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名叫夏清,现实生活中是一名语笑嫣然、活泼可爱的女生,她人缘极好,几乎没有人讨厌她。正是如此,这事实才恐怖。

  夏清倒在地上,眼神空洞无物,嘴角弧度上钩,表情惊讶僵硬,混合成一种奇妙的古怪,似乎直到死亡降临的那一刻,她都不敢置信自己死了,所以没来得及合眼。

  三个男生都露出了不忍目睹的表情。

  蒋冀小心翼翼地观察尸体,认定是熟人所为,所以夏清才会面带微笑,甚至没有一定防备。他才下了这个结论,就换来江宓一句清晰的冷嘲。

  “愚蠢。”

  蒋冀还没反应过来:“你说我的分析判断愚蠢……?”

  如今暮色西垂,这个山崖空无一人,周遭十分安静,再加上一名摔在崖底、死不瞑目的女同学,的确充满了恐怖氛围,像极了电视剧里的谋杀现场。

  江宓声音不高,却足够三人听清楚:“这不是谋杀,她是自己跌下山崖的。”

  周海楼第一个露出听到荒唐事的表情,大少爷环臂质疑道:“怎么可能,正常人谁会自己往山崖摔,又不是想自杀。”

  江宓冷漠道:“她不是自杀,跟别人没有关系,这是一桩意外。”

  “???”三人满头问号,不明白江宓凭什么能用这么笃定的口气下结论,好似他自己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法医。

  网友们也觉得离谱,你是医生吗,碰都没碰死者一下,远远看几眼就能那么笃定下结论。

  没有多解释,江宓见到蒋冀怀里抱着的东西,眉峰微微一皱,一扬手全部打掉。蒋冀毫无防备之下,被他打了个正着,怀里的野蘑菇散落一地。

  蒋冀脸上呈现错愕。

  周海楼有点生气:“你干嘛,这是蒋冀辛辛苦苦摘一个下午的东西,我们今天的晚餐啊!”

  江宓看了他们一眼,“这蘑菇是附近采的吧?这东西就是导致她跌落山崖的罪魁祸首。”

  “什么意思?”三人没明白。

  “她应该就是吃了这东西,中了毒素,产生了幻觉。严重致幻效果,会让人看到美好的事物,比如一群小人在跳舞,穿着漂亮衣服、长翅膀的仙子,所以她才会下意识面带微笑。有些幻觉更是恐怖,会让楼顶看上去像平地,人走过去,很容易一脚踩空……正常人确实不会自己往山崖边走,除非她以为前面是道路。”

  江宓话说到这里,其他三人其实心里已经相信了。

  因为这个说法完全解释得通,为什么夏清脸上会露出一种神奇的笑容,她身上又为什么没有伤口。

  他们不知道的是,江宓还有一句话没说,这附近的草有被人压过的痕迹,树丛附近的足迹也很凌乱。这说明什么,在蒋冀他们之前有人来过了,这些人很可能也见到了夏清的尸体。

  夏清的死亡确实是一桩意外没错,但那些人猜不到真正的死因,很可能会误以为,三年一班有人动手了,在夏清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她推下了山崖。

  这像极了囚徒困境,大家本来都被困在一个岛上,长达两年的同窗情谊,让他们哪怕饥寒交迫,也会受着最后一条底线。

  可第一桩死亡事件却在这个时间出现了。

  死者是一名人缘极好的女同学。这下子,大家就彻底陷入信任深渊,心生骇怕和猜疑。

  究竟是谁杀了夏清,这个疑问会盘旋在他们脑海里,深深地扎根,长出一个种子。

  他们会想到,有人违规杀人了。

  那我们必须自卫,为了自卫,他们也将被赋予了杀人的权利。

  一切都为了活命,不是吗?

