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点儿了吗？
林迁西说不上来, 也说不上来宗城为什么要这么问，脸搁他肩膀上，脖子上辣辣的疼，胸口也是, 至少这一刻是舒服的, 又痛又爽, 就觉得宗城特别鲜活，除了被他抱着的时候总能闻到那种刺人神经的药水味儿，好像都很好。
他把脸埋在宗城脖子里, 蹭了一下，摸到宗城抱在他背后的手，拉住，喘气说：“我挺好的, 走吧，别总在这儿待着。”
总在这路上待着, 就算是藏在黑暗里，他也觉得不安全。
宗城看一眼他低垂着的脸，昏暗里也看不清神情，抓了他的手：“那换个地方。”
二十分钟后, 林迁西被带到了河边。
下了河堤，宗城才松开他手, 在斜坡上躺下来, 拍一下身边：“躺这儿。”
林迁西看了看他, 仰头躺下去, 和他躺一起。
天上出了星星，河面上吹着夏风，这里比之前的墙根更黑更暗。
“说会儿话吧, 乖仔。”宗城说：“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
林迁西问：“说什么？”
“随便你，”宗城的声音没有起伏，很安稳：“我听着。”
林迁西沉默了一下，才说：“你现在伤真没事儿了？”
“嗯，开始很疼，特别是换药的时候，用的药很刺激，但是恢复地比我想的要快多了，可能杨老板送的汤也不错，最近有点儿痒，开始愈合了。”宗城很少说这么长的话，说这么详细，都是想让他安心。
林迁西干笑了声：“唉，我这男朋友当的不行啊，一碗汤都没送过。”
“我不要求男朋友送汤。”宗城说。
林迁西又笑了声，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啊，那你要求什么啊？”
宗城看着天上的星星，淡淡说：“打台球好，够痞，还要能努力学乖。”
林迁西瞬间被直击心脏，一只手搭在额上，低低说：“操……你又撩我。”
宗城摸到他的手，拖过去：“要摸一下吗？”
“什么？”林迁西的手指碰到他的黑t。
“我的伤，你自己摸摸看是不是好多了。”
林迁西的手指一缩，没来由地想回避，一翻身，趁势抽出了那只手，按在他心口，低头就去亲他。
宗城的嘴唇刚被他亲了一下，还没能亲回去，他的唇已经落到了脖子上。
从嘴唇、脸颊，到脖子，林迁西拉扯着他的黑t，又在他肩上亲了过去，亲地杂乱无章，一只手始终按着他的心口，在感受他的心跳。
宗城圈住他肩，觉得他好像又瘦了，低声问：“你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林迁西轻轻“唔”一声，像无意识的回应一样，可能根本没听他问什么，脸埋在他肩窝，胸口紧贴着他，一下一下起伏，声音也很飘忽：“宗城？”
“在这儿。”
“你真不要紧了？”
“嗯。”
林迁西不说话了，那只手依然按着他心口没放。
宗城一直耐心地等着他再开口，但他没再做声。
过了一会儿，摸到他脸时，才发现他是睡着了。
宗城托着他脖子，小心坐起来，让他躺自己腿上，掏出手机，给王肖发了个微信。
手机的光把林迁西的脸照亮了一瞬，宗城低头看他，他眉心挤着，眼睛下面明显的两片青灰，没猜错，确实就像很久都没好好睡过觉了。
他抱着林迁西，吹着河面上的风，又低下头，额头抵着他额头，很久都没动。
“林迁西，我真没事儿了。”
声音很低，宗城觉得他应该听见了，但他也只是动了一下，眉心还是皱着没松。
十分钟不到，王肖骑着他轰轰响的摩托来了。
“城爷？”他停了车，走下来小声喊：“哪儿呢？不是说西哥睡着了，叫我来接一下吗？”
“这儿。”宗城低低叫他：“怕扯到伤口，就叫了你。”
“没事儿，我正好闲着呢。”王肖过来帮忙，架起林迁西，看他耷拉着头，惊讶说：“西哥这是睡了还是晕了啊？”
宗城说：“走吧，别问了。”
王肖只好不问了，上了车，拼命往前面坐，好给他俩腾位置，一边贼笑：“你俩偷偷约会呢，选这儿约啊？”
宗城让林迁西坐在中间，面朝自己，在后面搂着他：“别废话了，去我那儿。”
“搞这么神秘。”王肖又把车踩响。
一直开到老楼，林迁西也没醒，但也一直不安稳。
宗城按着他头靠在自己肩膀上，摩托停下的时候，才松手。
王肖停好车，从前头跨下来，帮忙来扶林迁西：“还没醒啊，这真是晕了。唉别城爷，我来背西哥上去吧，你小心伤口崩开。”
宗城已经抓着林迁西的胳膊搭到肩上：“不至于，帮我扶好他，别太吃力就行了。”
王肖嘀咕：“你这是不让别人碰西哥啊……”
好歹是上了楼，还好王肖一直搭着手，没太费力。
宗城把林迁西放下，一只手扶着他，一只手掏钥匙：“到了，回头再谢你。”
“别谢了，我都不知道你出院呢。”王肖帮他扶着林迁西胳膊：“正好明天毕业典礼，今天群发消息查分的时候说的，好像还有指导填志愿的，你跟西哥别忘了。”
“嗯，知道了。”宗城开了门。
“哎，城爷，你考多少啊？我估计全校都在等着你分呢！西哥呢，他考多少？”王肖压着声音，八卦地问。
宗城说：“你看我们俩这样，像查分了吗？”
王肖怕吵醒林迁西，不说了：“那你俩快查吧，我先走了，明儿见。”
宗城揽着林迁西的腰，刚要推开门，门被从里面拉开了。
顾阳看出来：“哥，才回来，我说谁在门口说话呢。”说着看到了林迁西，连忙伸手，“西哥怎么了？”
“睡着了。”宗城说：“扶他去我房间。”
兄弟俩搭着手，把林迁西送进房间，放床上躺好。
顾阳想开灯，被宗城拦住了：“先出去吧。”
他乖乖“哦”一声，出去了。
宗城在床边坐下，借着门外的光看着林迁西。
他依然没醒，皱着眉，不知道沉在什么里面，可能真像王肖说的，不是睡了，是晕了。
宗城坐了一会儿，拉了毯子搭在他身上，带上房门出去了。
季彩还没走，刚跟顾阳一起在厨房里洗锅，听见动静，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宗城拿了手机，一只手在打着字，也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西哥怎么了？”她看一眼房门。
“睡着了。”宗城压着眉，抿住唇。
季彩看他神情不对，估计是不想说，没往下问：“你还不查分吗，我还想知道你考得怎么样呢。”
