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男人的话音轻轻落下，整个世界的震颤就停止了。
周围忽然变得异常安静，没有一丁点声音。
喻越站在原地，有一瞬间听不到任何声音。
片刻后，他低下头，看着口袋里沉睡的崽崽。崽崽的身体正一呼一吸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他慢慢地，轻轻地用手指贴在崽崽仍然带着温度的身体上，感受着崽崽带给他的安全感。
眼前弹出一道光屏。
【道具：一颗心脏（几乎完全长成的幼崽）；
昵称：啾啾（接受度极高）；
状态：睡着了（因为始终留在你的身边，感到安心）；
类别：跟宠道具（是玩家的好帮手）；
等级：s（不能比这更厉害啦）；
功能：从此往后，你会知晓他们的快乐、忧伤和苦痛，能够听到本体真正的心声，能够见到本体脆弱的一面，与本体共情（等幼崽醒来，就能继续与神明沟通啦）；
激活进度：99.9%（拥有永远不会和你分离的决心）】
原来在崽崽睡着之后，他也无法再听到神明的心声了。
难怪周围会这样安静。
喻越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面前不断向前延展的灰扑扑的土地、每一棵干枯的树和满地七零八落的碎骨和棺木，看似望不到边际的死亡。
在这种环境的烘托下，“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感觉便愈加强烈了起来。
曾几何时，他有过很长时间一个人生活的经历，在进入到这个世界之后，却收获了许许多多的伙伴，就在刚才，他几乎完全弥补了他心中曾经残留的遗憾。
躲在黑暗中一直窥伺着他的恶神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它清楚知晓这世上最让人痛苦的事莫过于“得到之后”再失去，所以他一点点看着喻越得到了所有他想要的东西，在他几乎别无所求的时候，将这些全都从他生命中夺走了。
它或许以为这样可以打倒他，以为他会在忽然被孤立且极端无助的情况下崩溃。
可是没有。
此时此刻，喻越看着眼前死气沉沉的一切，感受着耳畔仿若万年荒凉般的寂静，他的心里格外平静。
因为他已经得到了另一个人的承诺，尽管还没有兑现，但这承诺的内容已经足以让他一个人在黑暗里走很久。
因为曾有一个人宁愿放弃生命，也要留在他的身边。
“好好睡吧，”他低声哄道，“等你醒过来的时候，就会拥有更漂亮的翅膀。”
说出这句保证的话语之后，喻越便将口袋小心的笼好，不让那些黑雾缠绕到崽崽身上，他抬头看了一眼从未减少过的金色数字——这些金色数字几乎坚定地一动不动。他往前踏出一步，开始了独自一个人的征程。
空旷无边、寂静无边的地方开始响起第一声颤动，是喻越又打开了一座关于“孤独”的棺木，他的手臂上出现一道非常深刻的伤痕，但他面不改色，伸手将里面的怪物拉了出来：“离开这里。”
他对那只怪物说：“离开这里，外面有很多你的伙伴。”
那只怪物虽然懵懂，但听到外面有“很多伙伴”，还是非常向往地赶紧往外面跑。
可跑出几步后，它迟疑了一下，回头想看喻越，却发现少年已经走出了很远，走向另一处紧闭的棺材。
旁边的几团幽火已像嗅到猎物的恶鬼一样缠了上来，怪物没有办法，只能一咬牙往边界跑去。
它并不明白那个少年为什么明明受伤，还是要往深处去。
这整片墓地中，只剩下了喻越一个人，因此他推进副本进程的速度算不上很快。
如果两只棺材相隔的距离很近，他就能够在打开一只棺材之后立刻打开另外一只，然后将同样的话重复一遍，让怪物们结伴离开。
可如果两只棺材相隔的距离很远，他就要独自在荒凉的野地里走很久，有时候甚至会迷路，会回到一只空荡荡的棺材前。
这种感觉非常令人绝望，就好像这个世界正在慢慢被清空，正逐渐地只剩下他一个人。
最为可怕的是，这个副本和其他副本不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竟然能慢慢地感到更加寒冷、更加饥饿——就好像生命正在慢慢从他身上消失那样。
旁边幽幽游动的鬼火恶意地看着他，就等着看他什么时候会被这种情绪击溃。
它的自信不无道理，它曾经用这种办法逼疯了很多人。
因为人在极端的安静中，是非常容易胡思乱想的。加上这个副本的通关条件又非常奇特，几乎没有人能拥有那种意志力，能够安全支撑到最后。
不说身在其中的人，就连观看副本的直播观众都已经发出疑问。
【弹幕：这样下去真的能找到神明吗？他真的在这里吗？】
【弹幕：这该不会又是另一场阴谋吧？】
【弹幕：对啊，万一这些棺材里的人都被救出去了，这里不就只剩下小弟弟一个人？有危险怎么办？】
【弹幕：不要乌鸦嘴！】
画面已经变得越来越荒凉了。
举目望去，甚至已经看不见地面上还完好的棺材。
喻越忍着寒冷和饥饿，小心地看着脚下的土壤，将那些只是露出一个角的棺材也刨出来。
他试着用个人技能制作出许多帮忙的小机械，但那些小机械在拥有生命之后也会被幽绿的火点燃。
因为不忍心看着它们受伤，他就不再制作能够活动的机械，而是自己用一把相当小的铲子工作。
他感觉不到疼痛，唯有在看到自己的身上又出现了新的伤口时，才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某个伤疤又被揭开了。
不过他并不把这些伤口放在心上，只是不在意地看那伤口一眼，就继续往下一个目的地前去。他的步子非常沉稳，表情也很平静，时不时地还会低头看看崽崽。
不知不觉的，他的神情反过来安抚了正在观看副本的观众们，他那双在黑暗中散发着莹润光泽的蓝绿色眼睛，就像两颗沉在水中的珠宝那样，光是看着就能让人感到和平和宁静。
他穿梭在一口口棺材之间的身影，也显得忙碌而认真。
一分钟，十分钟，一小时，一整天。
又或许超过了一天，过去了好几天。
时间似乎飞速流逝、又似乎停滞在某一瞬间。
【弹幕：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一定不会再出现危险的，我们要相信小弟弟。】
