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中，早已失去知觉的喻越没来由地感到自己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浑身冰冷的血液仿佛也因为这一下心脏的跳动而重新流淌，让他浑身都感到一阵酥麻。
意识片刻回归，手掌和身体下方的知觉便更加明显，当他意识到自己正摔在另一个人身上时，一阵极端的恐惧和一种无比心安的感觉在他心头打架——他的身体和灵魂似乎都因为眼前的人而感到震颤，但一种熟悉感却又将他包裹。
那感觉像是在对他说，“你已经寻得了最想寻得的人，不若就此安息吧”。
喻越原本全靠着紧绷才维持住的最后一丝精神，终于缓缓散去。
他就像睡着的崽崽的那样蜷缩起身体。
【弹幕：别睡着，你就要成功了啊啊啊！我好像看到一个人影！】
【弹幕：好熟悉的场景啊，小弟弟刚进副本的时候，就是这样摔在boss身边的。】
【弹幕：求求你不要睡觉。】
【弹幕：两个人都睡着，不是吧？起码要有一个人醒过来吧！】
【弹幕：！！！醒了醒了，你总算不乌鸦嘴了！】
画面中的喻越并不知晓，就在他陷入深深的沉眠时，在他卷乱黑发上方，冥主缓缓睁开了双眸。
当那抹血色流光在黑暗中现出时，刚才还在焦虑着刷屏的直播弹幕瞬间停滞。
片刻后，数量庞大的弹幕将整个屏幕完全淹没。
【弹幕：！！！】
【弹幕：卧槽！这眼睛！】
【弹幕：啊啊啊！是冥主大人吗？真的见到冥主大人了？】
【弹幕：是我们的神明！】
那是深渊中最为炙热的血色，里面仿佛燃烧着沉怒的暗火，灼烧着千年沉眠的灵魂。
但此时此刻，那眸子的深处又流淌着千万般情绪，浓郁幽深。
四面的黑暗也像是被这双眸子点燃了，那些没有温度的火慢慢以两人为中心扩散开来，亡灵们开始哀叫，整个世界也开始颤抖，那些雪白的埋在地下的骸骨和各色的怪物们纷纷匍匐低头，恭迎它们醒来的主人。
它们的主人沉眠在此处太久，成日与冰冷的死亡作伴，任何人想要匍匐到他脚下，都必须要献上自己的生命。
包括眼前这个将他唤醒的不速之客。
流光之下，神明深邃的面容便显现了。他是那样俊美，几乎让所有看见他的人屏住呼吸，但他看上去又是那样冷酷，仿佛任何有生命气息的生灵都无法轻易靠近。
此时，男人也正垂眸，看着趴伏在他身上的“不速之客”。
只见少年脸颊苍白，长睫垂着，像是进入了无忧无虑的梦乡。
这模样，并不像是闯入死亡的怀抱，反倒像是来到一位熟悉的朋友身边。
——睡着了。
不知为何，意识到这一点的他，立刻感到了自己胸口的空洞。
但因为没有心脏的缘故，他尚不能想起什么。
男人眼神微动，手指也轻轻地抬了一下，这便让两人交迭在一起的手同时一颤。
他们的姿势是那样亲昵，几乎让身体完全贴在一起。
而喻越的胸口恰恰也对着神明的胸膛，让神明身前某处空洞流血的地方，感受到他仍然温暖跳动的心脏。
男人微微眯眼，似乎讶异于这奇异的感受。他抬起手，用他冰凉有力的指节，轻轻触碰到少年的脸颊——
当那苍白的指节触碰到同样苍白的脸，这位死亡的主人却猝然睁大双眸。
仿佛伴随着从亘古传来的轰鸣，新生的朝阳自他血眸中升起。
几乎不可克制的，他展开大手，轻轻包裹住了少年脆弱纤细的后颈。
【弹幕：？！！】
【弹幕：不是吧啊啊啊不会真的像那老头说的那样，必须彻底死亡吧？！】
【弹幕：那还玩个啥，不要啊！boss手下留情！】
【弹幕：boss醒醒，这是去捞你的小可爱呀呜呜呜。】
【弹幕：小弟弟是去救你的，你可不能乱来！】
【弹幕：这世上没有谁比他对你更好了。】
画面中的男人仿佛感受到了直播观众激烈的情绪，动作微微顿住。
他的眸光变得极为幽邃，刚才触碰到喻越的一瞬间，一种从血液中奔涌的本能让他做出了这个动作。他本能地认为他必须占有这个少年，不能让少年像那些惊叫着仓皇逃窜的人一样离开他。
这个少年是属于他的，绝不可能拱手让人。
这样想着，他险些就克制不住手上的动作。
恰在这时，喻越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冰凉的五指，微微瑟缩一下，竟是不知道危险一般，还往他怀里靠了靠。
这相当亲近且依赖的姿态一下子撞入神明的眼中，让男人微微一怔。
一瞬间，无数记忆和梦境像清晨飞速弥漫的薄雾，像是一道蝴蝶扇起的微风和着月色齐齐闯入他的心间。一点一点，都是他曾经创造出来，但又许久不曾见过的景象。
他感到自己胸口剧痛，无数新鲜的血液开始向外流淌，而同一时间，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脏收缩的声音。
男人的胸膛里没有心脏，但他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心痛。
他猛然松手。
尽管他是一位掌管死亡和坟墓的神明，但他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不能伤害眼前的少年，这少年也不该留在这里。
他必须护送他离开。
【弹幕：！！！】
【弹幕：等一下，你们看这boss背后！】
【弹幕：哇！！！】
只见一阵肉体撕裂的声音响起，男人的身后竟然一节节露出骨架。这些雪白的东西从他体内长出，在他身后展开成为一节节的羽骨，那些羽骨就像是被业火灼烧过那样漆黑、泛着血腥的暗红色。
那是三对非常漂亮且强大的骨骼，在这个窄小的空间内不断撕裂。
为了能让翅膀展开，男人直起身子、
他两颊的发丝也因为躬身坐起的动作而微微垂落，更衬得他眉目深邃。
正当伏在他身上的少年因为这动作而向后仰去时，只见他伸出胳膊轻轻接住了少年。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少年口袋里发出微光，将他们两人暖暖地笼罩在些微的暖光中。
【弹幕：啊！是小宠物！】
【弹幕：？！宠物活了吗！】
【弹幕：小宠物快出来救人呀！】
