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关山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小说:一念关山 作者:柠萌影视 更新时间:2024-09-27 15:43:31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高台之下一片混乱,百姓和士兵们都惊魂未定,忙乱地呼喊奔走着。而如意手中剑已出鞘,鹰隼般扫视过周围,向着几名逃窜的敌人追去。

  高台上,于十三满面烟尘,惶急地奔到奄奄一息的沙西王父子身边,为他们察看伤势。沙西王费力地抬起手来,指着自己的脖子,虚弱地说了声,“阿月”……

  于十三忙从他的脖中解下一只黄金牛头坠子递过去,沙西王握住于十三的手,将坠子合在他手中。就此溘然长逝。

  宁远舟也已冲上高台,抱住了血泊中的梧帝。梧帝颤抖地抓住宁远舟的衣襟,竭力说着什么,但不过两句之后,他的手便颓然垂落在地……

  一只带血的手放飞了三只信鸽。三只信鸽飞翔天际,最终都落进了梧都六道堂总堂之中。道众从信鸽上解下脚环,取出了密信。不多时,三名六道堂众各执一封密信,同时奔出六道堂,向着三个不同的方向而去。

  梧都皇后宫正殿里,挺着肚子的萧妍正在宫中接受御医诊脉,明女史急急奔过来,递给她一封密信。萧妍接过密信后扫了一眼,立刻推开御医想要起身,然而尚未站稳,已然眩晕倒地。

  宰相府花园亭中,章崧收到了密信,看清信上消息,瞳孔猛地收紧,端茶的手罕见地颤抖了起来。

  而丹阳王府里,丹阳王也收到了密信,他看后猛地站了起来,立刻吩咐人备马。

  他披好披风,抓起佩剑,边疾步走出房门,边吩咐身旁的亲信:“点齐所有的侍卫,去京西大营!”

  亲信惊疑不定:“殿下?”

  丹阳王道:“孤虽然并不想圣上归国,但自天星峡以来,却再未阻挠过救他之事。与他合拟国书联安抗蛮以来,就更是熄了这争位之心。可如今圣上暴亡,皇后又未生产,国不可一日无君,朝臣们必会议立新帝。章崧这只老狐狸一心想要把持朝政,绝不会坐视孤登基,所以多半会给孤安上一个谋杀先帝的罪名。孤只能先把京城的军力抓到手中再说,否则,便百口莫辩了!”

  亲信忙应一声:“是!”立刻回头召集侍卫,匆匆护送着丹阳王离开王府。

  可刚拉开王府大门,便见外面士兵林立,白刃森森——早有数百名持剑卫士将王府大门重重包围了起来。

  丹阳王立时便明白过来,惊怒道:“章崧?!”

  章崧从军士后面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正是老夫。丹阳王,你身为监国,竟然犯上作乱,谋害先帝,罪在不赦。本相既受先帝所托辅政,便不能容你这乱逆之臣存于世间!”

  说罢他猛一挥手,数百士兵齐齐挥剑杀了上去,丹阳王身后侍卫也匆忙拔剑抵御,将丹阳王护持在后。转眼间两边便已杀成一团。

  刀光剑影之中,章崧转身离去。

  他身后的幕僚仍有疑虑,担忧道:“相爷,要不然还是留他一条性命?毕竟皇后还没有生产……”

  章崧道:“皇后已经近足月,今晚新生的男婴就会安排好,等到明日上朝,百官们会先闻圣上驾崩,后知皇后有子的消息。等到皇后足月生产,若为男,调换过来便是。若为女,便先养着,我再从宗室中找男婴替换,如此,也不算混淆皇室血脉了。”

  幕僚听后,欲言又止。

  章崧叹道:“并非老夫狠心,哪次皇位更迭,不死几个皇子大臣?这几个月,我与丹阳王在政事上没少争执,你以为他登基后就会饶过我吗?”

  章崧转身正要登车,却突然听见远处有钟声响起。那钟声低沉宏阔,分明是从宫中传来。

  幕僚错愕道:“景阳钟?谁在敲景阳钟?”

  却听威严薄怒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是本宫。”

  章崧蓦然回首,便见萧妍大腹便便,正扶着一位少年站在长街尽头。

  章崧大惊,立刻躬行礼:“娘娘!英王殿下!”

  萧妍扶着英王的手快步向他走来,边走便厉声说道;“叫你的人住手,圣上崩逝这种大事,还轮不到你一介臣子作主!”

  章崧心思急转,面色几变,终是说道:“恕臣不能从命。”他上前一步,拦下萧妍,规劝道,“娘娘,此时不是心软的时候……”

  萧妍却似是早已料到他不会轻易领命,瞟他一眼,冷冷说道:“本宫也这么觉得。”

  她抬手一击掌,立刻便有数名六道堂天道道众从她背后的车里,“请”出个战战兢兢的美貌贵妇,那贵妇怀中还抱着个大哭的婴儿。下车望见章崧的身影,贵妇下意识便要奔上前去,却被道众手中兵器拦住。只能哀切地唤道:“相爷!”

  章崧脸色霎时大变,脱口唤道:“夫人!小五!”

  ——确实他的妻子和幼子落入了萧妍手中。

  萧妍看着章崧,平静地说说:“章相的其余几位公子,也在宫中做客。”

  章崧咬了咬牙,只能恨恨地下令:“叫他们住手!”随从立刻飞奔回丹阳王府传令。

  而萧妍也扶着英王径直走向了丹阳王府。

  此时丹阳王府门前已横尸遍地,虽章崧手下士兵得令暂缓了进攻,但护持在丹阳王身前的侍卫仍是持剑不退。丹阳王拄剑于地,身上也早已血染重衣。见萧妍和一瘸一拐的英王向他走来,丹阳王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了他们。

  ——却是误认为他们已和章崧联手,要逼杀于他。

  英王连忙解释道:“二哥,是臣弟收到消息,才着急进宫请皇嫂出来主持大局的。”