宗城说：“待会儿吧，给伤口换完药再查。”
“那也好，省得太激动。”季彩体谅他，不追问：“你肯定没问题的，查好了告诉我一声，我先回酒店了，记得吃饭啊。”
“嗯。”
季彩往门口走，小声说：“顾阳，我走了。”
顾阳追出来送她。
季彩边出门边轻声安慰他：“别再想你爸的事儿了，都过去了。”
“我知道了……”顾阳说。
宗城拿着手机去阳台，屏幕上是给杨锐发的短信，刚问到了秦一冬的号码，拨了过去。
忙音响了一声，那边就接了：“喂？”
“是我。”宗城开口。
“宗城？”秦一冬说：“刚想找你呢，找到林迁西没，他怎么样？”
“找到了，”宗城说：“他现在睡着了。”
“那就是没事儿了是吧？”
宗城沉默了一下，说：“林迁西现在就跟你上次见到的一样，可能比那时候还更严重。”
秦一冬大概是在电话那头愣了愣：“那怎么办，他到底怎么样啊？”
宗城又沉默了一瞬，实话实说：“不太好，关键是他很回避，好像只想自己解决。”
不然他就不会一直执着的在找三炮了。
电话打完，依然没什么结果。
宗城回到屋里，顾阳在小桌边坐着，刚打开他的笔记本电脑，桌上还摆着他的药，小声叫他：“哥，来啊。”
他走过去，坐下，电脑往跟前一拨：“行了，查吧，把我书包拿来。”
顾阳马上在窗台下面把他书包拿了过来。
宗城从书包里面摸出两张准考证，一张自己的，一张是迁西的，自从那天考完去“解压”后就被他收一起了。
顾阳紧张地瞪大了眼睛：“怎么样，多少啊？”
宗城很平静地登录查询口，输入了自己的信息，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的分。
跟他预料的差不多，比他平时的分少，但也照样过了七百，711。
他把电脑拨到顾阳那边：“看吧。”
“七百……”顾阳差点儿要抬高声，看一眼他房间，又赶紧捂了捂嘴：“看到还是7开头，我就放心了。”
宗城又把电脑拨过来：“去睡吧，别把他吵醒。”
顾阳指指桌上的药：“那你记得换药啊。”
宗城点一下头。
等顾阳回了房间，他才拿着林迁西的准考证，重新刷新了查询口。
查自己的分都没有紧张，林迁西的分跳出来时，他的眼睛却跟着动了一下。
他看了两三秒，然后转头找了纸和笔，抄了下来。
有点儿超出他的预期。
很快，他就换好了药，洗漱了一下，进了房间。
林迁西还在睡，侧躺着，一动不动的。
宗城躺上去，从背后抱住他，贴在他耳边低低说：“你考得很好，乖仔，别在意别的了。”
林迁西又动了一下，没醒，还是不安稳。
宗城下巴挨着他头顶，无声地吐了口气，看到林迁西这样，有股难言的烦闷。
林迁西睡得始终不好，似乎听到很多声音，有王肖的、顾阳的，还有季彩的。
后来听见宗城说他考得很好，但他一转头，看到的是冲上来的三炮，在骂骂咧咧地喊：“你他妈不是学好了吗？有个屁用，还不是有人给你挡刀！”
林迁西惊醒了。
醒了就捂了下额头，又一次，被一身是汗地惊醒。
他缓了缓，摸到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悄悄坐起来，看到躺在旁边的身影，就知道是宗城。
周围蒙蒙亮，可能后半夜就要过去了。
林迁西认出是在他房间里，慢慢从床尾下了床，又走到床边，蹲下来，看着宗城。
他还好好的，呼吸很平静很舒缓，在这夜里听得也很清晰。
林迁西抱住膝盖，脸埋下去，忽然觉得不能再待了，得赶紧走，离他太近了，三炮还没找到，安心不了。
他抬头，又看一眼宗城，站起来，悄悄开门出去。
出了老楼，一路往家走，被风吹着，林迁西走得很慢，边走边看。
路上没有人冲他来，那个畜牲还是没出现。
直到爬上老旧的楼道，回到家里，一头躺在自己的那张床上，他才觉得好受了。
现在就他一个人了，那狗日的要来报复就来吧，只要是冲他，怎么样都行。
离其他人都远点，他一个的时候，可以无所畏惧……
再一次睁开眼睛，是几个小时后，天早就亮了，太阳都晒到了床上。
林迁西起床，身上的汗干了，最近都这样，似乎也麻木地习惯了。
他掏了裤兜里的手机放床上，进洗手间去冲澡。
换完衣服，他对着镜子照了照，拍拍脸，强行打起了精神，走回房间去拿手机，打算看看宗城起没起，待会儿就说自己昨天夜里是临时有事儿回来了吧。
拿着手机刚划开，已经有电话进来了，宗城的灯塔头像在闪，还是开着静音的缘故，一直没听见。
林迁西把静音给关了，清清嗓子，装作很轻松，按了接听：“你起了？”
宗城开口就问：“你在哪儿？”
“在家呢。”
“你一个人待着会比较安心吗？”
林迁西被他问得愣一下，笑笑：“啊，对，脚也不疼了……”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瞬，宗城说：“那我就不去接你了，让你安心，在学校等你，今天有毕业典礼，再不来都要结束了。”
林迁西听完，居然下意识先考虑了一下是不是安全，才说：“好。”
电话挂了。
林迁西默默站了一会儿，还是收了手机，转身出门，去学校。
外面太阳特别大，什么都被照得无所遁形一样。
他手里拿了两块面包，从家里到学校这一路，又是一路走一路看，直到进校门，才吃完最后一口。
“西哥！”教学楼下面站了一大群人，全是高三八班的，王肖在人群前面朝他招手：“就等你了，快点儿！”
林迁西走过去，一眼看见站在后面的宗城，他个子高，人群里永远最显眼，现在又站在了台阶上，更显眼。
宗城的眼睛早就落他身上，往旁边站一步，等着他过来。
林迁西走过去，在他旁边站下来：“干嘛啊这是？”
“拍毕业照。”宗城说：“再来晚点儿，照片上就没你了。”
林迁西笑笑，往前看。
老师们都就座了，老周回头看了一圈，目光在他们俩身上停留了一下。
过一会儿，徐进也回头看了他们两眼。
就连班上的其他人也在往他们身上看。
前面的摄影师在喊：“大家看镜头，拿出笑容，就要告别高中三年生活了，积极点儿！”
林迁西心想，老周和徐进肯定知道捅人的事儿了，应该全校都知道他差点儿把宗城给害了的事儿了。
手忽然被抓住了。他回神，往旁边瞄一眼，宗城眼睛看着前面，下面的手悄悄抓着他的，五指穿插进他指缝，紧紧交握，低低提醒他：“看镜头。”
林迁西又摆出笑，看镜头。
快门按下来，连续几次，拍照结束，两只手才悄悄分开。
