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最大最豪华的酒楼里，包间价格足以饶昂普通百姓吃上三个月，一身着青衫，蹬云头靴的男子大刀阔马地坐下，颇为豪气地拍了拍胸口，“大兄弟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就算是为刚才赔不是了。”
于是那殷勤的小二又转向了那黄脸少年，“客官想吃点什么呢？本店特色菜清蒸武昌鱼那可是远近闻名，还有黄陂三合，也是……”
洛凉初点头，“好，将你说那些都来上一份。”
“大兄弟……”莫长情犹豫了一下。
见对方欲言又止，洛凉初颇为善解人意的问道，“莫大哥，怎么了？”
莫长情有些尴尬的摆摆手，“没啥没啥，我是怕你吃不完这么多。”
洛凉初点点头，“原来如此，莫大哥不必担心，我家还有五张嘴等着吃饭呢。”她说完又吩咐小二道，“烦请小二哥，待会儿那些菜分出一半来送去仁心堂一位名叫凌熙的病人，就说是姓洛的送的。”
好嘛，这“大兄弟”倒是一点不客气，莫长情的心里叹了一口气，那小二端上一壶酒，应声去了。
洛凉初接过酒壶，替他斟了一杯，“方才莫大哥说起自己叫莫长情是吧？可是武当派这一辈的师兄弟里，行的可是静字辈啊。”
莫长情闻言收起玩笑之心，想不到他刚才随手使了两招武当剑法，竟就被对方一眼识破，而方才在院中她仅仅只是用了用轻功，正色道，“洛师妹见识不凡，是在下献丑了。”
洛凉初笑起来，“莫师兄抬举我了，我自幼被藏经阁的师父收养，少时不过多看了两本书，所以略知一些，若真要动手，我可不是莫师兄的对手。”
说起这事，莫长情也曾从云晴兮处有所耳闻，不过他是个大男人，并不擅长这般唏嘘，抬手端起酒杯，道，“大妹子！啥都不说了，都在酒里了，干！”说罢先饮为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莫长情的舌头都有些打结了，他打了个酒嗝，拍了拍洛凉初瘦弱的肩膀，“从今以后，你我就是好兄弟，谁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托远在千里之外，却又运筹帷幄之中的云晴兮大福，医药费有着落了，盘缠也有着落了，连那四个萝卜头，莫长情都拍胸脯保证一定给孩子们送回父母身边，一切顺利得让洛凉初开心极了，因此，她更希望早些启程，能够早日见到多年不见的老友。
“说起来我已经好久没见过小兮了，她过得好吗？她那个未婚夫怎么样？”
提及这桩事，莫长情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这些年，老家主的身体越来越不大好，因此才有意让小姐早日成婚，将来也好有个依靠，不过……”
洛凉初皱了皱眉，“怎么？”
莫长情重重一放酒碗，叹口气道，“别人都说那个楼月白人才如何俊秀，武功如何出众，老子就是看那小子很不顺眼，总觉得他城府太深，让人捉摸不透。”
洛凉初加了一块春笋入口，嚼了半晌才道，“我少时掌门师叔大寿，君子堂掌门曾经带领弟子亲临拜访，我见小兮一众师兄弟妹，或心性跳脱，十分天真，或故作老成，实则稚气未脱。唯独那楼月白，不过也就比我大个一两岁，却是一副十分老派的样子，我师父当时赞了他一句此子不凡，想来他的确要比同龄人稳重，这大概也是云伯父的考量吧。”
莫长情“嗨”了一声，“只要他待我们小姐好好的，我便也没什么可说的。”于是二人又一番闲聊。
云家的生意果然做的广，虽说这几年云晴兮老爹的身体不如从前，单这武昌城内除了云家旗下的当铺，另有一家客栈，一家赌场。
“这些都是小生意，因距离苏州较远，只派积年的心腹打理。”莫长情道，“我也不会在此久留，不知洛师妹……”
洛凉初干咳了两声，“莫师兄，我现在乔装在外，你叫我老洛就好了。”
“哈哈哈，那你也别一口一个师兄，我在云家小辈里排行老四，我托大，你叫我一声四哥就行了。”
“好，四哥，我有位朋友尚需医治，我将他安顿好便与你同行。”
“好，届时你来当铺寻我即可。”