崽崽并没有探出头来，它还沉睡着，像一颗被激活的种子那样发着光。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这完全漆黑的天地被辟开一道裂隙，男人揽住少年，一只手挽住他的膝弯，另一只手掌贴着他的颈背，自己则用宽厚的肩背护在他的上方。
神明低头，眼眸中阴鸷之色尽去，他用几近温和的神色凝视着少年的睡颜，接着展开身后三对巨大的羽骨。
锋利的羽翼划过万年沉生的棺木，发出刺耳的声音——棺木很快被满背的骨头划破，露出狰狞的伤口。
“嘎——”四面逡巡的白骨仿佛受到惊吓，开始四处逃窜。
直播观众这才看清，这两人竟然陷落在极深的地底。
【弹幕：这是双双被埋在下面了？】
【弹幕：我的老天爷，这上面这些都是之前的亡灵骸骨吗？！】
【弹幕：好可怕！！！】
死亡埋藏于所有骸骨的最底部。
只见上方视野之中，万年腐朽的泥土里淅淅沥沥露出许多恐怖的骸骨，这些骸骨无不露着黑洞洞的眼眶，里面燃着不甘的幽火。
它们是死亡的幽灵，都失去了生命，在这里等待千万年，只为了神明的垂怜。
它们也是神明的奴仆，十分明白神明想要将少年留在这里。
但它们至高无上的神明，却正十分珍重且小心翼翼抱着这个少年，要将这少年从这里带走。
“嘎——”这违背了神明“真正”的心意，守护在这里属于死亡的魂灵们不满地尖叫，从口中吞吐出灰色雾气，它们试图制造恐惧、试图制造将少年继续拖向死亡的深渊。
但它们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神明高大的身躯，几乎只是贴近一点，就被锋利的第二对翅膀的羽骨刺穿。
这片在死亡中沉睡的大地，仿佛被刺醒一般，骤然醒来。
随着一只又一只骸骨开始活动。白骨如雨一般从埋葬众人的泥土中散落、聚集。
画面中央，神明抬眸，羽骨微卷，轻轻捏碎了一只拦路的骸骨。
【弹幕：卧槽，一下就捏碎了，这什么战斗力！】
【弹幕：……这小怪的数量也太多了，如果不是boss抱着小弟弟，这……这是神仙也出不去啊。】
【弹幕：虽说很可怕，看起来boss是想带着小弟弟回到地面？】
【弹幕：是这样的没错！】
【弹幕：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了，boss是不是知道小弟弟是好人了？】
【弹幕：不敢看，这场面太可怕了，他们简直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一样……】
的确如此，此时此刻，男人正带着少年缓缓从万丈深渊往上。
那锋利的翅膀骨架，如同挥舞一般在他身后滑动，时刻牵连着他背部的血肉。
违背了自己意愿的神明看起来有些狼狈。
但他怀中的喻越却睡得十分安稳。
好暖和？
喻越轻轻蜷缩了一下身体，只觉身前有一个热源正温暖着他。
远处隐约传来惨烈的叫声，但耳畔却特别安静。
他已经完全死去了吗？
但为什么这感觉还是相当舒适呢？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试着挪动自己的身体，直到他又贴上了“那堵墙”。
喻越：“……”
他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
手腕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捉住。
“再等一会儿……很快。”
恍惚之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在他耳畔低声说话。
很快什么？
喻越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只觉一阵清凉的风吹入他的怀中。
刚才那种憋闷的感觉完全消失，呼吸也变得更为顺畅。接着，他听到一阵“刺啦”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被扯出地面。
然后他就被人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一处光滑的地方。
【弹幕：出来啦！】
【弹幕：我的心跳啊，从刚才开始就没听过，这一幕真的……】
【弹幕：我理解你的感受，又恐怖又有仪式感对不对！】
直播观众口中的“这一幕”正是他们所看到的的画面。
此时，身形高大、一身漆黑的神明正半跪在地上，在他周身，密密麻麻的枯骨尸骸跟着他一起浮出地面，将灰扑扑的泥土点缀出一片森然死气。
而就在这遍地尸骸之中，俊美的神祇轻轻将喻越抱起，放置在被他的第三对羽骨卷上来的巨大棺木上。
喻越就静静地躺在棺木上，胸口微微起伏。
【弹幕：为什么还没有醒来？】
【弹幕：接、接下来要做什么？】
每个人都在屏吸看着。
这个画面一动不动，简直就像是静止了。
有那么几具不识相的骨架刚站起来，就被神明的威压吓得散落在地。
而刚才围绕在整座墓地四面的、专属于喻越的巨大棺木仍然高高耸立。
此刻，浓浓的黑雾在神明和少年头顶卷成一片浓郁的漩涡——这双恶意的眼睛嫉恨地盯着这个即便失去了心脏和翅膀、却依旧俊美无俦的神明。也愤怒地看着那个明明应该去死，却还安然躺在棺木上的少年。
感受到来自于上方的注视，男人抬起头，一双血眸冷冷扫视而去。
那些灰雾登时就像受伤那样被冲得散乱，有些狼狈地重新聚集。
它不死心，但它的力量的确已经一点、一点地散去。
【弹幕：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吧哈哈哈，真正的boss出现了。】
【弹幕：对哦对哦，按照赌注来说，输了的人不是要滚进棺材里去的吗？】
【弹幕：难道说现在赌注还没有分出胜负？】
【弹幕：？？？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吧，我们已经把能通关的副本都通关了，把能写完的故事都写完了。】
