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走虎城;

  高铭怀里抱着黑色的瓷碗,左右看了一眼,这才小心翼翼的走进一条低矮的巷子里。

  昨天夜里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满是泥泞。巷道狭窄,左侧的一条臭水沟里传来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高铭低头望去,一个约莫七八岁大小的男孩正躺在污水里。

  他目光呆滞的望向天空,几只野狗正趴在地上撕咬他身上的血肉,一半的肋骨已经从撕开的腹腔当中暴露出来,阴云未散的灰尘天空上徘徊着几只食腐的鸟类。

  “汪汪汪!”

  踩在水洼里发出的声音,惊醒了那些正在进食的野狗。

  野狗瘦的皮包骨头,肮脏的毛发下肋骨根根分明,可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却十分凶狠,泛黄的口齿上染着血。

  高铭被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一步。

  他脊背贴在冰冷潮湿的土墙上,小心翼翼的护住怀里求来的符水。

  好在那些野狗的注意力,完全被男孩的尸体所吸引。

  屏住呼吸,继续向前。

  越是朝着小巷的深处走去,光芒就越是昏暗。

  随着瘟疫在城市当中蔓延,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白绫。极少数没有动静的房屋,并不意味着没有死人,而是……当从那些房屋门口路过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高铭听到了从屋子里面传来的血肉撕扯声,就和刚才野狗撕咬尸体的声音没什么差别,可外面的门窗明明还保存的完好。

  他心中一阵恶寒,不敢继续往深处想去,下意识的加快了脚下步伐。

  在一件墙壁被熏黑的房屋前停下,高铭小心翼翼的敲门,响了三下,略作停顿后,再次敲了三下。

  等待一段时间。

  房屋里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咔嚓一声脆响。

  门锁被打开了,一个脏兮兮的女孩出现在高铭面前,正瞪大眼睛仰着脑袋看向他。

  女孩大概七八岁左右的模样,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显得脑袋大身子小,再加上目光呆滞,显得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

  这女孩便是高铭的妹妹,单名一个圆字。

  见到妹妹平安无恙,高铭伸手摸了下女孩乱糟糟的头发。他松了一口气,今日房间里,关上外面的大门,一边问道,“你在家里没遇到什么事情吧,妈妈现在的状态怎么样?”

  “嘶嘶……”

  高园仰着头,手臂做出蛇一样爬行的动作。

  或许是因为营养不良,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高园到现在都还不怎么会说话。

  只能用一些手势,加上声音表达自己的感受。高铭有时候能听懂,但大部分都是云里雾里,摸不着脑袋的情况。不过他也不是想要从妹妹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是想和她说两句话,这样她就会很开心,也显得不是那么呆了。

  “你是说家里进来了一条蛇?”高铭刚刚放下来的心又一下提了上去,他小心翼翼的低头看了一眼。

  哪有什么蛇的踪迹。

  不大的房间里左右放着两张床,中间用帘子隔开。

  左边的床上躺着一个满身郁气的妇人,身上盖着打满补丁的薄被。

  “我去内城的广场上,找那位道士求了一碗符水,别人说喝完之后就能包治百病。妈,那个道士是真有本事。之前听别人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可直到我亲眼看到,那道士就在我面前,把摔碎的瓷碗给重新变了回来,这肯定是神仙下凡,只要喝了他的药,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高铭絮絮叨叨的说着,等提到广场上发生的事情时,他声音不由得高昂了几分,带着些许兴奋。

  把母亲身上的被子掀起来,转过身体。

  “嘶——”

  高铭心中一惊,碗里的符水都洒出来一些。

  等看到自己母亲的脸,高铭终于明白自己妹妹刚才说的蛇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面前是一个面颊消瘦,肤色发黑的妇女,手臂瘦的像是枯柴,两只眼睛深深凹陷在眼眶里,嘴唇紫黑,身上弥漫着一股老人臭味,微蹙的眉头上满是散不开的痛苦。她几乎没有呼吸,脸颊上却多了一些奇怪的纹路,看上去就像是蛇的鳞片。