回到仁心堂，四个小孩吃得满嘴油亮，苏大夫的医术果然高明，凌熙看起来好多了，他的脸色不再苍白，唇色也更正常了一些，凌乱的头发已经重新梳洗干净，用一条天青色的发带固定住。
见洛凉初回来，凌熙笑起来，他笑起来就更好看了，“你回来了？小方他们说你让酒楼送了饭食过来？你吃过了没？”
洛凉初点了点头，以手做扇给自己扇着风，坐到桌子旁边，先前喝了点酒，虽然量不多，但是脸上却热得很，她觉得自己还挺不错，从来没喝过酒，今日竟能喝这么些，“恰好遇到了朋友，跟他暂借了一笔银子，之后他也会派人护送小萝卜头们回家，你放心，他们都是信得过的。”
凌熙盯着洛凉初掏出来的那包钱袋，目光深深，凑近说道，“既然是你的朋友，自然信得过。不过，你喝酒了？要不要喝点水？”他探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
洛凉初头一次觉得脸上的人皮面具这么不透气，脑瓜子也有点反应迟钝，“凌熙，你说话真好听。”
凌熙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他依然是那种温柔的嗓音，不过人已经站了起来，“你喝了多少酒了，洛姑娘？”
“正宗的武昌大曲，我喝了两杯呢。喏，就这么大的杯。”洛凉初指了指小方手里的碗，说完她的头一垂，人就开始往后仰去，要不是凌熙反应快，她已经躺在地上了，凌熙看着小方手里装鸡腿的大碗，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他扶着洛凉初，对小方道，“去请苏大夫开点醒酒的药吧，对了，把这药费诊金也一并付了吧。”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上的钱袋。
小方点点头，拿起钱袋，“那我们是要离开武昌了么？”
凌熙替洛凉初盖好了被子，“怎好一直欠以为姑娘的人情呢？再说了，你们的爹娘肯定担心坏了。”他从怀里再次摸出那枚玉佩，“我出去一趟，你们照顾好她。”
洛凉初再醒过来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辰了，她揉揉眼，觉得房间很陌生，我不是跟凌熙说着话么？
凌熙正临窗坐着，他的脸上已不见伤重之时的苍白，他的颌骨线条十分完美，这让他的侧脸轮廓看起来甚至比正面更诱人，下巴微颔，鼻梁挺拔，嘴唇微抿，嘴角向后拉出一个弧度，“洛姑娘，你醒了？”那一双桃花眼正对着她。
洛凉初刚刚是醒了，却没作声，正偷偷地打量他，此刻他忽地回头，她感觉自己的脸又热起来了。
洛凉初坐起来，揉了揉眉心，发现自己的面具已经被除下，顿时心中一惊，“你……”
“你喝醉了，苏大夫说你的身体是不易饮酒的体质，需得让酒气发散出来，不得已之下，我只得替你除了面上的面具。”凌熙郑重向她致歉。
洛凉初一摸身上衣物，衣物也是新的，又拿眼去瞪他，凌熙立马道，“衣物我是请客栈厨娘帮忙的，你放心。”
“便是如此，你为何在这房间里？”
提及此关节，凌熙无奈的叹了口气笑道，“那是因为洛姑娘你已昏睡三日了。”
哈？洛凉初的脸顿时比刚才偷看被抓包时还要烫，这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她确然从未饮过酒，没想到酒量如此不济，她师父怜她自小身体羸弱，虽在吃肉这一项上未有限制，但喝酒这一项是未曾试过的，两碗酒醉了三日，也是奇谈。
“我睡了三日，那……”
凌熙颇为善解人意的道，“你是想问那位叫莫长情的少侠是吗？”
洛凉初点点头，对方又道，“那位莫少侠，似乎接到要紧的信，然后先一步出发了，他说洛姑娘醒了之后再出发也不迟。嗯，他要我转告你，沿途都已替你打点好了，无论是坐船还是骑马都可以。”
洛凉初又点点头，凌熙默了一会儿，“要不下去吃点东西吧？”
已经在武昌耽误得够久了，所以洛凉初仍旧选择了走水路，但她有些想不通的是，为何凌熙仍然与她同行，问及小萝卜头们，凌熙道莫少侠侠义心肠，已安排云家的人将四个孩子送回了各自父母身边，云家在江湖上的名声他信得过。