【弹幕：现在不就只差一个完美结局了吗？】
【弹幕：对啊，问题就是怎样才能……到完美结局啊？】
这个结局还不够完美吗？勇士找到了神明，神明也将勇士带回地面，放置在代表永恒的棺木之上。
但是神明距离勇士很远，他在放开喻越之后，便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
在他的身旁，很快燃起绿色的、幽幽的火焰。
那是死亡之火，但凡沾染到的人类，必将失去他的生命。
高大的神明垂眸，像个虔诚的信徒那样缓缓后退。而随着他的离去，躺在棺木上的少年脸色渐渐红润，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
“呵……”空中传来一声胆怯又不屑的笑，像是对眼前这一幕感到非常满意。如果最后的结局就是如此，它也未必会失掉这个赌局。
神明听到了这一声轻嗤，他抬眸望去，身侧那些幽绿色的火焰立刻就像见了鬼一般逃窜得很远。
“你能驱赶死亡，可你本身就是死亡……你忘了吗？你我立下赌约的那一天，你已经放弃了接触生灵的权利。除非你愿意将死亡的世界拱手让给我。不过，如果你不再插手关于死亡的事，想必这里又会变得一团乱吧……”
神明像没有听到那些烦人的声音一般，垂眸看着少年。
躺在棺木上的喻越似乎感受到男人的离去，他蹙起眉头，垂落在身侧的五指微微收拢。
在他身前的口袋里，崽崽正卖力地挪动着，它快要醒来，却还缺一丁点力气。
“我不能伤害他。”
似乎有男人低沉的声音自崽崽体内响起。
这句话的内容显得异常克制，但男人的声音里却似乎压抑着某种非常深重、一触即发的情绪。那种情绪几乎要从这几个字中奔涌而出，将喻越完全吞没。
只可惜，这声音从崽崽身体里传出时，显得非常轻微，就像是崽崽还没睡醒，不能很好地传达本体的心意。
他？
你不认得我了吗？是因为崽崽还没有醒来的原因吗？
你不会伤害我的！你怎么可能伤害我呢！
听到这句话，喻越的心中有些焦急，他努力想要睁开双眼，但死亡的气息将他牢牢笼罩，几乎是扯着他的眼皮不让他动弹。
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放弃。他感到体温正在回暖，但那也意味着死亡之神正在离他远去。
他吃力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攀附在棺木边缘，像是要抓住什么那样。
这细微的动作，自然也落入了高大神明的一双血眸中。神明后退的脚步猛然止住，晦暗不明目光垂落在喻越雪白细小的指尖。
就在刚才，这苍白的小东西就在他受了伤的胸膛点燃起火焰，而现在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弹幕：不行，我们不能这样干看着！】
【弹幕：大家都听到刚才那个烦人精说话的声音了吧？现在是紧要关头，千万不能让它捣乱。】
【弹幕：怎么才能不让她捣乱？】
【弹幕：大家听我说，之前不是说那些灰雾是我们强烈念头的聚集地？我们把这些念头打消，灰雾不就没法这么嚣张了？】
【弹幕[银狐]：这说得很有道理！我们可以尝试一下，现在这些灰雾仍然存在的原因，就是我们心中仍有恶念，既然现在我们希望喻越和神明都能够回来，我们更要拿出自己的诚心和力量了。】
【弹幕：快回来吧，别顾忌这么多，我们都在等着你们回来呢！】
这是银狐公会管理难得的一次没有用“推理”，而用“诚心”来说事。
这也是所有直播观众第一次齐齐用心，只想着同一件事。
他们想要让这位孤独的勇士归来，也想要让他们尊贵的神明回家。
他们已经将这个“家”打造得非常温馨，不能想像大家从此不能再相见的未来。而且在过去这么多副本故事的磨练中，他们也已经变得独立，不需要神明再以献出自己心脏的方式提供帮助——就算是这个死亡直接被彻底摧毁，他们也有信心能够将它重建。
这个念头生长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脑海中，他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充满勇气的想像，足以破开画面中的死亡和黑暗、破开层层恐惧的迷雾，凝聚成极为强大的力量。
“轰隆”。
只听画面中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
半空中盘旋的灰雾像是受到很大的打击那样，瞬间消散开来，它们无论怎样都不能够再凝聚成实体，也再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这个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恶神，此时也不过成为了生灵们口中可恶讨厌的“烦人精”，被十分彻底地打败了。
就在这些灰色雾气散开的时刻，笼罩在喻越和神明头顶的那块遮天蔽日的棺材盖板也缓缓碎裂，有光线从裂隙中射入，这源自于生命的光芒一下子照亮了遍地枯骨，在白骨与白骨之间画出一道道光线。
野草立刻从地面上生长出来，缠绕住枯骨，不让它们忽然异动。
又是一阵血肉生长的声音。
站在棺木旁的神明轻轻举起自己的手臂，只见那皮肤正变得饱满，仿佛重新生长出血肉。
神明像是觉察到什么那样，看向天际，他仿佛能透过那些微光，看到他的臣民们一双双坚定的眼睛。
——不用担心我们，我们什么也不需要，只是想让您和勇士回到我们的身边。
破开的云层中，终于有一束光落到了喻越身上。
男人的目光顺着向下，借由这温暖明亮的光线，便看清了喻越身上的伤。
那是一道道在探险过程中落下的痕迹，足以证明这个少年是怎样努力，穿越了多么久远的记忆、拼尽了全力才来到他的身边，想要将他带回臣民们所在的那个世界。
每一道伤口落入男人的双眸，就像化作一根利刺扎在他的心头。