【弹幕：是的，我们只要支持他就好啦，大不了他没出来，就我们进去嘛！】
【弹幕：说得对说得对！我们刚才是怎么搞的，自己把自己弄得这么紧张干什么？】
【弹幕：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画面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某些东西是不一样了。
当喻越正躬身吃力地将一只完全陷入在泥地里的棺材拖出来时，在他身后的一棵枯树忽然摇摆了一下枝丫，仿佛感受到什么非常令它恐惧的事物那样，深深低下了它的头颅。
而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幽火，也纷纷如逃窜般从这附近逃离。
可喻越“工作”得太为认真，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发生在他身后的小事。
他仔细地看着这只棺木上的墓志铭，只见其上写着“半途而废的悔恨”。
半途而废？
他不会做半途而废的事。
喻越这样想着，十分自信地掀开了这块棺材板。
果然，里面涌动而出的灰雾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当灰雾渐渐散去之后，露出正躺在棺材里的人。
喻越看清他的脸之后，不由愣了一下。
只见棺材里的老人穿着一身相当古典的服装，浑身肌肉都完好无损，看起来只是像睡着了一样。
喻越没敢伸手去触碰他，只是低声叫道：“醒一醒。”
老人几乎是在喻越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就睁开双眼，他看起来精神矍铄，一下子就从棺材里坐起来，四下看着：“这是哪里？”
“这里是墓地，埋葬了很多死去的亡灵，”喻越又一次耐心地解释道，“或许你已经忘了发生过什么事，但为了你的安全，还是尽快离开这里比较好——往那个方向走。”
喻越说着，指向亡灵之乡的方向。
那一面通天的棺材墙壁已经升得非常高，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翻越过去。
不料，那老头儿竟然猛地站起，用那矍铄的眼睛盯着喻越道：“你也是来到这里的勇士，对不对？天啊……时隔多年，我终于见到你了，真正的勇士！”
喻越愣了一下。
这个老头儿说话的方式和其他怪物都不同，听上去竟然像是一早就生活在这里了。
【弹幕：npc？！】
【弹幕：这个副本也有住民npc的吗？】
【弹幕：还真说不准，很可能就是因为npc全军覆没了，才会失去所有线索。】
【弹幕：那现在的意思是要有线索了？】
只见画面中的喻越刚一点头，那老头就激动地差点让两颗眼珠子掉出来，他结结巴巴道：“冥主大人，我们就快要找到冥主大人了，请万万不能放弃啊！”
喻越本就没打算放弃，迟疑片刻道：“我会找到他的，这里非常危险，你……”
“嘘，”却见老头将手指竖起在唇边，压着声音用惊悚的语气道，“小声说话，你会吵醒冥主大人的!”
这下子，就连喻越也觉得非常不对劲了。
眼前这个老爷爷，看起来非常了解这里，也很清楚他在做什么，从老爷爷数次提起的“冥主大人”就可见一斑。
而且，这个老爷爷竟然还说“会吵醒冥主大人”，难道化作冥主的创世神就在这附近？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喻越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背上几乎冒出了一层热汗。
在即将抵达终点之前，他一直让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既不因周围的环境而感到绝望，也不给自己过多的希望，以免最后失望。
直到此刻，他身体里所有被他强行压下的感觉才一下子被施放出来。他意识到自己非常地担心崽崽、非常地想要找到创世神。
光是听到有关于创世神的一丁点信息，就已经让他激动得四肢发麻了。
而且，刚才那些随便燃烧掉生命的绿色幽火，此时也不知到哪儿去了。
因此喻越并不给予“赶”老爷爷离开，而是勉强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低声问：“你也在寻找冥主大人吗？”
“当然！”老头儿缓缓地说，“大家都传说，只要找到冥主大人，就能获得新的生命。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显得非常年轻？那是因为我只差一点点就能找到他了……唉……”
提起这件事，老头儿就变得非常难过和懊悔，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喻越只觉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耳朵都快嗡鸣起来了，他的手轻轻压在身前的崽崽身上：“那么，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这话问得老头儿也愣了一下，他垮下脸来，重重摇头道：“没有，没有人知道冥主大人在哪里。”
喻越心底一沉，愣愣地眨了眨眼。
【弹幕：不会吧？这时候还要跳出一个npc增加难度？】
【弹幕：老爷爷，你不知道就算了，能不能别说话！】
【弹幕：那刚才为什么要说“只差一点点”就找到了？这么不靠谱？】
直播观众比喻越还着急，纷纷在弹幕里发出质疑的声音。
倒是画面中的喻越很快恢复冷静，在听到老头儿说“没有人知道冥主大人在哪里”的瞬间，他那疯狂跳动的心脏仿佛突然停跳，而他整个人也仿佛被冰冻住一样无法呼吸。
但是这种感觉很快就过去了，因为崽崽依旧乖巧地躺在他的口袋里陪伴着他。
“为什么这么说呢？”喻越深吸了一口气，问。
“唉，咱们能来到这里，就说明依旧成为了亡灵，已经成为了冥主大人的臣民了，我们还能够在这里像生者一样活蹦乱跳，已经是得到冥主大人的恩赐了，”只听那老头儿哀叹一声道，“我现在全想明白了。当年全是因为我们不知足，竟然以为靠近冥主大人就能重获生命，这才想要跑到冥主大人的身边去，这个传说根本就是错误的。”