“林迁西。”人刚散开，姜皓从前面过来，手里拿着几张刚领来的志愿填报表：“你考得怎么样，吴川追着我问好几回了。”
他一说，王肖和薛盛他们也跟着凑了过来。
“对啊，西哥，你考多少啊？”王肖问。
林迁西说：“我还没查。”
“你还没查？”王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平时这么在乎分，居然还没查？怎么了，因为三炮啊？”
话刚说完，他就看见宗城在旁边沉了一下眼，冲他摇了下头。
王肖反应过来，马上打岔：“没事儿，反正成绩条也出来了，要不然给你看看我的分？我过三本线了哎，我老头说让我去上个民办呢！”
林迁西心不在焉地“哦”一声：“挺好的。”
姜皓看看他，又看看宗城，把领到的志愿表递一张过去：“走吧，还待这儿干嘛，毕业典礼也结束了，报考指导会你也没赶上，你还不如回去想想报什么学校，你脸色不好。”
林迁西拿了表：“没有的事儿，你们先走吧，我拿成绩条去。”
宗城也从姜皓手里拿了一张表，说：“我跟你一起去。”
林迁西点点头，往老周他们去的办公室走。
爬了几层楼梯，人都走光了，宗城在楼梯拐角把他拉住了，从口袋里掏出个纸条，塞在他裤兜里：“别去了，分给你查好了，比我预期的还好，你自己看。”
林迁西伸手进兜，摸到那个纸条，应该兴奋惊喜的，居然很平静，也没急着打开看：“真的？”
“真的。”
“你自己呢？”
宗城说：“正常发挥，应该没问题。”
林迁西嘴角勾起来，终于有点儿放松了：“那就好。”
宗城看着他脸，希望他是真的觉得好了，看他这样，自己也难受，手臂箍着他腰往跟前一带，压着声音：“林迁西，振作点儿，已经能交志愿了，别想了，只要你跟我离开这儿就好了。”
林迁西眼珠动了动：“是吗？”
“是。”宗城在他腰上紧紧抓着，压着眉：“带着资料去我那儿，我帮你填志愿。”
林迁西喉咙里滚了滚，像被说服了：“好。”
宗城看他点头才松开他：“去拿吧，我在家等你。”
“行，我回去拿资料。”林迁西提提精神，下了楼，先回去。
宗城一直跟在他后面，出了校门，直到半路，一个回老楼，一个回家里。
他还停下来看了看林迁西，确定他没事儿才走。
林迁西走在路上，依然习惯性地扫视两边，手机忽然响了。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就马上接了：“喂？”
“林迁西，是我。”是路峰。
林迁西光听见他声音就觉得神经被拉紧了：“你在哪儿呢？”
路峰说：“老街这儿。”
林迁西拔腿就朝那儿跑。
老远的，还没到那儿，就看见老街那儿停着辆警车。
林迁西直接冲到街上，拐进一家麻将馆，被站门口的路峰拦住了。
“别跑了。”
林迁西喘着气，冷着眼，从里扫到外，馆子里就剩了几张空的麻将桌，打牌的人都被轰出去了。
他问：“人呢？”
“没有。”路峰点了根烟，正在抽：“是别人看错了，局子里的人也来了，不是三炮。”
林迁西眼里瞬间暗了，狠狠喘了几口气，转头就朝外跑。
路峰知道他干什么去了，跟出去，脸上的疤都抽了一下，就在原地等他。
差不多有半个小时，林迁西回来了，已经一头的汗。
“怎么样，非要自己找了才相信？”路峰说：“他肯定是溜到外地去了。”
林迁西脸上铁青：“他能跑去北京吗？”
“什么？”路峰夹着烟看他。
林迁西喉咙吞咽一下，眼里冷冷的，又说：“他会在我下次回来的时候守着吗？”
“林迁西？”路峰皱眉：“你说胡话还是梦话？”
“有这可能吗，路哥？”林迁西说着自言自语：“没可能，去北京没可能，他不可能追去那么远，北京那么大，他也找不到我们……”
“还好你脑子没烧糊涂。”路峰抽着烟，过来拍一下他肩：“好了，没发生的事儿别多想。”
林迁西转头就走。
“去哪儿？”路峰问。
他没回答，出了老街。
在马路上停下来，林迁西从口袋里掏出折叠着的志愿表，又摸到那个小纸条，展开。
宗城一笔一划给他抄下来的分数，笔锋还是那么凌厉张扬。
总分居然过了五百，比他想的还高，他第一次考这么多分。
宗城还在等他去填志愿。
林迁西心里像被什么揪紧了，忽然把纸条一握，又朝前跑了出去。
市中心那儿，便利店和平常一样敞着大门。
林迁西在门外面停下，看着里面仅有的两个客人出来走了，才走了进去。
柜台那儿没人，他往里走，才在货架后面的储藏室门口看见他妈。
林慧丽正坐在板凳上抽烟，眉心皱地死紧。
林迁西忽然发现她最近好像一下就老了好几岁，走到她面前，喊她：“妈。”
林慧丽抬头才看到是他来了，感觉很久没听见他这么叫自己了，居然愣了愣。
林迁西握着手心：“你跟我一起去北京吧。”
林慧丽问：“为什么？”
“我要报北京的学校，我分肯定够了，你跟我一起走，我们提前走，以后就在北京生活，不回来了。”林迁西一口气说。
林慧丽皱了下眉，这回居然没不相信他考到了，反而问：“去北京要怎么生活？那儿总不会也有个便利店等着我去上班，大城市的开销那么高，去找的工作应该支撑不了两个人生活。”
林迁西说：“没关系，我也可以打工，我还可以打比赛。”
“你还得上学，如果还要打工，还怎么练球，不练球又怎么打比赛？”林慧丽不咸不淡地说。
林迁西顿一下，干笑：“总会有办法，时间不就是挤出来的。”
林慧丽看了看他：“你要去北京，还是要跟他在一起是吗？”
林迁西两只手都握紧了：“是。”
林慧丽有一会儿没做声，低着头抽了几口烟：“出了这样的事儿还是要跟他在一起？”
林迁西咬牙，声音低了：“对，算我求你行不行？”
林慧丽错愕地看了他一眼，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过来了，这么多年没低过头，现在居然在求自己，为了这个。
她又默默抽了两口烟，在地上捻了烟头，手指特别用力一样，都发白：“算了，我以前管不了你，后来就没管过你了，现在要再管你，也没资格，你有今天都是宗城带出来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不过问了。”
林迁西心里像被什么扎了一下：“那你还去北京吗？”
林慧丽没看他，看着地：“你要是因为那个三炮才要带着我去北京，没必要，顾好你自己吧林迁西，大不了我今天就跟你做个了断，咱们以后谁也别管谁了。”
她站了起来，忽然拿了旁边喝水的杯子，一下摔在地上。
