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胡思乱想时,耳畔传来杜衡的声音:“主子,这泡蛇酒,蛇是该活着泡还是死了泡。”

  “自然是活着泡,若这蛇真是个甚么精怪,活着连内丹一起泡了,功效定会更好些。”言罢,落葵便要将整条蛇塞连同大包的药材,塞进酒坛中。

  那蛇许是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去处,在落葵的两指之间拼命的挣扎起来,甚至昂起头,一双漆黑的眸子望住她,竟生出些悲哀神情。

  落葵心中晃了一晃,眸光闪动,含笑叹道:“好蛇儿,回头我认真诵一回经,好好超度超度你,愿你来生落地便是个人身仙胎,不会再被人泡了酒。”

  杜衡却听得翻了翻眼皮儿,笑道:“被主子颠三倒四的诵经超度一番,恐怕来生还得是个小兽。”

  落葵白了他一眼,把青蛇并药材统统扔进坛中,那蛇方才没入酒水里,便开始上下剧烈的翻腾,随后酒中升腾起一串串气泡,由大变小,由密变少,最后那蛇安静下来,在酒中盘着一动不动。

  见此情景,落葵将坛子口封好,拍了拍手笑道:“成了,杜衡,你且收好,回青州时可别忘了拿。”

  杜衡小心的将酒坛子收进包袱里,回首一脸正经的笑道:“属下就是忘了将主子带回去,也不能忘了将如此金贵的蛇酒带回去。”

  此间事毕,有小童过来请落葵二人出去用早饭,在石桌前坐定,落葵才发现北山仙府里的早饭简薄的厉害,每人面前一只盘子,盘里盛了数个青桃,不用吃上一口,只看上一眼便口舌发涩,酸的牙都倒了,真难为了川谷能吃的这般津津有味。

  落葵摇头叹道:“原以为仙山中物产丰富,必然是吃得好住得好,不然怎么人人都争着得道成仙呢,谁料想竟是如此艰苦,还不如做个俗人呢。”

  川谷笑道:“你个不争气的丫头,人人都想成仙,那是因为成了仙能活得久,你以为旁人都似你一般,生了张好吃的嘴。”

  落葵皱了皱鼻尖,一脸的嫌弃:“若是让我成了仙,却整日只能吃这个,那我还不如立时便死了再重做一回人。”

  环顾一圈儿,这山腹中装点的极为简明,浑圆硕大的随珠嵌在石壁上,权当做灯烛来用,也并无更漏之类的计时之物,便在此时,落葵猛然想起件事,曾在哪本书上看过一句话,说是妖界一日,人界一年,她心下一惊,北山仙山若是妖界,那岂不是自她进入北山的那一刻起,每过一日,便是人界的一年,她自进学堂开蒙,算术便学的不大好,遂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响,都没算明白,如今人界过了多久,只好讪讪一笑,舔着脸去问川谷。

  川谷狠狠拍了下她的头,奚落的笑个不停:“说你不争气,你果然不争气,连个时辰都算不出,不过北山仙山说是座仙山,但却是正正经经的人界之地,你不必胡乱担心在我这里度日如年了。”

  落葵抿了抿干干的唇,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有些慌,曲莲跑出去一整夜了,她素来生的娇弱,又没在荒山野岭中待过,不知她有没有回到镇子,还是流落到了别处,心下惴惴难安,若曲莲有个甚么闪失,自己岂不是对不起曲元参,她凝神望住杜衡,缓缓道:“杜衡,你出去寻一寻曲莲罢,要格外当心。”

  用罢早饭,落葵忙着回去看她的宝贝蛇酒,谁知一进门,便踩上了满地狼藉,只见包袱掉在地上,晶莹剔透的酒坛子碎成了渣滓,醇香无比的酒和着药材淌的满地都是,而那条蛇,青色的蛇,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落葵心疼的惨叫一声,震得屋檐上的草扑簌簌直往下掉,川谷以为她撞见了鬼,冲进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出甚么事了,谁踩到你的尾巴了。”

  “你才长尾巴了呢。”落葵瘪了瘪嘴,指着地上心疼道:“你这堂堂仙府里怎么还会闹贼,我泡的蛇酒里的蛇被人给偷了。”

  “蛇,甚么蛇,哪里来的蛇。”川谷大惊。

  落葵拿手比划了一下:“就是在你那后山玉髓草丛里抓到的,青色的,头上还生了一对角,俏得很。”

  川谷惊得张大了嘴,用手托住下巴,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把那蛇泡了酒了,莫非你问我要仙酒就是为了泡它。”

  “嗯,是啊,那么瘦伶伶的一条蛇,做蛇羹不够鲜美,干炒不够一盘子,除了泡蛇酒,也没什么旁的更好的吃法了。”落葵点头,言语中颇为无辜,只是一条蛇而已,川谷竟能吃惊至此,着实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妖怪。