他血红的眸子终于渐转深邃，疯狂的心念席卷上来，吞没了他最后一丝克制的情绪。
无论是生是死，他都要留在这个少年身侧，这少年也必须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就算他已经不拥有生命，他也愿意献上自己虔诚的一切。
神明不再后退，背羽骤然生出新的光华。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喻越身前的崽崽忽然“哼唧”一声，转了个身。它背部也开始长出小小的绒毛，接着“啪”地生出三对小小的翅膀。
三对小小的翅膀抖了抖，崽崽伸懒腰一般，抬起两只线条手臂，软软地抱住喻越。
【弹幕：醒了吗？！】
【弹幕：啊啊啊这次应该是真的醒了！】
【弹幕：快起来，你家的大崽有危险！】
崽崽刚刚醒来，正缠喻越缠得不行，哪里肯起来。
它只是“呼啦呼啦”扇动着自己的小翅膀，仿佛很不满意那样。
而就在它的身后，高大的神明也正用一种相当不悦的眼神看着自己身后只剩下骨架的翅膀。
在他的注目下，翅膀仿佛受到催促一般，发了疯似的长出长羽。那些羽毛每一根都比世界上最纯净的雪色还要洁白、比最纤细的毛发还要柔软，当它们在微风中颤动的时候，耀眼得像是散发着微光。
【弹幕：啊啊啊啊是翅膀，真的是神明啊！】
【弹幕：泪目，翅膀终于长出来了！】
【弹幕：请快回来吧！带着小弟弟一起回来！】
眼看着三对翅膀都已勉强成型，男人便缓缓将翅膀张开，这才很小心地走向躺在棺木上的喻越。
感受到口袋中的动静和熟悉的气息靠近，喻越这才安下心来。
太好了。
他闭着眼睛想，崽崽好像已经醒来，神明也好像走到他的身边。
那么接下来，只要将崽崽还给神明，就能让神明和崽崽一起恢复活力。然后就可以带着他们回家了！
一直以来期盼的事情即将成真，喻越浑身上下都放松下来。尽管还是没有力气睁眼，但已忍不住地在唇角牵起一个小小的微笑。
然而，在这个微笑成型之前，他的唇边忽然传来一股冰凉的气息。
那气息一靠近他的皮肤，立刻变得温热而酥麻。
【弹幕：？！】
【弹幕：？！！！！】
【弹幕：这是在做什么，等等？！滋——】
【弹幕：系统又……滋……】
【滋……滋……】
历史再度重演，和曾经发生的事情一模一样——随着画面的疯狂震颤，所有直播观众面前的屏幕忽然开始闪烁模糊，弹幕也扭曲得看不清字样。
极度担忧的直播观众们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俊美的死神张开三对羽翼，对着少年欺身而下，接着牢牢罩住了小小的少年。
一丝一毫也没让别人再看见。
没有人可以随便看到喻越，这是独属于他的少年。
神明向来沉怒自持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执着，接着缓缓垂下他修长优雅的颈。
被神明整个笼罩住的喻越：“……”
他的整个身子突然就紧绷了起来。
太怪了，他先是感到身上温暖的光线不见了，接着就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当头笼下。
而现在，竟、竟然有温热的气息落在他颈侧。
等等，这是在做什么？
喻越很想开口对身上的神明说，“你的心脏在我的口袋里，我想将它还给你”。
但此时此刻的神明显然已经忘掉了心脏这回事，他任凭小小的崽崽在喻越口袋中翻来覆去地跳动，享受着将自己的生命寄托在少年手中的感觉，他埋首在少年颈侧，高挺的鼻梁摩挲着那处光洁的皮肤，如同十分珍视那般，轻轻地贴蹭着。
这举动其实和崽崽非常相似，但男人这么大一个，带给喻越的感受自然和崽崽完全不同。
等意识到神明正在自己身上做什么时，喻越就像一只小动物那样炸了毛。
说来也怪，就在崽崽开始活动的瞬间，他身上也仿佛重新有了生命的活力——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神明已经重新拥有生命的象征。
可是喻越现在没法推理那些事，因为他的脖颈、他露出在外的手腕，甚至他的脚踝……！
“你做什么……”他低低地出声问，终于十分勉强地睁开双眼。
这一下，立刻就对上了一双幽邃的血眸。
男人显然正想对着喻越脸上某处下手，但见到喻越忽然睁眼，便一下子掉入喻越眼中。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自己。
一时间，喻越甚至忘了欣赏男人惊天的容颜，只是愣愣盯着那双红眸中有些无措的少年。
那少年被小心翼翼地放在这双眸子的中央，被很郑重又坚定地注视着。
刚才还非常慌乱的心情，不知为何瞬间落定。
他的心脏慢慢、慢慢地加快了跳动，时间也仿佛停滞在了这一瞬间。直到他感受到身前的崽崽一蹦一蹦，也快要整只跳出来了。
崽崽！
他移开目光想要看看崽崽，可左左右右都是神明雪白的羽翼，他的视线无处安放，只好顺着男人高挺的鼻梁往下，落在他漂亮的唇上。
却见男人唇角微动，似是想说什么话。
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像是有些害怕男人即将说出的话语，他竟然不自觉地先开了口：“你……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但问出这话，他又自觉愚蠢。创世神现在的身份是刚刚醒来的“冥主”，就连崽崽也是刚刚醒来，对方还真的未必就会记得他。
“不会忘记。”神明忽然微动双唇，回答了他。
但男人显然有更多其他的话想说。
喻越迟疑了一下，还想再问点什么，却忽然听到怀中的崽崽身体里传出清晰而低沉的声音：“如果……”
这声音非常阴郁，应当是冥主的心声。
如果？
喻越抬眸，再度对上男人的双眼。
只见男人的双眸变得愈加幽深，似乎在想一件极为重大的事。
“他如果敢拒绝我，我就杀死——”
喻越猝然睁大双眼，一声惊呼尚卡在喉咙，崽崽的下半句话就让他瞬间失声。
