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横跨上京市的敏江水边,早春的寒风刮过寸草不生的粗粝沙地。

  两辆高级跑车停在空旷的河堤上, 岳尊下车, 走向已经下车的岑溪。

  数日不见, 岑溪神采依旧,自己却狼狈至极,这就是所谓兄弟?

  岳尊心底涌出一股悲凉。

  没等他开口说话,岑溪就像早已猜出他的来意, 直接递出三本药检证明。

  岳尊狐疑地看他一眼,接了过来。

  他不是制药专业的,对公司里的事也懂得不多,然而三本药检证明的结果他是看得懂的。

  岑溪手握越康医药的命脉。

  岳尊心里刚升起撕掉药检结果的念头,岑溪就说:“劝你别浪费力气, 这只是复件的其中之一。”

  他就像是敌人肚皮里的蛔虫一样, 总是能够猜出对方的心理反应和行动,这一点,曾经作为同伴的岳尊很安心,现在却让作为敌人的他寝食难安。

  岳尊捏皱了药检证明,抬眼怒视着岑溪:“你为什么要利用我?”

  但凡他对岑溪有一丝防心, 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悲愤欲绝。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岑溪!

  他掏心窝子地对岑溪,甚至比起岳宁, 把岑溪当做真正的大哥!

  “我把你当亲兄弟,掏心掏肺地对你, 甚至你抢走我喜欢的人——我都可以把打碎的牙和血一起咽下!但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我岳尊有哪一点对不起你?!”

  岑溪平静地看着他:“没有。”

  岳尊大怒, 一拳打出,岑溪站着不动,结结实实挨了这拳。

  岳尊一愣,等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后,拳头握得更紧。

  他深深地看着曾经友人的陌生容貌,许久后,开口说道:“……我就当真心喂了狗。”

  岳尊笑了一声,转身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

  岳尊回了自己在东城区的公寓,岳家,那不是他的家,回去也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手机扔进马桶里,想要将自己溺死在酒精和尼古丁中。

  即使他想要逃避,世间也不会给他逃避的机会。

  龟缩的第二天,岳宁不请自来了。

  岳宁视门锁为无物,光明正大地破坏门禁后走了进来,在乌烟瘴气的卧室里捂住了鼻子。

  岳尊烂醉在床上,对着岳宁露出放荡不羁的酒鬼笑容:“哈哈……又来了……你们怎么……阴魂不散……”

  岳宁皱眉,掏出兜里的手套戴上,上前一步揪起岳尊的头发就要甩出耳光。

  什么二少爷,岳家的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什么玩意。

  岳尊,生来就是给他当垫脚石的。

  他的手掌刚刚落下,就被岳尊死死锢住了手腕,寸步难进。

  “我不还手……不是因为我不敢还手……你他妈还打上瘾了?”岳尊冷笑一声,甩开岳宁的手。

  没打着就没打着,岳宁也没恼,他上门不是专门为了打人撒气的。

  “既然你还清醒着,我也没有打醒你的必要了。爷爷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岑溪究竟知道多少?”

  岳尊笑了两声,说:“知道了什么?呵呵……什么都知道了,三个第三方机构出具的药检证明够不够让我们岳家死一百次?”

  岳宁勃然变色:“你没开玩笑?!”

  岳尊从枕头边拿出三本药检证明摔到他身上:“滚……拿着给我滚……”

  岳宁捡起地上的三本药检证明,只看了一眼就待不下去了,他拿着东西转身就走。

  岳尊大吼:“把门给老子修好!”