这已经是喻越进入这个副本之后，第二次听到有人说“传说有误”的了，第一次那样说的人本身状态不佳，他也就没放在心上，但眼前这位老爷爷非常明显神志清晰，而且对这个副本了解很深，他不免就也上了心。
“那么，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个传说是错的呢？”喻越又问。
【弹幕：呜呜呜我看得好想哭，万一这个传说真的是有问题的怎么办？】
【弹幕：你不能哭啊，小弟弟现在肯定也很难过，我们要乐观一点！】
【弹幕[银狐]：不用太悲观，一般而言，在探索类副本中出现关键npc，就已经代表距离正确答案很近了。不论这位npc所说的话是提供了积极线索还是消极线索，都会比没有线索两眼一抹黑要好得多。】
【弹幕[绿藤]：是的，我也感到了非常幸运的气息。】
【弹幕[欢乐一家人]：我们会长的恩人肯定没问题。】
【弹幕：哇啊啊！三位神级大佬镇场，肯定没问题！】
“哎呀，”只听老头儿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对喻越道，“那还用说吗？当时，我是整个亡灵之乡最勇猛的勇士，比你还要勇猛很多咧！”
“勇猛”的喻越：“……”
老头儿举起胳膊，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力气非常大：“总之，他们闯入这片死亡之地，就是为了寻找那位传说中的，统领死亡的主人。当时我还是个年轻小伙子，也被这传说冲昏了头脑，一股脑就扎了进来。可是老天爷啊，这里真是太可怕了，到处都是吓人的玩意儿……还好我的胆子够大，这才没被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打倒。”
老头儿说到这里，拿眼睛看着喻越。
片刻后，喻越这才回神夸道：“真是很厉害。”
“哼哼，”老头儿点点头，“那是当然了！”
【弹幕：快说重点！！都死了还那么爱听别人夸夸。】
【弹幕：笑哭了，这一点是人是鬼都一样吧。这位老爷爷这么靠近真相，当年应该确实挺了不得。】
只听老头儿道：“我这个人从小就没什么不开心的事，虽然家里没什么钱，但父亲母亲都十分爱我，等我长大一些后，又凭着我帅气的脸和傲人的体魄得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我就连死都死得非常体面——我是为了救一位落水的老妇人才溺死的。如果说人死后要下地狱，我自认为没有任何鬼差能拦得住我！”
【弹幕：哇哦，这么听起来，难怪他可以走到这里。】
【弹幕：很幸运了，浑身上下都没什么负面情绪，就这样都没能见到冥主？】
喻越显然也是这么觉得，上上下下看着这位老爷爷，心中对他的推论已经信了三分。
这让他心底更加发沉，不再问话，而是等着老爷爷继续往下说。
老头儿瞧他一眼道：“到了后来，我果然是第一个走到腹地的人，就是你现在正站立的这个地方。当时这里还没有这么荒凉，这里曾经有一副非常漂亮的棺木——那棺材是用万年阴沉木做的，不腐不化，可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
老头儿说得绘声绘色。
当时，他作为最早一批到达这里的勇士，自然十分兴奋地靠近那巨大的棺木。
可是还没等他将那棺木打开，他就感到一种非常强烈的恐惧感捕获了他。这让他心生疑虑，慌忙从这只巨大的棺材旁退开。
而十分恰巧的是，当时他有一位落后他几步的竞争对手，他眼睁睁看着那竞争对手欢呼着超越他，一下子扑到那只棺材上——接着对手的身上就燃起幽幽的绿火，直接变成了枯骨。
那一瞬间，这位勇士的信念崩溃了，他并不想再去寻找冥主，但他一转头，又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无比羞愧。因为他想起正是冥主给了他们新的家乡，他不该仅凭眼前所见就放弃寻找自己的主人。
这种懊悔的情绪将他吞没，于是让他也陷入了这副棺材中。
他的故事实在太过离奇，让喻越听得呆了，过了好半晌，喻越才一下子惊醒：“你的意思是，冥主就在这里？”
可刚才不是还说“没人知道在哪里”吗？
只见那老头儿用一种沉痛的目光看着他：“唉，小伙子，你完全没听懂我刚才那段话的重点。看样子你也是冥主的忠实爱戴者，你对他的感情已经超越了你的理性啦——我刚才的意思是说，寻找冥主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你是无法见到他的。”
喻越还是没明白，他微微蹙眉，转头看到什么，脸色一变。
只见不远处，又有几朵幽幽的绿火开始向着他们这里漂移。
可正当他想要开口让老爷爷快跑时，却见那些绿火就像是触碰到什么隐形的墙壁那样，在距离他们大约十步的地方不断徘徊，不再靠近他们。
绿火这奇怪的行动轨迹让喻越颇为一愣。
-
看着绿火忌惮的模样，他心中一动。
——如果当时的情况真如这老爷爷所说，是他们靠近冥主之后，才会被绿火伤害，那么此刻的绿火就不该是这个表现。
想起恶神惯用的伎俩，喻越不得不在心中怀疑，当时的那只棺材和绿火都是恶神在暗中捣鬼。
毕竟对于它而言，只要激起众人心中的恐惧，就能够无往而不利。
可光是想通这一点并没有用，他必须知道更多关于冥主的信息。
喻越收回目光，对着老爷爷道：“为什么我无法见到他呢？”
老头儿也没想到自己能在墓地里碰上这样一个刨根问底的“十万个为什么”，便压低了声音道：“你想啊，冥主是什么？那可是统领死亡的主人……难道有任何生者有幸能见到他吗？自然是沉眠于永恒的死者才能见到他。总之，这前前后后来了这么多的勇士，还从没人听说过有任何一个勇士生龙活虎地跑回来说，自己见到过冥主呢！”
老头儿的话犹如黑暗中一盏雪亮的灯，一下子就将答案映照得明明白白。
喻越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一下子任凭周围阴冷的空气将他包裹。
直播间的弹幕在片刻停顿后，骤然被刷屏。