“死缠烂打……”
浑身冰冷的血液仿佛也因为这一下心脏的跳动而重新流淌，让他浑身都感到一阵酥麻。
意识片刻回归，手掌和身体下方的知觉便更加明显，当他意识到自己正摔在另一个人身上时，一阵极端的恐惧和一种无比心安的感觉在他心头打架——他的身体和灵魂似乎都因为眼前的人而感到震颤，但一种熟悉感却又将他包裹。
那感觉像是在对他说，“你已经寻得了最想寻得的人，不若就此安息吧”。
喻越原本全靠着紧绷才维持住的最后一丝精神，终于缓缓散去。
他就像睡着的崽崽的那样蜷缩起身体。
【弹幕：别睡着，你就要成功了啊啊啊！我好像看到一个人影！】
【弹幕：好熟悉的场景啊，小弟弟刚进副本的时候，就是这样摔在boss身边的。】
【弹幕：求求你不要睡觉。】
【弹幕：两个人都睡着，不是吧？起码要有一个人醒过来吧！】
【弹幕：！！！醒了醒了，你总算不乌鸦嘴了！】
画面中的喻越并不知晓，就在他陷入深深的沉眠时，在他卷乱黑发上方，冥主缓缓睁开了双眸。
当那抹血色流光在黑暗中现出时，刚才还在焦虑着刷屏的直播弹幕瞬间停滞。
片刻后，数量庞大的弹幕将整个屏幕完全淹没。
【弹幕：！！！】
【弹幕：卧槽！这眼睛！】
【弹幕：啊啊啊！是冥主大人吗？真的见到冥主大人了？】
【弹幕：是我们的神明！】
那是深渊中最为炙热的血色，里面仿佛燃烧着沉怒的暗火，灼烧着千年沉眠的灵魂。
但此时此刻，那眸子的深处又流淌着千万般情绪，浓郁幽深。
四面的黑暗也像是被这双眸子点燃了，那些没有温度的火慢慢以两人为中心扩散开来，亡灵们开始哀叫，整个世界也开始颤抖，那些雪白的埋在地下的骸骨和各色的怪物们纷纷匍匐低头，恭迎它们醒来的主人。
它们的主人沉眠在此处太久，成日与冰冷的死亡作伴，任何人想要匍匐到他脚下，都必须要献上自己的生命。
包括眼前这个将他唤醒的不速之客。
流光之下，神明深邃的面容便显现了。他是那样俊美，几乎让所有看见他的人屏住呼吸，但他看上去又是那样冷酷，仿佛任何有生命气息的生灵都无法轻易靠近。
此时，男人也正垂眸，看着趴伏在他身上的“不速之客”。
只见少年脸颊苍白，长睫垂着，像是进入了无忧无虑的梦乡。
这模样，并不像是闯入死亡的怀抱，反倒像是来到一位熟悉的朋友身边。
——睡着了。
不知为何，意识到这一点的他，立刻感到了自己胸口的空洞。
但因为没有心脏的缘故，他尚不能想起什么。
男人眼神微动，手指也轻轻地抬了一下，这便让两人交迭在一起的手同时一颤。
他们的姿势是那样亲昵，几乎让身体完全贴在一起。
而喻越的胸口恰恰也对着神明的胸膛，让神明身前某处空洞流血的地方，感受到他仍然温暖跳动的心脏。
男人微微眯眼，似乎讶异于这奇异的感受。他抬起手，用他冰凉有力的指节，轻轻触碰到少年的脸颊——
当那苍白的指节触碰到同样苍白的脸，这位死亡的主人却猝然睁大双眸。
仿佛伴随着从亘古传来的轰鸣，新生的朝阳自他血眸中升起。
几乎不可克制的，他展开大手，轻轻包裹住了少年脆弱纤细的后颈。
【弹幕：？！！】
【弹幕：不是吧啊啊啊不会真的像那老头说的那样，必须彻底死亡吧？！】
【弹幕：那还玩个啥，不要啊！boss手下留情！】
【弹幕：boss醒醒，这是去捞你的小可爱呀呜呜呜。】
【弹幕：小弟弟是去救你的，你可不能乱来！】
【弹幕：这世上没有谁比他对你更好了。】
画面中的男人仿佛感受到了直播观众激烈的情绪，动作微微顿住。
他的眸光变得极为幽邃，刚才触碰到喻越的一瞬间，一种从血液中奔涌的本能让他做出了这个动作。他本能地认为他必须占有这个少年，不能让少年像那些惊叫着仓皇逃窜的人一样离开他。
这个少年是属于他的，绝不可能拱手让人。
这样想着，他险些就克制不住手上的动作。
恰在这时，喻越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冰凉的五指，微微瑟缩一下，竟是不知道危险一般，还往他怀里靠了靠。
这相当亲近且依赖的姿态一下子撞入神明的眼中，让男人微微一怔。
一瞬间，无数记忆和梦境像清晨飞速弥漫的薄雾，像是一道蝴蝶扇起的微风和着月色齐齐闯入他的心间。一点一点，都是他曾经创造出来，但又许久不曾见过的景象。
他感到自己胸口剧痛，无数新鲜的血液开始向外流淌，而同一时间，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脏收缩的声音。
男人的胸膛里没有心脏，但他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心痛。
他猛然松手。
尽管他是一位掌管死亡和坟墓的神明，但他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不能伤害眼前的少年，这少年也不该留在这里。
他必须护送他离开。
【弹幕：！！！】
【弹幕：等一下，你们看这boss背后！】
【弹幕：哇！！！】
只见一阵肉体撕裂的声音响起，男人的身后竟然一节节露出骨架。这些雪白的东西从他体内长出，在他身后展开成为一节节的羽骨，那些羽骨就像是被业火灼烧过那样漆黑、泛着血腥的暗红色。
那是三对非常漂亮且强大的骨骼，在这个窄小的空间内不断撕裂。
为了能让翅膀展开，男人直起身子、
他两颊的发丝也因为躬身坐起的动作而微微垂落，更衬得他眉目深邃。
正当伏在他身上的少年因为这动作而向后仰去时，只见他伸出胳膊轻轻接住了少年。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少年口袋里发出微光，将他们两人暖暖地笼罩在些微的暖光中。
【弹幕：啊！是小宠物！】
【弹幕：？！宠物活了吗！】
【弹幕：小宠物快出来救人呀！】
崽崽并没有探出头来，它还沉睡着，像一颗被激活的种子那样发着光。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这完全漆黑的天地被辟开一道裂隙，男人揽住少年，一只手挽住他的膝弯，另一只手掌贴着他的颈背，自己则用宽厚的肩背护在他的上方。