  岳宁走出门前,对玄关处的开锁师傅说:“给他修好。”

  岳宁走了,门口响起窸窸窣窣修锁的声音,岳尊捡起床边的酒瓶仰头喝了一大口。

  他倒回床上,拿出藏在枕头下的一本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手写着《雪花少女》四个字。

  岳尊摩挲着上面清秀的字体,慢慢往下翻着,眼眶红肿,泪光闪烁。

  他一直以来都羡慕岑溪。

  他和岑溪交朋友不是因为家中吩咐,而是因为他羡慕岑溪有个会每晚念晚安故事的母亲,羡慕岑溪有个会把他举起来骑马的父亲。

  而他自己,是岳家多余的人。

  母亲眼中只看得见父亲,认为他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都是深有远虑的。

  父亲在外温文儒雅,在家中却如同一座沉默的冰山,父亲对岑溪甚至比对他更好。

  岳尊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其实他一直都嫉妒岑溪,嫉妒到想要成为他,想要岑溪的父母成为自己的父母。

  他想要从岑溪的生活中偷走什么,所以他偷走了林茵的遗作。

  他假装有了林茵的故事书,就有了岑溪的生活。

  最后,他想要的还是全都到了岑溪手里。

  他拥有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本偷来的的童话故事。

  孤独的天才少女最终会在异世界重获新生,而他的未来一片黯淡孤寂。

  当天晚上9点,岑溪在网络上公开了三份药检证明,舆论一片哗然。

  岳家为了给自己开脱忙得不可开交,分身乏术,越康药业的股价依然一夜跌停,就像当年无数媒体蜂拥报道致癌药一样,如今无效疫苗的新闻也遍布网络。

  越康医药的创始人岳宗逊更是气急攻心,突发脑中风后进了医院抢救,虽说捡回一条命,但也因此成了没有行动能力的偏瘫老人。

  岳家在非自愿的情况下完成了权力交接,现在所有人都等着看岳家接下来的动作。

  上京市人民医院的单人病房内,曾经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岳家前掌门人躺在病床上瞪着眼睛流口水,狼狈至极。

  他的独子安静坐在床边,平静地看着他充满不甘的浑浊眼睛。

  “父亲,事到如今,你后悔吗?”岳秋洋开口。

  病房里回荡着他的声音,荡完后,病房内重归坟墓般的寂静。

  “发现疫苗有问题的时候,我说过不能瞒,问题只会越瞒越大,你不信我,是你的一意孤行让岳家的百年根基毁于一旦。”

  岳宗逊张着嘴,只有口水流出,他冷冷看着,纸巾就在一旁,可他一动不动。

  “你和我母亲以死相逼的时候,我就说过,即使我如你们的愿结婚生子,岳家也永远不会是我的岳家,岳宁和岳尊在我眼中只是两颗受精卵,和我血脉相连,仅此而已。”他温文儒雅地笑了笑:“我和他们是亲戚,我和猩猩也是亲戚,没什么区别。”

  岳宗逊愤怒地叫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岳秋洋笑道:“人啊,为什么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我们和低贱的穷人没有区别,也和地上爬的猩猩没有区别,你高贵在什么地方?我们岳家的种又高贵在什么地方?”

  “我这一辈子都没有为自己活过,我也习惯了,争不来,也不想争了。我母亲已经走了,您也自己琢磨个良辰吉日去陪她吧,以后,这里我就不来了……为什么要瞪着我?拖着这样一个残败的身躯,还不如心里怀抱一个万一,奢求还有转世投胎存在。”

  岳秋洋喃喃自语:“父亲,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不想做人了……人要迎合他人的期望才能获得生存的一席之地……做人,太累了……”

  岳秋洋衣兜里的手机忽然一震,他拿出一看,是他关注的微博号推送。

  岳秋洋说:“父亲,告诉你一个对你而言不太好的消息。新的国内富豪榜发布,岑溪不仅没有因为脱离岑家而跌出榜单,反而因为大量新资产曝光再次名列前茅。”

  岳宗逊悲愤地叫了起来,病房里粗粝沙哑的嚎叫声响彻不断。

  岳秋洋收起手机,站了起来,平静而漠然地俯视着病床上的老人。

  “我已经把假疫苗相关的证据上交相关部门了——父亲,您这么热爱岳家,应当不介意配合调查,为岳家光荣牺牲吧?”