“啪”一声脆响，后面员工室里的李阿姨和另一个年轻的收银妹子一起跑了出来：“怎么了？”
林迁西还没说话，被林慧丽拉着衣领拽了出去，刚到门外，“啪”一声，脸上挨了响亮的一记耳光。
“滚吧，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早受够你了！”林慧丽瞪着他，眼眶不知道是因为气的还是因为别的，已经泛红。
林迁西发懵似的看着她。
李阿姨已经跑过来拉住林慧丽，小声劝她：“就算他闹出那种捅人的事儿来，你也别打啊，要断关系不会好好说吗，你不怕激到他？”
旁边店里的，街上经过的，都看了过来。
林慧丽眼眶更红了：“就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儿子，快滚吧！”
林迁西往后面退了一步，脑子里还是懵的，胸口一下起一下伏，退了好几步，才转过头，茫然地往回走。
后面李阿姨还在劝：“行了行了，别生气了，人走了，以后跟你没关系了……”
一直走到小区外面，林迁西站在树影里，才捂住了脸，一把扶住树干，慢慢蹲了下去。
他想了起来，久远的记忆里，他妈也打过他一巴掌，也说过一样的话：“滚吧，我早受够你了。”
久远到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林迁西捂着脸，浑身都抖了一下，原来什么都没变，换个原因换个方式，结果都一样……
宗城看着手机，快下午五点了。
小桌上放着他已经填好了的志愿表，林迁西却还没有来。
他刚想拨号，手机里进了电话，是老周打来的。
宗城接了：“周老师。”
“宗城，你志愿填的怎么样？”老周说：“连校长都很关心你的志愿，我特地来问问。”
“已经填好了。”宗城说：“随时可以交。”
“那你现在交过来吧，我给你看一下，我们几个老师正好都还在。”
宗城拿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拿起志愿表：“那我现在过来。”
顾阳从房间里伸头看出来：“哥？”
“我再去一下学校，你在家注意安全。”
“没事儿，彩姐会来的。”顾阳说。
“嗯。”宗城出了门，一边给林迁西发微信。
--我先去交志愿了，就等你了，赶紧过来。
八中没出过他这样的高分，当然也没出过年级第一被捅进医院的凶险事儿，学校现在对他的事特别重视。
宗城进办公室时，老周跟徐进都在，都还没下班，专程等他的。
“好了？拿来我看看。”老周伸手。
宗城过去，把志愿表递给他。
老周看的时候，徐进也凑了过来，边看边点头：“可以，一流，超一流。”
“我看你应该是稳的。”老周把表放下来：“听说是你早就有的规划是吧？”
“是。”宗城说：“没问题我就走了。”
老周点点头：“林迁西那儿你帮帮他，前面出的那事儿叫他就别放心上了，都要上大学了。”
原来连老周都看出他不对劲了。
“我会的。”宗城出了办公室。
再回到老楼，也没过去多久，前后一个小时都没过。
夕阳下去了，拖着最后一抹余晖滑了过去。
宗城又看一眼手机，看到了林迁西的回复。
--我过来了。
他停下，忽然朝侧面的花坛看了一眼，有预感一样，走了过去。
花坛边坐着林迁西，低着头，露着漆黑的头发，修长的双腿屈起，在那儿一动不动。
“怎么才来？”宗城问。
林迁西抬起头：“你去交志愿表了？”
“交了。”宗城伸手：“现在就专心忙你的了，走吧，跟我上去。”
林迁西没动，也没搭他手：“不用了。”
宗城看着他：“怎么？”
林迁西说：“我要去上海。”
宗城明显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不去北京了，”林迁西重复一遍：“我要去上海。”
周围死寂了几秒，宗城伸手拉他胳膊，一眼看见他肿起的左脸，通红的眼眶，眼神顿时一压：“你怎么了？”
林迁西按住他的手，挣开胳膊：“没什么。”
“没什么你食言？”宗城拽着他衣领，一把拉起来：“去什么上海，不是说好跟我去北京的吗？”
林迁西脸上挂着丝笑，很勉强：“对，我食言了，我他妈出尔反尔了，我的目标说变就变了！”
宗城死死拽着他：“林迁西，你到底怎么了？还是因为三炮？他现在就一个人，不是那天那样一群了，就算再出现也不可能把我们怎么样，你用不着怕他！”
林迁西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喉咙梗了一下：“松手吧，城爷。”
宗城咬着后槽牙，下颌线都拉扯紧了，声音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你再说一遍？”
林迁西一把拽开他手，自己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花坛边，垂着头：“不只是三炮，这他妈……什么都没变，我以为我努力这么久，终于改了命了，结果还是一样……”
还是一样，他妈还是会跟他决裂，还是会有人替他挡刀，所以最后肯定还是会害死身边最亲近的人。
就算没有三炮，还会有别的。
“走吧城爷，带着顾阳走吧，离我远点儿……”林迁西梗着声：“我他妈赌不起了，我真没下一次机会了，松手吧。”
宗城死死地盯着他：“林迁西，你站起来，你已经要上岸了，你这只是心病，跟我去北京，会治好的。”
“别……”林迁西抬起头，看着他：“别，求求你们，都别救我了，你跟冬子，这次谁都别救了，我想自己救自己，行不行？”
宗城看着他的眼睛，手攥得紧，骨节都在作响：“你是要跟我分开，还是要跟我分手？”
林迁西的眼眶红得扎眼：“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
“有区别，”宗城说：“分开是异地，分手……”他声音忽然停顿，喉结一滚：“你想跟我分手吗？”
林迁西紧紧抿住嘴。
宗城咬了咬牙，声沉在喉咙里：“你说实话，林迁西，你想跟我分手吗？”
林迁西一把托住额：“操，不想又怎么样！我要是一直这样，你还要被我一直吊着吗！”
他肩膀轻轻地颤，怎么也止不住，深深吸一口气：“松手啊城爷，谢谢你带我走了这一程，除非事情解决了，我好了，不然你还是松手吧……”
