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耻！”天使含恨地怒斥。
术士也有些莫名。他的目的并非是羞辱，而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天使的本质。嗯……，他现在的行为似乎……的确……有点……不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孩有种要笑断气的感觉。只是她都已经是完全放弃了肉体的精神体，怎么笑都不会危及生命的罢。值了!无论是做出寄生在讨厌的术士身上的决定，还是刚才强行启用光之枪而造成的内伤，为了这个场景，都算是值了。
“别笑。”术士恼羞成怒了。
女孩哽咽着，勉强压抑住笑意。“我觉得你可以做得更绝一点。给她上眼-罩、口-枷，然后用鞭子抽她的小-屁-屁。当她呜咽着向你求饶的时候，一定会让底下这些狂信徒的信仰像玻璃砸到地上一样彻底粉碎。”
“我不是这样的人。”
虽然术士这么辩白，天使却是相信了女孩的说法。与其受这样的羞辱，不如自行了断。
“至高的神啊！至圣的父啊！请垂怜于我，让我摆脱这不堪的玷污罢。”
蓄积的能量全部被激活，她要强行驱逐侵入体内的异物。破坏性的元素集中到右肩，一次精确爆炸，将整个右臂与身体割裂开来。分离的部分，组成身体的元素迅速崩解，耀眼的如同新生的太阳。天使忍住痛，封闭住右侧的巨大伤口。
“你抓不住我。”
该死，怪女孩还在。哪里?胸口，肋下，你在那里干什么啊！！！天使毅然决然地再次崩解，左胸，开放性的爆裂，抛弃了部分身体组织。天使可不是脆弱的人类，这么点皮肉之伤根本无足挂齿。
“我还在呢！哈哈哈。”
游走，在神圣的躯体上游走。天使咬紧了牙关，像是深度洁癖的人不能容忍任何非本体的异物。让你逃!抓住了，爆裂。左腿从根部炸破，接近五分之一的元素、能量剥离了本体。
“哈哈……哈哈。我这辈子从来就没这么快活过。术士，我们下次再这么玩，好吗?”
天使后悔、气愤地全身发抖。这些丑陋、肮脏的东西，现在注满了她的全身，从动脉、静脉，直到每一根毛细血管。她要做的，唯一能做的，就是释放、释放、再释放，然后，……嘣！
主引擎剧烈地颤抖着，将维系身体运作的液化能量一遍又一遍地灌注到身体各部（准确说是残余的部分）。光，重新笼罩了天使残破的躯体。一些抛弃的部位，也有重生的征兆。但在到达最高出力的前一刻，逆转的指令被下达了。主引擎关闭所有对外接口，相当于人类的心脏停止了供血。那些被注入体内管道的能量，彻底失去了控制。从肢体的末端开始，一次又一次小型的爆炸，犁过被玷污的身体。越来越剧烈的爆炸撕裂了外壳，粉碎了血管壁。重生的能量化作细小的液珠，将天使裹在一团淡绿色的雾团中。
“1、2、3、4……。”天使默数着读秒，终于等到了预想中的提示。“净化完成度100%，主引擎重启。”
轰！能量液重新浸润了整个躯体。痛，延迟的痛，浪潮般涌入她的计算模块。但这是喜悦的痛，她的身体，重新回到了她的控制之下。手、脚、双翼，全都遵行不违。神圣的父啊！我干掉了深黑之翼，我将是新世代的天军之首，唯一的、最高阶的天使。
天使深深吸了一口气。
接下来——这些见过她的窘态的异教徒，都必须去死。至高无上的神和他的天军，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这个维持了数千年的概念不能受损。父神的信徒?绝大部分没有多少价值的，也必须被清除。剩下的少数要被洗脑，重新建立他们的信仰。
“嗯，我觉得我们的老朋友的确有点受-虐的天赋。术士，不考虑一下我刚才的建议?”
天使跃动的心，瞬间冻结了。女孩那玩世不恭的腔调，如附骨之蛆般摆脱不掉。“怎么会是这样?”天使绝望地嘶吼。
女孩咳嗽了一下，决定满足一下好为人师的爱好。
“首先，拜你们那位至高所赐，我已经成了一个完全彻底的精神体，也就是常说的鬼魂。机体净化程序对我作用不大。至于术士呢?为了重组他和我共用的躯体，可是找了不少天使的材料。哦！就是从上一次大战的尸体上收集的。当时，他的情况也就比我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他和你在物质层面上，大约百分之八十左右是完全相同的。也就是说，现在我们三者其实是一体的，通称3-p。”她嘿嘿嘿地邪笑着说：“我劝你还是乖乖地从了罢，否则在这个变-态手里，越抵抗可就越有得吃苦头喽。”
“闭嘴！不要再装神弄鬼了。深黑之翼，你出来和我说啊。”自以为受了愚弄的权天使厉声怒喝，却掩饰不了色内厉荏的本质。
“你的问题不是我，而是底下那些凡人。”术士冷冷道。
天使的目光转向地面。
那些信徒们刚才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敬畏。这与数百年前完全一样，只要天使出现在战场上，即使不直接参与战斗，也足够让他们像磕了药似得兴奋。现在他们依旧注视着她，只是那情绪……仅仅是畏，或更准确地说是恐惧。天使此时才发现，一直在补充她的能量的信仰之力衰竭了。
凡界之所以成为至高神和龙神争夺之地，是因为它孕育了大量的生灵。其中包括人类、精灵、矮人、兽人、蜥蜴人等智慧种族，能够将精神域的信仰指向某些特定的高阶智慧。而由此产生的信仰之力，能够成为神构建其在荒芜的神界的寓所、宫殿的材料，也能额外地补充神和他们的眷属所需的能量。久而久之，信仰就成了神这样的高阶智慧体日常生存的要素。特别是在对立的战场上，凡界信徒数量的多少往往会影响到最终胜负的天平。
天使能够借用属于至高神的信仰之力，前提是她的形象被凡界的信徒所膜拜。换而言之，膜拜天使所产生的信仰之力，同样归于至高神。这与其说是从属关系，不如说是一种互惠关系。
孟台绥尔-阿祖维嘴巴张大了像，是下巴都要掉下来似得，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庆幸的是，现场不止是他，他的同伴，其他圣教骑士，也没有一个能保持平静的。
他的一个亲信悄声问他：“这是……这是天使吗?”
孟台绥尔回过神来，狠狠地瞪了这亲信一眼——这个高深的问题，怎么能要求我来回答呢!
