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后,四云镇。
“百年前,有仙遇劫,落于闵山,有猎户山中见,那夜雷鸣闪动,风雨交加,电火雷石间,只见一人于空划开天穹,抛开层层云雾,衣袍在空中飘然翻飞,直直驭风而下,势如破竹,稳稳立于山顶。
此人仙姿玉貌,眉目如画,唇红如朱,傲雪欺霜,无情无欲的眸中显尽淡漠......”
说书老者神情投入,即使这流传百年的仙家事迹四云镇的人早已耳熟能详,但听客各个戴目倾耳,在场三流九教竟无一人发出声响。
“此人可是落一女仙?”
突然发问的声音虽急促却清朗有力。茶楼间,簇拥着说书老者的人群纷纷回头看去,只见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人群后面,他以木枝束发,粗布裹身,灰头土面却难掩眉下清澈双眼。
见众人目光朝他聚拢过来,少年稍显局促,他低声清了清嗓门,才又道:“请问先生,刚刚所提之人可是落一女仙?”
古落一事迹四云镇妇孺皆知。老者说书被打断,神情并未有不悦,又见少年风尘仆仆,应是远路外来人士,老者沙哑着声音询问:“小兄弟如何称呼,来自哪里?”
少年知打断老者说书,扫了大家的兴,带有歉意地怯怯回:“我名叫路渊魁,来自南境,离此有千里远”
老者见少年神情急切,又问:“小兄弟来此是为何事?”
路渊魁:“我要去聚海峰求见落一仙人,路过此地,刚听先生说起仙人事迹——”
路渊魁话说到一半,安静的茶楼间顿时哄堂大笑。
“哈哈哈....落一仙人可不是你我想见就能见得的啊!”
“别说你我,我侄儿为聚海宗弟子十年有余,听说也未曾见过仙人一面啊”
“仙人如今辟谷不出,怕是被百年前雷劫所伤,至今未愈啊”
是啊,古落一是百年前万人敬仰,名震四方的天上仙神。虽渡劫失败,但威名仍在,毕竟还是聚海宗宗主的仙姐,哪是他一个反骨凡胎轻易能见的。
“聚海宗竟真有神仙啊!那和尚果然没有骗我”路渊魁轻声呢喃,听了这一番劝慰似的争论,语气中非但没有失落,反而带着些许惊喜又问:“诸位可知聚海宗该往何处走?”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说书老者拿起身前醒木敲了敲书案,等茶楼间安静些才道:“小兄弟远道而来,有所不知。落一仙人百年前将飞升成圣时触了情劫。为了躲避劫数,其师弟江云沧也是如今聚海宗宗主将其体内仙珠取出,仙力藐兹一身,现不过是一谪仙。如今辟谷百年,除江宗主之外,世间再无一人能见。再者,聚海峰有规,非内门弟子不得入,看来小兄弟所愿难达成啊!”
“小道友找我宗仙人是有何事?”爽朗而温润的男子声音从身后上方传来。
路渊魁转身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阁楼,只见轻纱垂地,帷幔环绕四周。煮茶发出的滋滋声,夹杂着茶碗与茶杯轻轻碰撞的声音,随着淡淡轻烟徐徐飘出。
阁楼里的主儿已经在这间茶楼住了三天了。三天来,没人晓得他是谁,自从三天前来了这间茶楼,丢下两甸银子,只教老者一直说落一仙人的事迹,便再没出过那间屋子。
我宗仙人?茶楼间的听客很快抓住了这句话里的要点。
“你是聚海宗的弟子?”见如此情景,有人忍不住问道。
四云镇虽离聚海宗不远,但聚海宗门规森严,除了下山助镇里村民驱邪除祟外,宗内弟子便很少下山,即使下山完成任务后的弟子也要匆匆赶回,不得在山下久留,更别说坐茶楼听故事了,这样想来阁楼里那人在聚海宗也非一般人呐。
茶楼间人潮涌动,交头接耳,竞相讨论。
“我乃聚海宗宗主江云沧之徒厉安,方才听闻有人欲寻我宗仙人,不知是为何事,可否上楼一叙?”厉安并未打算走出阁楼,而阁楼里传出的声音却很是亲切。
此话一出,茶楼间顿时人声鼎沸,众人纷纷起身朝着那间阁楼屈身拱手。
江云沧已经近百年没收过徒了,于百年前为止,也也只收过四名徒弟,大徒弟胡题,三徒弟苏静安,四徒弟便是厉安。
排名第二的徒弟名叫尹钟离,因八十年前犯了宗规,被江云沧逐出宗门,而后浪迹天涯,至今了无音讯。
