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足足等了一日。

  直到夜幕消失,黎明降临,飞鸟衔来清冽的鸣响。

  经过昨天的见面,他有些失望了。

  活过漫长的岁月,早已明白自己的催眠术,世上已经无人能出其右。

  虽然早就明白,但心底难免会抱有期待。

  万一那个新流派的创始人,真的惊才绝艳?万一他是远超自己的万古奇才......

  “果然,没有这么凑巧的事。”

  在夜明宇的眼底,甚至没有感受到强烈的灵魂漩涡,这是所有催眠法术学派的内核,而这个内核,并没有从对方那里发现。

  只是一个侥幸的家伙罢了。

  老者就像寻常的NPC一样,坐在村长房门口,看着训练场上,那个拿出怀表的青年。

  时间是上午八点左右。

  就像精心彩排的表演,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夜明宇开始实施“对勇者改造计划”。

  他的着装很普通,仍旧是朴素的新手防具,看起来没有任何形象上的改变。

  眼见他这幅样子,老者暗自摇头。

  这家伙,其实根本不懂得催眠至理。

  对于一位优秀的催眠师来说,自身形象不仅是一种暗示,更是构成法术的一环。

  而他居然仍旧穿着这身普通的装扮,只凭这一点,就足以宣告失败。

  老者站起身。

  似乎已经可以离开了。

  假如这个叫夜明宇的家伙,只有这点水平,那么可谓是令人大失所望。

  “白跑一遭啊。”老者唉声叹气。

  但他刚转过身。

  脚步还未落下,某种气势忽然在身后酝酿。

  天色刹那昏暗,而来自远方的乌黑云雨在头顶凝聚,恍若是电闪雷鸣,老者慌张抬头,却发现仍是晴空万里。

  刚才的异象,只是错觉。

  但老者停下脚步。

  他的目光定格在夜明宇的眼神中。

  那眼神古井无波,居然和正常人的眼神一模一样。

  没有共鸣!

  在老者开创的催眠之道中,共鸣是一切的前提。

  通过共鸣将二者的精神相连,最终完成操纵,而其他种种催眠学派,也大致逃不出这个前提。

  但是,如此铁律,却隐隐出现了被打破的征兆。

  “有点意思。”老者咋舌,继续看下去。

  只见夜明宇紧紧盯着勇者的身体,他一动不动如雕塑,唯有目光在那具身体上来回游离,似乎在计算什么。

  难道是了解催眠对象?

  老者脑海中,闪现出如上的念头。

  获取信息,是一个常规步骤,但观其目前所为,做的还远远不够。

  催眠法术,乃是涉及灵魂的密码。

  只是观察外在的身体,如何能更进一步地深入?

  不过也算是可造之材了。

  老者心生爱才之心,往前踏出一步,便要开口指导。

  “这里需要用心眼......”

  “不需要。”夜明宇摇头。

  老者差点笑了出来,很少见这种傲气的年轻人。

  该说是胆大妄为,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心中笃定,赌上自己催眠之王的称号,这次施法必然失败,没有成功的可能。

  但这次老者没有走。

  他停在原地,准备看笑话。

  在夜明宇失败后,狠狠嘲笑他一番,然后再劝说他浪子回头。

  毕竟也是个好苗子,放弃就可惜了。

  老者看到夜明宇掏出怀表,不为所动。

  随后那个怀表开始挥舞,轨迹很粗糙,甚至没有任何魔力。

  这次,老者真的笑了出来。

  “你这样,能叫催眠?”

  夜明宇没回答他。

  北瑶枫叶原本站在他身边,回忆起过去的经历,飞速后退到比较远的地方,升起结界。

  而勇者无法移动,被堵住嘴,固定在木板上,只能嗷呜嗷呜地叫唤。

  只剩那个老者,如沐清风,依然保持淡定。

  怀表挥舞的速度越来越快,沙尘肉眼可见地聚集,直到四周的屋顶被带起的狂风掀翻,钢筋铝梁汇入中央的龙卷。

  夜明宇站在风眼中。

  老者的笑容逐渐凝固。

  和他所知的催眠画风不太一样。

  这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风系禁咒的前兆。

  遮住面庞的纱布被吹飞,斗笠也被掀起,露出老者光溜溜的脑袋,在阴暗的天空下反射出微弱的清光。

  在勇者闭上眼睛的瞬间。

  老者的呼吸凝滞。

  他看到了,那个怀表,竟然从手中飞了出去,狠狠在勇者的身体穴位上,打出九百九十九的连击!

  迅捷,利索。

  这是传说中,催眠之道,无人能达到的最高境界!

  物理催眠术!

  泪水无法遏制地涌出,老者想要抱住夜明宇,但又怕惊扰他的内心,只能强忍喉咙中的酸痛,握紧双拳。

  他想起了自己的师尊。

  那个传授自己催眠之道的领路人。

  在那年那天,那株菩提树下,师尊抚摸着他的秃头,问他是否知道催眠的本质。

  他说知道,所谓催眠,就是共鸣与引导。

  当时师尊笑骂两声,说这个答案的格局太小,所谓催眠,其实是支配。

  随后,在人生中第一次,他听说了物理催眠术这个概念。

  通过物理层面的攻击,使敌人屈服乃至产生人格巨变,难道真有人类能达到如此境界?

  望着那挥舞的怀表,以及风眼中心飘逸的身姿。

  老者热泪盈眶,想说些什么,吐出去的却只有哽咽,喉咙仿佛被鼻涕塞住了。

  这是有生之年系列!

  是所有催眠者一生追求的目标。

  眼前景物逐渐模糊,他盯着夜明宇的背影,那个背影竟隐隐与他的老师重合。

  仿佛再一次回到过去的岁月。

  对着催眠系动作片学习的场景。

  过去种种,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杂乱无章地堆叠在一起,老者跪倒在地上,双手撑地。

  良久后,风散去。

  整个新手村被夷为平地。

  老者跪在废墟中央,身体的颜色逐渐变淡,露出灵体的本质,他知道,这是因为心中的执念逐渐散去。

  命不久矣。

  “你是怎么做到的?”老者欣慰地问。

  “这很简单,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而我,只是把正经打游戏的时间,挤出一部分用来不务正业罢了。”

  从脚踝开始,老者逐渐消失。

  他的身体化作光点飘散在空中,里面倒映着,他对于催眠系热血影片的执着。

  这一天。

  红雨瓢泼,宛如天空血落。

  又一位超越禁咒的强者,就此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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