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坊本是烟花之地,来往宾客多是财势之辈,避免招惹麻烦,姑娘们喝酒的本领可称一绝。常常能将宾客灌醉,自己却不醉酒。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们酒量了得,更是因其独门秘术。将绿豆、五味子等中药混入胭粉之中,可凝神静气;再配合适量甘草、砂糖煎服,有敛肺滋肾、生津敛汗、解酒之效。

  柳莺儿自然知道男子本色,席间故意周旋其中,为的是吸引翊棠注意,早就发觉他与赵琼不寻常的关系,为了更好的引他入帐,只得耍些小伎俩。

  这位“阿宝”身份特殊,必是武林御史心腹,况且武功了得,若将他“抓”住,对绣花坊日后威望,必有帮助。

  翊棠借“阿宝”之身隐藏自己,看似从容冷静,但内心一直对这位儿时青梅竹马有着牵挂。

  二人在营内关系进展飞速,惹得他一时难以接受,正欲离开,柳莺儿却横在面前,有些生气的噘着嘴:“几杯酒水何以醉人。”

  “那刚刚……”见她眼神坚定,确和之前醉酒之态不同。

  “我若不如此,公子可还愿再进这营帐?”原来,刚刚柳莺儿只是假意醉酒,故意引他进来,“世上男人,大多垂涎我的美色,唯有公子不同,令人钦佩。”说着,端来两杯美酒递上。

  不知她要使些什么“诡计”,有了上次教训,翊棠断不敢松懈,接过酒杯,迟迟不饮。柳莺儿也是明白,独自饮后,还将空酒杯给他看了看,放置一旁,缓缓说道:“我自幼遭受兵乱,痛失亲人,只身一人侥幸逃出,流离失所,一路颠沛,幸被段妈收留,入了‘绣花坊’,才得以生存……”

  有感而发,说着,竟黯然神伤,悄然拿过翊棠手中酒杯,一饮而尽,继续说道:“在这坊内,见识了太多人间冷暖,若不是大仇未报,早就不愿在这肮脏世上久留。”说着,花容失色,独自忧伤。

  气氛缓和,翊棠不再那么尴尬,见她伤心,满是心疼,想要宽慰,却又不知如何插话,便问道:“姑娘,若是有什么,尽管说好了,能做到的,在下定不推辞。”

  “真的?”柳莺儿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听过太多花言巧语,从不信人,唯独这次,在他眼中看到坚定诚恳,竟愿意完全相信他,接受他。显然,柳莺儿也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始料未及,心情一下好转,故意打趣道:“那你可愿与我成婚?”

  “这个……”突然的索求,翊棠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不知如何回答。

  “方才还说愿意为人家做任何事,这就反悔了。”虽然只是随口说说,但见他犹豫为难的样子,还是多了几分失望,抱怨着:“果然男人都是一个模样。”

  “并非如此。”翊棠并不想让她失望,只是二人分别数年,她还并不了解自己,“姑娘对我未曾了解,就将人生大事托付,只恐在下难负重托。”

  “那你将你的事全都告诉我,我不就了解你了吗?”显然,柳莺儿对面前男子起了兴致,不想错过。

  “我……”翊棠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反问道:“姑娘方才所说大仇,可是昔日战乱丧亲之痛?”

  “并非。”提起伤心事,柳莺儿瞬间泄了气,眼神无光,情绪全无。

  “那是何事?”翊棠突然意识到事情并非那么简单,皱眉追问道。

  柳莺儿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转过身去,散开束发,缓缓退下外衣,翊棠惊慌失措,连忙阻拦。见他纯情模样,柳莺儿回眸一笑,并未停止。

  上衣轻轻褪至腰间,一绺秀发,遮盖美背,引人出神。

  “姑娘这是?”刚刚冷静下的翊棠,瞬间体内热血直涌,连忙别过头去。

  柳莺儿未曾回应,固定好上衣后,轻轻撩开散发,背上暗红梅花烙印清晰可见。

  “这是?”翊棠轻轻瞄了一眼,顿时凝神皱眉。这一招与销魂掌极其相似,只是印痕相同,却都为内力所伤。

  “公子可是认得?”见他反应激烈,柳莺儿诧异问道。

  “此痕酷似销魂掌,却又不同。”翊棠满脑疑惑,“姑娘,因何所伤?”