厉安入聚海宗已有百年,短短百年间,竟已入了化元境。化元境是天下道修夜以继日不辞辛劳苦苦奋斗的目标,是飞升登仙前必经历的境界,也是获得不老之身的第一前提,进入化元境的修士便可打通全身筋脉,化解体内元气,使元气在周身畅通运转。
化元境之后便是化身境,化身境是以身体为基础,利用体内元气于外界灵气反应,从而可以达到改变身形的境界,所以此境只有身骨极佳之人才可修进。
当然也有身骨不佳者修进了化身境,只要不强行化身,便也可在此境内安然无事,但若强行化身,便会皮开断骨,命丧黄泉。
而身骨欠佳之人便也只能止步于此境了,在化身境之后便是化仙境,化仙境是凡人飞升成仙的过度境界,只要进入化仙境的修士体内进化出仙珠,便要渡飞升劫,成功渡劫者才方可位列仙班。
所以,天下宗门宗派在挑选新弟子时,身骨便是第一条件。
厉安天赋过人,根骨极佳,又永远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神韵,人们都说他会是下一位飞升登仙之人,世人皆寄以厚望。
“原来是江云沧宗主座下弟子厉安,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
“今有幸得能与厉安公子同楼饮茶,真是我等之荣幸呐。”
看到这等场面,路渊魁竟有些不知所措。在旁的听客推了推他臂膀,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朝着那间阁楼拱手:“那便叨扰了。”
说完,他便拿起包袱,斜跨于背脊,径直上楼。
楼上,路渊魁还未来得及推门,房门便缓缓而开。路渊魁踏足入内,只见厉安一人,一身轻杉素白,手持竹扇轻轻摇曳,腰间的黑金腰带格外显眼,青色云纹衣领环绕于脖颈,气定神闲,神情自若。
而他身前,一桌,两椅相对而立。
厉安抬了抬手,示意路渊魁于自己对面坐下。
路渊魁踌躇而坐,他才放下包袱,便开口问:“不知公子可是见过落一女仙?”
此话问得突然,厉安摇了摇头。他脸上带有淡淡浅笑,并未急着回答。伸手端起茶壶,翻过桌上倒扣在茶盘上的茶杯立正,倒茶,茶水清香袭人。
路渊魁双手捧起茶杯,见冒着热气,便低头吹了吹。
“落一上仙...”厉安稍稍停了停在空中提着茶壶的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改口道:“落一女仙百年来在我宗闭关,至今未出,鲜有人能见,不知小兄弟远道而来,为见我宗仙人是有何要事?”
沉默半刻,路渊魁端起茶杯放在嘴边抿了抿。他浅浅吐出一口气,眸中的光暗下,似是陷入某段沉重的回忆中,回过神突又开口问:“不知道公子可否听说过追魂鳞?”
听到追魂鳞这三个字,厉安顿了顿。他皱起眉头,放下茶杯,面上的悠闲神情一扫而空。收拢竹扇,又故作镇定道:“略有耳闻,但不甚了解,你可细细说说,我愿闻其详。”
“我被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我时常能听见它们的声音,它们就在——”路渊魁压低嗓音刚说完这句话,便回头对着身后的一处角落,怒目而视。
“它在这?”厉安见其神色不对,连忙接过后半句话问道。
路渊魁缓缓点了点头,一手握拳撑着桌面,明亮的双眸中波光泛起,停在那个角落的视线历如精针。
就在此时,路渊魁周身顿时黑烟环绕,细密而乌黑的脉丝盘上脖颈,不断向上延伸,浑身筋脉暴起,眼球布满红丝,这模样,若是普通人瞧见了,定会吓得拔腿就跑。
但好在厉安明显不是普通人。
“你怎么了?”见了此景,厉安连忙上前扶着路渊魁臂膀问。
“咔嚓。”
路渊魁不知哪来的气力,搭手的桌子竟被他生生压断,桌架向着四周断裂飞去。现在的他明显无法自控,抚着心口,僵硬地躺倒在地,颤抖着抬起手,向着自己放于身旁的包袱指去。
“针。”他的话被堵在喉咙,含糊的声音是从鼻腔里传出来的,沙哑而短促。
厉安蹲下身,翻开路渊魁放在地上的包袱,从一锦囊中取出一根银针,递到路渊魁面前,道:“是这个吗?”