【弹幕：？！！！！】
【弹幕：这话是什么意思？】
【弹幕：这就是最终的线索吗？要见到死神，必须先死亡？这算什么通关条件？】
【弹幕：小弟弟千万不能相信啊，万一这是骗局呢？！】
【弹幕：哭了，重点是这不像是骗局啊。想要见到死神，本身就必须完全死亡……这很符合逻辑。】
【弹幕：那要是这么说，s级副本不就是个死局吗？】
是的，这非常符合逻辑，所以当老头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喻越已经信了一半了。
原来这才是这个副本藏着的最大谜底。
这才是没有任何玩家能够通关的原因。
只见老头儿对着他招手道：“快跟着我回去吧，咱们都是冥主的臣民，冥主会保护我们的……但是他毕竟是统领死亡的主人，我们作为一些还有点儿活力的亡灵，就不要再不自量力地去打扰他老人家了……”
当老头儿说到“老人家”三个字时，喻越下意识捂住了崽崽。
但崽崽一动也没有动，他这才回过神来，崽崽已经睡着了。
多亏崽崽睡着了，不然听到这一句“老人家”，那肯定又要闹了。
喻越这样想着，心中却陡然感到无比难受。
眼前的老头儿又招了招手：“快走吧，你现在不走，等到饿得走不动路了，就会和我一样被埋葬在这里的！”
他的话又让喻越浑身一个激灵。
他终于完全明白了这个副本的与众不同之处——他在这里真的会感受到饥饿和寒冷，这是在其他副本中所不能够感受到的。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太过于劳累的缘故，但现在想来，这恰恰说明……
这个标注时限为“无限”的副本，并不是永恒的。他的生命不再永无止尽，而是成为了消耗品。
这算不算是“通关条件”之一呢？
正当喻越沉思之际，耳畔再度响起了那个消失了很久的声音。
“惊喜吗？”那个声音问他。
这一次，喻越没有回答。
“被创世神喜爱的人，那就是天之骄子，世界的宠儿，嘿嘿嘿……可惜啊，这个世界上早就已经没有创世神了。他亲手挖出了自己的心脏，把自己变成了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那个声音讽刺道，“他又能算得上什么呢？他只不过是死亡、废墟、一堆坟墓的集合体，被他‘喜爱’的人，就会被他杀死！”
那声音恶毒地说道：“他早就已经不是神明了，他已经堕落了，他会想让爱的人去到他身边，然后夺走对方的生命。不论他有多么爱你，他的本能就是把你杀——”
“那又怎么样呢？”在这声音继续说出很过分的话之前，喻越的声音已经响起。
前方的老头儿以为喻越是在对他说话，惊讶地转过头来。
喻越见状，干脆将错就错：“我的意思是，就算我被埋葬在这里，那又怎么样呢？我想当真正的勇士，请你先回去吧，不必再管我了。”
【弹幕：！！！】
【弹幕：真的要通过死亡来靠近冥主吗？这靠谱吗？】
【弹幕：太危险了吧！】
【弹幕：小弟弟怎么和那只宠物一样冲动啊。】
在直播观众担心的话语声中，老头儿眼中似乎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
“虽然我不是勇士，但我仍然相信这世上是存在勇士的。不论勇士最后是否会回归家乡，家乡里也定然会流传着勇士的传说。”最后，老头儿默默留下了这样一句话，便躬身离去。
【弹幕：卧槽，卧槽，为什么要说这样一段好像诀别的话？？】
【弹幕：不知道，有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感觉……我好心慌。】
【弹幕：我不想让小弟弟变成传说呜呜呜……】
喻越也没想过自己会变成传说。
当他目送这老头儿离开的时候，就再次转头去寻找别的棺木。
但这一次，他没有任何收获。在这一片广袤的土地上，他的脚印已经遍布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每一处翻开的棺木上都有他的手印，每一句遗憾的话语也都有了新的开始。
他已经打败了这片土地上的所有死亡，只留下了他自己。
喻越带着满身属于回忆的伤口，慢慢地在这片土地上逡巡，寻找新的线索。
他能感受到自己越来越饿，甚至有时眼前模糊，看不清晰。
喻越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是对的，但他坚持要撑到最后一刻——他必须见到那位神明。
不论那位神明是创世神，还是死神；不论那位神明是代表着生命和希望，还是代表着死亡和不祥、坟墓和废墟，他都要见到他。
【弹幕：过了多久了？我这边没睡觉都有点撑不住了，小弟弟还好吗？】
【弹幕：我看得忘了吃饭，现在已经快饿死了……】
【弹幕：他的状态看起来太糟了，真的没问题吗？！】
喻越已经走不动路了。
他又绕回了这死亡之地的最中心，就轻轻抱着崽崽坐在那片空地上。
然后他打开照片夹，将所有照片都召唤了出来，其中最为显眼的就是他刚得到崽崽时快乐惊喜的模样，接着是崽崽和他一起看星空，然后长出了翅膀，还有差点和崽崽别离的时刻。旁边则是所有人欢乐的笑意。
他太饿了，已经走不动路，也太冷了，无论怎样都无法让身体恢复温暖。
神秘的死亡幕布似乎终于笼罩到他的头上。
他原本该恐惧的，但这些照片陪伴着他，过去的一幕幕也都浮光掠影般飘过他的眼前，伙伴们的欢声笑语，伯爵和河神的低语，崽崽嫌弃笑闹的声音，都仿佛近在他的耳边，陪伴着他。
周围的土地好像变得绵软，连带着他的思绪也飘飘然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断地陷落，那些灰色的土壤就像棉被一样包裹着他。
在这种有些诡异的安心的感受中，喻越终于缓缓闭上双眼。
【弹幕：不要闭眼啊！掉进去了！真的在往下陷，醒醒！】
【弹幕：他醒不过来了，啊啊啊啊！】
【弹幕：怎么办！】
画面中，小小的少年已经完全陷入了这片可怕又温柔的土壤。
喻越闭着眼，感到温暖，接着像是掉落在一堵坚实的墙上。
这让他感到些许惊慌，让他又获得了一丝力量。
他试图挪动身体，五指却忽然握住了身侧——
男人那冰凉有力的手。
周围忽然变得异常安静，没有一丁点声音。