不过，任谁看了这状况，都会产生类似的疑问罢。
天使的形象，基本都是俊美的人类，当然，有些时候也会被认为是优雅的精灵。其身材大小随其出现的场景而有所差异，但一般都挺拔高大，背生双翼或多翼，全身覆盖着白色或金色的光芒。这次出现在战场上的天使，虽然是他们这些父神教徒一辈子以来看到的第一个，与教典、传说上的却是完全一致。只是这形象，已经因为她刚才发疯一般自残的行为彻底破坏了。
护庇天使的圣光，虚弱得如同摇曳的烛光。但这还不是震惊了圣教骑士这类最虔诚的父神教信徒的主要原因。残缺的四肢，黯淡的光翼，光晕仿佛即将熄灭的余烬般幻动。那也只能给人以凄美的感觉。如果只是如此，即使是异教徒安东少校的心里也会浮起爱怜和保护之情。然而，断裂伤口露出断裂的粗大的内骨骼，围绕网格状内骨骼四周密密麻麻的管线。没有居中的股骨、臂骨，没有肌肉，没有血管和汩汩流动的血液，甚至没有皮肤。只有一层紧贴内骨骼的厚实胶质。这些凡人怎么都无法想象的工业化美感，就有点难以接受了。
天使的外壳，在密集爆炸中由内向外撕扯开来，暴露出内部的器官(或者天使所理解的模块)。一个个奇形怪状的球形、棱形、柱形物体，镶嵌着大大小小晶体，包裹漂浮在胸腹部一团厚厚的、黏稠的液体中，闪动着或快或慢地红绿色的光点。在此过程中，这些器官嗡嗡作响，还会发生收缩、延伸、上浮、下沉的动作。那团液体也在这些动作的挤压下，从炸开的创口滴落下来，随即像是有生命的物体般钻入地下。绿色液体复生的植物，迅速的萎缩下来。一些若隐若现的雾气从枯黄的野草、灌木上漂浮起来，随即被急需能量补充的天使吸入体内。没有心脏、没有肺部，也没有盘缠的大小肠，有的只是这些怪异的，抽动的，转动的，上下浮动的东西。
这是人类吗?与其说是人类，还不如说是一种机械。就像龙神教城市中抽水的设施，或者更为神秘的，矮人的矿井中的蒸汽挖掘铲。而父神教，是绝对反对这种以冷漠的机械代替神圣的人性的异教行径的。
孟台绥尔的目光转向瓦希德，发觉这个使徒也是一脸呆滞。为了净化，权天使放松了对他的精神控制，所以他的思维现在乱得很。
孟台绥尔俯下身，在瓦希德耳边压低了声音提醒道：“阁下，你需要说些什么吗?”
瓦希德莫名地颤抖了一下。抬起头，眼神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保护者。
“孟台绥尔啊！……，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了?我还想知道这世界怎么了，神和天使怎么了呢?——孟台绥尔差点犯下妄语的罪过。他连忙在胸口划了两遍辟邪的符号。“天使，您召唤的天使，似乎状况不佳。”他小心地遣词择句着提醒道。
“天使?什么天使?我什么时候召唤过天使?”瓦希德的眼神明显不正常，呆滞不变的眼球，瞳孔中闪动着不祥的红晕。
一个骑士手指着半空。
瓦希德的脑袋像是被某个无形的手拨动，缓缓地转向凌乱中的天使。呆了一会儿，他吁了口气。“那个啊……。”
孟台绥尔觉得瓦希德这会儿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他的亲信慌乱地建议：“祈祷，我们一起来祈祷，愿父神的旨意降临。”
孟台绥尔一把抓住他，铁手套勒紧了他的脖颈。“祈祷什么?祈祷父神让那个……怪物恢复正常?”
由于情绪激动，他的嗓门有点大。
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怪物?许多人心里都那么想却不敢说。没想到反而是身为圣教骑士的孟台绥尔第一个说了出来。孟台绥尔本人也知道一时漏了嘴，但再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他只得放开手，沮丧地指挥手下去各处安抚军心。
其实，对天使产生怀疑最重的不是孟台绥尔他们，而是考伊科的军团兵们。他们还记得，他们的指挥官圣骑士哈木札，是在一个罕见的仪式中被献祭给了天使。如果天使一如既往地战无不胜，或许还能压制由此产生的负面影响。可实际情况是天使非但没有赢反而陷入了混乱。那些疑惑、悲伤、悔恨的情感就渐渐泛了起来。
考伊科军终于撤了。精神和肉体上都已达到了极限，对曾经是鼓舞他们士气的天使怀疑，更是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些体力耗尽的士兵瘫倒下来，任由他们的同伴拖着向后方撤退。有些则死在了当场，再也没能站起来。相对的，努瓦雍军也是伤亡惨重，没有气力组织反攻。
“嘶……回来。”权天使无用功地呼喊着。先不说她的凡界语仿真系统已经停止运行，实际发出的是嘶嘶地杂音，即使她说的话能让考伊科军的士兵们听清，恐怕也没多少人会主动响应了。
蓬勃涌入的信仰能量，数千年来重新进入凡界的第一次体验，衰竭了。
“扫描，解析……，信仰力缺失，无法补充外部能量。启动内部蓄能模块。”
“内部蓄能模块启动。损坏度百分之六十，残余能量低于门限。”
“警告，警告!机体将在一百秒后停止运转，机体将在一百秒后停止运转。”
天使的计算体内，红色的警告层层叠叠地闪动。但她已经顾不上了。
“你赢了!你强-暴了我的身体，玷-污的我的灵魂……。你，你，你还想做什么。”
术士恼火地冲着女孩说：“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不是我。”女孩埋怨地嘀咕道。
术士等了一会儿，才心虚地问：“是她吗?”