  柳莺儿放下散发,重新穿好上衣,缓缓道出实情。

  昔日逃荒,因饥饿难耐,无奈入了绣花坊,却发现并非表面青楼模样。段妈明面上负责绣花坊日常生意,实则秘密招收门徒,这绣花坊真正当家的,是段婆婆。

  段妈本姓“梅”,曾是绣花坊老鸨,起初生意不错,后受战火侵扰,饱经风霜,后被段婆婆所救,让出坊主之位,并改姓“段”,人称“段妈”。

  而段婆婆原为南诏国宗室,避灭门之祸,暂时隐居京兆府绣花坊内,秘密收徒授业,谋划复仇大业。

  起初,柳莺儿并不受重视,在前房做着杂役,穿梭于四方宾客当中,端茶倒水,打扫卫生。屡屡受到调戏,吃了不少亏。奈何手不缚鸡之力,敢怒不敢言。

  说到这儿,往事浮现,难以启齿,苦不堪言,拿过酒杯斟满,递给翊棠,见他仍有迟疑,无奈的摇头苦笑一下,一饮而尽。翊棠感之深切,接过酒壶,拿起酒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举杯畅饮。

  二人终于消除芥蒂,席地而坐,相互饮酒谈天,柳莺儿继续说着从前往事。

  虽然每日工作忙碌,但她还是利用闲暇时间勤练武功,终于得到婆婆赏识。后接密令,准备潜入御拳馆,色诱枪馆首席“厄俊”,并趁机挑拨三门内乱,以完成婆婆复仇大业。

  柳莺儿犹豫再三,本欲拒绝,奈何婆婆以“琴秀”之位及本门秘术为诺,才勉强答应。

  柳莺儿天生丽质,貌若天仙,又受段妈指点,学习了很多魅惑之术,使得天下男人,无不争艳,只为见上一面。

  段妈手段老道,深谙权色之道,只让柳莺儿在台上献技,从不接待宾客,这下,可是钓足了众人胃口,很快,美名远扬,惹得四面八方男子,纷纷前来。

  厄俊人如其名,英年才俊,面容姣好,唯独生了一双黄豆眼。其枪法出众,受到青睐,而立之年便技压群雄,荣登枪馆首席之位,同样爱慕者众多。

  这厄俊也是风流之辈,游离于各方女人之间,从不倾心。唯独到了这绣花坊,只是站在门内,远远望上一眼,就已春心暗动。

  二楼花台上,柳莺儿粉纱遮面,行为端庄,琴艺了得。只是美人短见,一曲结束,便匆匆离场,惹得他好生怀念。

  借着首席身份之便,多方打听,却只知姓名,难以相见。为见美人一面,竟不顾旁人眼色,经常留宿这烟花之地。

  只是美人虽好,却面见不得,正一筹莫展之间,段妈突然出现。假意敬佩枪馆首席之名,献着殷勤,并多次表示,只要枪馆能护这绣花坊周全,有什么要求,可尽管提来。

  厄俊也是春心荡漾,开门见山,道出心中对美人的垂涎之情。段妈故作为难,犹豫再三,才勉强同意。

  厄俊喜笑颜开,如获至宝。二人见面相谈甚欢,私定终身。只是柳莺儿顾虑,自己烟花女子,是否会被御拳馆众人“嫌弃”,为不影响厄俊“威名”,多次推脱。

  厄俊也是入情至深,非她不娶,宁舍首席身份,与她过男耕女织的平凡生活。柳莺儿大受感动,暗许芳心。

  只是师命大于天,毕竟对自己有教育之恩,二人商讨良久,还是决定一同返回师门,请求师命。若被接受,也算神仙眷侣,促进两门和谐;若是反对,便告别师门,辞去首席之位,一同隐居。