  可以说,夏清本人死于一场荒谬的意外,她的死亡却很机缘巧合,打响了杀戮第一枪。

  接下来的时间内,江宓也没有干坐着,他让三个人回去拿绳子一起爬上山崖,夏清是从山崖上摔下去的,她的物资应该在山崖顶,人死了确实令人惋惜,可剩下的东西不能浪费。

  【不愧是你,人刚死,你就要拿走人家所有物资,充分榨干净死者的价值】

  周海楼是一名情感比较丰富细腻的人,他有点无法接受江宓这种凉薄的做法,他也不愿意在夏清死后,去翻一个女孩子的遗物。心理上他过不去这个坎儿。

  而不知为何,周海楼有时候发觉,江宓虽然看他的眼神如极地冰雪一般冷漠,但有时候,态度上又挺纵容。

  比如这个时候,江宓就说了,“你们打游戏,不是也常常有‘含泪舔包’这个词吗?战友死了,就继承他留下来的东西。”

  周海楼瞪眼:“那怎么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继承死者的遗物,就是继承她的遗志,生者更要好好活下去。如果无法心安理得,那就刨一个坑,为她举办一场葬礼吧,别让她再露尸荒野。”江宓这一番话,让周海楼动容,也让屏幕前的网友们沉默了。

  接下来一个小时,四个人都拿了简易的工具,刨了一个土坑,把夏清放了进去。三人按照江宓的指示,把土重新埋上,用木牌子立了一个墓碑,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夏清之墓”。

  “夏清你走好,愿天堂再没有毒蘑菇。阿门。”江宓给她洒了一些花瓣,三个男孩站在一边,为她默哀了一分钟。

  见到这一幕,夏清在大屏幕前又哭又笑。

  她的死因确实如江宓所说,她也是一个聪明的姑娘,她发觉登山包里的物资不够十天的份额,她就开始搜寻荒岛的可食用物资。在登山包里,除了一柄水果刀,她还抽到了一个铁锅。

  她摘了不少蘑菇,炖了一份红浆果蘑菇汤。

  填饱肚子之后,她很快就陷入了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像喝了好几瓶酒,迷迷糊糊之间,她看到自己脚边有一群小人,每一个只有拇指般大小,小人吹拉弹唱,在她身边唱歌跳舞,参天大树后还窜出松鼠和兔子,一切美好梦幻得像一个童话王国,而她似乎则成了误闯了仙境的爱丽丝。

  小人说,要带她去他们的国度。

  夏清已经无法思考了,她的脑子错综复杂,只能脸颊绯红,眼神迷离,嘴角绽开一个飘忽的笑容,说了一句好。

  她脚步轻快地跟着“小人”走,在她面前,每一条路都绿意盎然,似乎可以追溯到一个奇妙之所。她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她大脑有一小片角落说,这不对劲!快停下!但她的肢体不受控制,等到一脚踩空后,她摔得七荤八素,仿佛五脏六腑都摔了出来。

  在疼痛蔓延上来时,她的意识也被弹了出去

  夏清茫然地爬起来,发现自己没被摔死,她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脑袋上佩戴着一个头盔,身边躺着不少同学。

  而更令她震惊的事情还在后边,那个被所有人认定早已经死亡的刺头柳文出现在她面前,朝她露出一个翩翩微笑。天知道,柳文死的时候,她还为对方流了几滴眼泪呢!

  “夏清你醒了啊。”他说。

  仿佛清楚夏清的恐惧和疑惑,他好心解释道:“你不要用见鬼的眼神看我,你看我脚下,我有影子。放心,你没死,我没死,这一切是一场大型教育测试游戏,没有真正的死亡。”

  “这场教育测试,目的是为了让群众看到建立一个国民基因数据库的必要性,这一百多个屏幕,主要观测的就是江宓。你也很讨厌他吧?”

  随着柳文越说越多,夏清只觉得自己被人玩弄了,屈辱感让她咬了咬牙。为了测试一个同学,拉上整个班垫底,这三天她是以为自己真的被绑架了,自己随时会死亡。她外套里甚至还放着一封被泪水打湿的遗书,就希望自己不幸发生意外时,这封遗书能交到父母手里……谁能想到,这一切都是游戏!

  她这些日子的害怕、忐忑和眼泪,瞬间都成了笑话!

  更别提,柳文嘴里提到了江宓。

  在此之前,她确实不喜欢江宓,毕竟谁会喜欢一个永远活在黑暗里的人呢?现在夏清才知道,她只是缺乏了一个了解对方的契机。

  她的尸体有十个人看到,却只有江宓一个人想到了,应该给她一个体面的葬礼,而不是任她的尸体,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随意丢弃在荒野。

  而且少年站在她的墓旁,手心捧着那些柔弱洁净的花瓣,随着轻盈的风,飘飘扬扬洒在土上。冷漠的少年和柔弱的花瓣,竟透着一种旷世隔绝的温柔。见到这一幕,夏清心脏狠狠一颤,她低头擦拭眼角的泪意。

  “他拿走了你的食物和水,你的锅子,一点东西也没留下,他果然不是一个好人。”柳文继续在她耳边,说那个人的坏话。

  我愿意给他,你管得着吗?

