  见赵忠海脸色还是很难看,卓诗琴以为赵忠海是还记着照相馆的事情,她亲昵的拉起他的手,“好了啦,我也知道上次是我太过分了。当时兴头突然起来了,我也没想那么多。这样吧,晚上我请你吃饭。现在男女平等,约会也是有来有往,总不好意思一直让你一个人请吧。”

  听到这话,赵忠海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

  能吃一顿是一顿吧,外面吃饭总比在食堂吃好。

  赵忠海点了点头。

  两个人就这么说好了。

  下午放学,卓诗琴带着赵忠海来到一家西餐厅。

  其实卓诗琴的家境虽然并不富贵,但是也不差,家里是开香火铺子的。

  只是卓诗琴上头有三个姐姐,下头又有一个弟弟,这样一算,一家铺子养五个孩子,供五个孩子读书,这日子就过得拮据起来了。

  卓诗琴请赵忠海吃一顿西餐,那也是要存很久的钱的。

  两个人吃了饭,卓诗琴付了钱,然后服务员说道:“小姐,先生,还有百分之五的小费。”

  卓诗琴理所当然的看着赵忠海。

  在她看来,大头她已经出了,那一点点的小费,赵忠海怎么说也要出一下吧。

  可是赵忠海坐着一动不动。

  不是他不想动,而是真没钱。

  他低垂着眸子,躲避着卓诗琴的视线,也躲避着服务员的视线。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被扒光坐上囚车游1行的囚犯。

  自尊心一天之内被反反复复的碾磨,赵忠海放在桌子下的手死死的握紧。

  他发誓,他要出人头地,成为有钱人,以后再也不要受这些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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