“当然是她。虽然是天使，但被暴虐的你这么折腾，也会感到痛、感到委屈的。”
术士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虽然诱使天使自残身体，从而动摇父神教信徒补给天使的信仰，是他预定的作战计划。但发展到现在的状况，却是令人始料未及的。谁能想到天使竟然发了洁癖，自己给自己上的净化程序呢。
“你敢摸着胸口说，你没有想过会是这样?”女孩狡黠地追问。
“我本来……算了，去他-妈-的。”术士觉得他没必要去深究这个过程了，反正结果与预期一致就好。“我想，我们该离开了。我可不想卡在一个熄火的天使体内几百年。”
“好吧，我也玩够了。”
从与天使共享的精神域分立，对于侵入者来说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但要重建凡界的身体，无论对天使还是术士，都是很复杂的一个过程。不过在黎莉娜看来，就是那么一团黑雾，萦绕着离开光芒黯淡的天使。雾气像是一股密集的虫子组成的有生命的群体，盘旋了几圈，下落到她的身边。随后雾气凝结到浓厚得连视线都无法穿过的程度。片刻后，诺阿-路德维希就从浓黑的雾中走出，身上没有一点损伤。完成了任务的黑雾和之前一样，自行钻入术士的袖子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黎莉娜已是崇拜地五体投地了，闪亮的眼睛眨巴地盯着术士。她根本就没看出诺阿-路德维希是用哪种方法战胜了强悍的权天使，这只能归结为等级问题罢。
“我觉得，我们最好尽快离开这里。”黑袍术士回复到那个冷漠的，缺乏情感的性格里。
“离开，为什么?”黎莉娜兴奋异常地反驳道:“你该给我讲讲刚才的术法。那个黑雾的本源是什么?你是如何从天使的惩罚之剑中逃脱的?又是怎么使她陷入精神死锁的?我听说过火龙神的狂热术之类的魔法，暗龙神也有类似的体系吗?还有……。”
诺阿-路德维希不怎么喜欢问题太多的女人。他指了指头顶，提醒有点失态的女术士。
残破的、失神的天使，不知不觉间已飞行到她所造成的山坑上方。她的能量已经耗尽，躯壳逐渐崩解。她不愿让自己的残骸暴露在失去对她的信任的信徒面前，更不愿成为龙神异教徒研究、挖宝的对象。这里，是她选定的葬身之所。她的双翼不再能产生足够的升力，沉重的躯体缓缓下落。机体无法负载天使的质量和精神，处于极其不稳定的状态。圣光，破碎成一片片碎羽四散飘洒。
即使如此，天使的残躯对于暂避在悬空的巨石上的黎莉娜他们而言，也是无可匹敌的存在，更何况她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朝着他们坠落下来。
“啊！！”黎莉娜失态地大叫。下一刻，她就被一层黑暗而温暖的感觉包裹了起来，就像是天鹅绒的厚毯。
天使的身躯沉没到开裂到山体里。剧烈的爆炸，在山丘和地下连续发生。大地颤抖、陷落，山石崩塌，泥土和石块填满了深邃的裂口。当地震稍息，树木、藤曼和荒草，疯狂地生长起来，遮蔽了整个山丘。就像时间之流也亟不可待地要抹去这段历史。
败退中的考伊科军，一个个茫然回首，不知道他们的选择到底正确还是错误。率领他们的孟台绥尔虽然不是最佳的人选，却也竭尽全力地指挥着残余的军队。
瓦希德的眼神依旧是呆滞的，就连护卫他的骑士们也没了逢迎他的心情。身为代理主教，发动了一场最终失败的战争，丧失了一位深得人心的圣骑士，还把使徒之证召唤出的天使丢在了战场上，不客气的说，他在父神教内的前途已是一片黯淡，能不能保住现有的地位都不好说。孟台绥尔是他的同族，当然是无法轻易离弃，或许他们倒是该想想将来的问题了。
没有人注意到，一丝异样的光芒在瓦希德的眼瞳深处闪动。“傻瓜！自不量力!”一个声音如风般在他的脑海中掠过。
一个能够承受神界和凡界之间通道的使徒是极其珍贵的。之前的权天使占据了瓦希德的精神领域，其他同级或略高级别的天使无法（忌惮于）介入。现在，就有人急着鸠占鹊巢了。瓦希德新的守护天使最先做的，就是彻底掐断前任与神界的通道。虽然权天使毫无遁逃回神界的迹象，应该是受损太重以至于失去了空间定位的能力，但确保万无一失已是他们这些流荡者生存的本能。然后，他才缓缓地沉入瓦希德的精神，小心而又有些迫切地感受着从寄主的感官传递过来的凡界的信息，同时潜移默化地强化他的影响。
一阵怪风，呼啸着越过惊疑不定的努瓦雍部队。黑岩的雷尔夫和钢之羽的巴里特，率领着他们纪律严明的佣兵队，以及不那么严明却又缺乏主心骨而自发地集结在佣兵周围的努瓦雍士兵，看到一双手在他们面前凭空探出，随着像是推开门扉般撕开一个一人高的裂口。从黑暗以及妖冶红色星光的背景中，科林准将、安东少校以及女术士，鱼贯走出空间之门。当然，他们都自觉不自觉地过滤了形象猥琐的奴隶贩子。
最后走出的，是黑袍的术士，面孔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迎接他的，是如释重负的喘气，以及紧接其后如雷般的欢呼。胜利！是龙神对决至高神的胜利，是术士对决圣骑士和使徒的胜利。捎带的，也是他们这些微不足道却一整日都在不断奋战的小人物的胜利。他们终于能够活着，挺着胸膛，高昂着头，回到乡亲父老们的身边，接收领主和贵族对他们效忠的奖励。如果运气好，还能活到子孙绕膝的岁数，把今天的战事演绎为一段传奇，一辈又一辈的流传下去。传奇里，将会有几百上千个唯一却又是复数的英雄，但只会有一个术士，黑袍，神秘而强大。
在距离战场一百弗隆之外，安全的努瓦雍城，钢铁和巨石组成的努瓦雍城堡，努瓦雍伯爵和他的情人刚刚享受完丰盛的晚餐，以及一些增进情调的甜酒，正躺着消食并做些有利身心健康的活动。是的，就是那位据说引发了努瓦雍和考伊科之间战争的失地贵族的女儿，努瓦雍的第五任也是现任的情妇。如果忽略已经与一位富商结婚却依旧与领主藕断丝连经常联系的第四任，身体柔韧的马戏团杂技演员的话。
是的，努瓦雍伯爵正是这场战争的幕后黑手。
两年前他就开始策划前考伊科主教的死亡，并从蛊惑他的奴隶贩子那里攫取到准备战争的资金（虽然其中一半被他纳入了私人口袋）。如果胜利，土地、矿山，都是归领主阁下的；金银、财物，是归出去卖命的军队和佣兵的；掳掠的人口，则是归集体出资的奴隶贩子团体的。一笔很不错的交易！但是，如果……万一……，败了，就像他之前得到的战况所能推算出的。即使被为了复仇而怒火中烧的考伊科军队攻打到努瓦雍城下，那么，躲藏在高墙厚垒之内的领主，借助坚固的城防工事，事实上也不必付出什么昂贵的代价。最多是为了倒霉的亲戚，侥幸能够活到被俘虏，而不是被恼怒的考伊科人报复而杀害的叔父科林-楚-努瓦雍，以及其他还有剩余价值的贵族付一笔象征性的赎金。
你说城外村镇的农夫?他们被劫掠，被屠杀，和他这个领主有多大的关系!反正活下来的，明年的税还得老老实实地交。除非他们愿意改变信仰，投奔到死板的父神教那里去；或者逃离努瓦雍领地，到另一个帝国领主的土地上讨生活。前者，纯粹是个人信仰的问题，该担心也是那些龙神教祭司们的事。后者，努瓦雍伯爵自认在帝国疆域，他还算是较为仁慈的一个领主呢。至少他没有把农民变成没有离开土地的自由的农奴，也没有为了自己情人的一根项链而抢走农夫的最后一点种子粮。
所以，战况不佳的消息，并没有影响到领主大人的胃口。当然，还有作为男性的兴趣。
咚咚!会客室的门被某个不识趣的仆人敲响。
“什么事！”努瓦雍伯爵带着欲求不满的起床气呵斥道。被把玩得娇-喘吁吁，满脸殷红的情妇，娇嗔地推开伯爵体毛浓密的胸膛。
仆人惊呼但又无奈地低声道：“阁下，您说过，边界的战事有任何重大的变化，必须优先通知您。”
“哦！”伯爵语气略缓。他马虎地扣上内衣衬衫的领子，从地毯拾起外罩披到身上。他那个十六岁的情妇则捡起皱巴巴的裙子和上衣，快速地走入内室。待那光滑窈窕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卧室的门后，努瓦雍伯爵才坐起来，威严地命令仆人进来。
“怎么了?军队溃败，还是准将被俘。”叹了口气，领主摆出一副举重若轻地表情。“按照谋士们预先准备的议案，准备接收逃回来的溃兵。将他们暂时收押在城南的军营，以免扰乱人心。城市卫队进入境界状态，随时抵御敌人的反攻。”
仆人愕然，沉默无语。
努瓦雍伯爵的脸上露出愠色。“你到底带了什么消息给我?”