  萧妍皱着眉头,跨过几具尸首,来到丹阳王的面前。目光扫过狼藉死伤之下,犹然剑拔弩张的两队人马,不由眼含威怒,训斥道:“圣上驾崩,你们一个亲王一个首相,不思哀悼,却着急兵戎相向,是还嫌大梧不够乱吗?!”转头吩咐丹阳王的亲信,“赶紧去弄两套素服来给他们换上,随本宫入朝。”

  丹阳王惊疑不定,没有动作。

  萧妍不怒自威地看着丹阳王,缓缓说道:“你舅舅舅母,也在本宫手中。”

  丹阳王愣了一愣。

  此刻章崧也终于追了上来,见萧妍对丹阳王竟也是如法炮制,不由露出些迟疑的神色。拱手看向萧妍,问道:“娘娘,您到底想做什么,还请直言。”

  “你们争来争去,不就是为了圣上身后的皇位吗?”萧妍一挥衣袖,“既然如此,本宫这个皇后,便索性代先帝便召百官入宫,让你们当众争个清楚明白!”说罢转身携着英王,径直走向马车。

  但她的力气也只足以支撑到此。一进马车,她便脱力地踉跄一下。裴女官连忙扶住她。萧妍手指都抬不起来,虚弱地吩咐:“赶紧回宫。”

  旁边的英王见状,从怀中摸出的一个精致的小葫芦递给她:“臣弟这有参汁,您喝一口。臣弟自幼身子不好,这种东西总是常带着。”

  萧妍接过去喝了一口。欣慰地看向英王:“行衍,今晚多亏有你。”

  “臣弟也是无意间看到萧相的亲随在调动京西大营的兵士,心中担忧,才冒昧入宫的。只是没想到,皇兄他居然已经……”英王说着,声音便低下去,抬袖拭了拭泪水。又抓住萧妍的衣袖,恳求道,“妍姐姐,你千万别让章相伤了二哥,皇兄已然不在,二哥就是臣弟唯一的亲人了!”

  “我不敢保证一定不伤他,因为我身为大梧皇后,只能保证我对得起大梧。”萧妍叹了口气,闭目沉默了片刻,才道,“一切,就只能看他和章崧自己的选择了。”

  梧国大殿之内,百官们已被景阳钟紧急传唤入宫,都不明所以,正乱纷纷地议论着。忽听内侍宣唱:“皇后驾到!”

  百官都是一怔——梧帝被俘之后,皇后一直安居在深宫养胎。朝政由丹阳王摄理、章崧辅佐,皇后甚少直接过问。今日却是皇后敲了景阳钟,实在不由人心中惴惴。

  都连忙闭口肃立。便见皇后携着英王走入大殿,章崧和丹阳王跟随在后。四个人都是一身素服。百官心中都不禁一惊。

  萧妍径直上了御台,回身看向殿中百官,面露悲戚,缓缓说道:“列位臣工,本宫今日急召你们入宫,只为一事。圣上在安国大破北蛮,守住了归德城,自己却不幸伤于北蛮刺客之手,三日之前,已然崩逝了!”

  百官都大惊失色,一时间难以置信。更有几个老臣踉跄几步,震惊地抬起头来。

  萧妍落下泪来:“此等大事,本宫自不敢戏言。章相、丹阳王皆可为证。”

  众人都看向章崧和丹阳王,两人都面带悲伤,默然低下了头。

  百官终于无言以对,纷纷跪地:“请娘娘节哀!”

  萧妍以袖拭泪,缓了缓气息,再度看向众人:“本宫虽然伤心欲绝,但却不敢以一己之痛误了国家大事。”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信件,“圣上十日前曾自合县寄书本宫,言道如今之大事,莫过于北蛮人入侵中原。是故,本宫有一语想相询丹阳王及章相。圣上既已不在,今后之战事,该如何处之?”

  章崧、丹阳王皆是一愣。

  萧妍道:“丹阳王,你先说。”

  丹阳王毫不犹豫地说道:“北蛮左贤王虽死,但狼主仍率右路主力进犯保州,梧国增援之军也因皇兄崩逝之故撤到了合县,如此只恐安国独木难支。是以孤以为,我朝应立即再次发兵增援安国,方能不负圣上血染沙场的壮烈!”

  闻言,不少人都点头赞同。

  萧妍又转向章崧,“章相?”

  章崧略一思索,奏禀道:“臣以为,山陵突崩,我大安应持守势为佳。北蛮人来势虽然汹汹,但却是向着安国而去。反正安国数月前还是我们的敌人,让北蛮人帮我们报了天门关之仇,我国借机保存实力,以图日后,方是长久之计。”

  闻言,也有几个大臣点头符合。

  丹阳王怒斥道:“一派胡言!我国与大安刚刚定下共同抗敌的盟约,怎能背信弃义?”

  章崧争辩道:“两国之间,从来只有利益,并无信义。若是安国人能信守承诺,为何收到赎金之后,还将圣上与礼王殿下软禁于安都达数月之久?”

  “不是礼王,是礼城公主。”丹阳王驳斥道,“若盟约随意可以不作数,那你让已经成了摄政王妃的阿盈在安国如何自处?你凭什么觉得北蛮人只会对安国下手,而不会觊觎我大梧?北蛮人上次入侵,铁蹄可是踏遍了中原十九州!”

  “老臣只知道打仗是要钱的。天门关一役的军费,再加再赎回圣上的十万两黄金,国库已然十去九空。再发兵两万,户部根本支撑不住!”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够了!”萧妍怒斥一声,打断了他们,“你们的想法,本宫都明白了。”她深吸了一口气,闭目静思片刻,道,“国事即家事,圣上既然已经不在,国便不可一日无君,是以,”她顿了一顿,再次看向百官,“本宫有意推举丹阳王即位。”

  大殿之内一片哗然,丹阳王更是震惊地看向了萧妍。

  ——毕竟萧妍曾亲口对他说,她想要当太后,她想要把权力握在自己手中。她还尚未生产,未必就生不出男孩儿。纵使真生不出,也大可以调换一个男婴冒充。可一旦推举自己继位,她便再无掌权的机会了。

  章崧急忙劝阻道:“娘娘不可!圣上突遭刺杀,疑点重重,丹阳王有重大……”

  萧妍却再次打断了他:“你们以为本宫没有怀疑过圣上崩逝有丹阳王的手笔?”她缓了缓气息,看向殿中群臣,徐徐说道,“但本宫有脑子,知道朝廷派去合县增援圣上的那五千士兵中,带队的将军是丹阳王的亲信宣威将军戚境远,若是丹阳王有意要对圣上做些什么,何苦要等到北蛮左贤王献刀时再动手?乱军之中,难道不是更好的时机?!”