林迁西说不上来, 也说不上来宗城为什么要这么问，脸搁他肩膀上，脖子上辣辣的疼，胸口也是, 至少这一刻是舒服的, 又痛又爽, 就觉得宗城特别鲜活，除了被他抱着的时候总能闻到那种刺人神经的药水味儿，好像都很好。
他把脸埋在宗城脖子里, 蹭了一下，摸到宗城抱在他背后的手，拉住，喘气说：“我挺好的, 走吧，别总在这儿待着。”
总在这路上待着, 就算是藏在黑暗里，他也觉得不安全。
宗城看一眼他低垂着的脸，昏暗里也看不清神情，抓了他的手：“那换个地方。”
二十分钟后, 林迁西被带到了河边。
下了河堤，宗城才松开他手, 在斜坡上躺下来, 拍一下身边：“躺这儿。”
林迁西看了看他, 仰头躺下去, 和他躺一起。
天上出了星星，河面上吹着夏风，这里比之前的墙根更黑更暗。
“说会儿话吧, 乖仔。”宗城说：“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
林迁西问：“说什么？”
“随便你，”宗城的声音没有起伏，很安稳：“我听着。”
林迁西沉默了一下，才说：“你现在伤真没事儿了？”
“嗯，开始很疼，特别是换药的时候，用的药很刺激，但是恢复地比我想的要快多了，可能杨老板送的汤也不错，最近有点儿痒，开始愈合了。”宗城很少说这么长的话，说这么详细，都是想让他安心。
林迁西干笑了声：“唉，我这男朋友当的不行啊，一碗汤都没送过。”
“我不要求男朋友送汤。”宗城说。
林迁西又笑了声，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啊，那你要求什么啊？”
宗城看着天上的星星，淡淡说：“打台球好，够痞，还要能努力学乖。”
林迁西瞬间被直击心脏，一只手搭在额上，低低说：“操……你又撩我。”
宗城摸到他的手，拖过去：“要摸一下吗？”
“什么？”林迁西的手指碰到他的黑t。
“我的伤，你自己摸摸看是不是好多了。”
林迁西的手指一缩，没来由地想回避，一翻身，趁势抽出了那只手，按在他心口，低头就去亲他。
宗城的嘴唇刚被他亲了一下，还没能亲回去，他的唇已经落到了脖子上。
从嘴唇、脸颊，到脖子，林迁西拉扯着他的黑t，又在他肩上亲了过去，亲地杂乱无章，一只手始终按着他的心口，在感受他的心跳。
宗城圈住他肩，觉得他好像又瘦了，低声问：“你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林迁西轻轻“唔”一声，像无意识的回应一样，可能根本没听他问什么，脸埋在他肩窝，胸口紧贴着他，一下一下起伏，声音也很飘忽：“宗城？”
“在这儿。”
“你真不要紧了？”
“嗯。”
林迁西不说话了，那只手依然按着他心口没放。
宗城一直耐心地等着他再开口，但他没再做声。
过了一会儿，摸到他脸时，才发现他是睡着了。
宗城托着他脖子，小心坐起来，让他躺自己腿上，掏出手机，给王肖发了个微信。
手机的光把林迁西的脸照亮了一瞬，宗城低头看他，他眉心挤着，眼睛下面明显的两片青灰，没猜错，确实就像很久都没好好睡过觉了。
他抱着林迁西，吹着河面上的风，又低下头，额头抵着他额头，很久都没动。
“林迁西，我真没事儿了。”
声音很低，宗城觉得他应该听见了，但他也只是动了一下，眉心还是皱着没松。
十分钟不到，王肖骑着他轰轰响的摩托来了。
“城爷？”他停了车，走下来小声喊：“哪儿呢？不是说西哥睡着了，叫我来接一下吗？”
“这儿。”宗城低低叫他：“怕扯到伤口，就叫了你。”
“没事儿，我正好闲着呢。”王肖过来帮忙，架起林迁西，看他耷拉着头，惊讶说：“西哥这是睡了还是晕了啊？”
宗城说：“走吧，别问了。”
王肖只好不问了，上了车，拼命往前面坐，好给他俩腾位置，一边贼笑：“你俩偷偷约会呢，选这儿约啊？”
宗城让林迁西坐在中间，面朝自己，在后面搂着他：“别废话了，去我那儿。”
“搞这么神秘。”王肖又把车踩响。
一直开到老楼，林迁西也没醒，但也一直不安稳。
宗城按着他头靠在自己肩膀上，摩托停下的时候，才松手。
王肖停好车，从前头跨下来，帮忙来扶林迁西：“还没醒啊，这真是晕了。唉别城爷，我来背西哥上去吧，你小心伤口崩开。”
宗城已经抓着林迁西的胳膊搭到肩上：“不至于，帮我扶好他，别太吃力就行了。”
王肖嘀咕：“你这是不让别人碰西哥啊……”
好歹是上了楼，还好王肖一直搭着手，没太费力。
宗城把林迁西放下，一只手扶着他，一只手掏钥匙：“到了，回头再谢你。”
“别谢了，我都不知道你出院呢。”王肖帮他扶着林迁西胳膊：“正好明天毕业典礼，今天群发消息查分的时候说的，好像还有指导填志愿的，你跟西哥别忘了。”
“嗯，知道了。”宗城开了门。
“哎，城爷，你考多少啊？我估计全校都在等着你分呢！西哥呢，他考多少？”王肖压着声音，八卦地问。
宗城说：“你看我们俩这样，像查分了吗？”
王肖怕吵醒林迁西，不说了：“那你俩快查吧，我先走了，明儿见。”
宗城揽着林迁西的腰，刚要推开门，门被从里面拉开了。
顾阳看出来：“哥，才回来，我说谁在门口说话呢。”说着看到了林迁西，连忙伸手，“西哥怎么了？”
“睡着了。”宗城说：“扶他去我房间。”
兄弟俩搭着手，把林迁西送进房间，放床上躺好。
顾阳想开灯，被宗城拦住了：“先出去吧。”
他乖乖“哦”一声，出去了。
宗城在床边坐下，借着门外的光看着林迁西。
他依然没醒，皱着眉，不知道沉在什么里面，可能真像王肖说的，不是睡了，是晕了。
宗城坐了一会儿，拉了毯子搭在他身上，带上房门出去了。
季彩还没走，刚跟顾阳一起在厨房里洗锅，听见动静，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宗城拿了手机，一只手在打着字，也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西哥怎么了？”她看一眼房门。
“睡着了。”宗城压着眉，抿住唇。
季彩看他神情不对，估计是不想说，没往下问：“你还不查分吗，我还想知道你考得怎么样呢。”
宗城说：“待会儿吧，给伤口换完药再查。”
“那也好，省得太激动。”季彩体谅他，不追问：“你肯定没问题的，查好了告诉我一声，我先回酒店了，记得吃饭啊。”