黑烟越来越浓,见了厉安手中的银针,路渊魁连忙伸手接过,然后紧闭双眼,额间密汗打湿发梢,未有丝毫犹豫,就朝着自己心口扎下。
这看似残忍的动作,在路渊魁手起针落间,竟显得十分游刃有余。
随着那银针扎入心口,路渊魁周身的黑烟便如失去了控制,随窗口飘进的微风四处消散。
“这是那追魂鳞所导致的?”厉安起身,看着路渊魁躺地上卷曲的身形,沉声问道。
路渊魁以手撑地,艰难站起,回道:“是的,每当我怨上心头时,便会触发我体内的魔蛊,随后身体便无法自控。”
“此事是从何事起的?”厉安上前扶起路渊魁,将其带到一木椅上坐下,然后递过一杯茶。
“从我出生起,我便是这般不详之人了。”路渊魁回了回神,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
自打路渊魁记事起,村里的人都说他是能招引邪祟的不祥之人,因为在他出生那年,他的爷爷奶奶姑姑便先后离世,请来的法士都说是他们家的小儿路渊魁引了邪祟,路父路母自是不信的,任谁家孩子被说是引邪之体,都是无法接受的,请来的法士陆续被赶走。
不久后,路父路母胸口接连长出黑色鳞片,似蛇甲,形却大如荷莲花瓣,路父找遍周边药农,都尚不知此乃何疾。村里的医士不行,那就去找镇里的名医,日复一日,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路父带着全家四处寻医,尽管寻遍南境所有医者,众多药材也吃了个遍,皆无法阻止黑鳞扩散,最终,路父路母黑鳞满身,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引得人人恐慌,遭全村驱逐。
“我们流离失所,怕引起他人不安,不敢在人前露面,只好躲进山林。”
“啧啧”厉安摇头,深深吸了口气。
路渊魁见状,连忙道:“公子不必担心,听法士说,黑鳞只在血脉相亲之间传播,断不会波及旁人。”
厉安摇了摇头,拿起竹扇重新展开,说道:“我并非是担心,传闻追魂鳞最是惧怕人气儿的,你们远离人群,躲进人烟稀无之地,怕是抱薪救火,适得其反啊。”
路渊魁低下头,道:“ 是的,在我们全家躲进山林不久,我双亲便渐渐失去言语的能力,随之便不喜熟食,四肢行地,犹如兽类,最后竟连我也不识得了。”
厉安:“你怎知落一仙人能帮你?是谁教你来的?”
听厉安这般问,路渊魁忽抬头激动道:“是一个和尚。”
自从路渊魁的家人们失了人性,便不再记得他,有时他爹娘看他的眼神里充满着某种欲望,那种欲望路渊魁识得,跟山里野狼盯着猎物的眼神一模一样,他害怕极了,但他不能跑不能逃,何况他能往哪逃呢,他无处可去,他对这人世间的留恋所剩无几,他只有曾视他如珍宝,如今却全身长满黑鳞,对他垂涎欲滴的父母。
一日,路渊魁从山中寻了猎物回来,手里拎着的山鸡气儿都还没断,推开门时,屋内空无一人,路渊魁进山寻找,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一悬崖边上,清冷的山风卷着谷底幽幽兰香,迎面吹过。他在崖边驻步下望,突然就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在枝头泛黄的树叶,摇摇欲坠。
或许就这样跳下去就可以一了百了吧,他心里暗暗这样想。
而就在这时,一圆头方袍,手持佛珠的和尚叫住了他。
“他在深山里找到了我,并告诉我中了魔蛊,名叫追魂鳞,此鳞追魂而来,能引邪物,若不除,追魂鳞便生生世世纠缠跟随,即使来世脱胎换骨,重做新人也摆脱不得,若此蛊伤我一个便罢了,若我转世再害了他人,那就...那就...”话说道此处,路渊魁眼里不禁泛起波光。
“此蛊竟如此邪乎?”厉安听完路渊魁的陈述,问道。
路渊魁点了点头,接着道:“那和尚还说,百年前,落一仙人解过此蛊,这天下人也唯有他能解此蛊,所以,我便冒昧前来,还望公子带我入宗,求见落一仙人。”
厉安:“我可以带你回聚海宗,但我宗有规,凡内门弟子不得入”
路渊魁:“我本已是无家可归之人,若贵宗门不嫌弃,我自是巴之不得的。”
听了路渊魁带有家乡口气的话,厉安着了看巴之不得的路渊魁不禁笑道:“我看兄弟身骨极佳,倒是很符合我宗入门标准,但我只是宗主座下一名普通弟子,断没有擅自做主的道理。”
路渊魁见厉安有所顾虑,他思索间似想起了什么,急忙侧身解开包袱,伸手往里摸了摸,忽又直起身,犹豫道:“那和尚交于我一信物,此物贵重,只可聚海宗宗内弟子可看,不知公子有何物可自证其身份?”