  丹阳王意外至极。

  “本宫昔日随圣上在御书房就读,还记得先帝再三背诵太祖当年遗训:北蛮人弯刀铁蹄之下,无分国别种族,俱是屈死亡魂!”萧妍目带薄怒,看向章崧,厉声说道,“章相,圣上为了拒北蛮人于国门之外才血战而死,礼城公主也是为践行两国盟约,才嫁与安国摄政王。你不想出兵,那你可还知道‘主辱臣死’这四字是怎么写的吗?!”

  章崧大惊,冷汗淋漓地拜下谢罪:“臣失察,臣不敢!”

  “说句真心话,全天下没有谁更比本宫更不想让丹阳王继位,毕竟,听政辅政的实权太后要好过无权无势的寡居皇后百倍。”萧妍再次看向群臣,正色道,“可本宫更知道大敌当前之时,什么叫做唇亡齿寒,什么叫做不进则退!是以,听完你们两人对战事的看法后,本宫便做了决定。列位臣工,莫忘了古有明训,国赖长君!”

  众臣闻言深为震动,齐声道:“娘娘深明大义,臣等敬服!”

  萧妍这才轻舒一口气,转向丹阳王,问道:“丹阳王,你若得了本宫的推举,可否在宗庙前对天盟誓,必驱逐蛮奴,复我中原安宁?必善待我母子,不杀不囚不软禁、保我们一生平安?必重用章相等重臣,一如过往,绝不念丝毫旧怨?”

  丹阳王凝望着萧妍,面前女子依旧如当年那般沉敏条畅,却又比少年时更多一分尊贵果决。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互相猜疑制衡,忙于权力争斗,捐弃了少年时的初心与志向。却原来依旧有一些东西,是一直不曾改变的。

  丹阳王并指指天,郑重起誓道:“孤愿意以血应誓!即位之后,孤会即刻亲征,不除北蛮,一世不返安都!这期间,国事尽托皇后章相!”

  萧妍又转向了章崧,问道:“章相,你意下如何?”

  章崧正犹豫着,忽听英王大声道:“臣弟愿与诸宗室追随皇嫂,恭请丹阳王兄正位!”

  朝臣也纷纷呼应:“恭请丹阳王殿下正位!”声音最大的俨然是丹阳王的亲信。

  章崧看了萧妍和丹阳王良久,最终也只能垂首行礼道:“臣恭请丹阳殿下正位。”

  见众人再无异议,萧妍取过玉玺,亲自放在丹阳王手中。目带期许,神色复杂地注视着他。丹阳王轻轻向萧妍点了点头,接过玉玺,走上了丹陛。

  “众望在躬,不敢固逊,勉从所请。”他看向百官,郑重说道,“朕,绝不负皇后所托,绝不负众卿所信!”

  众臣齐道:“圣上万岁万万岁!”

  丹阳王挥手道:“平身!”

  英王费力地站起身,含泪道:“恭喜皇兄,但臣弟还有一言:军情固然紧急,然礼不可废。正因为皇嫂深明大义,所以以大行皇帝身后之事,更必需得备极哀荣。臣弟不才,愿暂领宗正之职经办国丧事仪。皇兄可以嗣皇帝身份调兵遣将,三日国孝后再行即位大典。”

  众大齐道:“臣等附议!”

  “准。”

  英王又道:“如此,请皇兄移驾宗庙,速行庙告之仪!”

  丹阳王走下丹陛,又看了一眼萧妍,这才走出殿外,众臣纷纷跟随而去。

  待众人离去后,大殿之内骤然空旷起来。萧妍在丹陛之上静立许久,方孤独地一个人走下丹陛。

  时近隆冬,万物萧索,园中不少树木落尽了枝叶,枯枝支棱在碧空之下。只有几只肥雀儿立在枝头,左右转动着脑袋。

  萧妍扶着裴女官的手,缓缓走在殿外回廊上,萧妍叹息一声,轻轻说道:“本宫其实也不知道刚才的选择对不对,但既然御医说这个孩子九成为女,那本宫就必需着她和大安的未来赌上一回,只希望新帝能看着本宫拥立之功的份上,能放过我们母子。”

  裴女官宽慰道:“娘娘英明果决,圣上在天之灵有知,必……”

  话音未落,萧妍突然眉头一皱,倏地停住了脚步。裴女官下意识地低头望了一眼她的裙裾,却见裙上鲜血洇红,惊道:“娘娘,血!”

  萧妍虚弱而镇定说道:“刚才在殿上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对,快传御医,务必要保住这个孩子!”

  宗庙之外,百官恭候在两侧,英王引着丹阳王走入大殿。

  丹阳王见他一瘸一拐,便伸出手去小心地搀扶着他。

  一位头发花白的大臣见状面露欣慰,感慨道:“圣上倒是棠棣情深。”

  旁边的大臣点了点头,“是啊,论起政务,比起先帝也好上许多。”便转向章崧,规劝道,“章相,事已至此,便看开些吧,反正圣上已对天盟誓过了,您以后,依然是一言九鼎。”

  章崧看着眼前的情景,冷哼了一声。

  幽暗的大殿内,丹阳王从英王手中接过高香,向着祖宗牌位敬香。

  “列祖列宗在上,杨氏十一代次子杨行健,今得百官推举……”香烟不断飘散在丹阳王的鼻端,说着说着,他突然觉出不对,眼前一花,身子不由晃了一晃。好不容易站稳之后,他疑惑地看了看手中的高香,脑后却突然重重挨了一记。

  丹阳王震惊地回过头去,便见英王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惊恐紧张地看着他。见他没倒,反而回过头来,英王手上不由颤抖起来,却还是坚决地朝着他又挥了一记。这一次,丹阳王终于颓然扑倒在地。