“嗯。”
季彩往门口走，小声说：“顾阳，我走了。”
顾阳追出来送她。
季彩边出门边轻声安慰他：“别再想你爸的事儿了，都过去了。”
“我知道了……”顾阳说。
宗城拿着手机去阳台，屏幕上是给杨锐发的短信，刚问到了秦一冬的号码，拨了过去。
忙音响了一声，那边就接了：“喂？”
“是我。”宗城开口。
“宗城？”秦一冬说：“刚想找你呢，找到林迁西没，他怎么样？”
“找到了，”宗城说：“他现在睡着了。”
“那就是没事儿了是吧？”
宗城沉默了一下，说：“林迁西现在就跟你上次见到的一样，可能比那时候还更严重。”
秦一冬大概是在电话那头愣了愣：“那怎么办，他到底怎么样啊？”
宗城又沉默了一瞬，实话实说：“不太好，关键是他很回避，好像只想自己解决。”
不然他就不会一直执着的在找三炮了。
电话打完，依然没什么结果。
宗城回到屋里，顾阳在小桌边坐着，刚打开他的笔记本电脑，桌上还摆着他的药，小声叫他：“哥，来啊。”
他走过去，坐下，电脑往跟前一拨：“行了，查吧，把我书包拿来。”
顾阳马上在窗台下面把他书包拿了过来。
宗城从书包里面摸出两张准考证，一张自己的，一张是迁西的，自从那天考完去“解压”后就被他收一起了。
顾阳紧张地瞪大了眼睛：“怎么样，多少啊？”
宗城很平静地登录查询口，输入了自己的信息，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的分。
跟他预料的差不多，比他平时的分少，但也照样过了七百，711。
他把电脑拨到顾阳那边：“看吧。”
“七百……”顾阳差点儿要抬高声，看一眼他房间，又赶紧捂了捂嘴：“看到还是7开头，我就放心了。”
宗城又把电脑拨过来：“去睡吧，别把他吵醒。”
顾阳指指桌上的药：“那你记得换药啊。”
宗城点一下头。
等顾阳回了房间，他才拿着林迁西的准考证，重新刷新了查询口。
查自己的分都没有紧张，林迁西的分跳出来时，他的眼睛却跟着动了一下。
他看了两三秒，然后转头找了纸和笔，抄了下来。
有点儿超出他的预期。
很快，他就换好了药，洗漱了一下，进了房间。
林迁西还在睡，侧躺着，一动不动的。
宗城躺上去，从背后抱住他，贴在他耳边低低说：“你考得很好，乖仔，别在意别的了。”
林迁西又动了一下，没醒，还是不安稳。
宗城下巴挨着他头顶，无声地吐了口气，看到林迁西这样，有股难言的烦闷。
林迁西睡得始终不好，似乎听到很多声音，有王肖的、顾阳的，还有季彩的。
后来听见宗城说他考得很好，但他一转头，看到的是冲上来的三炮，在骂骂咧咧地喊：“你他妈不是学好了吗？有个屁用，还不是有人给你挡刀！”
林迁西惊醒了。
醒了就捂了下额头，又一次，被一身是汗地惊醒。
他缓了缓，摸到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悄悄坐起来，看到躺在旁边的身影，就知道是宗城。
周围蒙蒙亮，可能后半夜就要过去了。
林迁西认出是在他房间里，慢慢从床尾下了床，又走到床边，蹲下来，看着宗城。
他还好好的，呼吸很平静很舒缓，在这夜里听得也很清晰。
林迁西抱住膝盖，脸埋下去，忽然觉得不能再待了，得赶紧走，离他太近了，三炮还没找到，安心不了。
他抬头，又看一眼宗城，站起来，悄悄开门出去。
出了老楼，一路往家走，被风吹着，林迁西走得很慢，边走边看。
路上没有人冲他来，那个畜牲还是没出现。
直到爬上老旧的楼道，回到家里，一头躺在自己的那张床上，他才觉得好受了。
现在就他一个人了，那狗日的要来报复就来吧，只要是冲他，怎么样都行。
离其他人都远点，他一个的时候，可以无所畏惧……
再一次睁开眼睛，是几个小时后，天早就亮了，太阳都晒到了床上。
林迁西起床，身上的汗干了，最近都这样，似乎也麻木地习惯了。
他掏了裤兜里的手机放床上，进洗手间去冲澡。
换完衣服，他对着镜子照了照，拍拍脸，强行打起了精神，走回房间去拿手机，打算看看宗城起没起，待会儿就说自己昨天夜里是临时有事儿回来了吧。
拿着手机刚划开，已经有电话进来了，宗城的灯塔头像在闪，还是开着静音的缘故，一直没听见。
林迁西把静音给关了，清清嗓子，装作很轻松，按了接听：“你起了？”
宗城开口就问：“你在哪儿？”
“在家呢。”
“你一个人待着会比较安心吗？”
林迁西被他问得愣一下，笑笑：“啊，对，脚也不疼了……”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瞬，宗城说：“那我就不去接你了，让你安心，在学校等你，今天有毕业典礼，再不来都要结束了。”
林迁西听完，居然下意识先考虑了一下是不是安全，才说：“好。”
电话挂了。
林迁西默默站了一会儿，还是收了手机，转身出门，去学校。
外面太阳特别大，什么都被照得无所遁形一样。
他手里拿了两块面包，从家里到学校这一路，又是一路走一路看，直到进校门，才吃完最后一口。
“西哥！”教学楼下面站了一大群人，全是高三八班的，王肖在人群前面朝他招手：“就等你了，快点儿！”
林迁西走过去，一眼看见站在后面的宗城，他个子高，人群里永远最显眼，现在又站在了台阶上，更显眼。
宗城的眼睛早就落他身上，往旁边站一步，等着他过来。
林迁西走过去，在他旁边站下来：“干嘛啊这是？”
“拍毕业照。”宗城说：“再来晚点儿，照片上就没你了。”
林迁西笑笑，往前看。
老师们都就座了，老周回头看了一圈，目光在他们俩身上停留了一下。
过一会儿，徐进也回头看了他们两眼。
就连班上的其他人也在往他们身上看。
前面的摄影师在喊：“大家看镜头，拿出笑容，就要告别高中三年生活了，积极点儿！”
林迁西心想，老周和徐进肯定知道捅人的事儿了，应该全校都知道他差点儿把宗城给害了的事儿了。
手忽然被抓住了。他回神，往旁边瞄一眼，宗城眼睛看着前面，下面的手悄悄抓着他的，五指穿插进他指缝，紧紧交握，低低提醒他：“看镜头。”
林迁西又摆出笑，看镜头。
快门按下来，连续几次，拍照结束，两只手才悄悄分开。
“林迁西。”人刚散开，姜皓从前面过来，手里拿着几张刚领来的志愿填报表：“你考得怎么样，吴川追着我问好几回了。”
他一说，王肖和薛盛他们也跟着凑了过来。