见路渊魁无由的多了几分提防,厉安无奈笑了笑,抬起手,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半尺长的条状黑金,面上刻的金色经文密密麻麻,道:“黑金乃聚海宗独有,此物可否自证其身?”
黑金放在桌面,路渊魁伸手拿起,磨蹭着凹陷于面上的金色纹路,而后又低头看了看盘绕在厉安腰间的黑金腰带,他“嗯”地点了点头,放下黑金条,侧过身,从包袱里拿出一把青色三尺短剑,左顾右盼后,沉声道:“那和尚说,只要拿出此剑,便可见落一仙人。”
见到那短剑,厉安顿时星目含威,伸手捂住那纯青剑柄,向外抽了抽,剑柄竟纹丝不动。
“青乐剑”
厉安眼目慌张垂下,死死盯着那柄短剑,竟不由得脱口而出。
虽没亲眼见过青乐剑,但宗谱中有记载,厉安本就常出入于藏书阁楼,书中对青乐剑的描述厉安早已耳濡目染,能识别此剑对厉安来说并不难。
青乐剑便是百年前古落一用来抗雷的那把短剑,自从百年前渡劫失败后,这剑便不知所踪,如今却出现在这名不见经传的路渊魁手里,厉安不禁怀疑起其来历。
“那和尚今在何处?”厉安放下剑,直视着路渊魁问道。
“不知”路渊魁连忙摇头回答。
厉安见路渊魁有些茫然,知自己太过于紧张,便站起身,摆了摆衣袖,镇定道:“此剑你且收好,明日你便随我回宗门。”
“百年前,有仙遇劫,落于闵山,有猎户山中见,那夜雷鸣闪动,风雨交加,电火雷石间,只见一人于空划开天穹,抛开层层云雾,衣袍在空中飘然翻飞,直直驭风而下,势如破竹,稳稳立于山顶。
此人仙姿玉貌,眉目如画,唇红如朱,傲雪欺霜,无情无欲的眸中显尽淡漠......”
说书老者神情投入,即使这流传百年的仙家事迹四云镇的人早已耳熟能详,但听客各个戴目倾耳,在场三流九教竟无一人发出声响。
“此人可是落一女仙?”
突然发问的声音虽急促却清朗有力。茶楼间,簇拥着说书老者的人群纷纷回头看去,只见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人群后面,他以木枝束发,粗布裹身,灰头土面却难掩眉下清澈双眼。
见众人目光朝他聚拢过来,少年稍显局促,他低声清了清嗓门,才又道:“请问先生,刚刚所提之人可是落一女仙?”
古落一事迹四云镇妇孺皆知。老者说书被打断,神情并未有不悦,又见少年风尘仆仆,应是远路外来人士,老者沙哑着声音询问:“小兄弟如何称呼,来自哪里?”
少年知打断老者说书,扫了大家的兴,带有歉意地怯怯回:“我名叫路渊魁,来自南境,离此有千里远”
老者见少年神情急切,又问:“小兄弟来此是为何事?”
路渊魁:“我要去聚海峰求见落一仙人,路过此地,刚听先生说起仙人事迹——”
路渊魁话说到一半,安静的茶楼间顿时哄堂大笑。
“哈哈哈....落一仙人可不是你我想见就能见得的啊!”