喻越站在原地，有一瞬间听不到任何声音。
片刻后，他低下头，看着口袋里沉睡的崽崽。崽崽的身体正一呼一吸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他慢慢地，轻轻地用手指贴在崽崽仍然带着温度的身体上，感受着崽崽带给他的安全感。
眼前弹出一道光屏。
【道具：一颗心脏（几乎完全长成的幼崽）；
昵称：啾啾（接受度极高）；
状态：睡着了（因为始终留在你的身边，感到安心）；
类别：跟宠道具（是玩家的好帮手）；
等级：s（不能比这更厉害啦）；
功能：从此往后，你会知晓他们的快乐、忧伤和苦痛，能够听到本体真正的心声，能够见到本体脆弱的一面，与本体共情（等幼崽醒来，就能继续与神明沟通啦）；
激活进度：99.9%（拥有永远不会和你分离的决心）】
原来在崽崽睡着之后，他也无法再听到神明的心声了。
难怪周围会这样安静。
喻越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面前不断向前延展的灰扑扑的土地、每一棵干枯的树和满地七零八落的碎骨和棺木，看似望不到边际的死亡。
在这种环境的烘托下，“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感觉便愈加强烈了起来。
曾几何时，他有过很长时间一个人生活的经历，在进入到这个世界之后，却收获了许许多多的伙伴，就在刚才，他几乎完全弥补了他心中曾经残留的遗憾。
躲在黑暗中一直窥伺着他的恶神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它清楚知晓这世上最让人痛苦的事莫过于“得到之后”再失去，所以他一点点看着喻越得到了所有他想要的东西，在他几乎别无所求的时候，将这些全都从他生命中夺走了。
它或许以为这样可以打倒他，以为他会在忽然被孤立且极端无助的情况下崩溃。
可是没有。
此时此刻，喻越看着眼前死气沉沉的一切，感受着耳畔仿若万年荒凉般的寂静，他的心里格外平静。
因为他已经得到了另一个人的承诺，尽管还没有兑现，但这承诺的内容已经足以让他一个人在黑暗里走很久。
因为曾有一个人宁愿放弃生命，也要留在他的身边。
“好好睡吧，”他低声哄道，“等你醒过来的时候，就会拥有更漂亮的翅膀。”
说出这句保证的话语之后，喻越便将口袋小心的笼好，不让那些黑雾缠绕到崽崽身上，他抬头看了一眼从未减少过的金色数字——这些金色数字几乎坚定地一动不动。他往前踏出一步，开始了独自一个人的征程。
空旷无边、寂静无边的地方开始响起第一声颤动，是喻越又打开了一座关于“孤独”的棺木，他的手臂上出现一道非常深刻的伤痕，但他面不改色，伸手将里面的怪物拉了出来：“离开这里。”
他对那只怪物说：“离开这里，外面有很多你的伙伴。”
那只怪物虽然懵懂，但听到外面有“很多伙伴”，还是非常向往地赶紧往外面跑。
可跑出几步后，它迟疑了一下，回头想看喻越，却发现少年已经走出了很远，走向另一处紧闭的棺材。
旁边的几团幽火已像嗅到猎物的恶鬼一样缠了上来，怪物没有办法，只能一咬牙往边界跑去。
它并不明白那个少年为什么明明受伤，还是要往深处去。
这整片墓地中，只剩下了喻越一个人，因此他推进副本进程的速度算不上很快。
如果两只棺材相隔的距离很近，他就能够在打开一只棺材之后立刻打开另外一只，然后将同样的话重复一遍，让怪物们结伴离开。
可如果两只棺材相隔的距离很远，他就要独自在荒凉的野地里走很久，有时候甚至会迷路，会回到一只空荡荡的棺材前。
这种感觉非常令人绝望，就好像这个世界正在慢慢被清空，正逐渐地只剩下他一个人。
最为可怕的是，这个副本和其他副本不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竟然能慢慢地感到更加寒冷、更加饥饿——就好像生命正在慢慢从他身上消失那样。
旁边幽幽游动的鬼火恶意地看着他，就等着看他什么时候会被这种情绪击溃。
它的自信不无道理，它曾经用这种办法逼疯了很多人。
因为人在极端的安静中，是非常容易胡思乱想的。加上这个副本的通关条件又非常奇特，几乎没有人能拥有那种意志力，能够安全支撑到最后。
不说身在其中的人，就连观看副本的直播观众都已经发出疑问。
【弹幕：这样下去真的能找到神明吗？他真的在这里吗？】
【弹幕：这该不会又是另一场阴谋吧？】
【弹幕：对啊，万一这些棺材里的人都被救出去了，这里不就只剩下小弟弟一个人？有危险怎么办？】
【弹幕：不要乌鸦嘴！】
画面已经变得越来越荒凉了。
举目望去，甚至已经看不见地面上还完好的棺材。
喻越忍着寒冷和饥饿，小心地看着脚下的土壤，将那些只是露出一个角的棺材也刨出来。
他试着用个人技能制作出许多帮忙的小机械，但那些小机械在拥有生命之后也会被幽绿的火点燃。
因为不忍心看着它们受伤，他就不再制作能够活动的机械，而是自己用一把相当小的铲子工作。
他感觉不到疼痛，唯有在看到自己的身上又出现了新的伤口时，才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某个伤疤又被揭开了。
不过他并不把这些伤口放在心上，只是不在意地看那伤口一眼，就继续往下一个目的地前去。他的步子非常沉稳，表情也很平静，时不时地还会低头看看崽崽。
不知不觉的，他的神情反过来安抚了正在观看副本的观众们，他那双在黑暗中散发着莹润光泽的蓝绿色眼睛，就像两颗沉在水中的珠宝那样，光是看着就能让人感到和平和宁静。
他穿梭在一口口棺材之间的身影，也显得忙碌而认真。
一分钟，十分钟，一小时，一整天。
又或许超过了一天，过去了好几天。
时间似乎飞速流逝、又似乎停滞在某一瞬间。
【弹幕：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一定不会再出现危险的，我们要相信小弟弟。】
【弹幕：是的，我们只要支持他就好啦，大不了他没出来，就我们进去嘛！】
【弹幕：说得对说得对！我们刚才是怎么搞的，自己把自己弄得这么紧张干什么？】