  岳秋洋轻轻笑了一声:“牺牲——这个词真让人怀念,我还记得,当年您逼我结婚生子时,也是说的这句话——光荣的牺牲。”

  他俯下身,低头对岳宗逊说:“父亲,请您为了岳家,光荣的牺牲吧。”

  ……

  这是一个多事之春。

  柳树上的嫩叶还没抽头,上京事的大事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民众们还在为越康医药的假疫苗一事各抒己见、争执不休时,岳家麻利地主动上交认罪材料和当年主犯。

  岳宗逊一个刚过完八十大寿不久的中风老人揽下了绝大多数罪证,越康医药败得比当年生命制药更甚,疫苗上出问题,等于在这家药企上盖上了死亡红章。

  也就在同一天,岳秋洋来到警局自首,坦白十八年前曾失手杀人。

  岳秋洋被收监后,于当天凌晨三点自杀身亡,凶器是一根蓝色的旧钢笔,笔尖捅进脖子上的大动脉,狠而准,从头到尾,隔壁监室的人没有听见一丝声音。

  作为被害者曾经的丈夫,岑筠连被唤去警局指认证物。

  短短几天的风起云涌,他乌黑的发间已经有了丛生的白发。

  他隔着一个塑料袋死死握着林茵的手机,颤抖地望着桌上染血的蓝色旧钢笔,泪水流过慌张无措的面孔,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为什么啊?”

  被害者和加害者都死了,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岳秋洋的尸体被送到停尸房,旧钢笔则和其他证物一起,被合作一个文件盒,放进证物室的角落,等待时光蒙尘。

  除开越康医药,岳家旗下的其他产业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岳宁死死拖着,也只能说是苟延残喘而已。

  年底的时候,网友们搞了个八卦评选,岑筠连以“我爱我老婆,我老婆给我织绿帽子”,“我爱我兄弟,我兄弟杀我老婆”、“我爱我儿子,我儿子说他是隔壁老王的”等等催人泪下,小说一般跌宕起伏的感情经历成功一骑绝尘,票数遥遥领先其他选手,摘得“年度我不疯谁疯人物”桂冠。

  投票结果公布后,有人还觉得岑筠连不够惨,打趣道:“还好,岑筠连至少有个拿了天赋异禀国际赛冠军的女儿。”

  第二年七月的时候,这个不正规的八卦投票又搞了一次,岑筠连再次蝉联“年度我不疯谁疯人物”奖。

  这一次,没有人说他还不够惨了。

  因为他那个拿了天赋异禀国际赛冠军,上个月刚刚高中毕业,前途一片光明的女儿,被绑架了。

  就连网上最杠的杠精都不得不说,岑筠连蝉联年度我不疯谁疯人物奖实至名归。

  ……

  全城戒严,每个路口都在接受严密的盘查。

  自岑念在彩虹中心前面的路口被人强掳上车后,她已经失联了十一个小时。

  时不时闪过一阵雪花的小电视里,正在报道岑念失踪的前因后果,唯一见证到绑架发生的是彩虹中心对面卖水果的老头,他依然说着老旧的台词:

  “黑色的大众越野车……车牌看不清,有反光……岑念和车里的人说一句话……抓进去……我只看到那个人穿着黑色的衣服……”

  老头沙哑而激动的声音在安静的仓库里回荡着,久久不散。

  一个穿着黑色t恤和休闲裤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将几袋外卖放到旧木桌上:“醒了就来吃饭吧。”

  伪装被识破,岑念也不纠缠,直接睁开了眼。

  她刚刚才醒来,神智恢复后就发现自己坐在一个木椅上,一根麻绳将她的手和椅背绑在了一起。

  周围是无数货架,上面堆积着样式老旧的棉布料,这里看上去是一间年代久远的布料仓库。

  她知道绑架自己的是谁,毕竟当初打了照面,她还问了一句:“你来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绑架她。

  一张湿手帕就让她睡到现在,岑念后悔没把他当做洪水猛兽。

  岳尊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又一个的打包盒。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买的都是我爱吃的。我一直想约你出去吃饭,可是你从来没答应过……”他自嘲地笑了笑:“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曲线实现这个愿望了。”