“大人，军队获胜了。”
意外的消息，让伯爵始料不及。不愧是老谋胜算的政治家，他立刻从躺椅上站起来，惊喜地叫道：“啊！太好了。科林准将真是不负众望啊。”
随即他咳嗽了一下，掩饰刚才较为突兀的变化，这才回复到贵族庄严的口吻。“具体是怎么赢的?”
“小的不知。只听宫相说，一位术士大人起了决定性作用。”
“术士?”努瓦雍伯爵的脑海里冒出黛色头发的女术士的容貌。虽然印象深刻，但他不认为那个未冠名的低阶术士能够打败赫赫有名的圣骑士哈木札，更勿论意料之外的新任考伊科主教，一个教廷的使徒了。
仆人那里看来是问不出什么细节了。伯爵起身离开客厅，沿着廊道走近城堡下方的作战室。推开门，便看到他的宫相，须发雪白、头脑睿智的西蒙-坎贝尔（simoncampell），站在硕大的沙盘前，深皱着眉头。
“西蒙，我听说是好消息。”努瓦雍伯爵语气轻松地说。
宫相和其他的幕僚，一起躬身向领主施礼。
西蒙-坎贝尔点了点头。“已经有两个信使，传来的是同样的消息。科林准将的军队经过苦战，虽损失惨重，但终于击败异教而强悍的考伊科军。目前正在整军休整，预期明日凯旋回城。”
“回城?”
努瓦雍伯爵立刻明白西蒙宫相眉头紧锁的缘故。科林的军队不是惨胜，就是与敌军两败俱伤，完全失去继续进击的能力了。这可不是他们预料的结果。用奴隶贩子的金钱武装起来的这支军队，要么胜利后攻入敌境，为领主攫取到足够的战争红利；要么就是全军覆没，省下奖励抚恤的支出，减少领主的损失。伯爵和宫相甚至费了大量口舌，把奴隶贩子们忽悠到战场上去，也是为了后者做伏笔。如果真是不赢不败的，那这笔生意就尴尬了。
“派信使，命令准将乘胜追击。”心硬手黑的伯爵断然下令。
西蒙-坎贝尔意识到自己的犹疑影响到了领主的判断，连忙出声阻止。他解释道：“是这样。考伊科的新主教拥有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能力，他的使徒特性是召唤天使，还在战场上召唤出权天使级别的战斗天使，我军因此伤亡惨重。”
努瓦雍伯爵有些不耐烦了。“这个我之前就知道了。”
一个幕僚急切地说:“但是，阁下，术士……。”
西蒙宫相狠狠地扫了急于表现的属下一眼，立刻让对方闭上了嘴。努瓦雍伯爵平时是欢迎甚至挑动自己臣子之间相互竞争的关系的，不过现在倒是有些厌恶了。还好，宫相接着做了说明。
努瓦雍伯爵听完，在作战室踱着步沉吟半晌，转身询问聚集在一起的幕僚团:“能计算出来吗?一字头的术士，还是罕见的暗龙神术士，大致相当于父神教哪一个级别的战力?”
宫相与同僚们小声地商议了一会儿，又拿了羊皮纸勾画计算了一番，这才回答道：“至圣联合至少要出动一个教皇，才能堪堪匹敌。”
“一个教皇，还是堪堪?”
宫相重新看了一下羊皮纸上的数据。“是的，这是最低限度的要求。否则的话，还重演天使之丘的那一战，完全是以卵击石。”他们擅自把这场战争的战场，也是权天使陨落之地，命名为天使之丘。
伯爵嗤嗤笑了。“那就至少需要两个正规军团配合，加上三、四名红衣主教的辅助了?我这里一个小小的边疆伯爵领，要是能得至圣联合如此重视，恐怕足以载入史册了。”
一个幕僚讷讷地说：“不太可能会发展到这地步罢。会吗?”
“当然不会!你这个傻子。”西蒙宫相怒斥道。能问出这样问题的，说不定就要归咎到他的识人不明了——至圣联合发动教皇级的大规模战争，别说一个小小的努瓦雍边疆领地了，就是公爵的国土都会被一扫而空罢。撒加塔伊诺帝国至少要出动一、两个拥有选帝权的大公爵，加上附庸他们的所有大小领主，才有可能支撑得住。
努瓦雍伯爵倒是没多关注那个幕僚的愚钝。他的心思早就转到如何利用眼前的局面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上了。
“当务之急，是不惜一切代价挽留住那个高阶术士。只要他答应在努瓦雍城逗留一周的时间，我就敢把城里剩下的兵力都撒出去，吞并整个考伊科主教区。他们刚刚失去了一个圣骑士，能召唤天使的主教也派不上用场了，绝对是一推就倒的状况。”
他的手抚过摊在桌面的地图上，边界以外的广大土地。不得不承认，父神教的信徒都是些极其优秀的农民。他们所耕作的土地，也是受了祝福的上佳之地。考伊科农作区的平均产出，至少多出努瓦雍领三成。两地关系尚好的日子里，努瓦雍每年都要向对方购买大批的粮食，才能养活领地上日益增加的人口的。努瓦雍伯爵深信，如果任由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用不了到他孙子的那一代，家族的这片领地就会彻底沦落为考伊科主教区的一个摇尾乞怜的附庸。潜意识里，或许正是这危急感推动他发动了战争。
不愧是辅佐了领主二十多年的老人，西蒙宫相的想法与伯爵的完全相同。“术士会需要些什么呢?”他的担忧，也正是由此而生。
努瓦雍伯爵一时也是愕然。如果是黎莉娜那样低阶的术士，或许还能用金钱、给予研究上的便利等条件加以拉拢。一个动辄能把天使像杀猪一样屠宰(来自亢奋异常的信使的原话)的高阶，不，最高等级的术士，就是把努瓦雍领地双手奉上，都不会放在眼里的罢。
一群人莫衷一是，只得先下令让科林准将在城外收拢军队、补充给养，随时准备再次侵入异教徒的领地。同时，一笔数量上千的金币被运送给‘前来助战’的两支佣兵队，以表领主的诚意。虽然放在最后其实最重要的，是邀请本次战争的贵族、主要将领，以及与战的术士等，参加次日晚在领主府组织的庆功宴会。努瓦雍伯爵和西蒙宫相都同意，不特别邀请黑袍术士。他们一致认为，那个女术士，或许是黑袍术士意外出现的原因。这可谓是他们擅自决定发动战争之后，又一个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错误了！
术士也有些莫名。他的目的并非是羞辱，而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天使的本质。嗯……，他现在的行为似乎……的确……有点……不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孩有种要笑断气的感觉。只是她都已经是完全放弃了肉体的精神体，怎么笑都不会危及生命的罢。值了!无论是做出寄生在讨厌的术士身上的决定，还是刚才强行启用光之枪而造成的内伤，为了这个场景，都算是值了。
“别笑。”术士恼羞成怒了。
女孩哽咽着，勉强压抑住笑意。“我觉得你可以做得更绝一点。给她上眼-罩、口-枷，然后用鞭子抽她的小-屁-屁。当她呜咽着向你求饶的时候，一定会让底下这些狂信徒的信仰像玻璃砸到地上一样彻底粉碎。”
“我不是这样的人。”
虽然术士这么辩白，天使却是相信了女孩的说法。与其受这样的羞辱，不如自行了断。
“至高的神啊！至圣的父啊！请垂怜于我，让我摆脱这不堪的玷污罢。”
蓄积的能量全部被激活，她要强行驱逐侵入体内的异物。破坏性的元素集中到右肩，一次精确爆炸，将整个右臂与身体割裂开来。分离的部分，组成身体的元素迅速崩解，耀眼的如同新生的太阳。天使忍住痛，封闭住右侧的巨大伤口。
“你抓不住我。”
该死，怪女孩还在。哪里?胸口，肋下，你在那里干什么啊！！！天使毅然决然地再次崩解，左胸，开放性的爆裂，抛弃了部分身体组织。天使可不是脆弱的人类，这么点皮肉之伤根本无足挂齿。
“我还在呢！哈哈哈。”
游走，在神圣的躯体上游走。天使咬紧了牙关，像是深度洁癖的人不能容忍任何非本体的异物。让你逃!抓住了，爆裂。左腿从根部炸破，接近五分之一的元素、能量剥离了本体。
“哈哈……哈哈。我这辈子从来就没这么快活过。术士，我们下次再这么玩，好吗?”