神明低头，眼眸中阴鸷之色尽去，他用几近温和的神色凝视着少年的睡颜，接着展开身后三对巨大的羽骨。
锋利的羽翼划过万年沉生的棺木，发出刺耳的声音——棺木很快被满背的骨头划破，露出狰狞的伤口。
“嘎——”四面逡巡的白骨仿佛受到惊吓，开始四处逃窜。
直播观众这才看清，这两人竟然陷落在极深的地底。
【弹幕：这是双双被埋在下面了？】
【弹幕：我的老天爷，这上面这些都是之前的亡灵骸骨吗？！】
【弹幕：好可怕！！！】
死亡埋藏于所有骸骨的最底部。
只见上方视野之中，万年腐朽的泥土里淅淅沥沥露出许多恐怖的骸骨，这些骸骨无不露着黑洞洞的眼眶，里面燃着不甘的幽火。
它们是死亡的幽灵，都失去了生命，在这里等待千万年，只为了神明的垂怜。
它们也是神明的奴仆，十分明白神明想要将少年留在这里。
但它们至高无上的神明，却正十分珍重且小心翼翼抱着这个少年，要将这少年从这里带走。
“嘎——”这违背了神明“真正”的心意，守护在这里属于死亡的魂灵们不满地尖叫，从口中吞吐出灰色雾气，它们试图制造恐惧、试图制造将少年继续拖向死亡的深渊。
但它们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神明高大的身躯，几乎只是贴近一点，就被锋利的第二对翅膀的羽骨刺穿。
这片在死亡中沉睡的大地，仿佛被刺醒一般，骤然醒来。
随着一只又一只骸骨开始活动。白骨如雨一般从埋葬众人的泥土中散落、聚集。
画面中央，神明抬眸，羽骨微卷，轻轻捏碎了一只拦路的骸骨。
【弹幕：卧槽，一下就捏碎了，这什么战斗力！】
【弹幕：……这小怪的数量也太多了，如果不是boss抱着小弟弟，这……这是神仙也出不去啊。】
【弹幕：虽说很可怕，看起来boss是想带着小弟弟回到地面？】
【弹幕：是这样的没错！】
【弹幕：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了，boss是不是知道小弟弟是好人了？】
【弹幕：不敢看，这场面太可怕了，他们简直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一样……】
的确如此，此时此刻，男人正带着少年缓缓从万丈深渊往上。
那锋利的翅膀骨架，如同挥舞一般在他身后滑动，时刻牵连着他背部的血肉。
违背了自己意愿的神明看起来有些狼狈。
但他怀中的喻越却睡得十分安稳。
好暖和？
喻越轻轻蜷缩了一下身体，只觉身前有一个热源正温暖着他。
远处隐约传来惨烈的叫声，但耳畔却特别安静。
他已经完全死去了吗？
但为什么这感觉还是相当舒适呢？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试着挪动自己的身体，直到他又贴上了“那堵墙”。
喻越：“……”
他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
手腕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捉住。
“再等一会儿……很快。”
恍惚之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在他耳畔低声说话。
很快什么？
喻越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只觉一阵清凉的风吹入他的怀中。
刚才那种憋闷的感觉完全消失，呼吸也变得更为顺畅。接着，他听到一阵“刺啦”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被扯出地面。
然后他就被人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一处光滑的地方。
【弹幕：出来啦！】
【弹幕：我的心跳啊，从刚才开始就没听过，这一幕真的……】
【弹幕：我理解你的感受，又恐怖又有仪式感对不对！】
直播观众口中的“这一幕”正是他们所看到的的画面。
此时，身形高大、一身漆黑的神明正半跪在地上，在他周身，密密麻麻的枯骨尸骸跟着他一起浮出地面，将灰扑扑的泥土点缀出一片森然死气。
而就在这遍地尸骸之中，俊美的神祇轻轻将喻越抱起，放置在被他的第三对羽骨卷上来的巨大棺木上。
喻越就静静地躺在棺木上，胸口微微起伏。
【弹幕：为什么还没有醒来？】
【弹幕：接、接下来要做什么？】
每个人都在屏吸看着。
这个画面一动不动，简直就像是静止了。
有那么几具不识相的骨架刚站起来，就被神明的威压吓得散落在地。
而刚才围绕在整座墓地四面的、专属于喻越的巨大棺木仍然高高耸立。
此刻，浓浓的黑雾在神明和少年头顶卷成一片浓郁的漩涡——这双恶意的眼睛嫉恨地盯着这个即便失去了心脏和翅膀、却依旧俊美无俦的神明。也愤怒地看着那个明明应该去死，却还安然躺在棺木上的少年。
感受到来自于上方的注视，男人抬起头，一双血眸冷冷扫视而去。
那些灰雾登时就像受伤那样被冲得散乱，有些狼狈地重新聚集。
它不死心，但它的力量的确已经一点、一点地散去。
【弹幕：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吧哈哈哈，真正的boss出现了。】
【弹幕：对哦对哦，按照赌注来说，输了的人不是要滚进棺材里去的吗？】
【弹幕：难道说现在赌注还没有分出胜负？】
【弹幕：？？？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吧，我们已经把能通关的副本都通关了，把能写完的故事都写完了。】
【弹幕：现在不就只差一个完美结局了吗？】
【弹幕：对啊，问题就是怎样才能……到完美结局啊？】
这个结局还不够完美吗？勇士找到了神明，神明也将勇士带回地面，放置在代表永恒的棺木之上。