  “你绑架我,对改善岳家如今的处境于事无补。”岑念说。

  岳尊摇了摇头:“和岳家无关,是我自己想这么做。”

  “你这是绑架,是犯罪。”

  岳尊咧嘴一笑:“我不怕。”

  岑念没说话,背在身后的手腕轻轻扭动。

  岑善克教过她一些特殊情况下的自救方法,其中就包括了如何挣脱一般的绳索。

  岳尊捆的绳子,第一回 做绑匪,自然是捆的一般的绳子,没动几下岑念就感觉到了一丝松出来的空隙。

  “你想吃什么?我喂你。”岳尊期待地看着她。

  岑念冷冷说:“吃不下。”

  他好奇地看着她:“你不想回家吗?”

  “吃了你就让我回家?”岑念反问。

  他笑了:“不一定。”

  岑念甩给他一个冷眼。

  岳尊也不强求,他自己拿起碗筷,在岑念面前慢慢吃了起来。

  “你说,我也没做什么,为什么你就这么看不上我?晚会那一次,我是做得不对,可是你看不起我,从晚会之前就开始了,从第一次见面起,你就看不上我。”他神情平静,语气十分诚恳:“为什么呢?”

  岑念觉得现在这个平静的岳尊,比以往她印象里那个沉不住气的岳尊更加危险,像一颗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炸弹。

  “你和你哥,我哪里对不起你们了?我想不通,我想了一年了还没想通,我哪里对不起你们吗?”他喃喃自语,一边吃饭一边说:“你知道你哥是怎么起势的吗?他是吸着我的血起来的啊……是我毫无保留地和他共享一切,他才能走到这一步的啊。”

  “……他吸着我的血强大起来,然后让我家破人亡。你说,这是为什么?因为我爸误杀了他妈妈吗?可是,这和我无关啊,我又做错了什么?我错在不该相信他,不该把他当哥们吗?”

  岳尊放下碗筷,看向岑念。

  岑念的小动作立即停了,岳尊望着她,说:“我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你头脑聪明,不如告诉我是为什么?”

  “你想知道?”

  “想。”岳尊的身体下意识前倾,靠了过来一些。

  岑念要的就是这个距离,说时迟那时快,她从已经松开的绳索里抽出手,端起桌上的热汤就泼到了岳尊脸上。

  岳尊猛地闭眼,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岑念在那同时,毫不犹豫往大门跑去!

  “你站住!”

  岳尊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岑念头也不回,然而岳尊长手长脚,她还未跑到大门就被捉住了。

  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地上粗暴地一摔——

  岑念还没来得及感受后背传来的疼痛,岳尊沉重的身体就覆了上来。

  “你和你哥都不识好歹!我只是想和你吃一顿饭,吃最后一顿饭……”

  如果说岳尊只是想把她重新捆起来还好,岑念感觉到他的手碰到自己大腿时,一阵恶寒从胸口传来,她大怒,拳打脚踢着竭力挣扎着——

  “滚开!”

  她的话触怒了本就愤怒的岳尊,他的动作更加粗暴,两人扭打时,岑念的头忽然重重撞上地板,强烈的眩晕让她眼前景象模糊,双手也无力地从岳尊身上垂了下来。

  屈辱的眼泪模糊了原本就摇摇晃晃的视野,岑念在满腔愤怒和屈辱、害怕中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少女的手臂摔到地上,唤醒了岳尊暴怒的神智。

  他呆呆地看着女主的泪水,那些狂暴的情绪慢慢平静,他似乎才回过神来,伸出颤抖的手擦掉她眼角的泪珠。

  “我不想伤害你……是你从没正视过我,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闻不顾……我真正想要的,原本是……”他哽咽了,后面的话都变成了含糊不清的音节。