  这些纹路向下蔓延,下巴、脖颈、再到干瘪的胸脯……

  高铭的瞳孔不住颤抖。

  他伸手触碰,那些东西不仅仅是纹路。

  他甚至能感受到上面冰冷的温度,和蛇一样光滑的触感。

  母亲正在变成一个怪物,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可能意识到这件事情,并不代表着能接受。高园正站在高铭的身旁,歪着脑袋,啃着自己的手指,看上去呆呆的。高铭剧烈喘息,伸手轻轻推了下自己的妹妹,高园听话的让开。

  “还好找到了符水,要不然……”高铭拿起勺子,心脏砰砰跳动。

  符水当真有用吗?

  那个老道士有那样的手段,他给的东西肯定有用的!

  一边强行安慰自己,一边把符水喂给躺在病床上的母亲。

  说来奇怪,刚才母亲虚弱的都已经没了呼吸,可等高铭把盛满符水的勺子贴到母亲唇边,后者却一下睁开眼睛,身上也迸发出惊人的力量来。床铺嘎吱作响,背后的妹妹又发出嘶嘶的叫声。母亲的瞳孔是金色的,里面是蛇一样的竖瞳,带着嗜血野兽般的贪婪和渴望。

  “嘶……”

  她张开嘴,细长的舌头舔舐着勺子里的符水。

  可这还不够,马上又扭头看向高铭。伸手便去抢夺,这副野蛮贪婪的姿态吓了高铭一跳。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扑来,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瓷碗已经被母亲夺走。

  “咕咚咕咚”的声音响起,满满一大碗符水,几口便被母亲喝光。

  啪!

  她枯瘦的手腕一抖,瓷碗在地上摔的粉碎。

  死一般的沉默当中,高铭忽然从母亲身上察觉到一股危险的氛围,他从床边站起,慢慢后退,顺势拉住妹妹的手臂。

  “母亲!”高铭额头上渗出冷汗,心脏在胸腔里面砰砰跳动,“现在感觉好些了吗,妈妈?”

  “啊!”    回应他的是一声痛苦的吼叫。

  母亲捂着自己的脑袋,两只眼睛几乎要撕开。

  强烈的光芒从中爆发出来,薄被下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咕咚!”高铭浑身在打哆嗦,这时候才看到被子下面已经不再是人类的双腿,而是一根长而粗壮的蛇尾。

  “好饿啊!”

  这时候母亲传来尖叫,下巴像是蛇一样张开。

  里面长满尖牙,硕大的口器能够将婴儿一整个吞掉。

  她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人类时的理性,只是贪婪的望着面前兄妹两人。

  干瘪的腹部贴着阴暗潮湿的地面爬行,淅淅索索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地面震动,房顶上簌簌灰尘落下,高铭简直要发疯,他弄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是治病救人的符水,可为什么母亲会在饮用之后变成一个怪物!?

  已经来不及思索了,就像是饥肠辘辘的蟒蛇吞掉一只白兔。

  母亲眼中全无昔日的温柔,随着尾巴在地面上重重一甩,身躯像是离弦的箭矢般爆射而出。

  砰!

  高铭抱着妹妹,下意识的往下一躲。

  头皮上传来一阵凉意,母亲几乎是贴着两人的头顶飞了出去。

  生死关头躲开这一击,可高铭心里却没有丝毫庆幸的感觉,反而满是绝望。因为母亲所在的位置正好是门口,他们现在被关在狭窄的房间里,就像是瓮中的鳖,无路可逃,无处可躲。

  “妈妈,妈妈,我是高铭啊,伱醒醒啊!”高铭声音里带着哭腔,伸手把旁边的擀面杖拿在手里,把妹妹护在身后

  可惜完全无用,异化后的母亲毫无理智。

  “好饿啊!”她单调的重复着,脸上满是畸形扭曲的笑容,张开黑色的手指,朝着兄妹两人再次扑来。

  高铭闭上眼睛,抡起手中的擀面杖重重砸了下去。

  砰!