“别说你我,我侄儿为聚海宗弟子十年有余,听说也未曾见过仙人一面啊”
“仙人如今辟谷不出,怕是被百年前雷劫所伤,至今未愈啊”
是啊,古落一是百年前万人敬仰,名震四方的天上仙神。虽渡劫失败,但威名仍在,毕竟还是聚海宗宗主的仙姐,哪是他一个反骨凡胎轻易能见的。
“聚海宗竟真有神仙啊!那和尚果然没有骗我”路渊魁轻声呢喃,听了这一番劝慰似的争论,语气中非但没有失落,反而带着些许惊喜又问:“诸位可知聚海宗该往何处走?”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说书老者拿起身前醒木敲了敲书案,等茶楼间安静些才道:“小兄弟远道而来,有所不知。落一仙人百年前将飞升成圣时触了情劫。为了躲避劫数,其师弟江云沧也是如今聚海宗宗主将其体内仙珠取出,仙力藐兹一身,现不过是一谪仙。如今辟谷百年,除江宗主之外,世间再无一人能见。再者,聚海峰有规,非内门弟子不得入,看来小兄弟所愿难达成啊!”
“小道友找我宗仙人是有何事?”爽朗而温润的男子声音从身后上方传来。
路渊魁转身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阁楼,只见轻纱垂地,帷幔环绕四周。煮茶发出的滋滋声,夹杂着茶碗与茶杯轻轻碰撞的声音,随着淡淡轻烟徐徐飘出。
阁楼里的主儿已经在这间茶楼住了三天了。三天来,没人晓得他是谁,自从三天前来了这间茶楼,丢下两甸银子,只教老者一直说落一仙人的事迹,便再没出过那间屋子。
我宗仙人?茶楼间的听客很快抓住了这句话里的要点。
“你是聚海宗的弟子?”见如此情景,有人忍不住问道。
四云镇虽离聚海宗不远,但聚海宗门规森严,除了下山助镇里村民驱邪除祟外,宗内弟子便很少下山,即使下山完成任务后的弟子也要匆匆赶回,不得在山下久留,更别说坐茶楼听故事了,这样想来阁楼里那人在聚海宗也非一般人呐。
茶楼间人潮涌动,交头接耳,竞相讨论。
“我乃聚海宗宗主江云沧之徒厉安,方才听闻有人欲寻我宗仙人,不知是为何事,可否上楼一叙?”厉安并未打算走出阁楼,而阁楼里传出的声音却很是亲切。
此话一出,茶楼间顿时人声鼎沸,众人纷纷起身朝着那间阁楼屈身拱手。
江云沧已经近百年没收过徒了,于百年前为止,也也只收过四名徒弟,大徒弟胡题,三徒弟苏静安,四徒弟便是厉安。
排名第二的徒弟名叫尹钟离,因八十年前犯了宗规,被江云沧逐出宗门,而后浪迹天涯,至今了无音讯。
厉安入聚海宗已有百年,短短百年间,竟已入了化元境。化元境是天下道修夜以继日不辞辛劳苦苦奋斗的目标,是飞升登仙前必经历的境界,也是获得不老之身的第一前提,进入化元境的修士便可打通全身筋脉,化解体内元气,使元气在周身畅通运转。
化元境之后便是化身境,化身境是以身体为基础,利用体内元气于外界灵气反应,从而可以达到改变身形的境界,所以此境只有身骨极佳之人才可修进。
当然也有身骨不佳者修进了化身境,只要不强行化身,便也可在此境内安然无事,但若强行化身,便会皮开断骨,命丧黄泉。
而身骨欠佳之人便也只能止步于此境了,在化身境之后便是化仙境,化仙境是凡人飞升成仙的过度境界,只要进入化仙境的修士体内进化出仙珠,便要渡飞升劫,成功渡劫者才方可位列仙班。
所以,天下宗门宗派在挑选新弟子时,身骨便是第一条件。
厉安天赋过人,根骨极佳,又永远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神韵,人们都说他会是下一位飞升登仙之人,世人皆寄以厚望。
“原来是江云沧宗主座下弟子厉安,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
“今有幸得能与厉安公子同楼饮茶,真是我等之荣幸呐。”
看到这等场面,路渊魁竟有些不知所措。在旁的听客推了推他臂膀,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朝着那间阁楼拱手:“那便叨扰了。”
说完,他便拿起包袱,斜跨于背脊,径直上楼。
楼上,路渊魁还未来得及推门,房门便缓缓而开。路渊魁踏足入内,只见厉安一人,一身轻杉素白,手持竹扇轻轻摇曳,腰间的黑金腰带格外显眼,青色云纹衣领环绕于脖颈,气定神闲,神情自若。
而他身前,一桌,两椅相对而立。
厉安抬了抬手,示意路渊魁于自己对面坐下。
路渊魁踌躇而坐,他才放下包袱,便开口问:“不知公子可是见过落一女仙?”