  那年风光正好,世界春暖花开,他开着明黄色的法拉利,意气风发地开过上京,因为惊鸿一瞥而差点制造一起汽车追尾。

  那一眼,他一直记到现在。

  他想的,只是为她顶天立地,为她擦去眼泪啊。

  岳尊跌坐在冰冷地上,抱着头,沉闷的呜咽从他的手臂下隐约传出。

  ……

  岑念回到了她原本以为再也不会回来的伊甸园。

  明明不是零点,明明已经一年多没有再回来这里,一睁开眼,她却已经赤脚踩在了凝冰的走廊上。

  所有的门都消失了,在她面前,仅剩下最后一扇房门。

  她推门而入,一辆红色的小火车发出“嘀嘀”的声音,从她眼前穿过,欢快地开进一旁的迷你隧道中。

  “妈妈!妈妈!我想好给它取什么名字了!”小岑溪在儿童床上拍着手,一脸高兴地看着小火车在头顶穿梭。

  林茵半躺在床上,温柔地抚摸着小岑溪头顶的黑发,柔声说:“你想取什么名?”

  “它是红色的,还会鸣笛,所以我要叫它‘红笛’,你要是记不住呢——就叫它的昵称‘嘀嘀’!”

  小火车从另一头穿来,开过躺在床上的两人眼前。

  小岑溪声音轻快飞扬:“红笛!红笛!”

  林茵问:“你喜欢火车吗?”

  小岑溪重重点头:“喜欢,我喜欢车!妈妈,今天我看见舅舅的布加迪大龙了,以后等我长大了,我也要买一辆布加迪大龙!”

  林茵失笑,在他的小鼻子上宠溺地轻轻刮了一下:“等你十八岁的时候,妈妈送一辆大龙给你。”

  “真的吗”小岑溪神情雀跃,伸出他的小手指来:“一言为定!我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林茵笑着和他拉钩,一大一小两个大拇指用力印在一起。

  林茵说:“一百年不许变。”

  岑念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连世界逐渐陷入黑暗都没有察觉。

  她的脑海里,始终回响着小岑溪欢快的声音,他在喊,红笛,红笛……

  她曾看过一本哲学书,书的最后一页有个问题,她曾经回答不了,现在也回答不了。

  “如果你身处缸中,该如何证明这个世界的真实或虚妄?”

  ……

  岑念睁开眼,眼前依然是昏迷前看到的画面。

  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水泥天花板,木桌上已经热气散尽的饭菜,倾倒的椅子,以及不远处的人。

  岳尊呆呆坐在一个木架前,一动不动,身旁的地上放着一本她似曾相识的笔记本。

  她在林家的小木盒里见到过类似的本子,上面写满林茵自己创作的童话故事。

  这是那本至今不知所踪的林茵遗作吗?

  她小心谨慎,不想再次让岳尊发疯,岳尊却已经发现了她的苏醒。

  他看也不看她,哑声说:“……你走吧。”

  他又疯了?好不容易把她绑来,现在又肯放她走了?

  岑念不管他是不是又发疯了,她试探着站了起来,见岳尊依然没有反应后,走上前去,拿起了他身边的笔记本——他依然没有看她。

  “拿走吧。”他说。

  岑念转身离开,她提心吊胆,害怕身后有脚步追来——可是直到她走出这一间仓库,身后依然没有人追来。

  代替脚步声响起的是瓶子滚在地上的声音,以及一声可疑的“呼”。

  她转头一看,火光已经从她刚刚所在的那间仓库蹿了出来,火焰转瞬就封锁了回去的入口。

  火势如此之大,他一定是提前准备了助燃物!

  这里是布料仓库,一旦起火就很难熄灭,他说“最后一顿”,原来是真的最后一顿!