  英王打了个手势,侍立在两侧的内监立刻拉下机关,房梁上那块写着“国祚永长”的牌匾便冲着丹阳王直砸而下。

  丹阳王却还留有一线意识,听到风声袭来,拼进最后一丝力气,挪移身体避开了头部,那匾重重地砸落在他的背上。丹阳王身受重创,吐出一口鲜血,再次扑倒在地。

  英王见没砸中他的后脑,不由面露懊恼。然而适才牌匾落地的声音已然惊动了殿外朝臣,他听到脚步声,立刻做出受惊的模样跌坐在地上。

  朝臣们随即奔入,见丹阳王被牌匾砸落在地,口吐鲜血,都又惊又急。

  英王假做惊怕,指着牌匾结结巴巴地告知众人——丹阳王向列祖列宗敬香时,牌匾忽然砸落下来。

  立刻便有朝臣叹道:“这是凶兆!分明是列位先帝降下天遣,不愿让丹阳王即位啊!”

  丹阳王原本半昏未昏,此时终于眼前一黑,就此不省人事。

  众人将昏迷的丹阳王抬出宗庙,章崧慌忙迎上前来,问道:“太医令何在?!”

  太医迅速上前察看丹阳王的伤势,又给他诊脉,回禀道:“没伤到头颈,性命暂且无碍,但恐重击震荡肺腑,需要尽快寻一妥当之处诊查。”

  章崧道:“赶紧送回丹阳王府!”

  不料英王凄厉地喊道:“不行!如果不是皇嫂和孤赶到及时,早上你在二哥府前就想杀了他,刚才在朝会上,你还一直反对二哥继位!!孤不能把二哥交给你,送去孤的王府,孤要亲自照看二哥!”

  众臣一阵愕然,齐齐看着章崧。章崧自己也是一怔。

  丹阳王的亲信当即按剑上前:“章相,圣上生死未明,您恐有瓜田之嫌,还请回府候查。”

  章崧正要发怒,却见不少朝臣都用敌视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只能冷哼一声,避让开来。

  丹阳王很快便被抬上了马车,英王登车时,章崧远远望见他向着自己神秘一笑,心头不由巨震,一时间如有锋芒在背。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已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中。

  马车里,英王踢了踢丹阳王的脸:“皇兄,皇兄?”丹阳王早已昏迷,动也没动。英王恶毒地笑了起来,“你刚才在丹陛上听着山呼万岁的时候,可曾想过还有今日?”

  忽有人敲了两下车窗,英王开窗望去。便听侍卫道:“殿下,皇后在宫中提早发动了。”

  英王得意地一笑:“看来参汁起作用了啊……”淡淡地吩咐道,“把丹阳王遇险的事告诉她,说本王正心急如焚照顾皇兄,一时分不开身来,还请皇嫂务必珍摄。”

  夜色阴暗,群臣齐聚在皇后宫门外的宫道上,忧心忡忡地等待着。

  忽听人道:“英王殿下来了!”群臣都是一震,连忙迎上前去。

  便见英王一脸疲惫,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见众人一脸关切,英王便拱手道:“有劳各位在外守候,皇兄的状况总算稳住了,但人还没醒。”又问,“皇嫂如何了?”

  “四个时辰之前就已经进了产房,但到现在还没消息,御医说是难产。”便有人又急又恼地说道,“臣等想进去,但羽林军说奉了皇后懿旨,说什么也不让臣等进内宫。”

  英王看向拦在宫门之外的羽林军,道:“孤来!”

  便向着宫门走去,群臣纷纷跟随在他身后。来到宫门前,果然又被羽林军军官拦住。

  英王冷脸道:“放肆!皇嫂在宫内诞育,孤身为宗正令,自有监督坐镇之责!”见军官犹豫,又近前一步,逼问道,“怎么,难道大梧的江山不姓杨了吗?”

  军官犹豫片刻,终于示意手下让开。

  众臣顿时松了一口气。英王向他们拱手道:“诸位还请稍候,一有消息,孤马上就让内侍过来通传。”转头又质问军官,“你们怎么回事?还不赶紧给诸位大人安排些座椅水食?”

  羽林军急忙去安排。众臣这才得以坐下,不由欣慰之极,纷纷看着英王的背影赞叹不已。

  便有人感慨道:“还好有英王殿下坐镇大局。”松一口气的同时,却又不由忧虑起来,“只是从先帝到圣上到皇后,连续出事,我大梧这是中了北蛮人的诅咒么?”

  听到众臣的议论,英王志得意满地笑了,低声对先前阻拦群臣入殿的羽林军官说道:“做得不错,不愧是钱昭最信得过的手下。日后孤不会亏待你们的。”

  羽林军官面露喜色,向他抱了抱拳。

  皇后寝殿内灯火通明。透过重重低垂的纱帐,可望见萧妍在帐内痛苦生产的身影。

  稳婆焦急道:“娘娘,再努把力!”

  萧妍忽地惨叫起来,稳婆大惊失色:“不好,脚先出来了,是倒生!啊,娘娘血崩了!”

  英王来到院中,便看到产房外慌乱成一团。不时有宫女稳婆端着一盆盆的血水出来,人人都是一脸焦急神色。只萧妍的惨叫声渐渐变弱。

  英王问太医道:“如何了?”

  太医低声回道:“正如殿下所愿。”英王微微一笑。

  这时,殿内又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娘娘晕过去了!”

  宫女呼喊着:“娘娘醒醒!”

  英王放声喊道:“皇嫂,你一定要坚持住啊,臣弟就在外面,丹阳王兄已是不成了,大梧的江山,就看你了!”话虽如此,他却一边说,一边恶毒地微笑着。

  不久,裴女官抹着眼泪匆匆出来,面色哀恸地来到英王面前:“殿下,娘娘现下刚刚醒转,怕是回光返照,想请殿下入内,恐有遗旨吩咐。”

  英王适时地红了眼圈,叫一声:“皇嫂!”便踉跄着脚步,匆匆进了寝宫。

  入殿后便闻到浓重的血腥气。隔着一道屏风,可见凤榻的纱帐上犹然带着血迹,纱帐内隐约现出萧妍朦胧的身形。

  稳婆抱着一个婴儿啜泣着,见英王进来,低声道:“是个公主,可刚生下来就……”

  英王甚是悲恸道:“皇嫂!”