  他眼前一黑。

  某种巨大的力量从脚下涌起,刚才就有的震动感此时变得愈发强烈。

  房屋垮塌,怪物嘶吼,鲜血喷涌而出,背后传来妹妹的低声呼叫,“猪猪,猪猪!”

  高铭手脚发软,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

  他还活着!

  睁开眼,视线渐渐模糊。

  这才发现房屋已经坍塌了小半,正好房梁卡在他的身前。

  脚下被撕开一个像是通完深渊的大洞,一只公牛般庞大,浑身长满尖锐毛发的蜘蛛从里面爬了出来,和母亲厮杀在一起。长矛般尖锐的蛛足刺入母亲胸口,而发狂的母亲则用血淋淋的口器撕咬怪物身上的肉,用坚硬的长尾抽打怪物相对薄弱的腹部。

  两个怪物缠斗在一起,在轰隆隆的巨响声中,将周围的房屋全部推平,地上撒着暗红的血。

  “天神在上啊。”高铭目光呆滞,就这么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整个城市像是坠入炼狱。

  阴云密布的天穹上盘旋着飞龙,烈火和毒液从天而降。远处是高耸如山的巨虫,无法用语言描述其伟岸,大地在其脚下颤抖,将整片整片的街区夷为平地。

  往日里高高在上的武者老爷们惊恐万分,绝望的想要飞奔逃走。

  可在半路上便被那些飞虫抓在半空,身体被利齿和螳刃刺穿,稍一用力,便只剩下大片的血水内脏从空中洒落。

  高铭曾经在寺庙的壁画里见过和尚们描绘的地狱光景,什么刀山火海,剥皮抽筋。

  可即便是穷极那些僧人们的想象,所描绘出来的画面,也绝对比不上高铭此时亲眼见到的万分之一。

  刺啦!

  远处两头怪物已经分出胜负。

  母亲用蛇尾刺穿了蜘蛛的脑干,而她的身躯也被腰斩。

  可即便如此,她还活着,贪婪的在地上爬行,在身后拖拽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各种弯弯曲曲的内脏肠道拉出去很远,再搭配女人脸上狰狞贪婪的笑容,这副画面简直犹如梦魇。

  “得赶快离开这里!”

  高铭捂着妹妹的眼睛,把她抗在肩膀上,朝着城市外面跑去。

  不时有大团的烈火从天而降,引发爆炸,要么就是脚下地面隆起,或者是某个房屋里猛的窜出来人类异化而成的怪物。

  这是怪物和怪物之间的战场,血淋淋的绞肉机。

  高铭心脏跳动的极快。

  他居住在外城区,这里是城市中环境最为恶劣的地带,帮派混混,有时候潜入城市当中的妖魔,还有恶劣的生存环境。可现在却成了一件好事,这里距离城墙很近。想要离开郡城只需要穿过几道街区,他知道城墙上一处隐秘的狗洞,距离这里已经不远。

  高耸的城墙下,满是尿骚味的狗洞里。

  先把妹妹送过去,然后高铭蜷缩着肩膀从弯弯曲曲的小道里爬过。

  饶是他身材瘦小,也很困难,其中几次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好在一切还算顺利,等高铭从狗洞里爬走离开。看到城墙外面的光,顿时有种如释重负,重获新生的感觉。只是他很快就笑不起来了,在城墙外面的旷野上,是更大的战场。

  潮水一般的变异生物还有那些残存的武者,此时都发疯一般朝着一个方向冲去。

  它们像是黑色的浪潮,身上带着绝望和自我毁灭的欲望,而后在礁石上撞的粉碎。那礁石居然是一个看上去同龄的女孩。白皙的皮肤,黑色的长裙,血红色的长发,眼睑上带着一抹绯红。

  她手里拿着一把古怪的武器,像是一把巨大的镰刀,可在手把的末端也有着一道夸张的镰刃。

  旋转、切割,有时候高高的跃起又轻巧的落下,看上去像是在满是萤火虫的海边独自起舞,可每一次利刃挥舞,都必然伴随着倾盆的血雨洒下。高铭张大嘴巴,被这血淋淋的场面,和女孩那种惊人的美感惊呆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他听到耳边传来的一道轻呵,“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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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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