但是神明距离勇士很远，他在放开喻越之后，便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
在他的身旁，很快燃起绿色的、幽幽的火焰。
那是死亡之火，但凡沾染到的人类，必将失去他的生命。
高大的神明垂眸，像个虔诚的信徒那样缓缓后退。而随着他的离去，躺在棺木上的少年脸色渐渐红润，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
“呵……”空中传来一声胆怯又不屑的笑，像是对眼前这一幕感到非常满意。如果最后的结局就是如此，它也未必会失掉这个赌局。
神明听到了这一声轻嗤，他抬眸望去，身侧那些幽绿色的火焰立刻就像见了鬼一般逃窜得很远。
“你能驱赶死亡，可你本身就是死亡……你忘了吗？你我立下赌约的那一天，你已经放弃了接触生灵的权利。除非你愿意将死亡的世界拱手让给我。不过，如果你不再插手关于死亡的事，想必这里又会变得一团乱吧……”
神明像没有听到那些烦人的声音一般，垂眸看着少年。
躺在棺木上的喻越似乎感受到男人的离去，他蹙起眉头，垂落在身侧的五指微微收拢。
在他身前的口袋里，崽崽正卖力地挪动着，它快要醒来，却还缺一丁点力气。
“我不能伤害他。”
似乎有男人低沉的声音自崽崽体内响起。
这句话的内容显得异常克制，但男人的声音里却似乎压抑着某种非常深重、一触即发的情绪。那种情绪几乎要从这几个字中奔涌而出，将喻越完全吞没。
只可惜，这声音从崽崽身体里传出时，显得非常轻微，就像是崽崽还没睡醒，不能很好地传达本体的心意。
他？
你不认得我了吗？是因为崽崽还没有醒来的原因吗？
你不会伤害我的！你怎么可能伤害我呢！
听到这句话，喻越的心中有些焦急，他努力想要睁开双眼，但死亡的气息将他牢牢笼罩，几乎是扯着他的眼皮不让他动弹。
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放弃。他感到体温正在回暖，但那也意味着死亡之神正在离他远去。
他吃力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攀附在棺木边缘，像是要抓住什么那样。
这细微的动作，自然也落入了高大神明的一双血眸中。神明后退的脚步猛然止住，晦暗不明目光垂落在喻越雪白细小的指尖。
就在刚才，这苍白的小东西就在他受了伤的胸膛点燃起火焰，而现在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弹幕：不行，我们不能这样干看着！】
【弹幕：大家都听到刚才那个烦人精说话的声音了吧？现在是紧要关头，千万不能让它捣乱。】
【弹幕：怎么才能不让她捣乱？】
【弹幕：大家听我说，之前不是说那些灰雾是我们强烈念头的聚集地？我们把这些念头打消，灰雾不就没法这么嚣张了？】
【弹幕[银狐]：这说得很有道理！我们可以尝试一下，现在这些灰雾仍然存在的原因，就是我们心中仍有恶念，既然现在我们希望喻越和神明都能够回来，我们更要拿出自己的诚心和力量了。】
【弹幕：快回来吧，别顾忌这么多，我们都在等着你们回来呢！】
这是银狐公会管理难得的一次没有用“推理”，而用“诚心”来说事。
这也是所有直播观众第一次齐齐用心，只想着同一件事。
他们想要让这位孤独的勇士归来，也想要让他们尊贵的神明回家。
他们已经将这个“家”打造得非常温馨，不能想像大家从此不能再相见的未来。而且在过去这么多副本故事的磨练中，他们也已经变得独立，不需要神明再以献出自己心脏的方式提供帮助——就算是这个死亡直接被彻底摧毁，他们也有信心能够将它重建。
这个念头生长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脑海中，他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充满勇气的想像，足以破开画面中的死亡和黑暗、破开层层恐惧的迷雾，凝聚成极为强大的力量。
“轰隆”。
只听画面中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
半空中盘旋的灰雾像是受到很大的打击那样，瞬间消散开来，它们无论怎样都不能够再凝聚成实体，也再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这个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恶神，此时也不过成为了生灵们口中可恶讨厌的“烦人精”，被十分彻底地打败了。
就在这些灰色雾气散开的时刻，笼罩在喻越和神明头顶的那块遮天蔽日的棺材盖板也缓缓碎裂，有光线从裂隙中射入，这源自于生命的光芒一下子照亮了遍地枯骨，在白骨与白骨之间画出一道道光线。
野草立刻从地面上生长出来，缠绕住枯骨，不让它们忽然异动。
又是一阵血肉生长的声音。
站在棺木旁的神明轻轻举起自己的手臂，只见那皮肤正变得饱满，仿佛重新生长出血肉。
神明像是觉察到什么那样，看向天际，他仿佛能透过那些微光，看到他的臣民们一双双坚定的眼睛。
——不用担心我们，我们什么也不需要，只是想让您和勇士回到我们的身边。
破开的云层中，终于有一束光落到了喻越身上。
男人的目光顺着向下，借由这温暖明亮的光线，便看清了喻越身上的伤。
那是一道道在探险过程中落下的痕迹，足以证明这个少年是怎样努力，穿越了多么久远的记忆、拼尽了全力才来到他的身边，想要将他带回臣民们所在的那个世界。
每一道伤口落入男人的双眸，就像化作一根利刺扎在他的心头。
他血红的眸子终于渐转深邃，疯狂的心念席卷上来，吞没了他最后一丝克制的情绪。
无论是生是死，他都要留在这个少年身侧，这少年也必须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就算他已经不拥有生命，他也愿意献上自己虔诚的一切。