  纱帐内,萧妍喘着气,虚弱道:“哭什么,都是我的命不好。行衍,妍姐姐眼见快不行了,你过来,我有话想对你说。你们,都退下。”

  女官、稳婆听令躬身退了出去。英王略一犹豫,抓紧了袖中的匕首,向着羽林军官施了个眼色,走进了屏风之中。那军官一招手,两个羽林侍卫便随他一道,悄声无息地跟着英王进了屏风,站在了萧妍看不到的角落里。

  英王来到凤榻边,低声道:“妍姐姐。”

  萧妍隔着纱帐,却突然抓住了英王的手,厉声道:“临死之前,我突然想明白了些事情。丹阳王受伤、还有我的流产,是不是都是你干的?”

  英王一怔,掰开了萧妍的手,冷笑道:“皇嫂又何必明知故问?”

  “为什么?这些年,我们自问一直待你不薄!”

  英王冷笑道:“不薄?!可孤凭什么要感激你们的施舍!论出身,我也是皇后嫡出,论才干,我胜过两位皇兄十倍!可就因为我六岁那年一时好心,想救看龙舟落水的你,从此就落下了残疾,一辈子与皇位无缘!你明明欠我一条命,可为什么宁愿推举丹阳王这个庶子,也从来没有想到过我?!现在你们活该这样,报应,都是报应!”

  “难道,圣上的死,也是你的手笔?”

  英王甚是得意,“当然!呵呵,你想不到吧,孤早在杨盈出发的时候就开始布局了,是孤发现钱昭深恨大哥,是孤告诉他,孤想大义灭亲,绝不能让这个害大梧蒙羞的皇帝重回梧都!可惜后来钱昭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没让大哥死在合县,倒叫他多活了快一个月。不过,后来在援军里随便安排个人,把火药塞给不甘为俘的左贤王,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你这么做,对得起大梧,对得起天下的百姓吗?”

  英王咆哮着,“明明是大梧对不起我!我才不管那么多,我只想做皇帝!只要你们都死了,百官就只剩下拥立我一条路了。你没看见刚才他们对我,有多感恩戴德吗?呵呵,我装了这么多年的无能贤德亲王,没有人会怀疑这一切都是我干的!”

  “是吗?”此时,宁远舟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英王愕然地回头,便见屏风被一剑劈为两半,屏风后,宁远舟执剑而立,丹阳王扶着随从的手虚弱地站在他身侧,而他们的身后,是以章崧为首的一众难掩震惊的朝臣。

  英王立刻反应过来,拔出匕首便向纱帐中的萧妍刺去。他身后的侍卫也同时向着宁远舟攻去,宁远舟手中长剑残影一闪,不过须臾之间,便已将左、右、中三名侍卫悉数劈倒在地。

  英王的匕首已然刺向了萧妍的脖颈,但她隔着纱帐,只是轻轻一闪一拉,便避过了那锋利的匕首,反制住了英王。

  纱帐在英王的挣扎下被扯落,众人这才发现,原来刚才一直半躺着与英王交谈,散着头发、身着寝衣的女子,竟是如意!而真正的萧妍,正坐在如意的背后,抚着仍然隆起的肚子,冷冷地盯着英王。

  宁远舟看向身后众人:“英王的自白,诸位都听清了吗?”

  丹阳王气愤道:“朕自诩英明,没想到御座底下,竟然就盘着一条毒蛇!”

  英王急了,哀求道:“二哥,别杀我!我只时一时鬼迷心窍……”他说着便落下泪来,“我只是太想和你们一样,尝尝权势是什么滋味了!我才十七岁,我还没活够!”

  有大臣不忍,侧目低下了头。可就在这时,如意手一振,手中匕首滑过英王的喉咙,鲜血霎时喷涌而出。英王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如意无所谓地抛开匕首,淡漠地说道:“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知道你们梧国人向来啰嗦,说不定还想走什么宗正府大理寺慢慢审理。不如让我这个安国人来做个恶人吧。”言毕,便若无其事地走回宁远舟身边。

  大臣们都惊惧地向后退了退。

  此时英王终于挣扎着断了气。

  丹阳王不忍地侧过头,吩咐道:“记档,英王突发旧疾,暴亡于宫中……”

  “不,是英王谋逆,被本宫亲手所诛!”萧妍却打断了丹阳王。她在裴女官的扶持下走下床来,直视着丹阳王,说道,“他害了先帝,还差一点就害了本宫和孩子的性命,你想给他留最后一丝面子,本宫却要将他碎尸万段,方能一雪心头之恨!”她眼神坚决,逼得丹阳王侧过了头,不再说话。

  宁远舟道:“先帝去时,曾交臣一遗旨。”

  闻言,章崧的目光中顿时闪出一丝热切。

  宁远舟从怀中取出一卷丝绢,展开念道:“朕躬无德,有愧大梧。皇弟杨行健,英谟睿断,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唯愿上下齐心,戮力抗蛮,方不负朕托付天下之意。钦此。”

  他将丝绢交给章崧,身旁的大臣也伸过头来,看完后道:“是圣上亲笔,还有圣上私印和花押!”

  章崧的手颤抖了下,马上高高举起丝绢呈给丹阳王,“皇后娘娘慧眼如炽,悉知先帝深意,臣等恭奉先帝遗旨,誓死效忠新帝!圣上万岁万万岁!”