  川谷像是听说了甚么惊天秘闻,连连摇头叹气,分明是想笑,可竭尽全力忍着,忍得着实辛苦:“偷了便偷了罢,后山溪里多的是水蛇,再抓一条便是了。”

  落葵万般可惜的抿了抿唇,吁道:“只能如此了,不知道你那溪里的水蛇,有没有那条青蛇生的那么俊。”她叹了口气,道:“早知道如此,便早早的开膛破肚了。”

  川谷再忍不下去了,火急火燎的冲了出去,直到出了院子,到了一处隐秘之处,才肆意的大笑不停,笑的泪涕横流直不起腰来。

  这府邸极大,川谷的笑声响亮,夹着风声悠悠荡荡的,传的极远,府中的小童们听到这肆意而又张扬的笑,不禁面面相觑,都在琢磨着,莫不是主人修炼时走火入魔了,发了疯癫,才会笑的这样难听。

  “川谷,你还敢笑,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还不赶紧多熬几碗浓浓的醒酒汤来。”隐秘之处里传出一声忍笑呵斥。

  “哈哈哈哈。”川谷却且走且笑,笑的泪涕横流,捶胸顿足,益发肆意张狂:“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戏,竟叫我赶上了,焉能不笑个够。”

  那隐秘之处里,文元与一个青衫男子相对而坐,文元抬手,一缕微光在那男子眉心处微微顿住,打了个旋儿钻进去,那男子闷哼一声,悠悠转醒,只是脸上的颜色仍不那么好看。

  文元也着实绷不住了,索性不再忍着,刚把醒酒汤给青衫男子灌进去,便连连拍着桌案笑的喘不过气来:“可,可算是醒过来了,再喝点醒酒汤罢。”

  青衫男子虽然醒了,但还是满脸醉意,说话时舌头也不甚利落,连连绊住牙齿:“还不是,还不是三哥,三哥与大师兄出的馊主意,害的我,我在那酒里泡了那么久,差点儿没醉死我。”

  文元连连摆手:“这事可跟我没甚么关系啊,我只说你要先试探试探她,看她是否还如从前那般胆小,我可没让你把自己送到她跟前泡蛇酒,我怎么知道她如今的胆子这样大,不怕被蛇咬还抓来泡酒。”他上下打量了自己与青衫男子一番,摇头道:“再说了,你我兄弟分明是龙,哪里长得像蛇,她如今的眼神儿可真不济。”

  青衫男子醉的眼皮子直打架,睁也睁不开,索性用两指提着上眼皮儿,在心中暗叹,她何止如今的眼神儿不济,从前的眼神儿也不怎么好,否则怎会,怎会做的那般决然不留余地。

  “也是你没用,你分明不是蛇,哪里有甚么七寸,竟被她抓住泡了酒,你没长脚么,就不会跑么。”川谷一只手端了十几碗醒酒汤进来,一碗接一碗的给男子灌了下去,灌得他出了一脑门子汗,酒也发散了大半。

  一口饭没吃到,反被灌了满肚子的汤汤水水,还是冷透了的,青衫男子顿觉肚子胀得生疼,呕了一口酸水儿,望向川谷的眸光益发不善,恨声道:“我如何跑,不管怎么跑,都难保会吓晕了她。”

  文元奚落道:“你既心疼她,那便是你活该受这份罪了,你原本酒量就不行,如今又在酒里洗了个澡,哼,非得头疼个三五日不可。”

  山腹中掏出的隐秘之处,四围皆是斑驳石壁,未做一丝修缮,望之有几分古雅之意,明亮的阳光蕴着温润的湿气斜入洞内,半人高的水玉白瓷落地花瓶供着一束怒放桃花,也染了几分水气,格外娇艳。此时正值秋日,寻常的桃花树连叶子都黄了,可川谷这里的桃花却开的如霞似锦,艳丽无匹。

  川谷珍视异常的拂过那花盏,手上也染了清润的花香,摇头笑道:“不过这罪着实没白受,她现如今的胆子大得很,甚么都敢吃,若是推个人到她面前,告诉她,此人十分美味,只怕她能想出一百种吃法来。”

  文元亦是赞同的连连点头:“她吃谁倒是无关紧要,要紧的是她如今胆子够大,老六,你往日里的那些赫赫战功终于用得上了,可以拿出来好好的跟她炫耀一番,毕竟自古美人爱英雄么。再者,你不必担心露了真身,会把她吓跑了。”

  川谷却摇头笑个不停:“我倒是不担心她会被你的真身吓跑,倒是很担心她会时时惦记你真身的味道,想把你煮了吃掉。对了,”他笑的合不拢嘴:“她方才夸你的真身长得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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