神明不再后退，背羽骤然生出新的光华。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喻越身前的崽崽忽然“哼唧”一声，转了个身。它背部也开始长出小小的绒毛，接着“啪”地生出三对小小的翅膀。
三对小小的翅膀抖了抖，崽崽伸懒腰一般，抬起两只线条手臂，软软地抱住喻越。
【弹幕：醒了吗？！】
【弹幕：啊啊啊这次应该是真的醒了！】
【弹幕：快起来，你家的大崽有危险！】
崽崽刚刚醒来，正缠喻越缠得不行，哪里肯起来。
它只是“呼啦呼啦”扇动着自己的小翅膀，仿佛很不满意那样。
而就在它的身后，高大的神明也正用一种相当不悦的眼神看着自己身后只剩下骨架的翅膀。
在他的注目下，翅膀仿佛受到催促一般，发了疯似的长出长羽。那些羽毛每一根都比世界上最纯净的雪色还要洁白、比最纤细的毛发还要柔软，当它们在微风中颤动的时候，耀眼得像是散发着微光。
【弹幕：啊啊啊啊是翅膀，真的是神明啊！】
【弹幕：泪目，翅膀终于长出来了！】
【弹幕：请快回来吧！带着小弟弟一起回来！】
眼看着三对翅膀都已勉强成型，男人便缓缓将翅膀张开，这才很小心地走向躺在棺木上的喻越。
感受到口袋中的动静和熟悉的气息靠近，喻越这才安下心来。
太好了。
他闭着眼睛想，崽崽好像已经醒来，神明也好像走到他的身边。
那么接下来，只要将崽崽还给神明，就能让神明和崽崽一起恢复活力。然后就可以带着他们回家了！
一直以来期盼的事情即将成真，喻越浑身上下都放松下来。尽管还是没有力气睁眼，但已忍不住地在唇角牵起一个小小的微笑。
然而，在这个微笑成型之前，他的唇边忽然传来一股冰凉的气息。
那气息一靠近他的皮肤，立刻变得温热而酥麻。
【弹幕：？！】
【弹幕：？！！！！】
【弹幕：这是在做什么，等等？！滋——】
【弹幕：系统又……滋……】
【滋……滋……】
历史再度重演，和曾经发生的事情一模一样——随着画面的疯狂震颤，所有直播观众面前的屏幕忽然开始闪烁模糊，弹幕也扭曲得看不清字样。
极度担忧的直播观众们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俊美的死神张开三对羽翼，对着少年欺身而下，接着牢牢罩住了小小的少年。
一丝一毫也没让别人再看见。
没有人可以随便看到喻越，这是独属于他的少年。
神明向来沉怒自持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执着，接着缓缓垂下他修长优雅的颈。
被神明整个笼罩住的喻越：“……”
他的整个身子突然就紧绷了起来。
太怪了，他先是感到身上温暖的光线不见了，接着就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当头笼下。
而现在，竟、竟然有温热的气息落在他颈侧。
等等，这是在做什么？
喻越很想开口对身上的神明说，“你的心脏在我的口袋里，我想将它还给你”。
但此时此刻的神明显然已经忘掉了心脏这回事，他任凭小小的崽崽在喻越口袋中翻来覆去地跳动，享受着将自己的生命寄托在少年手中的感觉，他埋首在少年颈侧，高挺的鼻梁摩挲着那处光洁的皮肤，如同十分珍视那般，轻轻地贴蹭着。
这举动其实和崽崽非常相似，但男人这么大一个，带给喻越的感受自然和崽崽完全不同。
等意识到神明正在自己身上做什么时，喻越就像一只小动物那样炸了毛。
说来也怪，就在崽崽开始活动的瞬间，他身上也仿佛重新有了生命的活力——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神明已经重新拥有生命的象征。
可是喻越现在没法推理那些事，因为他的脖颈、他露出在外的手腕，甚至他的脚踝……！
“你做什么……”他低低地出声问，终于十分勉强地睁开双眼。
这一下，立刻就对上了一双幽邃的血眸。
男人显然正想对着喻越脸上某处下手，但见到喻越忽然睁眼，便一下子掉入喻越眼中。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自己。
一时间，喻越甚至忘了欣赏男人惊天的容颜，只是愣愣盯着那双红眸中有些无措的少年。
那少年被小心翼翼地放在这双眸子的中央，被很郑重又坚定地注视着。
刚才还非常慌乱的心情，不知为何瞬间落定。
他的心脏慢慢、慢慢地加快了跳动，时间也仿佛停滞在了这一瞬间。直到他感受到身前的崽崽一蹦一蹦，也快要整只跳出来了。
崽崽！
他移开目光想要看看崽崽，可左左右右都是神明雪白的羽翼，他的视线无处安放，只好顺着男人高挺的鼻梁往下，落在他漂亮的唇上。
却见男人唇角微动，似是想说什么话。
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像是有些害怕男人即将说出的话语，他竟然不自觉地先开了口：“你……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但问出这话，他又自觉愚蠢。创世神现在的身份是刚刚醒来的“冥主”，就连崽崽也是刚刚醒来，对方还真的未必就会记得他。
“不会忘记。”神明忽然微动双唇，回答了他。
但男人显然有更多其他的话想说。
喻越迟疑了一下，还想再问点什么，却忽然听到怀中的崽崽身体里传出清晰而低沉的声音：“如果……”
这声音非常阴郁，应当是冥主的心声。
如果？
喻越抬眸，再度对上男人的双眼。
只见男人的双眸变得愈加幽深，似乎在想一件极为重大的事。
“他如果敢拒绝我，我就杀死——”
喻越猝然睁大双眼，一声惊呼尚卡在喉咙，崽崽的下半句话就让他瞬间失声。
“死缠烂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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