此话问得突然,厉安摇了摇头。他脸上带有淡淡浅笑,并未急着回答。伸手端起茶壶,翻过桌上倒扣在茶盘上的茶杯立正,倒茶,茶水清香袭人。
路渊魁双手捧起茶杯,见冒着热气,便低头吹了吹。
“落一上仙...”厉安稍稍停了停在空中提着茶壶的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改口道:“落一女仙百年来在我宗闭关,至今未出,鲜有人能见,不知小兄弟远道而来,为见我宗仙人是有何要事?”
沉默半刻,路渊魁端起茶杯放在嘴边抿了抿。他浅浅吐出一口气,眸中的光暗下,似是陷入某段沉重的回忆中,回过神突又开口问:“不知道公子可否听说过追魂鳞?”
听到追魂鳞这三个字,厉安顿了顿。他皱起眉头,放下茶杯,面上的悠闲神情一扫而空。收拢竹扇,又故作镇定道:“略有耳闻,但不甚了解,你可细细说说,我愿闻其详。”
“我被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我时常能听见它们的声音,它们就在——”路渊魁压低嗓音刚说完这句话,便回头对着身后的一处角落,怒目而视。
“它在这?”厉安见其神色不对,连忙接过后半句话问道。
路渊魁缓缓点了点头,一手握拳撑着桌面,明亮的双眸中波光泛起,停在那个角落的视线历如精针。
就在此时,路渊魁周身顿时黑烟环绕,细密而乌黑的脉丝盘上脖颈,不断向上延伸,浑身筋脉暴起,眼球布满红丝,这模样,若是普通人瞧见了,定会吓得拔腿就跑。
但好在厉安明显不是普通人。
“你怎么了?”见了此景,厉安连忙上前扶着路渊魁臂膀问。
“咔嚓。”
路渊魁不知哪来的气力,搭手的桌子竟被他生生压断,桌架向着四周断裂飞去。现在的他明显无法自控,抚着心口,僵硬地躺倒在地,颤抖着抬起手,向着自己放于身旁的包袱指去。
“针。”他的话被堵在喉咙,含糊的声音是从鼻腔里传出来的,沙哑而短促。
厉安蹲下身,翻开路渊魁放在地上的包袱,从一锦囊中取出一根银针,递到路渊魁面前,道:“是这个吗?”
黑烟越来越浓,见了厉安手中的银针,路渊魁连忙伸手接过,然后紧闭双眼,额间密汗打湿发梢,未有丝毫犹豫,就朝着自己心口扎下。
这看似残忍的动作,在路渊魁手起针落间,竟显得十分游刃有余。
随着那银针扎入心口,路渊魁周身的黑烟便如失去了控制,随窗口飘进的微风四处消散。
“这是那追魂鳞所导致的?”厉安起身,看着路渊魁躺地上卷曲的身形,沉声问道。
路渊魁以手撑地,艰难站起,回道:“是的,每当我怨上心头时,便会触发我体内的魔蛊,随后身体便无法自控。”
“此事是从何事起的?”厉安上前扶起路渊魁,将其带到一木椅上坐下,然后递过一杯茶。
“从我出生起,我便是这般不详之人了。”路渊魁回了回神,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
自打路渊魁记事起,村里的人都说他是能招引邪祟的不祥之人,因为在他出生那年,他的爷爷奶奶姑姑便先后离世,请来的法士都说是他们家的小儿路渊魁引了邪祟,路父路母自是不信的,任谁家孩子被说是引邪之体,都是无法接受的,请来的法士陆续被赶走。
不久后,路父路母胸口接连长出黑色鳞片,似蛇甲,形却大如荷莲花瓣,路父找遍周边药农,都尚不知此乃何疾。村里的医士不行,那就去找镇里的名医,日复一日,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路父带着全家四处寻医,尽管寻遍南境所有医者,众多药材也吃了个遍,皆无法阻止黑鳞扩散,最终,路父路母黑鳞满身,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引得人人恐慌,遭全村驱逐。
“我们流离失所,怕引起他人不安,不敢在人前露面,只好躲进山林。”
“啧啧”厉安摇头,深深吸了口气。
路渊魁见状,连忙道:“公子不必担心,听法士说,黑鳞只在血脉相亲之间传播,断不会波及旁人。”
厉安摇了摇头,拿起竹扇重新展开,说道:“我并非是担心,传闻追魂鳞最是惧怕人气儿的,你们远离人群,躲进人烟稀无之地,怕是抱薪救火,适得其反啊。”
路渊魁低下头,道:“ 是的,在我们全家躲进山林不久,我双亲便渐渐失去言语的能力,随之便不喜熟食,四肢行地,犹如兽类,最后竟连我也不识得了。”
厉安:“你怎知落一仙人能帮你?是谁教你来的?”