“对啊，西哥，你考多少啊？”王肖问。
林迁西说：“我还没查。”
“你还没查？”王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平时这么在乎分，居然还没查？怎么了，因为三炮啊？”
话刚说完，他就看见宗城在旁边沉了一下眼，冲他摇了下头。
王肖反应过来，马上打岔：“没事儿，反正成绩条也出来了，要不然给你看看我的分？我过三本线了哎，我老头说让我去上个民办呢！”
林迁西心不在焉地“哦”一声：“挺好的。”
姜皓看看他，又看看宗城，把领到的志愿表递一张过去：“走吧，还待这儿干嘛，毕业典礼也结束了，报考指导会你也没赶上，你还不如回去想想报什么学校，你脸色不好。”
林迁西拿了表：“没有的事儿，你们先走吧，我拿成绩条去。”
宗城也从姜皓手里拿了一张表，说：“我跟你一起去。”
林迁西点点头，往老周他们去的办公室走。
爬了几层楼梯，人都走光了，宗城在楼梯拐角把他拉住了，从口袋里掏出个纸条，塞在他裤兜里：“别去了，分给你查好了，比我预期的还好，你自己看。”
林迁西伸手进兜，摸到那个纸条，应该兴奋惊喜的，居然很平静，也没急着打开看：“真的？”
“真的。”
“你自己呢？”
宗城说：“正常发挥，应该没问题。”
林迁西嘴角勾起来，终于有点儿放松了：“那就好。”
宗城看着他脸，希望他是真的觉得好了，看他这样，自己也难受，手臂箍着他腰往跟前一带，压着声音：“林迁西，振作点儿，已经能交志愿了，别想了，只要你跟我离开这儿就好了。”
林迁西眼珠动了动：“是吗？”
“是。”宗城在他腰上紧紧抓着，压着眉：“带着资料去我那儿，我帮你填志愿。”
林迁西喉咙里滚了滚，像被说服了：“好。”
宗城看他点头才松开他：“去拿吧，我在家等你。”
“行，我回去拿资料。”林迁西提提精神，下了楼，先回去。
宗城一直跟在他后面，出了校门，直到半路，一个回老楼，一个回家里。
他还停下来看了看林迁西，确定他没事儿才走。
林迁西走在路上，依然习惯性地扫视两边，手机忽然响了。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就马上接了：“喂？”
“林迁西，是我。”是路峰。
林迁西光听见他声音就觉得神经被拉紧了：“你在哪儿呢？”
路峰说：“老街这儿。”
林迁西拔腿就朝那儿跑。
老远的，还没到那儿，就看见老街那儿停着辆警车。
林迁西直接冲到街上，拐进一家麻将馆，被站门口的路峰拦住了。
“别跑了。”
林迁西喘着气，冷着眼，从里扫到外，馆子里就剩了几张空的麻将桌，打牌的人都被轰出去了。
他问：“人呢？”
“没有。”路峰点了根烟，正在抽：“是别人看错了，局子里的人也来了，不是三炮。”
林迁西眼里瞬间暗了，狠狠喘了几口气，转头就朝外跑。
路峰知道他干什么去了，跟出去，脸上的疤都抽了一下，就在原地等他。
差不多有半个小时，林迁西回来了，已经一头的汗。
“怎么样，非要自己找了才相信？”路峰说：“他肯定是溜到外地去了。”
林迁西脸上铁青：“他能跑去北京吗？”
“什么？”路峰夹着烟看他。
林迁西喉咙吞咽一下，眼里冷冷的，又说：“他会在我下次回来的时候守着吗？”
“林迁西？”路峰皱眉：“你说胡话还是梦话？”
“有这可能吗，路哥？”林迁西说着自言自语：“没可能，去北京没可能，他不可能追去那么远，北京那么大，他也找不到我们……”
“还好你脑子没烧糊涂。”路峰抽着烟，过来拍一下他肩：“好了，没发生的事儿别多想。”
林迁西转头就走。
“去哪儿？”路峰问。
他没回答，出了老街。
在马路上停下来，林迁西从口袋里掏出折叠着的志愿表，又摸到那个小纸条，展开。
宗城一笔一划给他抄下来的分数，笔锋还是那么凌厉张扬。
总分居然过了五百，比他想的还高，他第一次考这么多分。
宗城还在等他去填志愿。
林迁西心里像被什么揪紧了，忽然把纸条一握，又朝前跑了出去。
市中心那儿，便利店和平常一样敞着大门。
林迁西在门外面停下，看着里面仅有的两个客人出来走了，才走了进去。
柜台那儿没人，他往里走，才在货架后面的储藏室门口看见他妈。
林慧丽正坐在板凳上抽烟，眉心皱地死紧。
林迁西忽然发现她最近好像一下就老了好几岁，走到她面前，喊她：“妈。”
林慧丽抬头才看到是他来了，感觉很久没听见他这么叫自己了，居然愣了愣。
林迁西握着手心：“你跟我一起去北京吧。”
林慧丽问：“为什么？”
“我要报北京的学校，我分肯定够了，你跟我一起走，我们提前走，以后就在北京生活，不回来了。”林迁西一口气说。
林慧丽皱了下眉，这回居然没不相信他考到了，反而问：“去北京要怎么生活？那儿总不会也有个便利店等着我去上班，大城市的开销那么高，去找的工作应该支撑不了两个人生活。”
林迁西说：“没关系，我也可以打工，我还可以打比赛。”
“你还得上学，如果还要打工，还怎么练球，不练球又怎么打比赛？”林慧丽不咸不淡地说。
林迁西顿一下，干笑：“总会有办法，时间不就是挤出来的。”
林慧丽看了看他：“你要去北京，还是要跟他在一起是吗？”
林迁西两只手都握紧了：“是。”
林慧丽有一会儿没做声，低着头抽了几口烟：“出了这样的事儿还是要跟他在一起？”
林迁西咬牙，声音低了：“对，算我求你行不行？”
林慧丽错愕地看了他一眼，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过来了，这么多年没低过头，现在居然在求自己，为了这个。
她又默默抽了两口烟，在地上捻了烟头，手指特别用力一样，都发白：“算了，我以前管不了你，后来就没管过你了，现在要再管你，也没资格，你有今天都是宗城带出来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不过问了。”
林迁西心里像被什么扎了一下：“那你还去北京吗？”
林慧丽没看他，看着地：“你要是因为那个三炮才要带着我去北京，没必要，顾好你自己吧林迁西，大不了我今天就跟你做个了断，咱们以后谁也别管谁了。”
她站了起来，忽然拿了旁边喝水的杯子，一下摔在地上。
“啪”一声脆响，后面员工室里的李阿姨和另一个年轻的收银妹子一起跑了出来：“怎么了？”