  众臣们纷纷跪下,萧妍扶着女官也要下跪,却被丹阳王一手扶住。只听诸臣齐声道:“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丹阳王立刻松了扶着萧妍的手,对众臣道:“平身。朕此番九死一生,便更知敬畏民意。朕当严守先帝遗旨,举全国之力,抗击北蛮。传旨,英王谋逆服诛,应废为庶人,革出宗室。其王府财货,尽数充为军费。”

  诸臣高喊道:“遵旨。”

  宁远舟又道:“大行皇帝梓宫由六道堂诸人护送,现下已至宿州。请陛下降旨,遣有司候迎。”

  新帝肃然道:“准奏,至于奉安之仪,全数托付于皇后,或也可请皇兄暂居殡宫。”说着便一顿,又道,“若朕到时也一去不返,两次葬仪并作一次,也能为大梧节省些军费。至于朕若有不测之后,皇位交与何人,也全由皇后一人决断。”

  萧妍神色复杂至极地看向新帝,群臣更是大惊。

  章崧道:“圣上不可作此不祥之语——”

  新帝阻止了他,继续说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出征之前交待清楚这些,才是朕的职责所在。此外,宁卿夫妇护送先帝遗旨在先,破除英王谋逆在后,于国有大功。着晋宁远舟为靖远侯,任如意为宁国夫人。”

  宁远舟和如意都有些意外,宁远舟却断然开口道:“谢主隆恩,但臣斗胆请圣上收回夫人册令。”他看向如意,目光温柔,“如意所为,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而不是附着在臣妻的身份之下。”

  萧妍闻言一震。

  如意点头道,“不错,我们日夜兼程赶来,并不是图什么封赏,只是想作为一个中原人,阻止一个阴谋,为我们共同的家乡,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而后她看向新帝,正色道:“陛下,六日前我们自归德城出发时,北蛮狼主已经立了自己的长子为新左贤王,令其收拢残部,继续攻打归德城。因沙西王战死,沙中部半路反叛,目前安国摄政王李同光手中兵力只有万余人,实在无力抵抗新左贤王的两万大军,目前只能退守裕州。安国百姓也因此死伤近万。是以——”说着,她跪了下来,“任如意想恳请圣上尽快发兵,援我大安于水火!”

  新帝上前扶起如意,“任卿放心,梧安前有兄弟之盟,后有联姻之谊。待国丧三日之后,朕当亲率大军,赴安抗蛮!”他看向萧妍,又看向章崧,“这期间,国之政事,皆托与皇后及章相。”

  这是不计前嫌,再将政务委托章崧之意!面对这极度的信任,章崧愕然之余,更深深叹服,随即抢先躬身示忠:“圣上亲往迎敌,功在两国,盼圣上除中原百姓之灾,免黎民涂炭之苦,臣等愿誓死追随!”

  众臣也齐声应道:“臣等愿誓死追随!”

  他们中自然有人也意识到了新帝一直仍然称萧妍为皇后的怪异,但国难当头、群情激昂之际,也并未有人去质疑这些许称呼的不当。

  夜渐渐深了,一行人从萧妍寝殿里出来,沿着游廊向宫外走去。群臣都已散去。就只剩刚继位的新帝、宁远舟和章崧缓缓走在最后。

  宁远舟向新帝行礼道:“臣脚程较快,自请先行出发,以便与合县诸将士早日会合。另外,臣还想多带些六道堂中之人一同协助。”

  新帝道:“准。章相,兵符。”

  章崧将兵符从袖中取出,新帝接过交给了宁远舟,“兵贵神速,有劳宁卿持此兵符,尽快调动合县驻军驰援安国。并请转告安国摄政王,朕半月之内,必率两万大军驰援。”

  宁远舟接过兵符,郑重道:“遵旨。”

  他与如意一道行礼离开。走到游廊尽头,一直跟在后面的章崧忽然唤道:“靖远侯,请留步。”

  如意会意,向宁远舟颔首后转身而去,留下章崧和宁远舟两人。

  章崧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递给宁远舟,“一旬牵机的解药。虽然我猜你多半已经不需要了。”

  宁远舟直接打开药瓶服下,“有总比没有好。多谢。”他向章崧一拱手,“下官未能完成章相所托,尚请见谅。”

  章崧苦笑道:“老夫这条性命,都是你从英王手中救来的,还说这些做什么。”说着,他顿了顿,又道,“老夫只是想知道一件事:先帝的遗旨,是真的吗?”

  宁远舟道:“确真无伪。”

  章崧闻言,面露失望之色。

  宁远舟却又道:“但不只一道。”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了另一道遗旨,缓缓展开给章崧看——这张遗诏上,写着和上一道截然不同的内容。

  那日在归德城的高台之上,弥留之际,梧帝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两张丝绢,交给了宁远舟。断断续续对他说道:“遗旨,我早就写好了,一道传位给丹阳王,一道传位给皇后之子。”他无力地惨笑着,“至于传哪一道遗旨,你来决定。”

  “我不是个好皇帝,但我,真的想做个不让大梧蒙羞的人……”他的眼睛渐渐失了神,“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不给天道写雪冤诏……”

  宁远舟正色看着章崧,道:“元禄、钱昭、孙朗、还有先帝,都是为了抗击北蛮才死,殿下也是为了两国抗蛮的大业,才主动许嫁李同光。所以当我们赶回梧国,知道你和丹阳王在朝会上那场争执后,我便有了决断。”

  言毕,他拿起那道圣旨,在旁边的灯笼上慢慢引燃。

  章崧苦笑道:“原来如此。”他叹息了一声,“老夫半生都为了权柄而汲汲奔走,但没想到……”顿了顿,却又打起精神,正色道,“算了,说正事吧。你虽执掌六道堂,但却未必指挥得动增援合县的那些将校,老夫来给你讲一讲他们……”

  两人絮絮地谈了起来。

  如意避让到寝宫花园的一处,正俯看着黄花,突然警觉地回身,却见萧妍站在她的身后。便起身行礼道:“娘娘。”

  萧妍目光探究地看着她,道:“刚才谢谢你。”

  “不必客气,就算你不是皇后,只是一个普通的有孕女子,我也会帮你的。”

  萧妍又道:“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你和宁远舟是如何猜出英王阴谋的?”

  如意道:“我出身朱衣卫,他来自六道堂。我们判断事情都有同一个原则,如果一件事情太过扑朔迷离,那就看最后谁得益,谁就一定会是幕后主使。”

  萧妍恍然。

  如意又道:“我们赶到安都时,正听到丹阳王,哦不,新帝在宗庙受伤之事。我又刚好在安国宗庙才杀过一个太子,一眼就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

  萧妍笑了,“原来是行家,难怪对付英王如此得心应手。”

  如意有些意外,“你不害怕?”