天使后悔、气愤地全身发抖。这些丑陋、肮脏的东西，现在注满了她的全身，从动脉、静脉，直到每一根毛细血管。她要做的，唯一能做的，就是释放、释放、再释放，然后，……嘣！
主引擎剧烈地颤抖着，将维系身体运作的液化能量一遍又一遍地灌注到身体各部（准确说是残余的部分）。光，重新笼罩了天使残破的躯体。一些抛弃的部位，也有重生的征兆。但在到达最高出力的前一刻，逆转的指令被下达了。主引擎关闭所有对外接口，相当于人类的心脏停止了供血。那些被注入体内管道的能量，彻底失去了控制。从肢体的末端开始，一次又一次小型的爆炸，犁过被玷污的身体。越来越剧烈的爆炸撕裂了外壳，粉碎了血管壁。重生的能量化作细小的液珠，将天使裹在一团淡绿色的雾团中。
“1、2、3、4……。”天使默数着读秒，终于等到了预想中的提示。“净化完成度100%，主引擎重启。”
轰！能量液重新浸润了整个躯体。痛，延迟的痛，浪潮般涌入她的计算模块。但这是喜悦的痛，她的身体，重新回到了她的控制之下。手、脚、双翼，全都遵行不违。神圣的父啊！我干掉了深黑之翼，我将是新世代的天军之首，唯一的、最高阶的天使。
天使深深吸了一口气。
接下来——这些见过她的窘态的异教徒，都必须去死。至高无上的神和他的天军，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这个维持了数千年的概念不能受损。父神的信徒?绝大部分没有多少价值的，也必须被清除。剩下的少数要被洗脑，重新建立他们的信仰。
“嗯，我觉得我们的老朋友的确有点受-虐的天赋。术士，不考虑一下我刚才的建议?”
天使跃动的心，瞬间冻结了。女孩那玩世不恭的腔调，如附骨之蛆般摆脱不掉。“怎么会是这样?”天使绝望地嘶吼。
女孩咳嗽了一下，决定满足一下好为人师的爱好。
“首先，拜你们那位至高所赐，我已经成了一个完全彻底的精神体，也就是常说的鬼魂。机体净化程序对我作用不大。至于术士呢?为了重组他和我共用的躯体，可是找了不少天使的材料。哦！就是从上一次大战的尸体上收集的。当时，他的情况也就比我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他和你在物质层面上，大约百分之八十左右是完全相同的。也就是说，现在我们三者其实是一体的，通称3-p。”她嘿嘿嘿地邪笑着说：“我劝你还是乖乖地从了罢，否则在这个变-态手里，越抵抗可就越有得吃苦头喽。”
“闭嘴！不要再装神弄鬼了。深黑之翼，你出来和我说啊。”自以为受了愚弄的权天使厉声怒喝，却掩饰不了色内厉荏的本质。
“你的问题不是我，而是底下那些凡人。”术士冷冷道。
天使的目光转向地面。
那些信徒们刚才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敬畏。这与数百年前完全一样，只要天使出现在战场上，即使不直接参与战斗，也足够让他们像磕了药似得兴奋。现在他们依旧注视着她，只是那情绪……仅仅是畏，或更准确地说是恐惧。天使此时才发现，一直在补充她的能量的信仰之力衰竭了。
凡界之所以成为至高神和龙神争夺之地，是因为它孕育了大量的生灵。其中包括人类、精灵、矮人、兽人、蜥蜴人等智慧种族，能够将精神域的信仰指向某些特定的高阶智慧。而由此产生的信仰之力，能够成为神构建其在荒芜的神界的寓所、宫殿的材料，也能额外地补充神和他们的眷属所需的能量。久而久之，信仰就成了神这样的高阶智慧体日常生存的要素。特别是在对立的战场上，凡界信徒数量的多少往往会影响到最终胜负的天平。
天使能够借用属于至高神的信仰之力，前提是她的形象被凡界的信徒所膜拜。换而言之，膜拜天使所产生的信仰之力，同样归于至高神。这与其说是从属关系，不如说是一种互惠关系。
孟台绥尔-阿祖维嘴巴张大了像，是下巴都要掉下来似得，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庆幸的是，现场不止是他，他的同伴，其他圣教骑士，也没有一个能保持平静的。
他的一个亲信悄声问他：“这是……这是天使吗?”
孟台绥尔回过神来，狠狠地瞪了这亲信一眼——这个高深的问题，怎么能要求我来回答呢!