从武昌走水路到苏州，时间过得快得很，洛凉初通过凌熙，第一次知道了一个江湖人独自一人怎么在江湖中闯荡的，也终于心服口服自己那点从书本上学来易容的皮毛，实在是不够那些火眼金睛的江湖老油条看的。
这一日洛凉初同凌熙聊起了去参加完云晴兮的订婚宴，便要转道去北方替师父拜访一位老友。
凌熙奇道，“北方苦寒，又千里迢迢，洛姑娘你的身体恐怕并不能承受如此长途跋涉吧。”
洛凉初却不以为然，“师父有命，岂能不去。且临行之时师父也交待过，若有缘，兴许我这先天不足的情况会有根除的可能。”
凌熙点头道，“令师也算为洛姑娘你用心良苦了。”
“天下间的师父谁又不是如此呢？”洛凉初笑眯眯的转头看着凌熙，“像你这般风姿出众，武艺见识都这般厉害，想必你师父更是喜欢你。”
谁知听完这话的凌熙却僵住了脸，久久未曾开口，洛凉初有些心虚，“抱歉，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凌熙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不是洛姑娘你的错，峨眉乃名门正派，自然立世处事一派正气，所以洛姑娘的想法才会如此单纯。”
洛凉初迟疑了一下，斟酌道，“若凌大哥不介意，可以跟我讲讲你的故事。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还挺能保守秘密的。”
凌熙笑了笑，“也没什么，反正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们大概以为我死了很多年。”他看着随着水波推开的两岸，“魔刀堂你知道么？”
“从未听说过。”洛凉初摇摇头。
凌熙的师承之神秘，洛凉初从未曾从她师父口中听过任何关于这个门派的描述，或者应该说江湖之中几乎无人知晓，若有人肯许以重金，或许能从江湖百晓生，又或者是曾经的天下第一楼手里，得到一些关于魔刀堂的情报。
魔刀堂隐匿在西北某座大山深处，而堂中弟子皆是自小便被收养的孤儿，这些孩子被收养在门中，从小便要学习武艺，易容，制毒，机关等等各方面的知识，待这些孩子们年满十岁之时，便要去参加一门极其残酷的试炼。
除了食物，所有参加考试的人都可以带上自己认为合适的武器、用具，去孤山山洞中待够一个月，能够活下来的，便算过关。
凌熙苦笑一声，问洛凉初，“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洛凉初咽了咽唾沫，“熟的人就是……食物？”
凌熙点点头，一开始大家虽然饥饿，但还能保持三分理智，谁也不愿意对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伴下手。为了降低消耗，他找了处黑暗的角落打坐，但毕竟年纪还小，洞内温度也低，渐渐地让他昏睡了过去，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洞内已经充斥着浓烈的血腥气息。
“算你运气好，我还当你死在哪里了，过来吃点东西吧。”昔日的同伴招呼着他道，“我算过了，只要我们节约一点，这些足够我们撑到洞口开启那天。”他的身后躺了七八具尸体，还有十个左右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少女们，站在另一边，表情各异的看着他们。
“你下的毒？”凌熙记得这人是同龄人中最擅长使毒的。
那少年哂笑了一下，“我还没那么蠢，下毒了还怎么吃，我不过用了些迷香罢了，他们几个连这点都承受不住，自然只有做食物的份。更何况我这已经是最大限度的保全大家性命的方式。”
彼时的凌熙不愿这般，乘他们不备，偷出一名死去同伴身上藏着的炸药，炸开了洞口，提前开启了洞门。守卫当然不会放他出去，他被赶来的长老一掌打入了冰河。凌熙中了一掌，又被打入冰河之中，当然不会有人认为他还活着。