  段妈见大计要成,颇为兴奋,故意疏于防备,给他们创造“逃走”机会。

  趁着深夜,柳莺儿带着厄俊仓促而逃,路上几经“险状”,好在“运气”不错,还是顺利。

  逃出生天,二人相互庆幸,踏上返回御拳馆之路。路上看着他坚实可靠背影,柳莺儿满是欣慰,虽有师命在身,但此刻,心里已经偏向面前这位英俊少年。

  谁料,这御拳馆三门暗斗无数,路上遇到一伙蒙面人,拦住去路,各个手持大刀,不由分说,上来就打。

  面对突袭,厄俊为保她性命,秉着陷阵之志,舍生忘死,寒芒星光,枪出如龙,纵使敌众我寡,亦能险中取胜。

  柳莺儿虽然武功已有长进,但为不“暴露”自己,只得装作柔弱,左躲右闪,没有机会插手。

  这些人手上耍的功夫,分明就是御拳馆刀馆招式,厄俊点名敌人来意,眼见身份“败露”,蒙面人装作毫不知情,矢口否认,连连后撤。

  厄俊誓要找寻真相,抓个活口,好到刀馆问个明白。苦苦追着贼人不放,敌人找不到突破口,便将矛头转向一旁的柳莺儿。

  一前一后,两面夹击,柳莺儿按捺不住,准备出手,眼见厄俊来助,便又悄悄收回内力。

  哪料,贼人武器已被打掉,正准备生擒,他竟掌上运功,朝着柳莺儿后背重重来了一掌,掌印灼热,将衣服都烙出一个大洞,剧烈灼烧感袭来,疼痛难忍,一声娇吟后就昏了过去。

  再醒时,已在御拳馆厄俊房内,才知自己昏迷多日,多亏厄俊日夜照料,才有好转。

  当日若不是为了拯救自己,厄俊断不会让贼人轻易逃掉。这“关中红掌”乃御拳馆拳馆独门绝技,内功修为,需常年练习方能掌握。

  练习之时,需从滚烫的热水中取出铸钱,由此锻炼内力掌握程度。

  发功时,可瞬间集内力于双手之中,或拳或掌,生成热能,打在对手身上,如炙烤一般,在肌肤上留下“烙印”,红拳因此得名。

  奈何没有擒到贼人,无法向其他两馆“问罪”,只得作罢。柳莺儿虽然深受感动,但师命难违,多次想要动手,除去这位首席弟子,嫁祸其他两门。

  奈何,每次都因机缘巧合被化解,或是他突然转身,或是有人猛然出现,期间,“红掌毒”多次发作,每每都痛不欲生,幸得厄俊在一旁悉心照料,方能挺过难关。

  全馆上下,待她如同亲人,用尽解数,方才解毒,二人庆幸之时,情由心发。柳莺儿更是暗动春心,情不自禁,共度春宵。

  次日清晨,看着他熟睡面容,久经颠簸的柳莺儿心中满足。只是师命在身,如今不仅没完成,还动了春心,深感自责,生怕久留下去,会给他们招来灾祸,便悄悄离开,重回绣花坊。

  “那……回去后,她们可有为难你?”翊棠听到这里,心如刀绞,却还是担心她的安危。

  “并没有。”柳莺儿又饮一杯,微微摇头,“师父待我如同亲生,只是如此包容,让我更是内疚。”

  坊内四秀,皆是段婆婆从南诏国带来的亲信,武功奇特,奈何,琴秀感染重病,突然暴毙,柳莺儿虽未完成师命,却仍顺理成章继承其位。因此练功更加勤奋,不辱师门,长进飞快,武功造诣,比原先更胜。

  二人喝得起兴,情绪高涨,柳莺儿弯头问道:“别光说我了,聊聊你吧。”

  翊棠想了想从前往事,不堪回首,随口说道:“咱们经历差不多,儿时也还算有三两知己,可惜战乱后,就都走散了,也不知如今他们都在何方。”

  又看了看一脸陶醉的她,欣慰道:“可能都会经历一些磨难,不过我相信,大家都会挺过去的,只要过得都好,就好。”

  “看不出,你还挺善良。”柳莺儿醉意八分,眼神缥缈,有些坐不住。

  “你还有什么牵挂的人吗?”翊棠小心问道,“比如儿时伙伴。”

  柳莺儿用食指嘟着嘴,歪头想了想,有些不情愿的说道:“从前倒是有过,不过,现在早就不想了。”

  “为什么?”翊棠有些失望的追问道。

  “人嘛,都是会变的。”柳莺儿煞有介事的说道,“哪有人一成不变的,人会老,树会黄,月有圆缺,四季有更替,万物都在变,人凭什么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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