不过，任谁看了这状况，都会产生类似的疑问罢。
天使的形象，基本都是俊美的人类，当然，有些时候也会被认为是优雅的精灵。其身材大小随其出现的场景而有所差异，但一般都挺拔高大，背生双翼或多翼，全身覆盖着白色或金色的光芒。这次出现在战场上的天使，虽然是他们这些父神教徒一辈子以来看到的第一个，与教典、传说上的却是完全一致。只是这形象，已经因为她刚才发疯一般自残的行为彻底破坏了。
护庇天使的圣光，虚弱得如同摇曳的烛光。但这还不是震惊了圣教骑士这类最虔诚的父神教信徒的主要原因。残缺的四肢，黯淡的光翼，光晕仿佛即将熄灭的余烬般幻动。那也只能给人以凄美的感觉。如果只是如此，即使是异教徒安东少校的心里也会浮起爱怜和保护之情。然而，断裂伤口露出断裂的粗大的内骨骼，围绕网格状内骨骼四周密密麻麻的管线。没有居中的股骨、臂骨，没有肌肉，没有血管和汩汩流动的血液，甚至没有皮肤。只有一层紧贴内骨骼的厚实胶质。这些凡人怎么都无法想象的工业化美感，就有点难以接受了。
天使的外壳，在密集爆炸中由内向外撕扯开来，暴露出内部的器官(或者天使所理解的模块)。一个个奇形怪状的球形、棱形、柱形物体，镶嵌着大大小小晶体，包裹漂浮在胸腹部一团厚厚的、黏稠的液体中，闪动着或快或慢地红绿色的光点。在此过程中，这些器官嗡嗡作响，还会发生收缩、延伸、上浮、下沉的动作。那团液体也在这些动作的挤压下，从炸开的创口滴落下来，随即像是有生命的物体般钻入地下。绿色液体复生的植物，迅速的萎缩下来。一些若隐若现的雾气从枯黄的野草、灌木上漂浮起来，随即被急需能量补充的天使吸入体内。没有心脏、没有肺部，也没有盘缠的大小肠，有的只是这些怪异的，抽动的，转动的，上下浮动的东西。
这是人类吗?与其说是人类，还不如说是一种机械。就像龙神教城市中抽水的设施，或者更为神秘的，矮人的矿井中的蒸汽挖掘铲。而父神教，是绝对反对这种以冷漠的机械代替神圣的人性的异教行径的。
孟台绥尔的目光转向瓦希德，发觉这个使徒也是一脸呆滞。为了净化，权天使放松了对他的精神控制，所以他的思维现在乱得很。
孟台绥尔俯下身，在瓦希德耳边压低了声音提醒道：“阁下，你需要说些什么吗?”
瓦希德莫名地颤抖了一下。抬起头，眼神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保护者。
“孟台绥尔啊！……，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了?我还想知道这世界怎么了，神和天使怎么了呢?——孟台绥尔差点犯下妄语的罪过。他连忙在胸口划了两遍辟邪的符号。“天使，您召唤的天使，似乎状况不佳。”他小心地遣词择句着提醒道。
“天使?什么天使?我什么时候召唤过天使?”瓦希德的眼神明显不正常，呆滞不变的眼球，瞳孔中闪动着不祥的红晕。
一个骑士手指着半空。
瓦希德的脑袋像是被某个无形的手拨动，缓缓地转向凌乱中的天使。呆了一会儿，他吁了口气。“那个啊……。”
孟台绥尔觉得瓦希德这会儿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他的亲信慌乱地建议：“祈祷，我们一起来祈祷，愿父神的旨意降临。”
孟台绥尔一把抓住他，铁手套勒紧了他的脖颈。“祈祷什么?祈祷父神让那个……怪物恢复正常?”
由于情绪激动，他的嗓门有点大。
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怪物?许多人心里都那么想却不敢说。没想到反而是身为圣教骑士的孟台绥尔第一个说了出来。孟台绥尔本人也知道一时漏了嘴，但再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他只得放开手，沮丧地指挥手下去各处安抚军心。
其实，对天使产生怀疑最重的不是孟台绥尔他们，而是考伊科的军团兵们。他们还记得，他们的指挥官圣骑士哈木札，是在一个罕见的仪式中被献祭给了天使。如果天使一如既往地战无不胜，或许还能压制由此产生的负面影响。可实际情况是天使非但没有赢反而陷入了混乱。那些疑惑、悲伤、悔恨的情感就渐渐泛了起来。
考伊科军终于撤了。精神和肉体上都已达到了极限，对曾经是鼓舞他们士气的天使怀疑，更是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些体力耗尽的士兵瘫倒下来，任由他们的同伴拖着向后方撤退。有些则死在了当场，再也没能站起来。相对的，努瓦雍军也是伤亡惨重，没有气力组织反攻。
“嘶……回来。”权天使无用功地呼喊着。先不说她的凡界语仿真系统已经停止运行，实际发出的是嘶嘶地杂音，即使她说的话能让考伊科军的士兵们听清，恐怕也没多少人会主动响应了。
蓬勃涌入的信仰能量，数千年来重新进入凡界的第一次体验，衰竭了。
“扫描，解析……，信仰力缺失，无法补充外部能量。启动内部蓄能模块。”
“内部蓄能模块启动。损坏度百分之六十，残余能量低于门限。”
“警告，警告!机体将在一百秒后停止运转，机体将在一百秒后停止运转。”
天使的计算体内，红色的警告层层叠叠地闪动。但她已经顾不上了。
“你赢了!你强-暴了我的身体，玷-污的我的灵魂……。你，你，你还想做什么。”
术士恼火地冲着女孩说：“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不是我。”女孩埋怨地嘀咕道。
术士等了一会儿，才心虚地问：“是她吗?”