  岑念还没回过神来,一大群配备真枪实弹的警察冲进了仓库,她被强行赶出了仓库。

  岑溪一见她就把她紧紧抱在了怀中。

  他颤抖的怀抱代替他的沉默,向她诉说着他失而复得的后怕和劫后余生的欣喜。

  “哥哥……岳尊还在里面……”他的颤抖传染了她,这时她才感觉到了恐惧。

  “你有没有受伤?”岑溪松开她,目光在她身上四下打量。

  岑念摇了摇头:“他放了我,自己却点燃了仓库里的货架……他想死。”

  岑念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岳尊是做错了事,可是罪不至死,他是岑溪从小一起长大的友人,她知道,岑溪更不愿意看着岳尊死。

  岑溪看向熊熊燃烧的仓库,大火照亮了清晨五点的天空,如同坠地的红日。

  岳尊早有准备,火势一起就不可收拾,连警察都被拦在了仓库外,只能束手无策地等待着消防车的到来。

  等到消防车来,人恐怕也已经在里面窒息而亡了。

  有人抱着一桶灭火的水路过,岑念刚狠下心来想要伸手去抢,有人先一步做了她想做的事。

  岑溪抢走水桶,把自己浇得湿透。

  “哎!你怎么——”

  对方话音未落,后半段话变成惊叫,因为岑溪已经一头冲进了火海!

  岑溪冲进火海,顶着热浪和烟尘,在危机四伏的火海中大声喊着岳尊的名字。

  几声咳嗽让他找到了方向,岑溪快步跑去,看见靠坐在燃烧木架前的岳尊,他看见岑溪,惨淡地笑了笑:“你来晚了,岑念已经出去了。”

  “不晚。”岑溪快步走去,抓着岳尊的手臂就要把他拉起来:“我是来找你的,和我一起出去。”

  岳尊一把甩开了他的手,神色倦怠:“你自己滚,我不走。”

  “别在这个时候开玩笑!”岑溪再拉。

  “谁他妈跟你开玩笑?!你听不懂人话?我让你滚,你——”

  熊熊燃烧的木架从天而降,岑溪刚刚抬头就被人用力推开了。

  岳尊趴在他刚刚站的位置,代替他被燃烧的木架砸中,大股鲜血从他头顶流下,途径鼻梁和眼窝,在他脸上分流出几股红色的鲜血。

  “岳尊!”岑溪回过神来,立马去搬他身上的木架。

  火焰直接灼烧在他的手上,他恍若未察,咬牙撑起是他体重数倍的木架。

  “你滚啊!别管我了,滚出去行不行啊?!”岳尊吼着吼着,渐渐变成哭声:“你他妈什么好事都包圆了,害我家破人亡,抢我最喜欢的女孩,还要让我对你感激涕零!老子不干!你给我滚!”

  “闭嘴,把力气给我留着,要狂吠也等出去再说。”岑溪踢了他一脚,那一脚踢在屁股,屁大点力,却让底下的岳尊哭得更凶。

  ……

  岑溪进去救人,岑念一直站在门口等待,可是她盼了又盼,狂舞的大火后面始终没有出现人影。

  火势越来越大,已经蔓延到整个布料仓库,及时赶到的消防人员不断扑火,火势却没有丝毫减弱,在场的所有人都神色凝重。

  岑筠连和消防车差不多同时到达,他在得知岑念安好,而岑溪进入大火至今未归后,一直面色惨白地站在明灭变换的火光中,如同失去了三魂六魄的空壳。

  “拜托了,求求你们了……再派几个人手进去找找吧,求求你们,救救溪少爷……”齐佑不断乞求着,而他面前的几个消防队长都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

  在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岑筠连忽然抢过一名消防员手中的高压水枪,想要往火海里冲去,五名警察一起扑来,险之又险地把他在火场边缘拦下。

  “你们放开我!里面是我儿子!我要去救他!”岑筠连奋力挣扎着,双目赤红,被警察们强行架走,关进警车里“休息”去了。

  岑念呆呆站在仓库门口,劝自己要冷静,要相信岑溪,相信这些专业的消防员,她的心在岑溪冲入火海后就像是落进了海面,在水上飘来飘去,找不到可以依靠停留的地方。

  她的身后传来不知是谁的窃窃私语声:“火势太大,里面的人恐怕……”