【弹幕：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画面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某些东西是不一样了。
当喻越正躬身吃力地将一只完全陷入在泥地里的棺材拖出来时，在他身后的一棵枯树忽然摇摆了一下枝丫，仿佛感受到什么非常令它恐惧的事物那样，深深低下了它的头颅。
而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幽火，也纷纷如逃窜般从这附近逃离。
可喻越“工作”得太为认真，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发生在他身后的小事。
他仔细地看着这只棺木上的墓志铭，只见其上写着“半途而废的悔恨”。
半途而废？
他不会做半途而废的事。
喻越这样想着，十分自信地掀开了这块棺材板。
果然，里面涌动而出的灰雾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当灰雾渐渐散去之后，露出正躺在棺材里的人。
喻越看清他的脸之后，不由愣了一下。
只见棺材里的老人穿着一身相当古典的服装，浑身肌肉都完好无损，看起来只是像睡着了一样。
喻越没敢伸手去触碰他，只是低声叫道：“醒一醒。”
老人几乎是在喻越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就睁开双眼，他看起来精神矍铄，一下子就从棺材里坐起来，四下看着：“这是哪里？”
“这里是墓地，埋葬了很多死去的亡灵，”喻越又一次耐心地解释道，“或许你已经忘了发生过什么事，但为了你的安全，还是尽快离开这里比较好——往那个方向走。”
喻越说着，指向亡灵之乡的方向。
那一面通天的棺材墙壁已经升得非常高，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翻越过去。
不料，那老头儿竟然猛地站起，用那矍铄的眼睛盯着喻越道：“你也是来到这里的勇士，对不对？天啊……时隔多年，我终于见到你了，真正的勇士！”
喻越愣了一下。
这个老头儿说话的方式和其他怪物都不同，听上去竟然像是一早就生活在这里了。
【弹幕：npc？！】
【弹幕：这个副本也有住民npc的吗？】
【弹幕：还真说不准，很可能就是因为npc全军覆没了，才会失去所有线索。】
【弹幕：那现在的意思是要有线索了？】
只见画面中的喻越刚一点头，那老头就激动地差点让两颗眼珠子掉出来，他结结巴巴道：“冥主大人，我们就快要找到冥主大人了，请万万不能放弃啊！”
喻越本就没打算放弃，迟疑片刻道：“我会找到他的，这里非常危险，你……”
“嘘，”却见老头将手指竖起在唇边，压着声音用惊悚的语气道，“小声说话，你会吵醒冥主大人的!”
这下子，就连喻越也觉得非常不对劲了。
眼前这个老爷爷，看起来非常了解这里，也很清楚他在做什么，从老爷爷数次提起的“冥主大人”就可见一斑。
而且，这个老爷爷竟然还说“会吵醒冥主大人”，难道化作冥主的创世神就在这附近？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喻越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背上几乎冒出了一层热汗。
在即将抵达终点之前，他一直让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既不因周围的环境而感到绝望，也不给自己过多的希望，以免最后失望。
直到此刻，他身体里所有被他强行压下的感觉才一下子被施放出来。他意识到自己非常地担心崽崽、非常地想要找到创世神。
光是听到有关于创世神的一丁点信息，就已经让他激动得四肢发麻了。
而且，刚才那些随便燃烧掉生命的绿色幽火，此时也不知到哪儿去了。
因此喻越并不给予“赶”老爷爷离开，而是勉强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低声问：“你也在寻找冥主大人吗？”
“当然！”老头儿缓缓地说，“大家都传说，只要找到冥主大人，就能获得新的生命。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显得非常年轻？那是因为我只差一点点就能找到他了……唉……”
提起这件事，老头儿就变得非常难过和懊悔，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喻越只觉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耳朵都快嗡鸣起来了，他的手轻轻压在身前的崽崽身上：“那么，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这话问得老头儿也愣了一下，他垮下脸来，重重摇头道：“没有，没有人知道冥主大人在哪里。”
喻越心底一沉，愣愣地眨了眨眼。
【弹幕：不会吧？这时候还要跳出一个npc增加难度？】
【弹幕：老爷爷，你不知道就算了，能不能别说话！】
【弹幕：那刚才为什么要说“只差一点点”就找到了？这么不靠谱？】
直播观众比喻越还着急，纷纷在弹幕里发出质疑的声音。
倒是画面中的喻越很快恢复冷静，在听到老头儿说“没有人知道冥主大人在哪里”的瞬间，他那疯狂跳动的心脏仿佛突然停跳，而他整个人也仿佛被冰冻住一样无法呼吸。
但是这种感觉很快就过去了，因为崽崽依旧乖巧地躺在他的口袋里陪伴着他。
“为什么这么说呢？”喻越深吸了一口气，问。
“唉，咱们能来到这里，就说明依旧成为了亡灵，已经成为了冥主大人的臣民了，我们还能够在这里像生者一样活蹦乱跳，已经是得到冥主大人的恩赐了，”只听那老头儿哀叹一声道，“我现在全想明白了。当年全是因为我们不知足，竟然以为靠近冥主大人就能重获生命，这才想要跑到冥主大人的身边去，这个传说根本就是错误的。”