“江湖险恶，洛姑娘能够被峨眉派的师太收养，是非常幸运的事。”
洛凉初的脸色苍白，忍了忍，“今晚还是吃点素的吧。”
凌熙笑容像冬日的暖阳，“好。”他点点头。
于是那殷勤的小二又转向了那黄脸少年，“客官想吃点什么呢？本店特色菜清蒸武昌鱼那可是远近闻名，还有黄陂三合，也是……”
洛凉初点头，“好，将你说那些都来上一份。”
“大兄弟……”莫长情犹豫了一下。
见对方欲言又止，洛凉初颇为善解人意的问道，“莫大哥，怎么了？”
莫长情有些尴尬的摆摆手，“没啥没啥，我是怕你吃不完这么多。”
洛凉初点点头，“原来如此，莫大哥不必担心，我家还有五张嘴等着吃饭呢。”她说完又吩咐小二道，“烦请小二哥，待会儿那些菜分出一半来送去仁心堂一位名叫凌熙的病人，就说是姓洛的送的。”
好嘛，这“大兄弟”倒是一点不客气，莫长情的心里叹了一口气，那小二端上一壶酒，应声去了。
洛凉初接过酒壶，替他斟了一杯，“方才莫大哥说起自己叫莫长情是吧？可是武当派这一辈的师兄弟里，行的可是静字辈啊。”
莫长情闻言收起玩笑之心，想不到他刚才随手使了两招武当剑法，竟就被对方一眼识破，而方才在院中她仅仅只是用了用轻功，正色道，“洛师妹见识不凡，是在下献丑了。”
洛凉初笑起来，“莫师兄抬举我了，我自幼被藏经阁的师父收养，少时不过多看了两本书，所以略知一些，若真要动手，我可不是莫师兄的对手。”
说起这事，莫长情也曾从云晴兮处有所耳闻，不过他是个大男人，并不擅长这般唏嘘，抬手端起酒杯，道，“大妹子！啥都不说了，都在酒里了，干！”说罢先饮为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莫长情的舌头都有些打结了，他打了个酒嗝，拍了拍洛凉初瘦弱的肩膀，“从今以后，你我就是好兄弟，谁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托远在千里之外，却又运筹帷幄之中的云晴兮大福，医药费有着落了，盘缠也有着落了，连那四个萝卜头，莫长情都拍胸脯保证一定给孩子们送回父母身边，一切顺利得让洛凉初开心极了，因此，她更希望早些启程，能够早日见到多年不见的老友。
“说起来我已经好久没见过小兮了，她过得好吗？她那个未婚夫怎么样？”
提及这桩事，莫长情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这些年，老家主的身体越来越不大好，因此才有意让小姐早日成婚，将来也好有个依靠，不过……”
洛凉初皱了皱眉，“怎么？”
莫长情重重一放酒碗，叹口气道，“别人都说那个楼月白人才如何俊秀，武功如何出众，老子就是看那小子很不顺眼，总觉得他城府太深，让人捉摸不透。”
洛凉初加了一块春笋入口，嚼了半晌才道，“我少时掌门师叔大寿，君子堂掌门曾经带领弟子亲临拜访，我见小兮一众师兄弟妹，或心性跳脱，十分天真，或故作老成，实则稚气未脱。唯独那楼月白，不过也就比我大个一两岁，却是一副十分老派的样子，我师父当时赞了他一句此子不凡，想来他的确要比同龄人稳重，这大概也是云伯父的考量吧。”
莫长情“嗨”了一声，“只要他待我们小姐好好的，我便也没什么可说的。”于是二人又一番闲聊。
云家的生意果然做的广，虽说这几年云晴兮老爹的身体不如从前，单这武昌城内除了云家旗下的当铺，另有一家客栈，一家赌场。
“这些都是小生意，因距离苏州较远，只派积年的心腹打理。”莫长情道，“我也不会在此久留，不知洛师妹……”
洛凉初干咳了两声，“莫师兄，我现在乔装在外，你叫我老洛就好了。”
“哈哈哈，那你也别一口一个师兄，我在云家小辈里排行老四，我托大，你叫我一声四哥就行了。”
“好，四哥，我有位朋友尚需医治，我将他安顿好便与你同行。”
“好，届时你来当铺寻我即可。”
回到仁心堂，四个小孩吃得满嘴油亮，苏大夫的医术果然高明，凌熙看起来好多了，他的脸色不再苍白，唇色也更正常了一些，凌乱的头发已经重新梳洗干净，用一条天青色的发带固定住。
见洛凉初回来，凌熙笑起来，他笑起来就更好看了，“你回来了？小方他们说你让酒楼送了饭食过来？你吃过了没？”