听厉安这般问,路渊魁忽抬头激动道:“是一个和尚。”
自从路渊魁的家人们失了人性,便不再记得他,有时他爹娘看他的眼神里充满着某种欲望,那种欲望路渊魁识得,跟山里野狼盯着猎物的眼神一模一样,他害怕极了,但他不能跑不能逃,何况他能往哪逃呢,他无处可去,他对这人世间的留恋所剩无几,他只有曾视他如珍宝,如今却全身长满黑鳞,对他垂涎欲滴的父母。
一日,路渊魁从山中寻了猎物回来,手里拎着的山鸡气儿都还没断,推开门时,屋内空无一人,路渊魁进山寻找,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一悬崖边上,清冷的山风卷着谷底幽幽兰香,迎面吹过。他在崖边驻步下望,突然就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在枝头泛黄的树叶,摇摇欲坠。
或许就这样跳下去就可以一了百了吧,他心里暗暗这样想。
而就在这时,一圆头方袍,手持佛珠的和尚叫住了他。
“他在深山里找到了我,并告诉我中了魔蛊,名叫追魂鳞,此鳞追魂而来,能引邪物,若不除,追魂鳞便生生世世纠缠跟随,即使来世脱胎换骨,重做新人也摆脱不得,若此蛊伤我一个便罢了,若我转世再害了他人,那就...那就...”话说道此处,路渊魁眼里不禁泛起波光。
“此蛊竟如此邪乎?”厉安听完路渊魁的陈述,问道。
路渊魁点了点头,接着道:“那和尚还说,百年前,落一仙人解过此蛊,这天下人也唯有他能解此蛊,所以,我便冒昧前来,还望公子带我入宗,求见落一仙人。”
厉安:“我可以带你回聚海宗,但我宗有规,凡内门弟子不得入”
路渊魁:“我本已是无家可归之人,若贵宗门不嫌弃,我自是巴之不得的。”
听了路渊魁带有家乡口气的话,厉安着了看巴之不得的路渊魁不禁笑道:“我看兄弟身骨极佳,倒是很符合我宗入门标准,但我只是宗主座下一名普通弟子,断没有擅自做主的道理。”
路渊魁见厉安有所顾虑,他思索间似想起了什么,急忙侧身解开包袱,伸手往里摸了摸,忽又直起身,犹豫道:“那和尚交于我一信物,此物贵重,只可聚海宗宗内弟子可看,不知公子有何物可自证其身份?”
见路渊魁无由的多了几分提防,厉安无奈笑了笑,抬起手,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半尺长的条状黑金,面上刻的金色经文密密麻麻,道:“黑金乃聚海宗独有,此物可否自证其身?”
黑金放在桌面,路渊魁伸手拿起,磨蹭着凹陷于面上的金色纹路,而后又低头看了看盘绕在厉安腰间的黑金腰带,他“嗯”地点了点头,放下黑金条,侧过身,从包袱里拿出一把青色三尺短剑,左顾右盼后,沉声道:“那和尚说,只要拿出此剑,便可见落一仙人。”
见到那短剑,厉安顿时星目含威,伸手捂住那纯青剑柄,向外抽了抽,剑柄竟纹丝不动。
“青乐剑”
厉安眼目慌张垂下,死死盯着那柄短剑,竟不由得脱口而出。
虽没亲眼见过青乐剑,但宗谱中有记载,厉安本就常出入于藏书阁楼,书中对青乐剑的描述厉安早已耳濡目染,能识别此剑对厉安来说并不难。
青乐剑便是百年前古落一用来抗雷的那把短剑,自从百年前渡劫失败后,这剑便不知所踪,如今却出现在这名不见经传的路渊魁手里,厉安不禁怀疑起其来历。
“那和尚今在何处?”厉安放下剑,直视着路渊魁问道。
“不知”路渊魁连忙摇头回答。
厉安见路渊魁有些茫然,知自己太过于紧张,便站起身,摆了摆衣袖,镇定道:“此剑你且收好,明日你便随我回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