这已经是喻越进入这个副本之后，第二次听到有人说“传说有误”的了，第一次那样说的人本身状态不佳，他也就没放在心上，但眼前这位老爷爷非常明显神志清晰，而且对这个副本了解很深，他不免就也上了心。
“那么，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个传说是错的呢？”喻越又问。
【弹幕：呜呜呜我看得好想哭，万一这个传说真的是有问题的怎么办？】
【弹幕：你不能哭啊，小弟弟现在肯定也很难过，我们要乐观一点！】
【弹幕[银狐]：不用太悲观，一般而言，在探索类副本中出现关键npc，就已经代表距离正确答案很近了。不论这位npc所说的话是提供了积极线索还是消极线索，都会比没有线索两眼一抹黑要好得多。】
【弹幕[绿藤]：是的，我也感到了非常幸运的气息。】
【弹幕[欢乐一家人]：我们会长的恩人肯定没问题。】
【弹幕：哇啊啊！三位神级大佬镇场，肯定没问题！】
“哎呀，”只听老头儿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对喻越道，“那还用说吗？当时，我是整个亡灵之乡最勇猛的勇士，比你还要勇猛很多咧！”
“勇猛”的喻越：“……”
老头儿举起胳膊，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力气非常大：“总之，他们闯入这片死亡之地，就是为了寻找那位传说中的，统领死亡的主人。当时我还是个年轻小伙子，也被这传说冲昏了头脑，一股脑就扎了进来。可是老天爷啊，这里真是太可怕了，到处都是吓人的玩意儿……还好我的胆子够大，这才没被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打倒。”
老头儿说到这里，拿眼睛看着喻越。
片刻后，喻越这才回神夸道：“真是很厉害。”
“哼哼，”老头儿点点头，“那是当然了！”
【弹幕：快说重点！！都死了还那么爱听别人夸夸。】
【弹幕：笑哭了，这一点是人是鬼都一样吧。这位老爷爷这么靠近真相，当年应该确实挺了不得。】
只听老头儿道：“我这个人从小就没什么不开心的事，虽然家里没什么钱，但父亲母亲都十分爱我，等我长大一些后，又凭着我帅气的脸和傲人的体魄得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我就连死都死得非常体面——我是为了救一位落水的老妇人才溺死的。如果说人死后要下地狱，我自认为没有任何鬼差能拦得住我！”
【弹幕：哇哦，这么听起来，难怪他可以走到这里。】
【弹幕：很幸运了，浑身上下都没什么负面情绪，就这样都没能见到冥主？】
喻越显然也是这么觉得，上上下下看着这位老爷爷，心中对他的推论已经信了三分。
这让他心底更加发沉，不再问话，而是等着老爷爷继续往下说。
老头儿瞧他一眼道：“到了后来，我果然是第一个走到腹地的人，就是你现在正站立的这个地方。当时这里还没有这么荒凉，这里曾经有一副非常漂亮的棺木——那棺材是用万年阴沉木做的，不腐不化，可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
老头儿说得绘声绘色。
当时，他作为最早一批到达这里的勇士，自然十分兴奋地靠近那巨大的棺木。
可是还没等他将那棺木打开，他就感到一种非常强烈的恐惧感捕获了他。这让他心生疑虑，慌忙从这只巨大的棺材旁退开。
而十分恰巧的是，当时他有一位落后他几步的竞争对手，他眼睁睁看着那竞争对手欢呼着超越他，一下子扑到那只棺材上——接着对手的身上就燃起幽幽的绿火，直接变成了枯骨。
那一瞬间，这位勇士的信念崩溃了，他并不想再去寻找冥主，但他一转头，又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无比羞愧。因为他想起正是冥主给了他们新的家乡，他不该仅凭眼前所见就放弃寻找自己的主人。
这种懊悔的情绪将他吞没，于是让他也陷入了这副棺材中。
他的故事实在太过离奇，让喻越听得呆了，过了好半晌，喻越才一下子惊醒：“你的意思是，冥主就在这里？”
可刚才不是还说“没人知道在哪里”吗？
只见那老头儿用一种沉痛的目光看着他：“唉，小伙子，你完全没听懂我刚才那段话的重点。看样子你也是冥主的忠实爱戴者，你对他的感情已经超越了你的理性啦——我刚才的意思是说，寻找冥主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你是无法见到他的。”
喻越还是没明白，他微微蹙眉，转头看到什么，脸色一变。
只见不远处，又有几朵幽幽的绿火开始向着他们这里漂移。
可正当他想要开口让老爷爷快跑时，却见那些绿火就像是触碰到什么隐形的墙壁那样，在距离他们大约十步的地方不断徘徊，不再靠近他们。
绿火这奇怪的行动轨迹让喻越颇为一愣。
-
看着绿火忌惮的模样，他心中一动。
——如果当时的情况真如这老爷爷所说，是他们靠近冥主之后，才会被绿火伤害，那么此刻的绿火就不该是这个表现。
想起恶神惯用的伎俩，喻越不得不在心中怀疑，当时的那只棺材和绿火都是恶神在暗中捣鬼。
毕竟对于它而言，只要激起众人心中的恐惧，就能够无往而不利。
可光是想通这一点并没有用，他必须知道更多关于冥主的信息。
喻越收回目光，对着老爷爷道：“为什么我无法见到他呢？”
老头儿也没想到自己能在墓地里碰上这样一个刨根问底的“十万个为什么”，便压低了声音道：“你想啊，冥主是什么？那可是统领死亡的主人……难道有任何生者有幸能见到他吗？自然是沉眠于永恒的死者才能见到他。总之，这前前后后来了这么多的勇士，还从没人听说过有任何一个勇士生龙活虎地跑回来说，自己见到过冥主呢！”
老头儿的话犹如黑暗中一盏雪亮的灯，一下子就将答案映照得明明白白。
喻越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一下子任凭周围阴冷的空气将他包裹。
直播间的弹幕在片刻停顿后，骤然被刷屏。
【弹幕：？！！！！】
【弹幕：这话是什么意思？】
【弹幕：这就是最终的线索吗？要见到死神，必须先死亡？这算什么通关条件？】
【弹幕：小弟弟千万不能相信啊，万一这是骗局呢？！】