洛凉初点了点头，以手做扇给自己扇着风，坐到桌子旁边，先前喝了点酒，虽然量不多，但是脸上却热得很，她觉得自己还挺不错，从来没喝过酒，今日竟能喝这么些，“恰好遇到了朋友，跟他暂借了一笔银子，之后他也会派人护送小萝卜头们回家，你放心，他们都是信得过的。”
凌熙盯着洛凉初掏出来的那包钱袋，目光深深，凑近说道，“既然是你的朋友，自然信得过。不过，你喝酒了？要不要喝点水？”他探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
洛凉初头一次觉得脸上的人皮面具这么不透气，脑瓜子也有点反应迟钝，“凌熙，你说话真好听。”
凌熙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他依然是那种温柔的嗓音，不过人已经站了起来，“你喝了多少酒了，洛姑娘？”
“正宗的武昌大曲，我喝了两杯呢。喏，就这么大的杯。”洛凉初指了指小方手里的碗，说完她的头一垂，人就开始往后仰去，要不是凌熙反应快，她已经躺在地上了，凌熙看着小方手里装鸡腿的大碗，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他扶着洛凉初，对小方道，“去请苏大夫开点醒酒的药吧，对了，把这药费诊金也一并付了吧。”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上的钱袋。
小方点点头，拿起钱袋，“那我们是要离开武昌了么？”
凌熙替洛凉初盖好了被子，“怎好一直欠以为姑娘的人情呢？再说了，你们的爹娘肯定担心坏了。”他从怀里再次摸出那枚玉佩，“我出去一趟，你们照顾好她。”
洛凉初再醒过来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辰了，她揉揉眼，觉得房间很陌生，我不是跟凌熙说着话么？
凌熙正临窗坐着，他的脸上已不见伤重之时的苍白，他的颌骨线条十分完美，这让他的侧脸轮廓看起来甚至比正面更诱人，下巴微颔，鼻梁挺拔，嘴唇微抿，嘴角向后拉出一个弧度，“洛姑娘，你醒了？”那一双桃花眼正对着她。
洛凉初刚刚是醒了，却没作声，正偷偷地打量他，此刻他忽地回头，她感觉自己的脸又热起来了。
洛凉初坐起来，揉了揉眉心，发现自己的面具已经被除下，顿时心中一惊，“你……”
“你喝醉了，苏大夫说你的身体是不易饮酒的体质，需得让酒气发散出来，不得已之下，我只得替你除了面上的面具。”凌熙郑重向她致歉。
洛凉初一摸身上衣物，衣物也是新的，又拿眼去瞪他，凌熙立马道，“衣物我是请客栈厨娘帮忙的，你放心。”
“便是如此，你为何在这房间里？”
提及此关节，凌熙无奈的叹了口气笑道，“那是因为洛姑娘你已昏睡三日了。”
哈？洛凉初的脸顿时比刚才偷看被抓包时还要烫，这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她确然从未饮过酒，没想到酒量如此不济，她师父怜她自小身体羸弱，虽在吃肉这一项上未有限制，但喝酒这一项是未曾试过的，两碗酒醉了三日，也是奇谈。
“我睡了三日，那……”
凌熙颇为善解人意的道，“你是想问那位叫莫长情的少侠是吗？”
洛凉初点点头，对方又道，“那位莫少侠，似乎接到要紧的信，然后先一步出发了，他说洛姑娘醒了之后再出发也不迟。嗯，他要我转告你，沿途都已替你打点好了，无论是坐船还是骑马都可以。”
洛凉初又点点头，凌熙默了一会儿，“要不下去吃点东西吧？”
已经在武昌耽误得够久了，所以洛凉初仍旧选择了走水路，但她有些想不通的是，为何凌熙仍然与她同行，问及小萝卜头们，凌熙道莫少侠侠义心肠，已安排云家的人将四个孩子送回了各自父母身边，云家在江湖上的名声他信得过。
从武昌走水路到苏州，时间过得快得很，洛凉初通过凌熙，第一次知道了一个江湖人独自一人怎么在江湖中闯荡的，也终于心服口服自己那点从书本上学来易容的皮毛，实在是不够那些火眼金睛的江湖老油条看的。