  不,不会的。

  她在心中安慰自己,笔记本却从无力的手里落下了。

  她愣愣地去捡,目光落在自然翻开的笔记本上,定住了。

  “从前的从前,有一个心地纯洁如雪花的贵族小姐,她自生下来就坐拥了美丽的容貌、富可敌国的财富和人人惊叹的智慧,然而她并不完美,因为她缺少了最重要的健康。”

  “……当少女无法行走后,少女的父母为了延续她的生命,将她软禁在一个玻璃世界里与世隔绝。少女每天都只能躺在病床上,一个人望着窗外孤独的雪花,幻想有朝一日能离开这个无形的囚笼。”

  “有一天,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枕头边。她同情转瞬就会融化的雪花,雪花也同情这个纯洁无瑕的少女。”

  “雪花问:’你愿意一个人踏上未知的冒险吗?’”

  笔记本上的文字在颤抖,因为岑念的手在颤抖。

  文字到此已经结束,之后都是空白,岑念一张张翻到最后一页,林茵在结尾的位置写了一句话:

  “孤独的雪花少女在异世界找到了生命的答案和存在的意义,她永远也不会再感到孤独了。”

  女主翻回笔记本首页,怔怔地看着第一页上手绘的雪花与少女,一滴眼泪落到了雪花上,融化了铅笔画出的雪花。

  她想起了。

  想起了时停世界小木屋中那本没有字,封面却飘着片片雪花的空白笔记本。

  想起了穿越最初,头脑中的空白和记忆的混乱。

  想起了她在窗外看到的那块巨大广告牌:“根据花翎同名小说改编,今夏请你一同体验穿书的奇幻浪漫。”

  想起了她对岑家众人的记忆,源自齐佑的一声“岑董”,就像一粒石子投入了水面,紧接而来的涟漪让她想起了一个又一个零碎的剧情。

  在此之前,她的记忆里根本没有什么“原著”。

  她引以为傲,以为绝对不会欺骗自己的大脑欺骗了她。

  她初来乍到时大脑里的那片空白,才是她原本的记忆。

  她深信不疑的故事,是根据创作者林茵的片面认知,再加上她自傲的大脑瞬间补全缺损,汇集真真假假编织的一种可能。

  她以为他们才是书中的扁平人物,却没料到,自己才是那个书中人。

  救火现场忽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惊呼:

  “他们出来了!”

  火光掩映中,满身黑灰,狼狈不堪的岑溪和岳尊互相扶持着走出。

  岑念的眼泪再也忍耐不住,从眼眶中倾流而出。

  岑溪把岳尊交给一旁的医护人员,不顾他们的阻拦,径直朝岑念走来。

  “别哭了,我没事,你哭得我反而心口疼。”岑溪神色无奈。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她手中的笔记本:“这个怎么在你手里?”

  她摇了摇头,说不出话,眼泪模糊了她的视野。

  岑溪抬手想要给她擦泪,手抬到一半又顿住了。

  他俯身过来,一颗颗吻掉她的泪珠。

  岑念任他亲吻,眼泪流得更厉害。

  她该怎么解释,她是个纸片人?她的一切都是假的,虚幻的。

  “念念……你是希望我一直这么吻下去吗?”岑溪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事?”

  岑念哭着说:“如果我是假的该怎么办?如果我本不该存在……”

  岑溪看着她的泪眼,目光不躲不避,神色坚定:“如果你是假的,你用什么来证明我和这个世界就是真的?”

  他问:“你还记得在我房间里看的第一本书吗?”

  她点头,晶莹的泪珠随着她的动作从下巴飞落。

  “意志之外,充满真假。”

  他温柔吻上她被泪沾湿的嘴唇,从双唇相依的微小空隙里,哑声说道:“这张唇此刻触碰到的,就是真实。和你是谁无关,我爱你孤独而温柔的灵魂,这就是我们触摸到的世界,于你于我的真实。”

  岑念闭上眼,在失控的磅礴泪水中迎接这个带着泪水味道的亲吻。

  大火漫天,天明已至。

  孤独的雪花少女在异世界重获新生,找到了让她不再孤独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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