“当然是她。虽然是天使，但被暴虐的你这么折腾，也会感到痛、感到委屈的。”
术士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虽然诱使天使自残身体，从而动摇父神教信徒补给天使的信仰，是他预定的作战计划。但发展到现在的状况，却是令人始料未及的。谁能想到天使竟然发了洁癖，自己给自己上的净化程序呢。
“你敢摸着胸口说，你没有想过会是这样?”女孩狡黠地追问。
“我本来……算了，去他-妈-的。”术士觉得他没必要去深究这个过程了，反正结果与预期一致就好。“我想，我们该离开了。我可不想卡在一个熄火的天使体内几百年。”
“好吧，我也玩够了。”
从与天使共享的精神域分立，对于侵入者来说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但要重建凡界的身体，无论对天使还是术士，都是很复杂的一个过程。不过在黎莉娜看来，就是那么一团黑雾，萦绕着离开光芒黯淡的天使。雾气像是一股密集的虫子组成的有生命的群体，盘旋了几圈，下落到她的身边。随后雾气凝结到浓厚得连视线都无法穿过的程度。片刻后，诺阿-路德维希就从浓黑的雾中走出，身上没有一点损伤。完成了任务的黑雾和之前一样，自行钻入术士的袖子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黎莉娜已是崇拜地五体投地了，闪亮的眼睛眨巴地盯着术士。她根本就没看出诺阿-路德维希是用哪种方法战胜了强悍的权天使，这只能归结为等级问题罢。
“我觉得，我们最好尽快离开这里。”黑袍术士回复到那个冷漠的，缺乏情感的性格里。
“离开，为什么?”黎莉娜兴奋异常地反驳道:“你该给我讲讲刚才的术法。那个黑雾的本源是什么?你是如何从天使的惩罚之剑中逃脱的?又是怎么使她陷入精神死锁的?我听说过火龙神的狂热术之类的魔法，暗龙神也有类似的体系吗?还有……。”
诺阿-路德维希不怎么喜欢问题太多的女人。他指了指头顶，提醒有点失态的女术士。
残破的、失神的天使，不知不觉间已飞行到她所造成的山坑上方。她的能量已经耗尽，躯壳逐渐崩解。她不愿让自己的残骸暴露在失去对她的信任的信徒面前，更不愿成为龙神异教徒研究、挖宝的对象。这里，是她选定的葬身之所。她的双翼不再能产生足够的升力，沉重的躯体缓缓下落。机体无法负载天使的质量和精神，处于极其不稳定的状态。圣光，破碎成一片片碎羽四散飘洒。
即使如此，天使的残躯对于暂避在悬空的巨石上的黎莉娜他们而言，也是无可匹敌的存在，更何况她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朝着他们坠落下来。
“啊！！”黎莉娜失态地大叫。下一刻，她就被一层黑暗而温暖的感觉包裹了起来，就像是天鹅绒的厚毯。
天使的身躯沉没到开裂到山体里。剧烈的爆炸，在山丘和地下连续发生。大地颤抖、陷落，山石崩塌，泥土和石块填满了深邃的裂口。当地震稍息，树木、藤曼和荒草，疯狂地生长起来，遮蔽了整个山丘。就像时间之流也亟不可待地要抹去这段历史。
败退中的考伊科军，一个个茫然回首，不知道他们的选择到底正确还是错误。率领他们的孟台绥尔虽然不是最佳的人选，却也竭尽全力地指挥着残余的军队。
瓦希德的眼神依旧是呆滞的，就连护卫他的骑士们也没了逢迎他的心情。身为代理主教，发动了一场最终失败的战争，丧失了一位深得人心的圣骑士，还把使徒之证召唤出的天使丢在了战场上，不客气的说，他在父神教内的前途已是一片黯淡，能不能保住现有的地位都不好说。孟台绥尔是他的同族，当然是无法轻易离弃，或许他们倒是该想想将来的问题了。
没有人注意到，一丝异样的光芒在瓦希德的眼瞳深处闪动。“傻瓜！自不量力!”一个声音如风般在他的脑海中掠过。
一个能够承受神界和凡界之间通道的使徒是极其珍贵的。之前的权天使占据了瓦希德的精神领域，其他同级或略高级别的天使无法（忌惮于）介入。现在，就有人急着鸠占鹊巢了。瓦希德新的守护天使最先做的，就是彻底掐断前任与神界的通道。虽然权天使毫无遁逃回神界的迹象，应该是受损太重以至于失去了空间定位的能力，但确保万无一失已是他们这些流荡者生存的本能。然后，他才缓缓地沉入瓦希德的精神，小心而又有些迫切地感受着从寄主的感官传递过来的凡界的信息，同时潜移默化地强化他的影响。
一阵怪风，呼啸着越过惊疑不定的努瓦雍部队。黑岩的雷尔夫和钢之羽的巴里特，率领着他们纪律严明的佣兵队，以及不那么严明却又缺乏主心骨而自发地集结在佣兵周围的努瓦雍士兵，看到一双手在他们面前凭空探出，随着像是推开门扉般撕开一个一人高的裂口。从黑暗以及妖冶红色星光的背景中，科林准将、安东少校以及女术士，鱼贯走出空间之门。当然，他们都自觉不自觉地过滤了形象猥琐的奴隶贩子。
最后走出的，是黑袍的术士，面孔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迎接他的，是如释重负的喘气，以及紧接其后如雷般的欢呼。胜利！是龙神对决至高神的胜利，是术士对决圣骑士和使徒的胜利。捎带的，也是他们这些微不足道却一整日都在不断奋战的小人物的胜利。他们终于能够活着，挺着胸膛，高昂着头，回到乡亲父老们的身边，接收领主和贵族对他们效忠的奖励。如果运气好，还能活到子孙绕膝的岁数，把今天的战事演绎为一段传奇，一辈又一辈的流传下去。传奇里，将会有几百上千个唯一却又是复数的英雄，但只会有一个术士，黑袍，神秘而强大。
在距离战场一百弗隆之外，安全的努瓦雍城，钢铁和巨石组成的努瓦雍城堡，努瓦雍伯爵和他的情人刚刚享受完丰盛的晚餐，以及一些增进情调的甜酒，正躺着消食并做些有利身心健康的活动。是的，就是那位据说引发了努瓦雍和考伊科之间战争的失地贵族的女儿，努瓦雍的第五任也是现任的情妇。如果忽略已经与一位富商结婚却依旧与领主藕断丝连经常联系的第四任，身体柔韧的马戏团杂技演员的话。
是的，努瓦雍伯爵正是这场战争的幕后黑手。
两年前他就开始策划前考伊科主教的死亡，并从蛊惑他的奴隶贩子那里攫取到准备战争的资金（虽然其中一半被他纳入了私人口袋）。如果胜利，土地、矿山，都是归领主阁下的；金银、财物，是归出去卖命的军队和佣兵的；掳掠的人口，则是归集体出资的奴隶贩子团体的。一笔很不错的交易！但是，如果……万一……，败了，就像他之前得到的战况所能推算出的。即使被为了复仇而怒火中烧的考伊科军队攻打到努瓦雍城下，那么，躲藏在高墙厚垒之内的领主，借助坚固的城防工事，事实上也不必付出什么昂贵的代价。最多是为了倒霉的亲戚，侥幸能够活到被俘虏，而不是被恼怒的考伊科人报复而杀害的叔父科林-楚-努瓦雍，以及其他还有剩余价值的贵族付一笔象征性的赎金。
你说城外村镇的农夫?他们被劫掠，被屠杀，和他这个领主有多大的关系!反正活下来的，明年的税还得老老实实地交。除非他们愿意改变信仰，投奔到死板的父神教那里去；或者逃离努瓦雍领地，到另一个帝国领主的土地上讨生活。前者，纯粹是个人信仰的问题，该担心也是那些龙神教祭司们的事。后者，努瓦雍伯爵自认在帝国疆域，他还算是较为仁慈的一个领主呢。至少他没有把农民变成没有离开土地的自由的农奴，也没有为了自己情人的一根项链而抢走农夫的最后一点种子粮。
所以，战况不佳的消息，并没有影响到领主大人的胃口。当然，还有作为男性的兴趣。
咚咚!会客室的门被某个不识趣的仆人敲响。
“什么事！”努瓦雍伯爵带着欲求不满的起床气呵斥道。被把玩得娇-喘吁吁，满脸殷红的情妇，娇嗔地推开伯爵体毛浓密的胸膛。
仆人惊呼但又无奈地低声道：“阁下，您说过，边界的战事有任何重大的变化，必须优先通知您。”
“哦！”伯爵语气略缓。他马虎地扣上内衣衬衫的领子，从地毯拾起外罩披到身上。他那个十六岁的情妇则捡起皱巴巴的裙子和上衣，快速地走入内室。待那光滑窈窕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卧室的门后，努瓦雍伯爵才坐起来，威严地命令仆人进来。
“怎么了?军队溃败，还是准将被俘。”叹了口气，领主摆出一副举重若轻地表情。“按照谋士们预先准备的议案，准备接收逃回来的溃兵。将他们暂时收押在城南的军营，以免扰乱人心。城市卫队进入境界状态，随时抵御敌人的反攻。”
仆人愕然，沉默无语。
努瓦雍伯爵的脸上露出愠色。“你到底带了什么消息给我?”