这一日洛凉初同凌熙聊起了去参加完云晴兮的订婚宴，便要转道去北方替师父拜访一位老友。
凌熙奇道，“北方苦寒，又千里迢迢，洛姑娘你的身体恐怕并不能承受如此长途跋涉吧。”
洛凉初却不以为然，“师父有命，岂能不去。且临行之时师父也交待过，若有缘，兴许我这先天不足的情况会有根除的可能。”
凌熙点头道，“令师也算为洛姑娘你用心良苦了。”
“天下间的师父谁又不是如此呢？”洛凉初笑眯眯的转头看着凌熙，“像你这般风姿出众，武艺见识都这般厉害，想必你师父更是喜欢你。”
谁知听完这话的凌熙却僵住了脸，久久未曾开口，洛凉初有些心虚，“抱歉，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凌熙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不是洛姑娘你的错，峨眉乃名门正派，自然立世处事一派正气，所以洛姑娘的想法才会如此单纯。”
洛凉初迟疑了一下，斟酌道，“若凌大哥不介意，可以跟我讲讲你的故事。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还挺能保守秘密的。”
凌熙笑了笑，“也没什么，反正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们大概以为我死了很多年。”他看着随着水波推开的两岸，“魔刀堂你知道么？”
“从未听说过。”洛凉初摇摇头。
凌熙的师承之神秘，洛凉初从未曾从她师父口中听过任何关于这个门派的描述，或者应该说江湖之中几乎无人知晓，若有人肯许以重金，或许能从江湖百晓生，又或者是曾经的天下第一楼手里，得到一些关于魔刀堂的情报。
魔刀堂隐匿在西北某座大山深处，而堂中弟子皆是自小便被收养的孤儿，这些孩子被收养在门中，从小便要学习武艺，易容，制毒，机关等等各方面的知识，待这些孩子们年满十岁之时，便要去参加一门极其残酷的试炼。
除了食物，所有参加考试的人都可以带上自己认为合适的武器、用具，去孤山山洞中待够一个月，能够活下来的，便算过关。
凌熙苦笑一声，问洛凉初，“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洛凉初咽了咽唾沫，“熟的人就是……食物？”
凌熙点点头，一开始大家虽然饥饿，但还能保持三分理智，谁也不愿意对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伴下手。为了降低消耗，他找了处黑暗的角落打坐，但毕竟年纪还小，洞内温度也低，渐渐地让他昏睡了过去，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洞内已经充斥着浓烈的血腥气息。
“算你运气好，我还当你死在哪里了，过来吃点东西吧。”昔日的同伴招呼着他道，“我算过了，只要我们节约一点，这些足够我们撑到洞口开启那天。”他的身后躺了七八具尸体，还有十个左右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少女们，站在另一边，表情各异的看着他们。
“你下的毒？”凌熙记得这人是同龄人中最擅长使毒的。
那少年哂笑了一下，“我还没那么蠢，下毒了还怎么吃，我不过用了些迷香罢了，他们几个连这点都承受不住，自然只有做食物的份。更何况我这已经是最大限度的保全大家性命的方式。”
彼时的凌熙不愿这般，乘他们不备，偷出一名死去同伴身上藏着的炸药，炸开了洞口，提前开启了洞门。守卫当然不会放他出去，他被赶来的长老一掌打入了冰河。凌熙中了一掌，又被打入冰河之中，当然不会有人认为他还活着。
“江湖险恶，洛姑娘能够被峨眉派的师太收养，是非常幸运的事。”
洛凉初的脸色苍白，忍了忍，“今晚还是吃点素的吧。”
凌熙笑容像冬日的暖阳，“好。”他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