【弹幕：哭了，重点是这不像是骗局啊。想要见到死神，本身就必须完全死亡……这很符合逻辑。】
【弹幕：那要是这么说，s级副本不就是个死局吗？】
是的，这非常符合逻辑，所以当老头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喻越已经信了一半了。
原来这才是这个副本藏着的最大谜底。
这才是没有任何玩家能够通关的原因。
只见老头儿对着他招手道：“快跟着我回去吧，咱们都是冥主的臣民，冥主会保护我们的……但是他毕竟是统领死亡的主人，我们作为一些还有点儿活力的亡灵，就不要再不自量力地去打扰他老人家了……”
当老头儿说到“老人家”三个字时，喻越下意识捂住了崽崽。
但崽崽一动也没有动，他这才回过神来，崽崽已经睡着了。
多亏崽崽睡着了，不然听到这一句“老人家”，那肯定又要闹了。
喻越这样想着，心中却陡然感到无比难受。
眼前的老头儿又招了招手：“快走吧，你现在不走，等到饿得走不动路了，就会和我一样被埋葬在这里的！”
他的话又让喻越浑身一个激灵。
他终于完全明白了这个副本的与众不同之处——他在这里真的会感受到饥饿和寒冷，这是在其他副本中所不能够感受到的。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太过于劳累的缘故，但现在想来，这恰恰说明……
这个标注时限为“无限”的副本，并不是永恒的。他的生命不再永无止尽，而是成为了消耗品。
这算不算是“通关条件”之一呢？
正当喻越沉思之际，耳畔再度响起了那个消失了很久的声音。
“惊喜吗？”那个声音问他。
这一次，喻越没有回答。
“被创世神喜爱的人，那就是天之骄子，世界的宠儿，嘿嘿嘿……可惜啊，这个世界上早就已经没有创世神了。他亲手挖出了自己的心脏，把自己变成了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那个声音讽刺道，“他又能算得上什么呢？他只不过是死亡、废墟、一堆坟墓的集合体，被他‘喜爱’的人，就会被他杀死！”
那声音恶毒地说道：“他早就已经不是神明了，他已经堕落了，他会想让爱的人去到他身边，然后夺走对方的生命。不论他有多么爱你，他的本能就是把你杀——”
“那又怎么样呢？”在这声音继续说出很过分的话之前，喻越的声音已经响起。
前方的老头儿以为喻越是在对他说话，惊讶地转过头来。
喻越见状，干脆将错就错：“我的意思是，就算我被埋葬在这里，那又怎么样呢？我想当真正的勇士，请你先回去吧，不必再管我了。”
【弹幕：！！！】
【弹幕：真的要通过死亡来靠近冥主吗？这靠谱吗？】
【弹幕：太危险了吧！】
【弹幕：小弟弟怎么和那只宠物一样冲动啊。】
在直播观众担心的话语声中，老头儿眼中似乎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
“虽然我不是勇士，但我仍然相信这世上是存在勇士的。不论勇士最后是否会回归家乡，家乡里也定然会流传着勇士的传说。”最后，老头儿默默留下了这样一句话，便躬身离去。
【弹幕：卧槽，卧槽，为什么要说这样一段好像诀别的话？？】
【弹幕：不知道，有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感觉……我好心慌。】
【弹幕：我不想让小弟弟变成传说呜呜呜……】
喻越也没想过自己会变成传说。
当他目送这老头儿离开的时候，就再次转头去寻找别的棺木。
但这一次，他没有任何收获。在这一片广袤的土地上，他的脚印已经遍布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每一处翻开的棺木上都有他的手印，每一句遗憾的话语也都有了新的开始。
他已经打败了这片土地上的所有死亡，只留下了他自己。
喻越带着满身属于回忆的伤口，慢慢地在这片土地上逡巡，寻找新的线索。
他能感受到自己越来越饿，甚至有时眼前模糊，看不清晰。
喻越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是对的，但他坚持要撑到最后一刻——他必须见到那位神明。
不论那位神明是创世神，还是死神；不论那位神明是代表着生命和希望，还是代表着死亡和不祥、坟墓和废墟，他都要见到他。
【弹幕：过了多久了？我这边没睡觉都有点撑不住了，小弟弟还好吗？】
【弹幕：我看得忘了吃饭，现在已经快饿死了……】
【弹幕：他的状态看起来太糟了，真的没问题吗？！】
喻越已经走不动路了。
他又绕回了这死亡之地的最中心，就轻轻抱着崽崽坐在那片空地上。
然后他打开照片夹，将所有照片都召唤了出来，其中最为显眼的就是他刚得到崽崽时快乐惊喜的模样，接着是崽崽和他一起看星空，然后长出了翅膀，还有差点和崽崽别离的时刻。旁边则是所有人欢乐的笑意。
他太饿了，已经走不动路，也太冷了，无论怎样都无法让身体恢复温暖。
神秘的死亡幕布似乎终于笼罩到他的头上。
他原本该恐惧的，但这些照片陪伴着他，过去的一幕幕也都浮光掠影般飘过他的眼前，伙伴们的欢声笑语，伯爵和河神的低语，崽崽嫌弃笑闹的声音，都仿佛近在他的耳边，陪伴着他。
周围的土地好像变得绵软，连带着他的思绪也飘飘然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断地陷落，那些灰色的土壤就像棉被一样包裹着他。
在这种有些诡异的安心的感受中，喻越终于缓缓闭上双眼。
【弹幕：不要闭眼啊！掉进去了！真的在往下陷，醒醒！】
【弹幕：他醒不过来了，啊啊啊啊！】
【弹幕：怎么办！】
画面中，小小的少年已经完全陷入了这片可怕又温柔的土壤。
喻越闭着眼，感到温暖，接着像是掉落在一堵坚实的墙上。
这让他感到些许惊慌，让他又获得了一丝力量。
他试图挪动身体，五指却忽然握住了身侧——
男人那冰凉有力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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