“大人，军队获胜了。”
意外的消息，让伯爵始料不及。不愧是老谋胜算的政治家，他立刻从躺椅上站起来，惊喜地叫道：“啊！太好了。科林准将真是不负众望啊。”
随即他咳嗽了一下，掩饰刚才较为突兀的变化，这才回复到贵族庄严的口吻。“具体是怎么赢的?”
“小的不知。只听宫相说，一位术士大人起了决定性作用。”
“术士?”努瓦雍伯爵的脑海里冒出黛色头发的女术士的容貌。虽然印象深刻，但他不认为那个未冠名的低阶术士能够打败赫赫有名的圣骑士哈木札，更勿论意料之外的新任考伊科主教，一个教廷的使徒了。
仆人那里看来是问不出什么细节了。伯爵起身离开客厅，沿着廊道走近城堡下方的作战室。推开门，便看到他的宫相，须发雪白、头脑睿智的西蒙-坎贝尔（simoncampell），站在硕大的沙盘前，深皱着眉头。
“西蒙，我听说是好消息。”努瓦雍伯爵语气轻松地说。
宫相和其他的幕僚，一起躬身向领主施礼。
西蒙-坎贝尔点了点头。“已经有两个信使，传来的是同样的消息。科林准将的军队经过苦战，虽损失惨重，但终于击败异教而强悍的考伊科军。目前正在整军休整，预期明日凯旋回城。”
“回城?”
努瓦雍伯爵立刻明白西蒙宫相眉头紧锁的缘故。科林的军队不是惨胜，就是与敌军两败俱伤，完全失去继续进击的能力了。这可不是他们预料的结果。用奴隶贩子的金钱武装起来的这支军队，要么胜利后攻入敌境，为领主攫取到足够的战争红利；要么就是全军覆没，省下奖励抚恤的支出，减少领主的损失。伯爵和宫相甚至费了大量口舌，把奴隶贩子们忽悠到战场上去，也是为了后者做伏笔。如果真是不赢不败的，那这笔生意就尴尬了。
“派信使，命令准将乘胜追击。”心硬手黑的伯爵断然下令。
西蒙-坎贝尔意识到自己的犹疑影响到了领主的判断，连忙出声阻止。他解释道：“是这样。考伊科的新主教拥有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能力，他的使徒特性是召唤天使，还在战场上召唤出权天使级别的战斗天使，我军因此伤亡惨重。”
努瓦雍伯爵有些不耐烦了。“这个我之前就知道了。”
一个幕僚急切地说:“但是，阁下，术士……。”
西蒙宫相狠狠地扫了急于表现的属下一眼，立刻让对方闭上了嘴。努瓦雍伯爵平时是欢迎甚至挑动自己臣子之间相互竞争的关系的，不过现在倒是有些厌恶了。还好，宫相接着做了说明。
努瓦雍伯爵听完，在作战室踱着步沉吟半晌，转身询问聚集在一起的幕僚团:“能计算出来吗?一字头的术士，还是罕见的暗龙神术士，大致相当于父神教哪一个级别的战力?”
宫相与同僚们小声地商议了一会儿，又拿了羊皮纸勾画计算了一番，这才回答道：“至圣联合至少要出动一个教皇，才能堪堪匹敌。”
“一个教皇，还是堪堪?”
宫相重新看了一下羊皮纸上的数据。“是的，这是最低限度的要求。否则的话，还重演天使之丘的那一战，完全是以卵击石。”他们擅自把这场战争的战场，也是权天使陨落之地，命名为天使之丘。
伯爵嗤嗤笑了。“那就至少需要两个正规军团配合，加上三、四名红衣主教的辅助了?我这里一个小小的边疆伯爵领，要是能得至圣联合如此重视，恐怕足以载入史册了。”
一个幕僚讷讷地说：“不太可能会发展到这地步罢。会吗?”
“当然不会!你这个傻子。”西蒙宫相怒斥道。能问出这样问题的，说不定就要归咎到他的识人不明了——至圣联合发动教皇级的大规模战争，别说一个小小的努瓦雍边疆领地了，就是公爵的国土都会被一扫而空罢。撒加塔伊诺帝国至少要出动一、两个拥有选帝权的大公爵，加上附庸他们的所有大小领主，才有可能支撑得住。
努瓦雍伯爵倒是没多关注那个幕僚的愚钝。他的心思早就转到如何利用眼前的局面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上了。
“当务之急，是不惜一切代价挽留住那个高阶术士。只要他答应在努瓦雍城逗留一周的时间，我就敢把城里剩下的兵力都撒出去，吞并整个考伊科主教区。他们刚刚失去了一个圣骑士，能召唤天使的主教也派不上用场了，绝对是一推就倒的状况。”
他的手抚过摊在桌面的地图上，边界以外的广大土地。不得不承认，父神教的信徒都是些极其优秀的农民。他们所耕作的土地，也是受了祝福的上佳之地。考伊科农作区的平均产出，至少多出努瓦雍领三成。两地关系尚好的日子里，努瓦雍每年都要向对方购买大批的粮食，才能养活领地上日益增加的人口的。努瓦雍伯爵深信，如果任由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用不了到他孙子的那一代，家族的这片领地就会彻底沦落为考伊科主教区的一个摇尾乞怜的附庸。潜意识里，或许正是这危急感推动他发动了战争。
不愧是辅佐了领主二十多年的老人，西蒙宫相的想法与伯爵的完全相同。“术士会需要些什么呢?”他的担忧，也正是由此而生。
努瓦雍伯爵一时也是愕然。如果是黎莉娜那样低阶的术士，或许还能用金钱、给予研究上的便利等条件加以拉拢。一个动辄能把天使像杀猪一样屠宰(来自亢奋异常的信使的原话)的高阶，不，最高等级的术士，就是把努瓦雍领地双手奉上，都不会放在眼里的罢。
一群人莫衷一是，只得先下令让科林准将在城外收拢军队、补充给养，随时准备再次侵入异教徒的领地。同时，一笔数量上千的金币被运送给‘前来助战’的两支佣兵队，以表领主的诚意。虽然放在最后其实最重要的，是邀请本次战争的贵族、主要将领，以及与战的术士等，参加次日晚在领主府组织的庆功宴会。努瓦雍伯爵和西蒙宫相都同意，不特别邀请黑袍术士。他们一致认为，那个女术士，或许是黑袍术士意外出现的原因。这可谓是他们擅自决定发动战争之后，又一个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错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