  萧妍摇摇头,凝视着如意,目光中露出些向往的神色,道:“我这一生虽然从来没有出过梧都,但幼时也曾做过自己变成红线女或者聂隐娘的梦想。今日看见你的杀伐决断,我只会羡慕。因为无论我曾经有过、或者即将拥有多少的权柄,它们都是附着着我身为人妻、或者身为人母的身份之上。而你不同,正如宁远舟所言,你的光芒,不需要依附他,自己就能闪闪发亮。”

  如意笑了,看着萧妍的眼神多了几分温暖,“多谢谬赞。难怪阿盈总说皇嫂对她最好。”

  萧妍忽然问道:“你不愿意接受圣上的封赏,那可愿意做我的朋友?”说着,她拔下头上的凤钗,递给如意,“这是大梧皇后的象征,拿着它,这样你在军中和宁远舟一起出入的时候,没准能少些麻烦。”

  如意接过凤钗,想了想,回身摘下一朵黄花送给萧妍,柔声道:“你虽富有天下,可但凡女子生产,都要过鬼门关。所以,我想以此心香,祝你之后平安顺产。”

  萧妍郑重接到手里,微笑道:“这就是最好的礼物了。谢谢。呵,宁远舟过来了,他那副样子,好像在担心我会对你如何一样。”

  如意笑了,与萧妍同时盈盈行了礼作别,互道:“珍重,再会。”

  如意和宁远舟并肩走在宫道上。

  宁远舟几次看向如意,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和皇后怎么突然就那么亲近了?还又笑又拜的。”

  如意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她跟我讲了你好多与裴女官的往事,还问我是怎么跟你好上的。”

  宁远舟大惊:“那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见如意表情不对,忙道,“啊不是,我是想问,那你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

  如意笑道:“我说我想要个孩子,然后,就给你下了药。”

  宁远舟急了,一时语塞,“你怎么能就这么告诉她了!

  如意笑吟吟地看着他,宁远舟这才明白自己上了当。他无奈地拉起如意的手,低声道:“我不是不让你说,但是你得说事实啊,明明是阿盈给我下的药。”

  如意一挑眉,“你确定皇后听了这个真相之后,会更放心?”

  宁远舟这才发现语境有问题,不禁扶额苦笑。

  两人步出宫门,六道堂的人立刻牵过马来。宁远舟问:“大家都准备好了吗?”蒋穹道:“您进宫的时候,大伙就在收拾家伙事了!现在全在城外头候着,只等一声令下,就跟您一起打北蛮去!”宁远舟点了点头,与如意一起翻身上了马。

  如意环视梧都的万家灯火,感叹道:“真有些舍不得。”

  旧时的情景如浮光般显现。从梧都宁家老宅里不打不相识,不知不觉之间他们竟然已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

  宁远舟微笑道:“舍不得就回来。放心,打仗这事,我比你有经验。我们一定能平安回来。”

  如意疑惑道:“你有什么经验?”

  宁远舟神秘地招手,示意她靠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当伙头军的经验。”说完,他趁如意错愕之际,刮了她一记鼻头,而后一击马臀快速逃走。如意反应过来,立时拍马追了上去,“宁远舟,有本事你别跑!”

  宁远舟回头,“我可没骗你!不信下次你去问问李同光,整支军队里头,就属伙头军最能干。除了饭做得好,打仗更得好!”两人追逐着,消失在梧都的夜色里。天上,弯月如钩。

  就在宁远舟和如意带着六道堂众人飞奔前往合县时,安国摄政王李同光已率领援军赶到前线,在裕州城外,同北蛮人展开了血战。

  待宁远舟一行人终于赶到合县,同于十三、丁辉等人汇合后,梧都城中,新即位的梧国皇帝杨行健也已筹备好大军,于点将台上誓师,即将御驾亲征。

  临行之前,新帝更特地向摄政的萧妍辞行。萧妍正依仪拜别,新帝却趁众臣尽皆伏地行礼之际,亲手扶萧妍起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你说过身在皇家,‘情爱’这两字便是虚言,但我不同意。纶言如汗不可改,我说过你是皇后,所以你就还是皇后。”

  萧妍愕然之极,新帝的意思难道是——她几乎不敢再想下去。但新帝却只是凝视着她,又塞给她一件东西:“大梧就托付给你了。养好身子,我保证,无论我是否能回来,你的孩子都会是大梧下一任新君。”

  不待她回答,新帝已然转身离去,萧妍松开手指,却见手心里是一块同心玉佩。

  萧妍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如血残阳之中。

  数日之后的裕州城外的战场上,残阳如血。

  嘴唇干裂的李同光望着西方天际的血色红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回身继续投入战斗。

  他正率领一支安国军队与北蛮人血战着,但处于颓势的安军已陷入北蛮人的重重包围。他手中的银枪已然挥动无力,其余将士也早已半身染血。

  新上任的北蛮人左贤王心情颇好地看着苦战中的安军,身后王旗猎猎飘动。

  忽然间,突然,朱殷开心地指着远处高叫着:“援军来啦!”

  李同光转头,便见高坡之上“梧”字大旗迎风飘扬,旗帜之下如意一袭红衣迎风猎猎翻飞,如烈火红莲妖娆绽放。

  他当即振奋无比:“师父!”

  高坡之上,宁远舟策马站在最前方,他接过丁辉递来的长弓,弯弓如满月,箭如流星,直击北蛮新左贤王身后的王旗,那旗杆当即从中折断!

  巨响声中,幡旗轰然倒下。北蛮人大惊,慌忙地奔走躲避,北蛮新左贤王虽然避开了旗杆,没被砸到,却也狼狈不堪。而后,宁远舟身后的六道堂众推出了数台如同战车一般的事物——群蜂箭。

  如意高喊一声:“卧倒!”李同光马上反应过来,招呼众人,“卧倒!”