林迁西还没说话，被林慧丽拉着衣领拽了出去，刚到门外，“啪”一声，脸上挨了响亮的一记耳光。
“滚吧，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早受够你了！”林慧丽瞪着他，眼眶不知道是因为气的还是因为别的，已经泛红。
林迁西发懵似的看着她。
李阿姨已经跑过来拉住林慧丽，小声劝她：“就算他闹出那种捅人的事儿来，你也别打啊，要断关系不会好好说吗，你不怕激到他？”
旁边店里的，街上经过的，都看了过来。
林慧丽眼眶更红了：“就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儿子，快滚吧！”
林迁西往后面退了一步，脑子里还是懵的，胸口一下起一下伏，退了好几步，才转过头，茫然地往回走。
后面李阿姨还在劝：“行了行了，别生气了，人走了，以后跟你没关系了……”
一直走到小区外面，林迁西站在树影里，才捂住了脸，一把扶住树干，慢慢蹲了下去。
他想了起来，久远的记忆里，他妈也打过他一巴掌，也说过一样的话：“滚吧，我早受够你了。”
久远到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林迁西捂着脸，浑身都抖了一下，原来什么都没变，换个原因换个方式，结果都一样……
宗城看着手机，快下午五点了。
小桌上放着他已经填好了的志愿表，林迁西却还没有来。
他刚想拨号，手机里进了电话，是老周打来的。
宗城接了：“周老师。”
“宗城，你志愿填的怎么样？”老周说：“连校长都很关心你的志愿，我特地来问问。”
“已经填好了。”宗城说：“随时可以交。”
“那你现在交过来吧，我给你看一下，我们几个老师正好都还在。”
宗城拿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拿起志愿表：“那我现在过来。”
顾阳从房间里伸头看出来：“哥？”
“我再去一下学校，你在家注意安全。”
“没事儿，彩姐会来的。”顾阳说。
“嗯。”宗城出了门，一边给林迁西发微信。
--我先去交志愿了，就等你了，赶紧过来。
八中没出过他这样的高分，当然也没出过年级第一被捅进医院的凶险事儿，学校现在对他的事特别重视。
宗城进办公室时，老周跟徐进都在，都还没下班，专程等他的。
“好了？拿来我看看。”老周伸手。
宗城过去，把志愿表递给他。
老周看的时候，徐进也凑了过来，边看边点头：“可以，一流，超一流。”
“我看你应该是稳的。”老周把表放下来：“听说是你早就有的规划是吧？”
“是。”宗城说：“没问题我就走了。”
老周点点头：“林迁西那儿你帮帮他，前面出的那事儿叫他就别放心上了，都要上大学了。”
原来连老周都看出他不对劲了。
“我会的。”宗城出了办公室。
再回到老楼，也没过去多久，前后一个小时都没过。
夕阳下去了，拖着最后一抹余晖滑了过去。
宗城又看一眼手机，看到了林迁西的回复。
--我过来了。
他停下，忽然朝侧面的花坛看了一眼，有预感一样，走了过去。
花坛边坐着林迁西，低着头，露着漆黑的头发，修长的双腿屈起，在那儿一动不动。
“怎么才来？”宗城问。
林迁西抬起头：“你去交志愿表了？”
“交了。”宗城伸手：“现在就专心忙你的了，走吧，跟我上去。”
林迁西没动，也没搭他手：“不用了。”
宗城看着他：“怎么？”
林迁西说：“我要去上海。”
宗城明显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不去北京了，”林迁西重复一遍：“我要去上海。”
周围死寂了几秒，宗城伸手拉他胳膊，一眼看见他肿起的左脸，通红的眼眶，眼神顿时一压：“你怎么了？”
林迁西按住他的手，挣开胳膊：“没什么。”
“没什么你食言？”宗城拽着他衣领，一把拉起来：“去什么上海，不是说好跟我去北京的吗？”
林迁西脸上挂着丝笑，很勉强：“对，我食言了，我他妈出尔反尔了，我的目标说变就变了！”
宗城死死拽着他：“林迁西，你到底怎么了？还是因为三炮？他现在就一个人，不是那天那样一群了，就算再出现也不可能把我们怎么样，你用不着怕他！”
林迁西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喉咙梗了一下：“松手吧，城爷。”
宗城咬着后槽牙，下颌线都拉扯紧了，声音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你再说一遍？”
林迁西一把拽开他手，自己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花坛边，垂着头：“不只是三炮，这他妈……什么都没变，我以为我努力这么久，终于改了命了，结果还是一样……”
还是一样，他妈还是会跟他决裂，还是会有人替他挡刀，所以最后肯定还是会害死身边最亲近的人。
就算没有三炮，还会有别的。
“走吧城爷，带着顾阳走吧，离我远点儿……”林迁西梗着声：“我他妈赌不起了，我真没下一次机会了，松手吧。”
宗城死死地盯着他：“林迁西，你站起来，你已经要上岸了，你这只是心病，跟我去北京，会治好的。”
“别……”林迁西抬起头，看着他：“别，求求你们，都别救我了，你跟冬子，这次谁都别救了，我想自己救自己，行不行？”
宗城看着他的眼睛，手攥得紧，骨节都在作响：“你是要跟我分开，还是要跟我分手？”
林迁西的眼眶红得扎眼：“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
“有区别，”宗城说：“分开是异地，分手……”他声音忽然停顿，喉结一滚：“你想跟我分手吗？”
林迁西紧紧抿住嘴。
宗城咬了咬牙，声沉在喉咙里：“你说实话，林迁西，你想跟我分手吗？”
林迁西一把托住额：“操，不想又怎么样！我要是一直这样，你还要被我一直吊着吗！”
他肩膀轻轻地颤，怎么也止不住，深深吸一口气：“松手啊城爷，谢谢你带我走了这一程，除非事情解决了，我好了，不然你还是松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