  夏清在心里说。

  江宓说的对,死了都死了,活人不用难道任由那些物资浪费了吗?“继承死者的遗物,就是继承她的遗志,生者更要好好活下去……”这些话也没错。

  在她看来,江宓是一个外冷内热、聪明卓绝的少年,从没有人认真了解过他。

  “他囚禁着周海楼、蒋冀和高华,就像囚禁三只待宰的羔羊,一旦他们没有利用价值了,江宓就会拿枪把他们杀掉。”

  你放屁。

  腿长在他们脚下,在大屏幕里,她看得一清二楚。江宓一次都没有拿枪威胁,在检查她尸体、爬山崖和挖土坑时,周海楼三人也有无数次逃跑的契机,可没有人这样干。

  也许一开始是胁迫,可后来他们应该也发现了,江宓没有杀人的心思,这才放心大胆的相处。

  夏清冷眼旁观着,柳文像一只上蹿下跳的猴,拼命跟她洗脑国民基因库和法案出台的重要性,讲述江宓有多么恶毒。她全程就当王八在念经了。

  她唯一感到愧疚的是,她的死亡,似乎让不少同学产生了误会……

  —

  邹露这几天又累又饿,过得很狼狈,她不断的逃,想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终于,她走到脚发疼,远远地看到了一条河,她决定了自己的目的地,更让她大喜过望的事还在后边。

  她看到了周海楼,那个英俊的黑发男孩,气色看上去还可以,眉宇间的傲气挥之不去,身上衣裳十分整洁。正坐在河边一块石头上,似乎拿着一口锅在煮什么东西。

  而男孩附近十米处,是一个简易的小营地,里面有没燃烧的篝火、三四个皱巴巴的睡袋和登山包。两根大树之间还悬着一条登山绳,上面晒着两三件半湿不干的迷彩服外套和贴身衣物。

  里面没有血迹,没有打斗,看上去十分安宁。

  见到这一幕,邹露就知道,自己活了,她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装作自己偶尔发现这个小营地的样子,来了一场邂逅。

  看到她出现,花了几秒钟辨认她是谁后,周海楼吃了一惊,“邹露你这几天怎么了,样子那么糟糕。”

  邹露喉咙哽咽了两下,没有说话,而是选择先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我……我这些天……”

  看清她嘴唇上的皲裂、皮肤上的晒痕,周海楼回营地拿了一瓶水和饼干过来,才递过去两秒,邹露就大口咀嚼,堪称狼吞虎咽。

  一边吃,她还一边发出疑问:“你们的食物怎么还有剩?”她小心翼翼瞄了一眼,发现饼干和水摆在睡袋附近,却几乎没动过。

  “因为这玩意儿很难吃啊。”周海楼叹了口气道,而且他们一日三餐吃的都是烤鱼、烤鸟蛋,再不济也是味道馥郁鲜美的鱼头汤,实在吃不下压缩饼干这种应急类东西。

  周海楼说得很随意,邹露却哽了一下。

  很显然,在同样一个岛上,河边营地的人,跟她过的不是同一个日子,一个水深火热,一个却好像在种田。

  “你刚才在河边煮什么?”吃了个半饱,比起打听营地情况,邹露更好奇周海楼刚刚的行为,拿着一口锅在反复熬煮。

  “我在煮海盐。”周海楼又往锅里倒了点水。

  这锅水是他们走了老长一段路去海边捞的,海盐提取十分麻烦,必须反复加淡水熬煮,才能得到一些海盐颗粒,作为调料。

  邹露:“原来如此……”

  她还想多打听一下,营地里都有谁,周海楼却已经重新坐下了,拿过话语权问她道:“说说你吧,你这些日子怎么了?怎么折腾得衣服也破破烂烂的?”

  “事情要从五天前,大家都拿了物资分道扬镳那一天说起,我这些日子……”邹露语气楚楚可怜,她把自己形容得非常无助、可怜和绝望,听得无数了解内情的网友们啧啧出声,这姑娘演技拔群啊!

  邹露善于观察环境,发觉这个河边营地氛围安宁祥和,仿佛一个世外小桃源后,为了能顺利待下来,她绝口不提外面已杀戮成河、自己手上也有两条人命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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