  六道堂诸人也点燃了火药,群蜂箭借着火药之力,又快又猛,如急雨般射向北蛮士兵。安国士兵们早已卧倒,箭雨从他们头上掠过。北蛮人却促不及防,纷纷中箭扑倒。

  北蛮人哪里见过如此阵势,当即惊惶奔逃。

  宁远舟和如意趁势率领众人从高坡上急驰而下。李同光起身大叫:“援军来了!大伙儿顶上!”

  安军一下子精神大振,纷纷全力随他一起反击。

  宁远舟和如意率领众梧军冲入阵中,与安军一起反攻北蛮人,新左贤王被于宁远舟一剑砍伤,狼狈而逃。

  史载:安光佑六年十一月,武帝困守裕州十余日,突围未果,宣平侯任如意及梧靖远侯宁远舟、率梧军前锋三千来援,北蛮不敢掠其锋芒,暂退三十里。

  大军平安返回了裕州。

  来到城中只见处处凋敝,城墙上“裕州城”三字上犹带血痕,一看便知是刚刚经历过大战。城门洞开,留守的沙西部将领率着疲惫瘦弱的百姓们,欣喜地出城迎接着归来的安国士兵和梧国援军。

  李同光的帅帐便设在裕州行宫内——这也是当年他与初月婚约定下之地,此时主殿内生着火盆,诸将正聚集在一起议事,李同光穿着裘衣,脸上已是疲态倍生。

  李同光指着地图低声说道:“这些大半个月,北蛮人前进了六百里,夺走大安四处城池,屠杀了八千余人。我们也和他们裕州城附近来来回回战了四五回。今日我们虽然又一次侥幸得胜,但人手也折损不少,外围是防不住了,只能先退守城中。可是按北蛮人的习惯,两天后,他们肯定又会再发动一次攻击。”

  宁远舟诧异:“这么快?今天我们伤了的那个北蛮首领,难道不是狼主?”

  李同光摇头:“不是,是他的长子,新的左贤王。”

  朱殷补充道:这个人对中原所知颇多,还去拂菻游历过,据说,就是他主动通过俊州的北蛮混血商人勾结上了二皇子。

  李同光叹了一口气:“其实跟他们交手多了,才慢慢明白一个道理。原来他们并不只是化外之地杀人眨眼的蛮人,上次大败之后,他们在天门关外休养生息了几十年,已经慢慢和我们一样,想要稳固的城池和安定的生活。这些年,他们也一直通行商通婚等方式融入俱康等部落,甚至和沙中部北边族人也颇有往来。只是这些年,安梧两国只顾着在中原争霸,却不约而同地都忽略了自己心腹之地的大患。”

  如意恍然:“难怪沙中部会反叛。”

  李同光有些颓唐:“我掌政之后,着重安抚沙东部和沙西部,原以为自己好歹也领过几回兵,不至于镇不住。但没想到,部中北边有不少族人不服老头子的寡恩,又担心我上位之后会倚重东西两部压制他们,所以这新左贤王以北方数城一利诱,很快就反戈了。现在北蛮加上他们共计有四万人,而我手下的兵,只剩下一万五千人不到。(苦笑)看来,我还真没有多少统率天下的天份。”

  如意一挑眉,重重一击他背:“打起精神来,怎么,你还想怨我没教过你怎么当摄政王当皇帝?!”

  在场的人虽是疲惫,但一怔之后,都笑了起来。

  宁远舟也鼓励道:“就算北蛮人两天过后会卷土重来,可那时候,我们圣上亲率的援军也不多该到了。足足两万人哪,兵强马壮,有了他们,我们不单能守得住这裕州城,还能把北蛮人赶出天门关!”

  众人眼睛一亮。

  杨盈的声音响起:“没错,而且我还又带来了三千人过来!”

  她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殿口。身后跟着邓恢、孔阳、卢庚等人。

  众人忙上前厮见。

  李同光微微疑惑后,马上换上了关心的表情,对杨盈道:“你不是留在安都监国吗?跑来这里做什么?又是从哪弄来的三千人?

  杨盈:“裕州若守不住,安都便无险可守;要是安都失陷,安国便只有沦亡一途。与其呆在安都什么事都不做了,还不如召集驻守安都的羽林军、飞骑营、殿前卫和朱衣卫,押运百姓们凑来的军粮和武器,上这来帮帮忙。”

  李同光点了点头,上前为她摘去头上的雪花:“那你一路辛苦了。”

  众人纷纷挤眉弄眼。

  杨盈难掩惊愕——她显然不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密,却也心知李同光此举必有深意,便低声道:“你干嘛?”

  李同光借为她掸雪之机轻声道:“我们必需演得恩爱,才能让师父放心,她身子不好还一路奔波而来,我不想她再为我——”

  杨盈瞬间明白过来,她笑着打落他的手:“好啦,你烦不烦啊。”

  随即便跑到如意身边,撒娇地:“如意姐。”

  如意的笑容果然多了欣慰和放心。

  邓恢此时开口:“禀殿下,安都还留了两成人手留守。我等来此,并不仅仅是遵王妃的旨意,也是一众朝臣和各近卫兄弟们共同的愿望。毕竟我们多少都有些武功,上了战场,不敢说以一敌十,至少比普通兵士能强点。”

  李同光没有多说话,挥笔写下一份敕令:“那这三千人就编为右卫军,由你指挥。我再调一个熟悉战事的副将配合你!”

  杨盈叫道:“正事谈好了吗?我带了好多军粮来。谁去帮我们去卸啊?光玉泉酿就有了五车!”

  众人眼睛发亮,踊跃随她前去,李同光疲劳地撑住长案,长出了一口气。

  留在最后的宁远舟对李同光:“累了吧?”

  李同光淡淡地道 :“不用你关心,我打过的仗,是你的十倍。”

  宁远舟一笑:“但你没朋友,也没有亲人。”

  李同光一怔。

  宁远舟:“你和阿盈的关系,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虽然我也没有亲人,但我有很多很多朋友。就算有些已经不在了,但我也从来不会觉得孤单。”他温声道:“现在我们是同伴,我也就多一句嘴,一国之主,未必就一定要孤家寡人。走出去,多跟那些和你一起拼命的人处处,没准你就不会那么累了,你师父也就不会那么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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